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拜香堂，當(dāng)然不會像以前那樣嚴(yán)格，但規(guī)矩和流程從來沒變過，主要是氣勢，得讓來拜香堂的人有畏懼感，知道強(qiáng)龍也壓不過地頭蛇的理。

    紅旗主持問江邊水渾，魚蝦驚了魂，是說我們突然到了屠雙的地界，目的不明驚動了他們，我回的是，路過貴寶地，不會行差踏錯，一切都懂規(guī)矩。

    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是說蝦有蝦道，鱉有鱉路，是陽關(guān)道還是獨(dú)木橋，各走各的，我回的是，人生地不熟，還請各方朋友照應(yīng)，有好事大家一碗水分著喝。

    至于是龍是蟲，龍的意思是過江龍，那是強(qiáng)行占山頭，蟲就是知道自己是客，客隨主便不會惹是生非，寧做桃下蟲，桃是指桃樹，劉關(guān)張結(jié)義的地方，是說寧可埋頭和各位兄弟聚義，也不會強(qiáng)出頭讓人給活埋。

    “拜見龍頭?！痹诳鸵芜叄译p手一拱對屠雙說。

    “好說?！蓖离p手一伸。“堂前皆兄弟，請上座?！?/br>
    “初來貴寶地，久聞龍頭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還請龍頭提攜?！?/br>
    “提攜不敢當(dāng)，還未請教，顧兄弟是哪個山門的？”屠雙靠在椅背上漫不經(jīng)心問。

    “蜀中四方當(dāng)鋪掛一個掌柜銜。”我側(cè)身回答。

    “葉九卿的門生，失敬失敬，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顧掌柜海涵。”屠雙嘴上說的客氣，但神情卻冷傲。

    “龍頭下了貼，今日拜香堂，不知道龍頭有什么指教?！?/br>
    “葉九卿在圈里那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角色，顧掌柜是他門生，我豈敢指教，關(guān)中各道兄弟給面，叫我一聲雙爺，顧掌柜若是賞臉，就別龍頭稱呼?！?/br>
    “客隨主便，雙爺怎么說，朝歌怎么聽?！?/br>
    “顧掌柜一聲指教，我怕是擔(dān)不起，今兒請顧掌柜過來，倒是有一件事，想請教?！蓖离p一邊說一邊摸出一支煙桿，似乎關(guān)中人都好這一口。

    “雙爺有事盡管吩咐，朝歌是晚輩，請教兩字朝歌聽著惶恐?！?/br>
    “顧掌柜客氣，也是懂規(guī)矩的人，我斗膽問顧掌柜一句，若是有人越界插旗，不懂禮數(shù)刨了我地界上的東西，這事該當(dāng)如何？”屠雙點(diǎn)燃煙深吸一口，在煙霧中瞇著眼睛看我。

    我一聽，心里尋思，我們到關(guān)中并沒有做過僭越的事，就算在鹿走溝，我們連探洞都還沒打下去，算起來沒有亂規(guī)矩，前前后后我仔細(xì)想了一遍，的確沒有什么把柄落在屠雙手里。

    “耗子有沒有進(jìn)洞？”耗子指的就是盜墓賊，我是問有沒有偷偷擅自挖進(jìn)墓。

    “開了門敞了氣。”屠雙脫口而出，意思是說，墓不但被挖開而且還挖井了墓室。

    “水頭可見了光？”我問有沒有從墓里盜出過東西。

    “人贓并獲?！蓖离p冷冷和我對視。

    “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越界插旗，刨墓盜私，若是當(dāng)場被抓，沉地仙做活種，事后被抓，三刀六洞。”我對答如流。

    “爽快?！蓖离p心滿意足點(diǎn)點(diǎn)頭?！扒靶┨?，有人在我地界動了土出了貨，人讓我給抓到，坐這個位置就得服眾，本來屁大點(diǎn)的事，輪不到我管，可下面兄弟說，被抓的人自稱是四方當(dāng)鋪的?！?/br>
    “四方當(dāng)鋪的？！”我一怔，心里暗暗大吃一驚。“四方……”

    “我尋思葉九卿在行當(dāng)里，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他手下的人從來不會行差踏錯，所以我估計，這個人是冒名頂替，臟了葉九卿的名號?！蓖离p打斷我的話，不慌不忙說?！翱僧吘共皇切∈?，怎么說我和葉九卿還有幾分交情，萬一中間有誤會，日后見面大家兄弟，怕臉掛不住，本打算派人到蜀中核實，但聽聞顧掌柜到了關(guān)中，倒是省了不少事。”

