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第34章 認(rèn)親 因為睡得早,次日自然也起得早。天還黑漆漆時,賀府“新房”里的幾個姑娘就起床了。凌欣用冷水洗漱了,提刀在院子里耍了一遍刀,因為要去認(rèn)親,她也沒太用力,只到渾身熱乎而已,臉上帶了層紅潮。而秋樹和夏草也一同將昨天放在院子里的箱籠一一搬入屋中,放不下的,還要摞在一起。 凌欣收了刀勢,東方才蒙蒙泛白,院門處一個婆子呆看片刻,開口道:“請凌大小姐前去給長輩請安!”這話中并沒有稱她為夫人。凌欣也不答話,轉(zhuǎn)身回到了屋子里。 春花一只只地開箱子看,問道:“這還是喜期,小姐要穿哪件紅衣服?” 凌欣冷哼一聲:“什么喜期?就照著女山大王穿!給我件素的,頭上梳男式發(fā)髻,插支木簪,我倒是要看看,他們要如何不滿意!” 幾個姑娘知道凌欣的打算,非但不阻攔,還都笑著給凌欣去找衣服。 勇王妃姜氏因凌欣晨起耍刀,特意給她做了十來套功夫服,窄袖短襖,收腳褲子,袖口褲腳多繡了各種花卉,前面衣襟還有橫蔓的花枝,另外有配套的鹿皮靴,上面也有繡花,可就是這樣講究,在姜氏給凌欣準(zhǔn)備的眾多衣衫中,這些就算素凈的了。 凌欣從中挑了一套織錦的深藍(lán)色衣服,因面料本身就暗花密布,不能再另繡繁花,只用黑色云緞包了邊。凌欣覺得這套算是最不女氣的了,加上男子發(fā)式,能把自己的意思表達(dá)出來。 秋樹幫著凌欣梳好了頭,凌欣穿著完畢,幾個小姑娘驚嘆道:“jiejie好漂亮!” 凌欣看了看自己:深藍(lán)色的衣褲,衣料上以幾乎難以分辨的相似色澤的絲線,織了荷花圖案,相配的掐腰黑色寬板帶,黑色鹿皮靴,靴腰繡了一圈和衣服顏色相配的藍(lán)色花紋,勉強(qiáng)算得上是套山大王的制服。她滿意地點頭說:“走吧!”抬頭挺胸地走出去。后面的夏草拿起桌子上的大刀抱了,說道:“jiejie是山大王,怎么沒有刀呢?”秋樹也不勸了,破罐破摔地跟著走。春花和冬木想著要整理箱籠,就留了下來。 凌欣到了院門處,對守在那里的婆子說:“帶路吧!” 那個婆子方才看了凌欣舞刀,見她這身打扮出來,后面還跟著個捧刀的,心中發(fā)憷,不說什么,領(lǐng)著凌欣往內(nèi)宅深處走。 她們越走,景致就越好,路徑變成了青石鋪墊,路邊的房屋成了雕梁畫棟。凌欣前世見識過和珅的恭王府,覺得這里的格局,還是無法跟千古第一貪官相比。 走到一處大廳前,因是冬季,雖然東方微亮,里面依然燈火通明。院子里站了二十幾個丫鬟婆子,都悄然無聲地垂手肅立,可是看向凌欣的目光,無不斜視著,臉上掛了恥笑。 凌欣一掃就明白了這是個震懾她的陣仗,帶路的婆子讓開,凌欣到了門口,她暗吸了口氣,心說這比前世自己經(jīng)歷過的考試、講演什么的,此世經(jīng)歷過的險境差多了,至少不是關(guān)系到生死存亡之類的事,有什么可緊張的?不就是嫁不成嗎?前世自己不是也沒嫁過人?她一咬牙,挺直胸膛,抬步走進(jìn)大廳,直眉愣瞪眼地打量廳中人等。 正面,坐著個身穿灰色銀袖團(tuán)花毛皮飯邊長袍的老者,頭發(fā)花白,留著胡須,想來就是賀相了,他旁邊是個五十來歲的婦人,一身醬紅色正服,用金線繡滿了飛舞的鳥類,顯得富麗堂皇。