第21節(jié)
不過五感向來強于常人的蕭繹,還真能看見,掃了她身后的小方桌上,吃得干干凈凈只剩一根雞腿骨的飯盒,這才略一點頭:“洗好便回來?!?/br> “好,知道了?!?/br> 看著小姑娘緩緩離開視線,他不禁暗嘲自己的多疑——連用飯都能弄得一手雞油的小姑娘,怎會是被派來試探他的細作? 這些年來,行事謹慎慣了,難免對任何生人都多一份疑心。 他輕嘆一口氣,讓人來收拾了用過的飯盒。 ****** 后院的墻腳邊有一口井。 楚書靈熟門熟路跑回去,趴在井邊朝里望了一眼,確認木桶已在下面后,便用不油的另一只手握住圓圓的轆轤,賣力地轉起來。 木桶里的水盛得滿當,她又只用一手,轉得頗為吃力,使出吃奶的勁兒拉,許久才看到桶沿從井邊慢悠悠地露出來。 “嗬!”她眼疾手快伸出左手夠住木桶,發(fā)現(xiàn)力氣不足之時,下意識用沾了油的右手去抓另一邊,幸好不偏不倚抓住了。 眼看著就得拉上井邊了,她正要用力,豈料右手一滑,底面剛碰上井邊的木桶不受控制往里翻,略過她匆忙去挽救的手,又一次“撲通”墜入井底。 這么一折騰,水沒打上來,兩條袖子倒是徹底濕透了,把她累得夠嗆,索性單手擰干衣袖,就著流下的水洗凈了手上的油漬。 一身衣裳又濕又皺,顯然不能穿了,她甩著兩條濕漉漉的寬袖,回到自己的房里,翻出昨夜蕭繹給她的包裹,左右看了看,挑了一條鵝黃色對襟襦裙。 褪下衣裙時,左臂忽的一陣刺痛,她低呼一聲,皺著眉彎起手肘看,卻見小臂外側劃了一道細長的傷痕,微微滲出小血珠。 定是方才打水時,被木桶上的倒刺劃傷,因沾著涼水而未曾覺察。 “嘶……今日撞了頭又劃花了手,當真是背運背到家了……”楚書靈用濕衣裳輕擦傷口周邊的水跡,抽出隨身帶著的手帕簡易包扎后,才小心地穿上干凈的衣裳。 將沾濕的衣裙掛起來晾好后,她甩甩手,將翻亂的包裹收拾好,放回柜子里,這才推門離開房內。 ****** 偌大的主廳寂靜無聲,楚書靈放輕腳步來到一扇門邊,悄悄探出半個頭往里看。 果不其然,廳內獨有蕭繹一人,正手執(zhí)云毫,心無旁騖地于文書上落筆。 心想著莫要打擾他忙正事,她提著及地的裙擺,不動聲色地慢慢往門里邁…… “回來了?”蕭繹正奇怪小姑娘洗手為何去得這般久,一抬首望見門口的人兒,隨口便道。 回應他的,是響亮的“啪”一聲。 又……又被抓到了…… 被裙擺絆倒在地的楚書靈面朝下,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啃屎。 狼狽不堪,痛不欲生。 她……她不就是想低調做人嗎? 為何老天爺非要她出盡洋相啊…… 鼻子痛……手臂也痛……嗚…… 雖心有苦說不出,但楚書靈咬咬牙,還是頑強地自個兒爬了起來。 在蕭繹走到面前欲扶她之前。 她低頭拍拍嶄新的衣裙,并未注意到,男人默默收回背后的手。 “沒事?”蕭繹聲音清冷,目光卻落在她沾著水珠的發(fā)梢。 楚書靈摸了摸鼻子,估計是發(fā)紅了,不好意思抬頭:“沒事沒事?!北绕鹨郧傲曃鋾r摔的,輕得多了。 他對小姑娘的口是心非不以為然,眉心輕動:“為何這么慢?” “啊?”她反應了會兒,才曉得他問的是何事,“打水時沒使好力,所以耽擱了些時間?!?/br> 不誠實的小家伙,說得這般輕描淡寫……他垂首瞥了眼她微微打濕的劉海,水珠細密,不由自主便要抬手去抹干一些。 楚書靈可不知他心中所想,見他突然抬手,下意識便伸手一擋,寬袖下滑,堪堪露出半截小臂……以及微微泛紅的傷痕。 手腕立刻被扣住了,蕭繹的目光牢牢盯在她白嫩的手臂上,那道近兩毫寬的長口子,眸色暗沉,聲音更冷了幾分:“怎么回事?” 其實蕭繹的冷意并非針對于她。 他對小姑娘刻意隱瞞傷情確實心有不滿,但自己與她非親非故,甚至在她眼里,他一直令她有幾分懼怕,此舉合情合理。 真正令他生怒的,是明明因她久去不歸而隱隱掛心,卻無動于衷的自己。 為何掛心?他不知。 于他而言,她是個麻煩,累贅,可他卻成了小姑娘眼下唯一的依靠。 同情?憐惜? 無論緣由,一想到自己竟絲毫不曾動過去看看她的念頭,如此放任不管,他便心生怒意。 這道刺眼的傷痕,便是對他的冷漠無情,最大的嘲諷。 萬一,不僅僅是失手劃傷了小臂,她腳下一滑,不慎落入井中…… 他不敢再往下設想。 楚書靈想抽回手,腕上的力道卻愈重,只好硬著頭皮道:“不小心,被木桶的倒刺劃的……” 說罷,還是忍不住小聲開口,語氣有一絲委屈:“你……抓痛我了……” 那力道驀地一松,她立刻垂下手臂,拉了寬袖遮住傷口。 知曉她有傷,這人非但不出言安慰,還那般用力抓她的手,用那般可怕的眼神看她,簡直……混蛋! 