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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斷簪記在線閱讀 - 第53節(jié)

第53節(jié)

    梁成看著賀云鴻笑說:“賀三公子真是好手段!好城府!難怪年紀輕輕,就能在吏部為官!那日在府中那么慢待了我的jiejie,竟然還能與我和眾兄弟觥籌交錯,不露痕跡!我這點實在不如你!真是佩服啊佩服!只是我有些好奇,你母親拿了我給你的一雙簪子,去羞辱我的jiejie,這種事你不覺得昧良心嗎?晚上也能睡得著覺?”

    賀云鴻垂下眼睛,一聲不吭。

    賀霖鴻對賀云鴻說:“把東西給他吧!別多說什么了。”還能說什么呢?說“是誤會?”顯得多么怯懦!說是老夫人做的?為人子不言母過,母親做了什么,都要承擔下來。

    賀云鴻面無表情,從袖子里拿出了木盒,雙手捧在胸前,梁成一把就奪了過去,推開盒蓋,拿出那支白色玉竹簪,依然笑著:“這簪子雖然雕的是竹,可惜已經(jīng)斷過了,節(jié)cao全失,平白辱沒了竹子的品行,顯得假模假式的,和送這簪子的衣冠禽獸一個德行!我當初竟然還把它放在水藍玉旁邊,真是看走了眼。無論送的人和這斷簪都配不上我的jiejie!”啪地一聲,梁成一手將玉簪從斷處按斷,隨手將兩截玉簪扔在了地上。

    賀云鴻的眼睛隨著斷簪看往地上,入定般不動。賀霖鴻拿不準送簪的人是賀云鴻,此時也不能說什么,只能在一邊干著急。

    梁成看了眼藍玉簪,說道:“jiejie曾說水藍之玉,有海的顏色。這藍玉簪我要送給一個對我jiejie情深似海的人,當然不能留給賀侍郎!幸虧賀侍郎沒有用過,不然我也得毀去它?!绷撼蓪⒑凶由w推上,放入懷中,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不語。

    梁成繼續(xù)說道:“既然貴府昨日想殺了我jiejie,想來這樁婚事就該作罷了。我可不是那等嫌貧愛富,卑劣陰險的小人,不會因為要討好什么皇帝或勇王一邊死賴著婚事,一邊將一個女子使勁糟踐!……”

    賀霖鴻咳了一聲:“梁寨主,請不要這么……”

    梁成看賀霖鴻:“不要如何?”

    賀霖鴻無奈地苦笑:“你的確是你jiejie的弟弟?!?/br>
    梁成點頭:“當然!這些年,她喜歡干活,我喜歡玩,可并不是說,我jiejie沒花了心血教導我,我會不知道該如何行止。賀二公子,賀三公子,你們該不是以為‘梁寨主只是山中的一個小匪,少不更事’,覺得我jiejie沒人為她出頭,就放手欺負她吧?”

    賀霖鴻實在受不了了,嘆氣道:“梁寨主,過去的事已經(jīng)無法改變了,請講講今后的事吧?!?/br>
    梁成說道:“和離!”

    賀霖鴻看向賀云鴻,眼中憂慮:這是皇家指婚,一般而言,絕對不能分開,以示對皇家的尊重??扇羰桥綄嵲谟胁蝗菰彽腻e處,真逼得賀府休了她,解釋清楚了,想來也該得到皇帝的諒解,畢竟,高門世家對女子的要求很嚴格,相府實在容不下不守規(guī)矩的人??墒侨绻p方和離,就是自愿分手,很難說誰有對錯,這聽著就是罔顧圣命,自行其是的意思。凌大小姐一介山野之人,離開京城走了,根本不會受到影響??墒琴R家立足京城朝堂,如此行事很可能引起圣心不悅……

    賀云鴻對賀霖鴻點了下頭,賀霖鴻直愣愣地看他,賀云鴻再次點頭,幾乎弱無聲息地吐字:“可以……”

    賀霖鴻沉吟片刻,轉(zhuǎn)頭對梁成說道:“能不能還以六個月為期?”