她面皮很白,還畫了雙眉,點了嘴唇,儀容講究,手上留了長長的指甲。凌欣很不屑——你知道那下面有多少泥嗎?都是細(xì)菌! 老夫婦旁邊,一邊立著個中年人,眼睛看著地,樣子該是大兒子,大兒子旁邊的婦人,也是衣著華貴,鳳眼犀利,正盯著自己,他們身邊站著兩個孩子,綾羅綢緞地穿著。 凌欣眼睛轉(zhuǎn)向另一邊,一個頭微歪的青年,穿了身綠色大團(tuán)子花的袍子,正臉上帶著笑看自己,大概是表示友好。他身邊的女子甚是美貌,寶藍(lán)色銀繡衣裙,很規(guī)矩地微低著頭。最外側(cè),站著穿了紅色喜服的賀云鴻,臉色鐵青,眼睛垂著。 門邊還站了幾個丫鬟婆子,也都是穿金戴銀地打扮了。 一室的人,都穿得光鮮富貴,凌欣暗色的功夫衣裝立刻顯得格外不配合。 凌欣嘴角含了絲冷笑,回目看向賀相。 賀相見這個女子一身素服梳著男式發(fā)髻進(jìn)來,心中就是一跳,再見她不低頭不閃避,直接打量屋中眾人,完全不是金殿上所見那個低頭拘謹(jǐn)步履不勻的女子,就知道自己錯估了這個人! 他昨天特意留神了,看了看與新婦過來的,有沒有勇王妃那邊的人,若是有,他就不會讓賀老夫人的安排繼續(xù)下去,直接讓賀云鴻將人帶自己院子里就是了??墒切聥D進(jìn)門,只有四個小姑娘跟著,看那神情,都是山里的女孩子,賀相就沒出聲。他知道他的夫人的性子,心里憋著火兒,一定得發(fā)出來,現(xiàn)在不發(fā),日后火兒更大,還會沒完沒了。他對她一向溫言軟語,從成婚后,就哄著這位嬌妻,讓她高高興興的,這樣后宅也安寧。她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又有心疾,讓她對凌大小姐下猛藥出了這口氣,凌大小姐能馬上認(rèn)清現(xiàn)狀,低了頭,婆媳之間有個分曉,以后不就容易了?要是風(fēng)光地迎娶凌大小姐,凌大小姐進(jìn)來許是會存了錯覺,以為賀家好欺負(fù),她可以像當(dāng)初進(jìn)安國侯府那樣為所欲為,那時再要彈壓,豈不麻煩更多? 可是賀相現(xiàn)在心中警覺,感到自己失誤了!一個傳說中粗魯蠻橫的人,許是會哭喊打鬧,許是會迷惑不解,但不會這么傲氣而沉穩(wěn)地走進(jìn)來。她這身打扮,是表示她自己不承認(rèn)是賀府的新婦嗎?哎呀!這可不好! 賀相眼神微側(cè),看到自己夫人的氣色已經(jīng)暗了,就不敢說什么。再見這個女子凌厲的目光掃來,賀相趕快思想對策,覺得現(xiàn)在要馬上將情形緩和下來,不能把事情搞僵了,于是咳了一聲,緩慢地說:“凌氏,你可曾讀過詩書典籍?” 凌欣直視著他說:“不曾。” 賀相又問:“可曾讀過孝經(jīng),列女傳,女戒?”但愿她顧忌這些禮教,不要過分! 凌欣冷冷地回答:“民女不識字,也不會寫字?!?/br> 賀相方一沉吟,旁邊的姚氏冷笑著問:“連一二三都不會寫?” 凌欣看她:“不僅不會寫,民女連數(shù)數(shù)也不會。” 有人噗嗤地笑了一聲,賀云鴻的臉色更加不好看了,腮邊露出咬牙的痕跡。 