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凌欣再次鄭重行禮:“多謝孫壯士告訴我這段往事,讓我得知自己受了賀家的相助!”可是她沒有保護好人家的三郎。 孫翔說道:“我來是想證實,凌大小姐是否有相救賀侍郎之意……”不等凌欣說什么,他說道:“若是小姐真的有意,我府愿意援手。” 凌欣一愣,問道:“為何?” 孫翔說道:“我家侯爺不喜裕隆帝降國!” 杜軒和孤獨客都看凌欣,凌欣緩緩地了點下頭,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請你家侯爺將在天牢外見到我,云山寨可能劫囚的消息,透露給裕隆帝?!?/br> 孫翔目光轉(zhuǎn)冷:“小姐是不信我家侯爺?shù)恼\意?!” 凌欣搖頭:“我自然是信,你莫要問我為何,就這么去做吧?!?/br> 孤獨客摸著下巴說:“孫壯士莫憂,姐兒自有打算。”他的年紀與孫翔相仿,說出話來讓人信服。 孫翔點頭,行禮道:“在下遵命。” 他告別離開后,凌欣去找了余公公,問道:“公公,太平侯府會給裕隆帝傳信,說我們要劫囚,這消息會到裕隆帝耳中吧?” 余公公點頭說:“應該是,那邊的人,知道我們要做什么?!?/br> 凌欣有些擔心:“他可靠嗎?” 余公公點頭說:“很可靠?!?/br> 孫校尉回府中,就告訴了太平侯孫剛凌大小姐的要求,孫剛想了想,讓人取了往宮里遞的特別奏章折子,標了加急,寫了“見到了賀云鴻前妻凌大小姐窺視天牢”,差人馬上送入了宮中。 信送出府,孫剛笑了,說道:“我真錯待了世子,枉打了他?!笔昵?,侯爺知道了孫承泰派人去刺殺孫氏的繼女繼子后,把孫承泰用家法抽了一頓。后來,知道勇王打了孫承泰,孫剛也踹了孫承泰一腳。孫校尉面露不解,孫剛說道:“就因為那些事,裕隆帝該是會信這消息。” 孫校尉低聲問:“那凌大小姐為何要這么做?” 孫剛說:“讓裕隆帝加強戒備唄!” 孫校尉還是不解:“那又為何?” 孫剛?cè)滩蛔〉剡肿欤骸懊魈炷銈兌紦Q上百姓的衣服,咱們得出去看看熱鬧!” 傍晚時分,午門上的宮墻,裕隆帝俯看著下方,有人在午門前搭建刑臺。冬日的太陽落得早,午門前已然籠罩在了大片陰影中。 這是戰(zhàn)后獻囚斬首之處,裕隆帝想到明日的血腥,竟然津津有味。 福昌站在裕隆帝的稍后方,微彎著腰,表示恭敬。 裕隆帝問道:“今夜他們能搭好?” 福昌點頭:“蕭尚書說能搭好,一個是剮刑之臺,一個是賀家親眷的觀刑臺?!?/br> 裕隆帝笑了起來:“好!朕現(xiàn)在倒是有點后悔賀九齡的眼睛瞎了,不然讓他親眼看看賀云鴻受剮刑,該多有趣!如今,他只能聽聲音了?!?/br> 福昌應聲:“陛下英明……哦,蕭尚書那邊說,行刑旨意在午后遞入了天牢,他覺得,犯人支撐不了三天?!?/br> 裕隆帝笑起來:“一天也行呀!朕就是要看看!” 福昌說道:“陛下英明?!?/br> 裕隆帝笑完,又問道:“他五日后到京?那就是……正月十三?你肯定他不會早些到?” 福昌知道裕隆帝指的是勇王,躬身道:“按那軍報,勇王尚在三百里外,都是步卒,就是日夜行軍,一日也就行五十來里,何況還要沖過北朝的戰(zhàn)線。城外土墻已經(jīng)建起,戎兵都是鐵騎,要想圍堵勇王他們,該是很輕易。” 裕隆帝點頭:“別等那邊的使節(jié)進城了,今晚就往城外射出消息,把勇王到的大概日子告訴他們。別忘了說,他會從南邊來?!?/br> 福昌彎腰:“是陛下。奴婢就去找人送信?!?/br> 裕隆帝想到賀云鴻大概一天就死了,勇王早一兩天到其實也沒事,但還是叮囑道:“你讓人在賀三郎身邊盯著,如果有什么變化,比如聽到勇王進了城……” 福昌忙說:“奴婢安排了人,一刀剜心,絕對不會讓犯人活著的!” 