    梁成和杜方對看了一下,這才點頭說:“從婚禮之時算起,這期間,我姐不會常住在此?!?/br>
    賀霖鴻看了看賀云鴻,剛要答應(yīng),可是賀云鴻一手展開了一下,五……哦,五殿下……賀霖鴻詫異,賀云鴻艱難地說:“若是他們來了府中……”

    賀霖鴻恍然,問梁成道:“若是,勇王或者勇王妃前來,令姐可否回府居???”

    梁成點頭:“可以,但是如果我姐出一點差錯……”

    賀霖鴻抬手說:“我明白,請放心,我保證……”

    梁成打斷說道:“我不用聽你說什么,你說了也是白說!我姐說,你說話是不算數(shù)的,和你的約定如同虛設(shè)。所以我就把丑話說開了吧,我們云山寨是個小寨子,可是上下一心,寨子里好多人都是我jiejie親手拉扯起來的。你們府里也許能找到幾個甚至十幾個人為了救你們而愿粉身碎骨,但是我們的寨子里,卻有百多人敢如此為我jiejie報仇雪恨!所以你們記住,別動什么壞心!”

    賀霖鴻暗嘆一聲,說道:“我聽明白了?!?/br>
    梁成一抬下巴:“和離書?!?/br>
    賀霖鴻驚訝:“現(xiàn)在就寫?”

    梁成點頭:“現(xiàn)在就寫,日期空白,我拿回去,我姐會簽上姓名?!?/br>
    賀霖鴻皺眉:“為何日期空白?”

    梁成笑:“如果你們再敢行什么手段,那六個月的期限就作廢了,我們馬上添上日期報官?!?/br>
    賀霖鴻看向賀云鴻,賀云鴻緩緩地走到了桌邊,一手支撐著桌子,一手伸向硯滴,賀霖鴻見他手有些發(fā)抖,忙過去拿了硯滴倒了水,然后幫他研磨,賀云鴻右手提了筆,思索了片刻,在紙上寫下:“和離之書,賀云鴻與凌氏欣女,有份無緣,自愿和離。歸君完璧,再尋良人?!痹谙旅婧灹俗约旱拿?,又用印泥按了指印。

    梁成看了這些詞句,臉色稍微緩和了些,心說這人還不算是畜生。賀云鴻微弱地對賀霖鴻說道:“兩個證人,你來吧……”將筆遞向賀霖鴻。

    賀霖鴻眨了下眼,見賀云鴻的臉色比紙都白,看著像要虛脫了,就接過筆,在紙下面簽了自己的名字。這婚事是禮部承辦的,庚貼的交換全是朝廷經(jīng)手,日后這和離書一入衙門,就要牽扯禮部再開卷宗……賀霖鴻想起來就頭皮發(fā)麻,不明白一向聰明的賀云鴻怎么會這樣就同意了。他又看了眼賀云鴻,見賀云鴻面無表情。杜方看賀霖鴻簽了名,就向賀霖鴻伸手,賀霖鴻把筆給了杜方,杜方在賀霖鴻的名字旁邊寫了自己的名字。兩個人也分別按了手印。

    梁成拿起紙來吹了吹,細心地折好,對賀霖鴻說:“若是你們不喜婚事,又不想得罪人,為何不大大方方地說一聲?我jiejie從來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她一向仗義,肯定會幫助你們?!?/br>
    賀霖鴻想說賀府并沒有退婚哪!三弟雖然不喜歡,不是捏著鼻子認了嗎?!但他怎么能代替賀云鴻說這話?他吭哧著看賀云鴻,賀云鴻扶著桌子,低頭一言不發(fā)。賀霖鴻急呀——你平時舌燦金蓮,這么關(guān)鍵的時刻,你怎么一個字都不說?!

    梁成又冷笑了:“怕是你們府真心想娶了她,然后把她折騰死吧?根本沒把她當人!活該你們受她的整治!”他抬手抱拳:“告辭了!”

    賀霖鴻心說只是我那母親糊涂呀!可是我三弟沒這個心思……但他怎么能這么說?只能急忙問道:“請問要往何處遞信?”