姚氏恨聲道:“那從今日起就好好學(xué)學(xué)吧!從孝經(jīng)開始!” 凌欣搖頭說:“民女愚鈍,不想學(xué)?!?/br> 姚氏怒道:“你……” 賀相忙打斷說:“上茶吧!” 一個婆子端過來一個茶盤,趙氏沒有表情地接過,遞向凌欣。凌欣遲疑著,趙氏冷著聲音說道:“去給長輩奉茶,你不會連這點規(guī)矩都不懂吧?” 凌欣知道奉茶就是尊對方長輩為自己的長輩,表示進(jìn)入這個家庭。凌欣打定了主意要離開,但是不能這么早就走,勇王那里不好交代不說,也讓興沖沖地來參加婚禮的兄弟們失望。她本來是打算與賀相賀云鴻好好對一次陣,鳴鑼響鼓地講清楚,大家定個兩邊都能保住臉面的日子,一拍兩散,相忘江湖!別以為姐會扒著你們賀府不放!可是賀相狡猾,嘴仗還沒打起來,就先拿儀式來壓她了。 她如果拒不行禮,日后打到勇王那里,賀家即使疏忽了婚禮,也成有理的了——她本來就是個不諳禮數(shù)的山大王,拒不認(rèn)親!我們這么對她是應(yīng)該的! 可她若是行禮,就算是認(rèn)了父母,再談離開,就顯得矯情——你都認(rèn)了爹娘還說什么走人?別裝了…… 凌欣剛想說:“算了,你們根本不想要我這個兒媳,還奉什么茶?”抬眼正看到了賀老夫人看向她的飽含了輕蔑和怨恨的目光。凌欣驟然火起,暗道:好,你看不起我?!那咱們就撕破臉吧!我就賭你不會及時接我的茶!我這一跪,可就算是還了你們賀家娶我的情份,日后別怨我…… 凌欣接過了茶盤,蹬蹬兩步走到了賀相夫婦前跪下,舉起茶盤過了頭頂。賀相暗暗地松了口氣,馬上伸手拿起了茶杯——這是他的讓步,看來這個女子明白,也讓步了。現(xiàn)在趕快認(rèn)親!讓這個女子覺得賀府還是認(rèn)她為兒媳的,這個儀式一過,就都是家里人了,有話可以好好商量! 姚氏卻遲遲不拿,賀相看向姚氏,向她使了個眼色。他已經(jīng)看出眼前的女子不是個能揉搓的,不能過分!可是姚氏方才被凌欣頂撞,心中正火大,剛好借此機(jī)會整整凌欣,見了賀相的眼色也不理,就是袖著手不拿茶杯,準(zhǔn)備讓凌欣一直跪著。賀相著急,匆忙地將手中熱茶飲下一口,放下茶杯,才要替姚氏拿起她的那杯茶給姚氏…… 凌欣其實怕姚氏及時拿了茶杯,她緊張地跪著數(shù)數(shù),屋子里寂靜無聲,賀相剛放下茶杯,她也終于數(shù)到了二十下,松了口氣,站了起來。 她一起身,賀相就知道不好了,忙說道:“三郎,扶凌氏起身吧!” 賀云鴻自己穿了喜服卻見凌欣沒有穿喜服,心中本來就極為惱怒,雖聽見父親這么說,可見凌欣竟然不等母親拿茶杯就起來了,十分無禮,就沒有伸手去扶她。 姚氏驚訝地看著凌欣站起來,瞪大眼睛說:“你……你怎么敢?!” 凌欣看著姚氏,冷笑著說道:“我自然敢。”哇,她現(xiàn)在可占了理兒了!她跪了,對方?jīng)]有接茶!她可以為所欲為了! 凌欣拿起茶盤上余下的一杯茶,倒在了地上。姚氏驚得張嘴——倒地上是給死人敬茶! 賀云鴻也驚了,才要開口斥責(zé)凌欣,凌欣將茶杯放入茶盤,一手遞給趙氏,看也不正眼看她地說道:“拿著吧!你給我的,你接回去,你不會連這點規(guī)矩都不懂吧?”凌欣口氣惡劣,趙氏氣得臉色發(fā)白,咬牙不接茶盤。