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嘿嘿,也不一定能成功。這點兒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奉書臉一紅,松了口氣,說:“師父的計劃,是在大都站穩(wěn)腳跟,逐漸和官員結交,再將爹爹他們斡旋出來。這樣雖然萬無一失,可是……可是我覺得……總是……”指摘他的話,不能從自己口里說出來。她只是囁嚅著,絞著雙手手腕,一點一點低下頭去。 杜滸果然上了當,順著她的話說:“你覺得這樣太慢了,是不是?”一邊說,一邊把她兩只手分開。 奉書連忙點頭,鼓起勇氣道:“可是我不想等!爹爹在牢里已經(jīng)生過重病了!還有……太子府里的丫頭,隨時都會被當牲畜買賣出去!還有我娘,她身體一直不太好……”她說著說著,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 杜滸沉思片刻,道:“這些新情況,咱們也是剛知道。我會記在心里的。無論怎樣,我既然已經(jīng)立誓救人,不會不管他們的,你放心?!?/br> 她擦干眼淚,像小大人一樣朝他福了一福,“你和我爹爹非親非故,卻為他幾次差點送命,受了這么多苦,我……我一直領你的情,無從報答……” 杜滸眼中現(xiàn)出局促的神色,站了起來,低聲道:“你說這些做什么?士為知己者死,懂不懂?沒什么好報答的。況且在惠州牢里,要不是你……” 奉書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立刻跪了下來。 “那你記不記得,當初在惠州,我為什么非要跟你走?我說我跟你去救人、報仇,可不是一時興起的夢話!我賭上自己的前程,可不是來換一個地方吃吃睡睡的!要是那樣,我不如留在惠州算了!現(xiàn)在呢,你一個人去吃苦犯險,讓我躲在后面無所事事!你心里有一個‘義’字,難道我就不認識‘孝’字?你越是不讓我?guī)湍?,我越會忍不住惹麻煩!因為我心里面過意不去!” 杜滸連忙伸手扶她,她抓住炕沿跟他較勁。他手上一加勁,還是把她提了起來,一把放在炕上坐著。 “不是我不讓你幫,是你幫不上忙,明白嗎?我何嘗不想讓你出去自己闖蕩歷練,可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我既然管了你,旁的我不敢保證,但起碼不能讓你一個小孩子去做那些大人都沒把握的事情!要是有個缺胳膊少腿……” 她驀然哭出聲來:“我不是小孩!” “你說了不算!” “好,就算我現(xiàn)在還小,我馬上就會長大了!你不讓我學大人的事,等我真的長大了,難道自己突然就能會了?你得教我!”她瞟了一眼門外,見小六正慢悠悠地在院子另一頭搬東西,絲毫沒聽見這的動靜,又指著他的背影,說:“小六哥也是徒弟,他師父天天派他去干活做生意,讓他學東西!” 杜滸簡直不知如何反駁了,咬著牙道:“這不是學不學的問題。就算你學會了我所有的本事……” “也是勢單力孤,沒法和蒙古人硬拼,我知道!可是師父,還有別的辦法……只要你肯答應,我可以自己去打探我娘我jiejie的消息,幫你分憂,你信不信?” 杜滸連連搖頭,“你以為打探消息有多簡單,上街隨便問人?要真是這樣,我早派你去了!你還是不懂……” “我當然懂!三歲小孩都知道那樣不行!” 杜滸冷笑一聲,“那倒要請教了,你有什么高招?” 奉書方才這一番長篇大論的鋪墊,就是要讓他問出這句話??煽粗胧遣恍?、半是憐憫的眼神,忽然畏縮了,不敢開口說出自己的計劃。 杜滸拍拍她肩膀,“好了,你說的話,我都記住了,以后若有用得上你的地方,我不會客氣……” 她深深低下頭,聲音像蚊子一樣小,一字一頓地說:“太子府在買漢人丫頭?!?/br> “嗯,你說過了。怎么了?” “太子府在買漢人丫頭?!彼貜土艘槐?,聲音大了一些。 靜了好一陣,她抬起頭,正對上杜滸大睜的眼睛。他顯然已經(jīng)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眼中一副匪夷所思的神色。 奉書一橫心,接著說:“我們不用硬闖太子府。你可以把我賣進去?!?/br> 第99章 便有(續(xù)) 奉書一橫心,接著說:“我們不用硬闖太子府。你可以把我賣進去……” “異想天開!不行!” 突然提高的音調(diào)把她嚇了一大跳。之前處心積慮的鋪墊、套話,難道都對他沒用? 