    梁成說:“城中誠心玉店旁的點心鋪子?!?/br>
    賀霖鴻點頭,梁成杜方往外走去,賀霖鴻追著他們問:“那我兄長……”

    梁成不停步地說:“我們一出門他就沒事了,放心,我們可不像你們那么不講信用!”

    賀霖鴻將他們送出了府門,忙跑回客廳,見賀云鴻垂頭坐在一張椅子上,手里握著兩截玉簪。賀霖鴻喘口氣說:“好了,他們可算走了,我趕快送你回去吧。”他一推賀云鴻,賀云鴻竟然向一邊歪去,賀霖鴻忙一把拉住,發(fā)現(xiàn)賀云鴻已經(jīng)昏過去了,賀霖鴻嚇得忙使勁搖晃:“三弟!三弟!”他知道賀云鴻一向心氣高,受了這梁寨主這頓罵,肯定不舒服,哪里知道賀云鴻大病未愈,這么一憋氣,竟然背過氣去了。

    賀霖鴻搖了片刻,賀云鴻慢慢睜開眼睛,賀霖鴻忙說:“三弟呀!別這么想不開呀!你就是被娘寵壞了!我從小到大受了多少罵!沒多大的事呀!這婚事不成不挺好的嗎?她要是留下,母親是不會讓她過好日子的,你在中間也為難。這么一拍兩散,是多好的事!挨兩句罵,不還減了些負疚嗎?你別嚇唬我!快振作起來!我還得去告訴爹,他們的確沒有用朝堂什么的威脅我們賀家,可是把大哥給扣了!那凌大小姐的確心狠手辣啊!”

    這個弟弟的性子他還是知道些的!傲得不得了!真被冒犯了,絕對敢下手整人。為了孝順母親,三弟連自己一輩子一次的喜事都犧牲了!甚至放棄了洞房!洞房花燭夜,人生四喜的首喜之事!三弟長這么大,連個通房都沒有,他得多窩火??!話說他對他自己可真夠狠的!我就做不出來……三弟若是不喜歡凌大小姐,認親時她把母親氣暈,三弟憋了這么大的火,定是會出手收拾她!可是三弟自從在廳堂斥責凌大小姐被搶白了后,就再也沒湊上去過,什么事都躲開了——這是害羞了呀!難怪他從勇王府回來病成那樣,郎中說什么?內(nèi)憂郁結(jié)!——他夾在了母親和凌大小姐之間,無法行事,被逼出病來了!我早瞧出來了!所以才去看笑話!誰能知道那簪子是凌大小姐的弟弟給的!難怪三弟一個勁兒地找!母親大嫂還拿著簪子當勇王的禮物去栽贓凌大小姐,三弟得多羞愧!昨天在病榻上,他哭都哭不出來,根本無法抬頭!此時被人家折了簪子,他還撿起來……可和離書都寫了!他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快放開吧!

    賀云鴻咳了兩聲,使勁想站起來,說道:“那二哥快去忙……”但是怎么也起不來。賀霖鴻忙叫了人進來,把賀云鴻又抬上轎子,送回了院子。賀云鴻躺到了床上,賀霖鴻幫著綠茗給他脫了外衣,賀云鴻就昏睡了過去。賀霖鴻以為他沒事了,就忙跑去向自己的父親傳達過程。

    他知道和離書這事可不是好事,他若說出來,肯定會招來父親一頓痛罵。這事是三弟做的,等他身體好些,讓他親自對父親說才對!于是賀霖鴻對賀相道:“額,梁寨主來,說凌大小姐從此不住府中了,可他們還是會等婚期后六個月再那什么……哦!梁寨主把那雙玉簪要走了,說是他給三弟的……”

    賀相瞪圓了眼:“什么?!那雙玉簪是梁寨主給的?!那三郎怎么說是勇王的?!”

    賀霖鴻苦笑:“這事當時沒說清楚……”

    賀相想起因這對玉簪而鬧出的事件,氣得拍案:“荒唐!”

    賀霖鴻趕緊說:“額,梁寨主把三弟罵昏過去了……”

    賀相驚:“三郎怎么樣了?!”

    賀霖鴻接著說:“他們還綁架了大哥……”

    賀相氣得再拍書案:“胡鬧!胡鬧!快去找呀!”