凌欣松手,“啪”地一聲大響,茶盤落在了地上,空茶杯粉碎,屋梁上都有回音。廳堂內(nèi)外站著觀看的婆子丫鬟們有人失聲驚叫。 姚氏驚得捂住心口,賀相一拍桌子:“凌氏!你不要有恃無恐!” 凌欣看向他,帶了絲輕蔑說道:“我當(dāng)然有恃無恐!賀相又能怎么樣?” 姚氏渾身發(fā)抖,指著凌欣道:“你……你……果真如此……不孝……” 凌欣轉(zhuǎn)目看她說道:“錯!我孝順我的母親!她拼死了性命救下了我,不是讓人隨意侮辱的!沒德行的人,配不上我的禮遇!” 姚氏長這么大,也沒被人這么罵過,顫著身體就往地上倒去,她身邊的賀霖鴻和羅氏忙過去扶住,賀云鴻也趕快到了母親身邊,一見母親半張著嘴,艱難地呼吸著,賀云鴻扭頭對凌欣怒道:“我母親有心疾,你怎能如此無禮?!”清凜的聲音,如冰的寒意。 凌欣看姚氏這么不經(jīng)氣的樣子,也有些后悔……她可別死了呀!可見賀云鴻這么說她,心中又氣不過,也冷冷地說:“你肯定是心疾,不是心壞了?” 姚氏一翻眼睛,昏了過去。賀云鴻氣急:“出去!我休了你!” 凌欣聳肩:“隨便你!”說完轉(zhuǎn)身就往外走,賀相開口道:“凌氏留步?!?/br> 凌欣轉(zhuǎn)身,姚氏已經(jīng)閉了眼睛,賀雪鴻賀霖鴻賀云鴻外加趙氏羅氏全在她身邊圍著。賀相咬著牙說道:“你如此忤逆不孝,在平常人家,就可被杖斃!” 凌欣面不改色地點頭:“的確,可惜你這里不是平常人家?!?/br> 賀相看著身邊的混亂,說道:“若是我夫人有事,我就可以……” 凌欣譏笑:“你可以什么?殺了我?賀相,這是什么時候?你敢嗎?!” 賀相震驚了——這個不明時務(wù)的山野女子怎么敢這么自信?! 賀云鴻見母親昏厥,抬頭看凌欣,眼中冒火:“你……你如此惡毒!不敬長輩!你還是人嗎?!” 凌欣火氣正旺,根本不會退讓,口齒清晰地說:“我當(dāng)然是人!還是有明辨是非的人!所以我尊重人的行為,而不是他們的年紀(jì)!什么叫長輩?!年紀(jì)大了就可以胡作非為嗎?!沒聽說過老而不修嗎?漢jian賣國賊難道只有年輕人?壞人還有變老的時候呢!這世上有的是年紀(jì)大的糊涂蟲!方才我就看見了一個!我只有在買馬的時候,才只看牙口!還絕對不挑老的!” 屋里的人都被她罵呆了,這簡直說他們都不是人了?!別說賀云鴻氣得臉煞白,連賀相都被罵得老臉發(fā)紅,可是她這話里邏輯強(qiáng)悍,無人敢和她對嘴。 趙氏喊:“母親!”賀云鴻一咬牙,覺得此時母親昏迷,自己不能分心吵架,忙低頭看姚氏,叫著:“母親!醒醒!” 凌欣再次轉(zhuǎn)身離開,見原來站在賀雪鴻旁邊的兩個孩子木呆呆地,嚇得不敢動的樣子,凌欣對他們笑笑:“別怕,你奶奶死不了。這就是人說的,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她方才瞥見了姚氏的嘴唇,顏色不是黑紫,該不會就死了吧?! 旁邊的婆子們雖然以前被姚氏吩咐過,要好好煞煞這個山大王的威風(fēng),可是現(xiàn)在這個女子竟然讓人捧著大刀跟著來認(rèn)親,幾個人向前湊了湊,可終究沒人敢真的上前擋她。 