    四方當(dāng)鋪的人我都認(rèn)識，而且葉九卿當(dāng)掌柜，把下面的人治理的井井有條，葉九卿之所以在圈里名望高，就是因為懂禮數(shù)知規(guī)矩，不該做的絕對不會沾指，從來不會給人留下話柄。

    何況四方當(dāng)鋪的營生都在蜀地，自己的事都忙不完，怎么會突然跑到關(guān)中挖墓。

    “朝歌接手四方當(dāng)鋪不久，又久未返回，當(dāng)鋪事物都由他人打點(diǎn)，不過，葉掌柜交接前，四方當(dāng)鋪的兄弟都恪盡職守，從未出過差錯，更別說犯下如此大忌，這中間想必是有誤會。”我一臉鎮(zhèn)定回答。

    “顧掌柜這意思……是說我老眼昏花多此一舉？”屠雙吐了一口煙霧。

    “雙爺言重，能不能請雙爺把人帶上來我看看，或許是有人打著四方當(dāng)鋪的名號招搖撞騙?！?/br>
    “我當(dāng)然不希望這中間有誤會，咱們都是土里刨食的人，本應(yīng)該同氣連枝才對，若真是招搖撞騙的，我先在這兒給顧掌柜賠不是，但是……”屠雙停頓了一下，冷傲的吸口煙。“今兒我開了香堂，三老五少，十二堂主全都在，萬一真是顧掌柜的人，我這個龍頭總得給下面兄弟一個交代?！?/br>
    “若真是四方當(dāng)鋪的人，朝歌絕對不會徇私?！?/br>
    “怎么個不徇私？”屠雙笑了，他笑起來的樣子更嚇人。

    “是四方當(dāng)鋪的人，就是朝歌管教無方，不勞煩雙爺傷神，也不臟了各位兄弟前輩的手，當(dāng)著各位的面，借香堂行法，三刀六洞，絕不含糊?！?/br>
    “好，顧掌柜快人快語，不愧是葉九卿的門生?！蓖离p把目光收回去?！安贿^，既然顧掌柜說要按規(guī)矩來，咱們就先禮后兵，我把丑話說到前頭，如果不是顧掌柜的人，大家誤會一場皆大歡喜，倘若真是，顧掌柜若是動不了手，我這兒兄弟多，怕是就要幫顧掌柜代勞了?！?/br>
    “一切聽雙爺吩咐?！蔽译m然答的暢快，可心里還是沒底，可始終也不相信，當(dāng)鋪的人會做出這樣的事。

    屠雙也不再言語，對紅旗主持點(diǎn)點(diǎn)頭，老頭向堂外揮手，沒過多久就看見兩個人抬著一個麻袋進(jìn)來，里面?zhèn)鱽碇е嵛岬穆曇?，?dāng)著我的面，麻袋被打開。

    當(dāng)我看見里面的人時，猛然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目瞪口呆面色頓時一片煞白。

    田雞和宮爵幾乎同時震驚無比的喊出來。

    葉知秋？！

    第333章 處變不驚

    我聽見旁邊屠雙的笑聲，有些嘶啞，落在耳里變的刺耳，我的表情和宮爵他們的舉動，相信是屠雙最想看見的。

    蓬頭垢面的葉知秋被反捆著雙手，嘴里塞在布，看見我先是一愣，依舊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倔強(qiáng)的拼命掙扎，她打小被葉九卿當(dāng)寶，四方當(dāng)鋪里都是什么人，全是一群刀口舔血，不知死活的爺們，可都把葉知秋當(dāng)自己閨女，可以說，葉知秋長這么大，從來沒受過半點(diǎn)委屈。

    也沒人敢讓她委屈，誰都清楚葉九卿把她看的比自己命中，你招惹葉九卿或許還能講講道理，若是招惹到葉知秋，葉九卿說翻臉就翻臉，天王老子都不買賬。

    我心里先是暗暗一驚，上次去錦西時，為了讓葉知秋平平安安，我言語過重一直很懊悔，還說見到她得好好哄哄，沒想到，她居然被屠雙給綁到這里，宮爵和田雞還有薛心柔想進(jìn)來，被堂外的人攔住。