    賀霖鴻趕快退出書房,正好避開父親追問六個月后的婚事到底是什么安排。他派人出去尋找賀雪鴻的車駕,到了下午,賀雪鴻回來了,大家這才放心。

    賀相心中輕松又郁悶!輕松的是,凌大小姐果然顧忌著勇王的面子,來人根本沒想害賀家。凌大小姐說的那些有關(guān)朝堂的話,就是為了給賀府提個醒,看來不會去做的。郁悶的是,賀家把這么個厲害媳婦給弄丟了!凌大小姐不住府中,就是等著六個月后一紙休書了。他現(xiàn)在只能等著賀云鴻病好,與勇王去好好說說,把誤會什么的解釋清楚,讓婚事不顯山不露水地過去。

    賀雪鴻回到家中,告訴了趙氏自己被云山寨綁架的事,趙氏嚇得大哭——后怕不已!她自己還支持了賀老夫人說要殺了那個女子的話呢!那天聽凌大小姐在院子里威脅沒覺得什么,可夫君竟然被綁,這真太恐怖了!姚氏若是真的動手害凌大小姐,那邊真會報復。這日子可怎么過呀!難怪人說寧惹君子不惹小人!自己去招惹那個山大王干嘛呀!她告誡自己無論心里多恨那個山大王,可表面千萬別隨便說什么壞話了,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

    本來以為沒事了,可是賀云鴻的貼身丫鬟綠茗哭哭啼啼地來報,說賀云鴻一直睡著,沒醒過來。賀府又是一陣忙亂,請了幾個郎中來,都說肝氣郁結(jié),心力交瘁,要好好靜養(yǎng),睡就讓他睡吧。

    結(jié)果賀云鴻一口氣睡了四天四夜,中間只起來喝粥和方便,等到他睜開眼睛完全清醒了,原來風姿俊美的賀三郎簡直跟骷髏差不多了,瘦得皮包骨。賀府自然又投入了給賀三郎補養(yǎng)的戰(zhàn)斗中。

    賀老夫人當然又臥病不起,只是這次,賀相不像過去那樣日日探望,而是不聞不問,宿在了外院。

    兒子兒媳們都直接或者間接聽過賀相夫婦的那次吵架,知道那日姚氏說的話傷了賀相。這么多年,賀相對姚氏一直寵著,就是顧念著當初姚家的幫助,可是一下挑明了,那份情就淡了許多,老夫婦不怎么說話了。

    這事太關(guān)乎賀相的顏面,小輩們別說勸,提都不能再提。趙氏和羅氏天天去姚氏面前侍病,賀雪鴻賀霖鴻去幫著賀相辦事。

    正趕上年關(guān),朝中的事,府里的事,紛紜雜亂,其他人也覺得被扒了一層皮一般。好在年后封印,賀云鴻正好能多休息休息,也算是幸運。

    第41章 病后

    梁成拿回了和離書,凌欣在上面簽了名,按了手印,然后交給梁成收著,她心中,與賀家三郎的婚姻,正式結(jié)束了。

    凌欣的確感到失落:她連洞房都沒有,就已經(jīng)成了個離婚女子。

    可這種難受,遠遠沒有超過自己前世對親生父母的那種失望感!與那個巨大的刀口相比較,這個傷口,簡直就是個小小的擦痕——生出自己的母親都能把自己放棄了,那么與自己沒有任何骨rou關(guān)聯(lián)的賀云鴻,不接受自己,又有什么可大呼小叫的?

    她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最痛最深刻的分離,其他的分手,對于她而言,都輕而易舉!

    那些研究說被父母傷害過的孩子們會無情,其實不是沒有情,只是沒有深情而已。稍微一疼,就不再往前走了:既然注定失敗,何須要自取其辱?

    所以她沒有絲毫后悔!賀府亂成那樣!賀老夫人心懷惡意,還想要調(diào)教自己,給賀云鴻抬通房?!賀大夫人睚眥必報,竟公然栽贓!賀云鴻從目睹安國侯對自己的辱罵開始,就從來沒有維護過自己!那樣的家庭,她不離開才是瘋了!