凌欣大步走出大廳,在所有人驚詫恐懼的目光中闊步離開院落,身后傳來一陣“母親!”“娘”“夫人”的呼喚聲,她不回頭,匆匆往自己的院落走,后面的夏草和秋木急忙跟著。 凌欣的臉通紅,她雖然勝了,可是深感羞愧——自己把一個半百的老人氣得半死算是什么本事?! 她原來是想和賀相以及賀云鴻好好理論一番,打場嘴架!說說他們這么不尊重人的不妥之處,也讓他們看看自己這個山大王的真面目,是不是真的那么粗野,真的那么鄉(xiāng)土!不就是要離開嗎?講明白就行了??墒亲约壕谷灰驗榭吹搅速R老夫人那輕蔑的目光,就喪失了理智,被一時的情緒所控,惡言惡語,完全成了個山大王!何止粗野,差點成了殺人犯!比自己的義妹們還不如! 在憤怒和內(nèi)疚中,凌欣回了院子,春花和冬樹都迎了出來。凌欣從夏草懷里拿了大刀,對幾個人說:“你們都進(jìn)屋吧,離我遠(yuǎn)點!”小姑娘們都躲入了屋子里,然后凌欣開始舞刀。 她的手臂揮舞,身體騰挪,奮力砍劈,刀聲虎虎…… 她想起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那時她是想只做好事,救助他人,日后不再面對深淵……可是今天怎么了?!這是什么“利他”?這是完全的“利己”!她本來準(zhǔn)備冷靜地與賀相談話,為何賀老夫人的一個眼神,就讓她如此憤怒?!她將自己的咄咄鋒芒對準(zhǔn)了一個半百老婦人!一個明顯沒什么心胸和見識的婦人!自己心中有過片刻愛戀之人的母親!…… 是因為她對前世生身母親的怨憤嗎?以致她對“母親”這個詞的本身就缺乏尊敬?梁氏為了救她而死,但是她沒有與梁氏相處過,所以心中怎么也沒法把梁氏當(dāng)成自己真正的母親。這么多年來,韓娘子對她不薄,但那是因為韓娘子為人善良,而不是因為她是母親。是不是因為她從賀老夫人,這個母親形象的眼中,再次看到了對自己的拒絕,她心中涌起了陳年宿怨,無法控制自己,對著賀老夫人射出了自己的仇恨? 還是因為,凌欣在刀光中心頭微痛——是因為賀云鴻在場?自己不想在他面前丟臉,不想在他面前被人貶低。可是自己反擊的人,恰恰是他的母親,捍衛(wèi)了自己自尊的同時,也就永遠(yuǎn)地失去了他…… 為什么要如此激烈地自衛(wèi)?還不是因為自己其實看明白了——他不尊重自己! 何止賀云鴻,從婚禮的過程,新房的布置,到今天認(rèn)親時人們的表情,凌欣清楚地看到了,賀府對她充滿了不屑!凌欣詫異——她自從離開了安國侯府,就沒有再陷入危機(jī)中,這些年,她是管理者,決策者,是個高高在上的人,如今怎么會落到了這么個被人公然輕看的地步?自己在哪里走錯了路?! 凌欣稍微一想就明白了緣起之處——她動了貪心! 來到這里,她能放棄金錢,因為前世她得到了巨大的財富,也因為她怕自己會再被對物質(zhì)的私欲扯入深淵??墒乔笆浪莻€剩女,沒有過夫君,她對男子,總懷著神秘的向往,當(dāng)她有機(jī)會能和賀云鴻,這么個俊美優(yōu)雅的青年成婚時,就如一個饑餓的人無法拒絕美食一樣,她無法抵御這么大的誘惑,生了占有之心! 她忘記了一個真理,那就是:這世上的一切,本不屬于你! 賀云鴻的那些美好——相貌,品格,才華……實在跟她沒關(guān)系!