奉書假裝沒聽到他話里的怒氣,把自己事先想好的理由一條條說出來:“我想過了。我讀過書,也懂些禮儀,必會合他們的眼緣,至少不會被立刻趕走。我可以隱姓埋名,等在那里取得了蒙古人的信任,想打聽誰,就能打聽誰……” 杜滸怒不可遏,突然揚起手來。一時間奉書以為他要打她,嚇得閉上了眼睛。但他的巴掌終究沒有落下,她感覺自己的領子被他提著,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我不準!你以為這是過家家?這個念頭再也休提!想都不許想!” 奉書掙了一掙,不甘示弱地問:“為什么?為什么不行?這法子最穩(wěn)妥不過,我仔細考慮過,就算出了什么岔子,也不會再連累別人……” 杜滸聲音都發(fā)顫了,幾乎是低聲咆哮著,“你考慮過什么?你讓我把你當畜生賣掉,是要讓我也當畜生嗎?” 如果杜滸的目光能噴火,奉書覺得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八分熟了。平等的對話看來已經(jīng)不可能了。備用方案是撒嬌。 捉住他的手,輕輕搖著,一面眨巴眼,小心翼翼地開口,試圖給他降溫:“當然不是真賣,你別急……等我打聽到消息,溜走還不容易嗎?我、我又不是沒從蒙古人手里逃出去過……說不定我第二天就能看到jiejie!第二天就能帶她逃出來,第二天就回來!” 杜滸立刻抽回手,不給她一點溫存的機會,“你想得容易!若是打探不到呢?你在那里呆一輩子?” 拉住他另一只手,繼續(xù)搖,“當然不會,我當然會再想辦法……總之,在蒙古人那里,消息會比較靈通……要給我爹爹說情,大概也會容易些……” 杜滸又把她甩開,“容易個屁!你知不知道漢人驅(qū)口有多下賤?他娘的那不是人!就比畜生好那么一點點!他們一個不高興,就是殺了你,也跟捏死一只蟲蟻差不多!要么就把你賣到見不得人的鬼地方去!那天那個被賣的孩子,你也看到了!” 奉書聽到他已經(jīng)開始失控地爆粗,心里有些怯懦了,但既然話已出口,不妨固執(zhí)一次。 她平心靜氣地說:“師父,你還信不過我嗎?我逃命的本事雖然沒學多少,但也不至于讓蒙古人隨便殺了賣了。我向你保證,若是有一點兒不對勁,我立刻就逃回來,好不好?” “你、你知道什么是危險?你以為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就能為所欲為了?荒唐!我不準!這事不許再提!” 她拼命眨眼,忍回奪眶而出的眼淚,小聲道:“師父,我們不是在商量嗎?你可以不同意,但也不用兇我啊?!?/br> 她頭一次收起自己所有的任性,委曲求全地說話。相比之下,杜滸大約也覺得自己太過暴躁了,倒了一碗白開水灌下肚去,讓她坐在炕上,自己也坐下,跟她并排。 “好孩子,你想的這個法子,是個捷徑不假,可是風險太大,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你大約沒見過,戰(zhàn)亂時節(jié),過不下去的人家太多了,不到走投無路,絕不會賣老婆孩子,你想過為什么沒有?尤其是賣給蒙古人家,那就是個火窟!進去了,就是任人欺侮糟踐的命!別說你是丞相的千金小姐,就算是個尋常人家孩子,我都不能幫你這個忙,損陰鷙!” 奉書點點頭,想起了小耗子腳上的鐵鏈,和她胸前瘦得凸出的肋骨,小聲但堅決地說:“不就是做個丫環(huán)奴婢,頂多累些苦些,還能累過你每日的活計?我又不是沒吃過苦,我連小乞丐也當過,被人欺侮辱罵得多了,我不在乎。只要我聽話不惹事,能有多危險?我也沒見蒙古大戶人家天天扔死人出來啊。” “我說的不是這種欺侮!”杜滸的語氣突然焦躁起來,一把拉著她站起來,目光冷冰冰的,低頭將她審視了好一陣,才說:“你一個姑娘家,孤身一人,那叫做羊入虎口,沒什么好事情!你自己想想!” 奉書茫然道:“姑娘家怎么了……”見他的神情頗有些異樣,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五虎大王那個骯臟腥臭的營寨,還有那個五大王對著蝎子流口水的惡心模樣,才突然明白過來,臉一熱,摳著自己的手指甲,小聲說:“我、我還是小孩子,別人不會怎么樣的……” 杜滸氣不打一處來,咬了半天的牙,再也忍耐不住,直截了當?shù)卣f出了真相:“平時總是掛在嘴邊,我長大了、我長大了,現(xiàn)在倒覺得自己是小孩子了?馬上就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