裕隆帝笑著點頭。 等了片刻,福昌小心地說:“陛下,在勇王府周圍監(jiān)視的人說,那個勇王的義姐,下午出府了。太平侯那邊傳來消息,說在天牢外見到了她?!?/br> 裕隆帝冷笑:“當年安國侯的夫人孫氏,想要那個山大王的性命,后來又到處散布謠言,勇王讓人打了太平侯世子,太平侯這是在報復呢!” 福昌說:“陛下英明。” 裕隆帝瞇眼:“難道說,那個山大王是想劫囚?” 福昌沒出聲,裕隆帝沉思著,問道:“馬光這個人,你怎么看?” 福昌眨眼:“奴婢不甚了解,只知道,他與趙將軍不和,兩邊軍士,天天械斗,都有死傷,只是雙方都隱而不報……” 裕隆帝緩緩點頭,說道:“你去傳旨,就讓馬光,率兩萬……不,四萬禁軍,全程押解賀三郎至此?!?/br> 福昌再次躬身:“是?!?/br> 當夜,勇王府大廳中燈火亮如白晝,凌欣與次日要參加行動的人最后走了一遍流程,有人來報說:“裕隆帝讓馬光率四萬禁軍押解賀侍郎!” 凌欣舉手向余公公行禮,“真如余公公所料!” 余公公笑著擺手說:“老奴說了五個人,裕隆帝認識的禁軍將領不多,怎么都會蒙上的。還是姑娘設計的好?!?/br> 最后一個未知敲定,凌欣出了一口氣,對眾人說:“好,我們都去歇息,明天會是個很長的白天?!?/br> 第75章 游街 孤獨客走后,賀云鴻就無法停止思索:她是要如何動手?劫法場?劫囚車?她要用誰的力量?趙震?禁軍插手,必然是一場廝殺,那時他告誡趙震要等勇王,就是不想讓禁軍自相殘殺……不,她不會蠻干的。她用勇王府的護衛(wèi)?不,她不會將勇王妃牽扯進來的。牢外有人守著,那個來看自己的郎中走路無聲,是江湖高人。今天來的那個小胡子,該就是她山寨里的杜軍師,她要用那天進城的三十來人?……那不還得拼殺嗎?只有那么幾個人,千萬別冒險…… 這期間,他還得頻繁漱口用藥,根本無法休息。夜深人靜,雨石哭累了,在屏風外展開了榻椅睡了。賀云鴻忍著疼,在黑暗里看著牢窗外夜空,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他只能靠回想來打發(fā)時間,他發(fā)現(xiàn)他與凌欣的相處真是太少了!連一次手都沒拉過,更沒真的交談過…… 長夜漫漫,賀云鴻忽覺喉中哽咽,忙閉眼想那些文字,他把凌欣的信早就背下來了,可是現(xiàn)在,那些詞語都不夠了,他希望能見到凌欣,拉住她的手,把她抱入懷中。他需要聞到凌欣的氣息,聽到她的聲音,就像那夜,凌欣坐在他的旁邊,近得他一抬手就能觸到她的臉…… 賀云鴻想象著凌欣走了進來,坐了下來,她開始說話,是那些信中的言語……這種想象,讓他的心靜下來,能朦朧睡去,就如他在牢中的每次入睡…… 四更時,牢門一開,有人端著盞燈進來,推醒了雨石:“小子!該起了!去幫賀侍郎準備吧!” 雨石眨眨眼,想起來今天會發(fā)生什么事,馬上悲傷得流淚。他起身穿好外衣,將榻椅折了,接過人手中的燈,繞過屏風到賀云鴻的床前,發(fā)現(xiàn)賀云鴻已經(jīng)半睜了眼,他啜泣著說:“公子,他們來了……” 賀云鴻知道自己肯定迷糊了一會兒,因為他的一只手臂又搭在被子外,握著一把斗篷,放在了上腹處。說來奇怪,自從那夜,即使他蓋好了被子,可入睡后,他的手總是會伸出來,去抓蓋在被子上的斗篷。有次他沒有蓋斗篷,結(jié)果很快就被疼醒了,原來是自己的手到處亂抓,弄疼了傷口。斗篷的衣料很軟,與被褥不一樣,就是手指被包扎得嚴實,也能感覺到不同。他喜歡抓個滿手,看來就是在睡夢里,他也想將那個人握在手心里吧…… 賀云鴻放開手,雨石扶著他起身,忍不住哭,賀云鴻口舌還是腫的,只能指指自己的嘴,雨石忙拿來茶杯,賀云鴻艱難地漱了口,雨石又拿了藥,賀云鴻不想讓雨石動手,自己涂了藥,這才點了下頭。 