沒有她,人家照樣如星斗般發(fā)光。他的品性再高潔干凈,也不是為她準(zhǔn)備的! 她憑什么以為,皇帝一句話,人家就該是她的親親夫君?!她憑什么以為,她喜歡了人家的翩翩風(fēng)度,對方就該對她有所眷顧?!她憑什么以為,勇王對她推崇備至,賀云鴻就會喜歡她?她擁有的那些是能力,可如果能力強(qiáng)就能讓人喜歡,那么機(jī)器人該是最好的愛人了! 賀云鴻是賀云鴻,凌欣是凌欣!什么都改變不了,他們不是一個人!他們各有自己的世界! 凌欣頭一次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有她力所不逮的事情——她不能勉強(qiáng)別人的情感!無論她多么向往,她也無法理所當(dāng)然地讓對方回報她的喜愛!她就是有槍,頂在對方腦袋上,要求對方愛自己,對方也做不到??! 可是就為了這一貪念,她背離了自己的本心:她是梁姐兒,但她變成了凌大小姐。她的家是云山寨,但她假裝不是那寨中的人,任憑賀府的聘禮下到了安國侯府! 她本來要選擇一個愛自己的人,一個與自己并羈天涯、相伴江湖的人,結(jié)果,因為想占賀云鴻這個便宜,她嫁給了一個看不起自己的人…… 人失了準(zhǔn)則,肯定沒有好下場!說到底,這是自作自受! 凌欣心中空靈剔透,她木然地做著動作,行云流水,沒有了戾氣…… 迷霧消散,凌欣的頭腦變得清醒: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所有發(fā)生的壞事,大多能追溯到自身的錯誤——若是自己堅持真理,就該約談賀云鴻,告訴他自己是梁姐兒,不是什么凌大小姐!自己不會背叛山寨,也不想成婚。兩個人商量一下,完全可以把婚事廢了。可是她存了私心!順?biāo)浦鄣囟阍诹擞峦醺?,想就這么渾水摸魚地把自己嫁給人家!你害不害臊??!凌欣暗罵自己,她的臉紅了…… 這大概就是人說的,人一旦動了情,智商減半吧?其實,就是怕失去!自己那時就是想到了,也不見得敢那么干!她過去對賀云鴻抱著那種小女孩般的仰慕,肯定會怕賀云鴻真的抬腿一走吧?她會一直心存僥幸,覺得可以先婚后愛,直到現(xiàn)實把蘋果派狠狠地蓋在了她的臉上…… 她怎么能怪賀老夫人看不起她呢?她也看不起自己這么沒骨氣!若是自己沒有打開這一道門,也不會走上這條不歸路,這些和別人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當(dāng)失望和羞愧遠(yuǎn)遠(yuǎn)大于期待時,脆弱的愛意就會退卻無蹤…… 潮退去,才發(fā)現(xiàn),兩處島嶼孤立無關(guān),原本的聯(lián)系,只是那片想象的波濤。 行了收尾動作,凌欣緩緩地出了口長氣,只覺得兩臂發(fā)酸,汗水從臉上一滴滴流下。門口有人拍了兩下手,凌欣看去,見那個臉上帶笑的青年,倚著門框站著,旁邊站著他的夫人。 凌欣平靜地問道:“賀二公子是來談判的?” 賀霖鴻點了下頭,凌欣揮手道:“讓人送水來,你們半個時辰再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