    我心煩意亂揮手，示意這個時候千萬不要亂了方寸，我上去取下葉知秋嘴里的布，萬萬沒想到，被屠雙抓的人居然會是她。

    “給我松開，憑什么抓我，膽子還不小，也不打聽打聽，我爸是誰……”

    “閉嘴！”我瞪了葉知秋一眼。

    她壓根就不看我，好像根本不認(rèn)識我一樣：“憑什么叫我閉嘴，我的事不用你管?！?/br>
    葉知秋說完看向屠雙，一邊掙扎一邊理直氣壯：“都聽好了，我爸是葉九卿，趕緊把我放了，否則讓我爸知道，你們都別想有好日子過?！?/br>
    “這么說……”屠雙陰冷的聲音從我身后傳來。“這個人顧掌柜認(rèn)識？”

    我心里一驚，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措手不及，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雙爺，這里面一定是有誤……”

    “顧掌柜上坐，既然有誤會，當(dāng)著顧掌柜的面，得把這事給弄清楚，免得說我仗勢欺人?！蓖离p搖手打斷我的話，然后看向葉知秋。“你可是四方當(dāng)鋪的？”

    “是?！比~知秋昂著頭。

    我在心里重重吸一口氣，都這個節(jié)骨眼上，她就是說多錯多。

    “這個月初五，你可在長安馬王坡挖過墓？”屠雙冷冷問。

    “馬王坡發(fā)現(xiàn)秦代遺址，就是你們這些盜墓賊擅自開啟，導(dǎo)致遺址滲水嚴(yán)重，我們進(jìn)行搶救性挖掘?！比~知秋面無懼色。

    “那墓里的東西，你可挖出來？”屠雙笑的更加陰冷。

    “廢話，還能留著等你們?nèi)ケI？”葉知秋大義凜然說。

    “不瞞顧掌柜，前些日子，我下面兄弟在馬王坡探到一處古墓，洞都開好，說是晚上動手，誰知道，我們前腳走，這位后腳就帶人捷足先登，顧掌柜在蜀中，不知道關(guān)中兄弟討口飯不容易，關(guān)中十墓九空，好不容易尋到財路，就讓她給斷了?！蓖离p心滿意足從葉知秋身上把目光收回來，看向我漫不經(jīng)心說?！笆窒逻@么多兄弟跟著我吃飯，總得要有個交代，顧掌柜看這事該怎么算?！?/br>
    “雙爺，這事真是誤會。”我突然有些亂了方寸。

    “不急，顧掌柜說有誤會肯定就有，至于怎么個誤會法，還得請顧掌柜當(dāng)著我兄弟面說道說道?！蓖离p舉起煙桿抽了一口不慌不忙對我說。

    “她不是行當(dāng)里的人，不懂行當(dāng)里的規(guī)矩，她是考古的?！蔽遗ψ屪约浩届o下來。

    “考古的……”屠雙陰冷的笑了笑?！霸蹅兺晾锱偈?，干的就會挖墓的事，這考古的和咱們有什么區(qū)別？”

    “當(dāng)然有區(qū)別，你們挖出來給賣了賊臟，人家挖出來是留給后人，能一樣嘛？”田雞在外面憤憤不平。“說白了，你是盜，人家那才叫挖?！?/br>
    “這位兄弟的話，我有些聽不懂，我們盜墓無非混口飯吃，敢情她挖墓就不食人間煙火？她不一樣拿著月錢，同樣是挖墓，同樣是賺錢，算起來都是同行，非要說不一樣，她是白天明火執(zhí)仗的挖，咱們上不了臺面，只能黑燈瞎火的挖。”屠雙冷冷說。

    “雙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從來河水不犯井水，她白，咱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自然也不能說一路話。”我憂心忡忡說?！罢撘?guī)矩和她也不沾邊。”

    “這個理我當(dāng)然懂，民不與官斗，咱胳膊細(xì)擰不過大腿，撞見了自該認(rèn)倒霉，誰見我們見不得光呢，不過她若夾私貨的話，這事顧掌柜認(rèn)為該怎么說呢？”屠雙不以為然看向我。

    夾私貨的意思，就是考古的人偷偷拿墓里的貨倒賣，只要干了這事，那就得聽從地界上的管事發(fā)落，不過葉知秋絕對不會是這樣的人。

    “那就是咎由自取與人無尤，一切按規(guī)矩來。”我想都沒想回答。

    “好?！蓖离p用煙桿指著葉知秋問?！澳阏f，你從墓里有沒有私自帶走過什么東西？”