雨石服侍了賀云鴻,繞過屏風對外面嗚咽著說:“行了……” 牢門外等著的人們進來,也不多說話,將屏風挪開了些,與雨石一起將賀云鴻從榻上扶了下來,雨石給賀云鴻穿了鞋,賀云鴻回頭指了下斗篷,雨石忙拿起了斗篷,其他人架著賀云鴻從牢門走出去,過幾間牢房,進入了一間只鋪著腐爛稻草的陰暗牢房。 兩三個人上來給賀云鴻穿上了一襲厚厚的夾衣長袍,又把一套表面破爛,但縫補得嚴實囚衣給賀云鴻穿在了外面。囚衣上早就涂滿了血跡,一個人提著一個罐子進來,用刷子蘸了罐子里棕紅色的漿料,往賀云鴻的脖子和臉上盡情涂抹,漿水里還有結(jié)塊,賀云鴻的臉就成了個血rou模糊的樣子,然后將他手上的布條也都涂了涂。 一個衙役衣著的人走進了牢房,賀云鴻認出是孤獨客。孤獨客仔細打量“面目血腥”的賀云鴻,說道:“頭發(fā)弄亂。”有人動手將賀云鴻的發(fā)髻全解開,把頭發(fā)散開,攪亂,碎發(fā)搭下,遮住了賀云鴻的額頭。孤獨客說道:“涂上東西?!蹦莻€提著罐子的過來,用刷子往賀云鴻頭發(fā)上揮灑了一通,賀云鴻的頭發(fā)就像是滲透了血污,處處打結(jié)了。 孤獨客又看了看,指著賀云鴻的腳說:“不能穿鞋?!?/br> 有人忙將賀云鴻的鞋脫了,將粗布襪子也涂了料。 孤獨客問:“膝蓋綁了護膝嗎?”有人過來說:“這就綁!”兩個人撩起賀云鴻的衣袍,在膝蓋處綁了厚厚的皮墊。 孤獨客這才說:“鐐銬!”幾個人抬著鐐銬進來,將鐵圈重新套上賀云鴻的手腳,賀云鴻立刻站不住了,往地上倒去,孤獨客說:“讓他躺下吧?!?/br> 人們答應了,扶著賀云鴻躺倒在了黑色的石板地上,孤獨客從懷里拿出一個藥丸,彎下腰,示意賀云鴻張嘴,賀云鴻努力張開嘴唇,孤獨客使勁塞了進去。 孤獨客拿出原來的口環(huán),已經(jīng)被捏成了一個古怪形狀,他將扁平的一端慢慢地放入賀云鴻的口中,直到擰成直角的口環(huán)在唇外露出了一段,銜著鏈子。 賀云鴻昨天剛卸了口環(huán),傷口腫爛,嘴里幾乎沒有空地,一丸藥外加一片口環(huán),讓他痛苦不堪,雙眉不禁緊皺,閉眼忍痛。 孤獨客調(diào)整了口環(huán)的角度,將鏈子的另一端扣在了賀云鴻的衣襟內(nèi),附身在他耳邊低聲說:“口環(huán)要咬住,別掉出來。藥要含化,這次沒人給你用酒化開了,她很忙。” 賀云鴻眉頭微微展開了些,可沒有其他表情。孤獨客見雨石在一邊哭著抱著黑色的斗篷,就對雨石招手,從雨石手里拿過斗篷,幾下就撕開了,賀云鴻聽見了聲音,猛地睜眼,見孤獨客這么干,賀云鴻的目光含了怒意。 孤獨客卻笑了,彎身將斗篷裹在賀云鴻的肩頭,把撕開的大塊布料推過賀云鴻的腋下繞到胸前腹部,橫豎系了個兩三個死結(jié),一邊低聲嘖嘖道:“一件斗篷,就給我臉色!賀侍郎好大的脾氣呀!這樣就能包裹住你的上身,不會掉下來了,明白了?你是不是該謝我一下?” 賀云鴻垂下了眼睛,臉上似乎有些發(fā)窘。 孤獨客再次小聲說:“她定此計時,并不知道你受了刑,你莫要怨她?!辟R云鴻又睜開眼睛,愕然看向孤獨客,孤獨客微笑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賀侍郎,你現(xiàn)在四肢皆斷,奄奄一息,所以你不必動彈,看戲就是。” 說完,他起身打量了一番,對眾人說:“好了,我們到外面去等著吧?!?/br> 人們先后走了出去,雨石低聲哭,孤獨客一拉他:“快走!禁軍們就要到了,宣旨官帶著人要回宮中復旨,我們怎么也要做做樣子,盡量少些麻煩?!?/br> 雨石不舍地扭頭,被孤獨客拉著出去了。 賀云鴻閉目躺在地上,終于松弛了——“計”,他的剮刑是她定的“計”!