    她的確動過心,可一擊不中,就要馬上全身而退!不要死纏爛打。越早忘掉,越早過去!

    掩飾失敗的最好借口,自然是“我其實不曾那么認真”。

    對賀云鴻的情感,該是很淺很薄,一望之下的好感,自己幻想出來的那些場景,不算是正常的愛情!她與他從來沒有過什么相互的了解,他既然對她無感,她也不必對他再關(guān)注!她的生命里,這個人的存在,屬于奢侈品,而不是必需品。她真正的愛情,其實并沒有開始。這次婚姻并沒有改變她!她還是她!后面的日子,過得像以前一樣就行了。

    恰好凌欣在誠心玉店后面住著,真的如同回了山寨,一天到晚,被一群青少年們圍著。梁成不會將賀府的細節(jié)告訴大家,以免有人隨口說出去,只說jiejie在賀府住得不習慣,先回娘家住住,以后再說——但即使這,也是秘密,誰也不許說!

    青少年們自然聽從,京城雖然熱鬧,可他們這幫山里人總覺得不能完全適應(yīng)。有凌欣在這里坐鎮(zhèn),大家覺得心里有底。

    玉店后面,每天早上一大伙子人一同練武,然后熱鬧地用餐。飯后,凌欣就將那些山寨少年們打發(fā)到京城各處去辦事,有的去買朝廷的抵報,有的去了解玉器行情,有的去調(diào)查緊俏物品。大年關(guān)的,凌欣還讓人去城外采買了爆竹,準備好好放一通。想到幾個月后就要回程,凌欣讓人去找沿途的風物志,了解些風土人情,看看從京城買些什么東西,可以一路賣過去……

    并不是她想賺錢,其實她是閑得。她不愿上街,以免被人認出來,和賀府惹上關(guān)系。那時在勇王府,有姜氏陪著,這里,玉店后面就那么八九個院落,幾天也都熟悉了,只能靠指使人找事干。

    想到自己婚前設(shè)想的改善精神生活的那些事,凌欣覺得不能因為婚事沒了,就放棄了完善自己。就是無法給誰驚喜了,難道就不學習了?凌欣決定學樂器!她讓人給她買了笛子,開始學習吹奏。雖然這與她前世學的西式長笛不同,可吹奏樂都有相通之處,她很快就能吹出聲音來了。小院里常常傳出破碎的呼哨聲,山寨的少年們?nèi)珷幹馀?,說留在那里就會不停地去廁所……

    梁成認為這是jiejie心中愁悶,需要排解,就去找了個樂坊的師傅來,教凌欣吹笛。于是凌欣有了每日的功課,她畢竟有前世的基礎(chǔ),很快就能吹出個調(diào)子,大家總算不用再受廁所號角的荼毒,可是凌欣一個小曲子能吹上幾十乃至上百遍,聽得眾人耳朵起繭子。不久,院落里的青少年們進進出出都吹著口哨,還都是一個調(diào)子……

    賀云鴻終于能起身行走了,年關(guān)到了,各部衙門封印過年,他不用去上朝辦公,每日只被人扶著在府中走走。過去步履飄逸的賀三公子,病愈后的步伐遲緩,滿面于思。

    這天,雨石扶著賀云鴻在園子里漫步。賀云鴻竟然走向了那作為他“新房”的舊院子,雨石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他,只能偷偷看賀云鴻的臉色。賀云鴻走到遠遠能看到院子的地方,雨石咳了一聲,賀云鴻抬了下頭,看了遠處的院子一眼,馬上轉(zhuǎn)了身,像是不愿面對一個不快的記憶。

    雨石暗暗松了口氣——府中誰不知道,三公子的婚事鬧騰得賀府上下不寧,三公子為此大病一場,此時不該讓三公子看到有關(guān)這件婚事的東西才好……可接著,他發(fā)現(xiàn)賀云鴻走的方向好像是去清芬院,雨石提著心,小心地問:“公子累了吧?我扶公子回去吧?”