蕭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表現(xiàn)過分了,后退半步,將地上的白巾拾起,遞到她面前:“你的?” 哼……難不成還能是你的? 她不應聲,扯過來便收入袖中,卻聽男人直直丟下一句“跟我來”,便轉身出去了。 ……啊?去哪兒? 不對,她為何要事事聽他話? “不過來?”他察覺身后了無動靜,停下,頭也不回沉聲道。 “來了?!背`撇撇嘴,在心里狠狠“哼”了一聲,才小跑跟上他的腳步。 作者有話要說: 嗷~來啦! ☆、【二十四】 沿著小徑左彎右拐,所行卻并非后院的方向。 楚書靈上回湊巧走對了方向,尋著了后院所在,之后便后院、主廳兩頭奔,倒從未來過岔路的另一邊。故此時暫且忘了某個“混蛋”的無理對待,東張西望,留意四周的景象。 較之通往后院那方的荒蕪與疏于打理,這邊卻顯得風雅精致許多。 腳下拼接鋪成小路的青石板方整平坦,不似卵石那般硌腳。沿路有一座涼亭,亭后便是一方頗大的池塘??坷锏募偕缴嫌行∑俨?,刷白的水流落入池中,濺起點點花兒,幾尾錦鯉穿梭于蕩漾的水波之間,好不自在。 之后經(jīng)過一條雕花長廊……其實也算不上長,她仰頭望著廊頂銜接處留白的壁畫,猜測該是被人硬生生砍斷了一截,用以改建其他物事。 當真……簡單粗暴。 唯獨令她稍稍奇怪的是,尋常院落一般會種些花草作點襯,一路走來,除了深深扎根的老樹以及遍地的青草外,并無想象中的姹紫嫣紅。 不過他這般不拘言笑之人,想來對此等瑣碎之事不甚在意,可為何下人們也…… 卟—— 迎面而來的痛感叫她瞬間思緒回籠,捂著額頭倒退兩步,簡直無臉抬頭看那個……被自己撞到背的人。 這小姑娘走路也不看前面,凈發(fā)呆了,也不知心里在琢磨什么。 蕭繹自然不懂她的滿門心思,回頭瞥見她抬起的小臂上顯眼至極的傷口,瞳孔微縮,徑自轉身進屋,待楚書靈跟著跨進門來,人已經(jīng)不見了。 她想著易驍將自己帶到此處,大概是有事要吩咐,沒他的命令不可離開,便自個兒坐在正對門口的寬榻上,繼續(xù)左顧右看。 瞧著屋內的布局,此處該是宅子主人起居的地方,擺設簡單,干凈整潔,卻顯得異常冷清,少了些許人氣,仿佛從未住過人一般。 那個人……夜里不在這里歇覺? 這個宅子不是他的家嗎,大晚上的,他不歇覺,還能上哪兒去? 真是古怪的人,楚書靈決定不再糾結如此無聊之事,眼光一轉,不料被屋子右側墻邊的四腳長案吸引了目光。 不,準確來說,是橫亙長案劍架上的那柄長劍。 劍身筆直,劍鞘通體暗紅如火,靠近劍柄三寸處鑲嵌一顆紅寶石,點綴光華,看起來尊貴絕倫,上等佳品。 她的視線于長劍上流連忘返,似有驚艷,但隨即輕挑眉頭,眼中流轉的光芒恢復平靜。 “看什么?” 清冷的男聲于身后靠近,她扭過頭來,見消失無蹤的男人自旁邊通向寢房的門走出,手里多了一個白色的小瓷瓶,以及……白布條? 蕭繹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坐在她的身側,淡淡地解開她的疑問:“伸手?!?/br> 這是……要給她上藥? 一心以為這個欺負人不眨眼的“混蛋”有事吩咐才跟來的楚書靈,頓時怔愣在原地,在他含著一分不耐復述那兩字時,才聽話地將受傷的手遞了過去。 白布條先擱在一旁,他讓小姑娘將手枕在中間的小方桌上,拔去紅色的瓶塞,從小瓷瓶中倒出微微粘稠的藥劑于手心上,另一手的食指輕點手心,粘上藥劑:“靠近些?!?/br> 仍有些懵的楚書靈下意識身子微傾靠過去……對上男人沉靜如水的眼眸,她才意識到有何不妥,迅速退了開去。 ……笨死了,她在做什么蠢事啊。 她在心底暗罵自己兩句,這才別開臉,稍稍挪動小臂。 蕭繹一直垂眸盯著那道惹眼的紅痕,眉心微乎其微地蹙著,并未注意到小姑娘的懊惱神色,見位置恰到好處了,他以手背輕碰她,示意可以了。 “哦。” 如白玉般的修長手指緩緩貼近,不知是因□□在外的皮膚泛起涼意,抑或是別樣的感覺,白嫩的小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表面不大明顯,只有她自己知曉,心頭如雷鳴的跳動,一下,一下,卻聲聲重得不像話。 然而所有復雜異樣的小情緒,皆在他的指尖觸及傷口的剎那,驀然而止。 “啊……”尖銳火辣的痛覺在他指下炸開,楚書靈狠狠倒抽一口氣,依舊無法忍住脫口而出的低呼,本能地要將手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