她為何如此定計,只有一個可能——勇王今日入城!原來她不是只打通了天牢、要被動地去劫獄劫囚,而是從一開始動手,就已然定下了計策,將自己的性命完全置于她的保護中。雖然這個自己,只是她的前夫,與她沒有好好說過一句話的人。若是她沒有插手,孤獨客所說自己現(xiàn)在四肢皆斷,奄奄一息的慘狀,怕就不是裝的,而是真的了…… 賀云鴻能感到寒氣透過衣服鉆入肌膚,可也許是他的錯覺,有斗篷墊著的地方,就不那么冷。 他沒等多久,口中的丸藥還是堅硬的,牢房門外就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和兵器的碰撞聲。一隊禁軍擁著宣旨官和幾個宮中太監(jiān)進來了。幾個刑部的衙役隨著他們走來,獄卒忙跑過來開了牢門。 宣旨官進門說道:“快綁起來!上口嘞!”判了剮刑的人要先上口嘞,免得犯人咬舌自盡。 一起進來的一個衙役說道:“啟稟大人,陛下曾來觀刑,已經(jīng)讓人給犯人上了口環(huán)?!彼婺科匠#l看了都記不住。 宣旨官哦了一聲,“那就不用口嘞了,綁上!” 幾個衙役動手,將賀云鴻的鐐銬去了,又將他反擰了雙臂五花大綁,放回地上。 宣旨官仔細看了看賀云鴻,雖然賀云鴻面有血污,但是宣旨官還是確認了是他。宣旨官這才高聲宣讀了賀云鴻的大罪和要受的剮刑,讀罷,宣旨官大聲說:“罪犯賀云鴻領旨隆恩!” 如果不是怕咬的口環(huán)掉出來,賀云鴻怕是要笑了,他閉眼躺著沒動彈。 那個獄卒又說:“大人,犯人起不來了。” 宣旨官看了下地上從頭到腳,連衣服都滲透了血污的身體,說道:“拖出去吧!” 獄卒小聲道:“大人,小的們都不敢拖他了,御醫(yī)說犯人活不過兩天,能活著上了刑臺讓陛下看看就不錯了……” 宣旨官點頭說:“那,抬上囚車,前往刑場吧!”說完,走出牢房,去向其他人宣旨。 獄卒們?nèi)フ伊藟K板子,在禁軍們的注視下,幾個衙役將癱軟的賀云鴻小心地抬了上去,又抬著他出了牢門。禁軍押解著擔架往天牢外走,一行人經(jīng)過一處牢房時,聽見里面的慘叫聲:“三弟!三弟??!”賀云鴻微睜眼,見賀霖鴻在牢中拼命向柵欄處撲來,好幾個衙役拉著他。賀云鴻對他閉了一下眼睛,可賀霖鴻肯定沒看見。 賀霖鴻哭了,這些天本來有人送了被褥等等,每天吃的也很好,一個郎中天天來看賀相,昨夜給了丸藥??墒墙裨缇陀腥藢⒈蝗斓热兆吡耍讲判脊賮砀呗暲收b了一遍判賀云鴻三日剮刑并讓家人觀刑的旨意,賀霖鴻心如刀攪一般——凌大小姐失敗了?! 賀九齡眼瞎,衙役們只綁了他的手,讓賀霖鴻帶著鐐銬扶著他,然后推著他們出了牢門。 宣旨官去女牢宣旨后,到了天牢外,見賀云鴻已經(jīng)被綁上了打頭的囚車。賀云鴻背后插了寫著他的名字的木牌,因受刑太重,他無法跪在囚車里,只能半坐著,身體被綁在囚車的木欄上。 宣旨官覺得完成了任務,就捧著圣旨與太監(jiān)們回宮復旨去了。 他們一走,囚車旁有人拉開了賀云鴻手臂后的一個繩結(jié),原來捆綁的繩索一下就松了許多,賀云鴻轉(zhuǎn)目看去,那個讓人記不住長相的衙役,正一臉無聊地站在木欄外,其他幾個衙役也圍著囚車站著。 女牢那邊,姚氏趙氏和羅氏都被上了枷,哭著被拉了出來。 除了第一夜,賀府的女眷們也得到了照顧,飲食被褥都很講究,她們知道這定是勇王府的人在為賀家奔走??山裨缫磺型蛔?,竟然聽到賀云鴻要被活剮!姚氏和兩個媳婦都驚慌失措,開始痛哭。她們一出天牢,見賀云鴻滿頭滿臉一身血,癱軟地被綁坐在囚車里,一時都更加失聲。 賀云鴻聽見哭聲,不能回頭看,可是眼睛里有了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