    賀云鴻不回答,一直走到了能看到清芬院的地方才停了腳步。

    清芬院已經(jīng)沒人住了,因為凌欣的嫁妝還在里面,門口有個百無聊賴的婆子守著。

    賀云鴻遙望自己曾經(jīng)駐足過的假山石旁,思緒如潮……

    事情發(fā)生得太快!成親第一日,婚禮簡陋,自己冷落了她的洞房,次日認親,母親不接茶,凌大小姐就摔了茶盤,將母親氣昏在地。二哥出面定了休書,但是聽二哥的意思,好像不是最后的結(jié)局。三日回門,自己病了,剛清醒些,就聽到清芬院被圍,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凌大小姐刀上見血,母親動了殺心,凌大小姐明陳利害,玉帛成干戈。梁寨主登門,責問自己怎么能用他給的禮物來誣陷他的jiejie,凌大小姐一定覺得自己無恥卑鄙,婚事覆水難收,自己寫下了和離書……

    一件件,迅雷不及掩耳,他明明知道全過程,可還是下意識地一次次自問:事情是怎么走到了這一步?!這種結(jié)局,完全出乎他婚前所有的預料!

    他大病睡醒,又跳出了婚事的糾葛,想明白了許多事。他像是站在了幾個世界的中間,將各方看得清清楚楚。

    母親那邊,他早就理解了她的憤怨和不滿——她身出權(quán)貴,又是左相之妻,自覺重要。十來年了,母親因為心疾,多在后宅靜養(yǎng),不與外人往來。尤其朝事有變,太子理政之后,大家刻意將賀家的失勢瞞著母親,怕她日夜擔憂,有損康健。父親當年借母親娘家的幫助,踏入仕途,為報恩情,三十余年對母親完全容讓,母親要山得山,要水得水,沒有了顧忌。賜婚一下,母親憤慨難當,加之孫氏傳播的對方不敬長輩的名聲,母親決意要將一腔怒火發(fā)泄在那個女子身上,甚至激烈到寧可不辦心愛兒子的喜事,也要讓那個山大王俯首。……

    賀云鴻露出一絲苦笑——這件婚事,由一生拘在后宅、見識有限的母親定了基調(diào),可是全府上下,都直接或者間接地支持了她,可謂萬眾一心——

    大家都看不起那個山大王!

    尤其是自己。

    他對這件婚事何其不甘哪!他見過潘大小姐,那個所謂美貌才華雙全的女子,他都不曾動心,這個山大王他怎能看上眼?他想起了她那張蠢豬臉,他知道她長什么樣!

    金殿賜婚后,他立刻就淪為了人們的笑柄!那些在市井上聽到的嘲諷!那些惡意的中傷!他愁悶的心緒……

    他叫她山大王,女保鏢,他罵她不尊長輩……

    即使他隱約還記得十年前,她身無錢財,旁無親故,帶著她八歲的弟弟遠上云山落草。即使他知道十年后,她又穿過千軍萬馬,將勇王和殘兵從孤峰上領(lǐng)了下來。但他刻意忽視了這其中的膽略,以為這不過是草莽之勇!

    他連自己自幼的好友都不再信任,以為他真的是如母親說的,拿自己這個探花郎去報他的深恩!

    他可以說,是因?qū)δ赣H孝順,才聽任母親簡辦了自己的婚事,答應(yīng)不洞房,同意母親去調(diào)教自己過門的妻子……

    他還可以說,婚后認親,凌大小姐的脾氣太過暴烈,與母親互不相讓,他才對她十分不滿!他對母親至孝,所以才不會原諒她對母親的傷害!他不想去接觸她!二哥出面與她談判,追出府去求她回來,幫著她搬家,自己只想躲得遠遠的!

    在勇王府,他愧對梁寨主,可是回到府中,卻沒承認那簪子是梁寨主給的。他可以說,是怕麻煩,但其中何嘗沒有些許顧慮——若是說簪子是梁寨主的,他是不是得去說服大家,為自己開脫,免得大家看不起他——竟然珍惜一個土匪,山大王的弟弟,給他的禮物!勇王的禮物,好聽多了……

    他可以說,他感念母親這么多年對自己細致入微的照料,不愿父親出口責備她,可是母親對凌大小姐信口辱罵,自己卻聽之任之,因為作為兒子,他要尊重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