    “帶了，你能把我怎么樣?！比~知秋趾高氣昂。

    ……

    我頓時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甚至都不用去問她到底帶走了什么，不管這東西的貴賤，哪怕就是一塊磚，葉知秋在屠雙這里，已經(jīng)不占理了，而且最麻煩的是，葉知秋從來不說謊，她既然敢承認(rèn)，說明真的就做過。

    “你帶了什么出去？”我上去拉著葉知秋手臂焦急萬分。

    “和你有關(guān)系嗎？”葉知秋偏著頭盯著我。

    我氣的不知道該說什么，轉(zhuǎn)身看向屠雙，心里完全亂了方寸，屠雙根本不看我，目光落在葉知秋身上。

    “你真是四方當(dāng)鋪的人？”

    “廢話，我打小就在四方當(dāng)鋪長大，當(dāng)然是四方當(dāng)鋪的……”

    “你能不能閉嘴，不說話沒人當(dāng)你是啞巴?！睂m爵突然在后面大聲呵斥。

    葉知秋轉(zhuǎn)身白了宮爵一眼，不以為然看著屠雙：“怎么著，你也知道四方當(dāng)鋪的人不好惹啊?！?/br>
    屠雙笑了，抽搐的笑容牽扯臉上的傷疤，讓他整個人看上去猙獰可怕，切莫說葉九卿沒在這兒，就是真在，葉知秋先壞了規(guī)矩，屠雙就是殺了她，葉九卿也不能埋怨半句。

    何況寧屠一雙，絕不放單的人，又豈會在自己地界害怕。

    “我可沒逼她，她自己全都承認(rèn)了，四方當(dāng)鋪的人，在我地頭上動土刨墓，還夾帶私貨，這事還請顧掌柜定奪?！?/br>
    屠雙慢慢收起臉上的冷笑，旁邊的人已經(jīng)端上來一個托盤，紅綢上是一把寒光四濺的匕首。

    我心不斷往下沉，看著托盤里的匕首心驚膽戰(zhàn)，遲疑了半天雙手一拱，聲音透著懇求：“雙爺，她是我meimei……”

    “誰是你meimei，不敢當(dāng)啊，你顧朝歌能有一無是處，只知道拖后腿的meimei？”葉知秋打斷我。

    啪！

    我轉(zhuǎn)身重重一巴掌打在她臉上，陰沉著臉瞪著她：“四方當(dāng)鋪是我的，你從小吃的用的都是我的，你他媽也是我的，老老實實給我把嘴閉上，否則今天從這里得有人被抬出去，而且還不止你一個?！?/br>
    葉知秋捂著臉看著我，眼眶中淚水打轉(zhuǎn)，估計是沒想到我會動手打她，都這節(jié)骨眼上，我也沒閑工夫在理她，轉(zhuǎn)身對屠雙沉穩(wěn)說。

    “雙爺，她是葉掌柜獨(dú)女，若有冒犯的地方，還望雙爺看在葉掌柜的面上高抬貴手，日后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雙爺盡管開口，赴湯蹈火朝歌責(zé)無旁貸。”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她即便是葉九卿的女兒，可畢竟是亂了規(guī)矩，我就是再想給葉九卿面子。”屠雙用煙桿指了指香堂中坐著的人。“這么多兄弟給我混飯吃，我總得給他們一個交代?！?/br>
    “雙……”

    “顧掌柜之前可說過，絕對不會徇私，倘若今天顧掌柜護(hù)短，這事要傳出去，我丟臉事小，四方當(dāng)鋪在行當(dāng)里可是名聲在外，怕是會臟了葉掌柜半輩子的心血，這要日后，有人跑到蜀中插旗，顧掌柜也不能再言語半句，規(guī)矩壞了，四方當(dāng)鋪的名聲也就沒了?！蓖离p再一次打斷我的話，冷冷一笑看著我?！邦櫿乒褚怯X得為難，我這里人多，就不勞煩顧掌柜動手?！?/br>
    屠雙話音一落，坐在第一排的人已經(jīng)站起來，伸手要拿托盤里的匕首，被我搶先拿在手里。

    “雙爺，既然我是掌柜，四方當(dāng)鋪的人有錯，還輪不到外人責(zé)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