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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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史侍郎走后,張氏問霍青棠:“大姑娘,史大人去蘇州府有何要事,怎的走的這樣匆忙?”霍青棠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外祖父沒同我說,只說蝶起這個年紀該好生開蒙了?!?/br> 霍青棠將話頭引到自家小弟身上,省的張氏來回揣摩外祖父的來意。 戶部尚書閔肇閔大人今夏就該致仕了,如今已經(jīng)四月,按道理,接任閔尚書的人選應(yīng)該早已定下了??蓱舨渴汤墒芳o冬的接任文書還沒下來,也沒聽說吏部奉上新的人選去競逐戶部尚書的職位。在這個當口,史侍郎竟帶著貼身管事無聲無息地去了蘇州,此事任誰都要在心里悄悄肖想一番。 提起霍蝶起,張氏又開始難受,怎的自家兒子學(xué)不成丈夫也半分不cao心呢?張氏嘆了一口氣,道:“黃鶯被柳絲絲下了毒,你父親親自去鳴柳閣問案拿人去了。” 霍青棠輕哼:“柳絲絲給她下了什么毒,謀害她什么了?” 張氏帶了笑意,道:“啞藥,柳絲絲給她下了啞藥,說是想毒啞她。哈!想不到嬌滴滴聲脆脆的黃鶯姑娘也有這么一天,看她被毒啞了還拿什么去勾人?” 張氏有些幸災(zāi)樂禍,霍青棠卻覺得有些不對勁,柳絲絲又不是傻了,兩個人正鬧著,就是真要毒害對方也不會挑在這么一個當口。她追問道:“那黃鶯啞了沒有?” 張氏一愣,答道:“聽說那茶黃鶯只沾了一點就吐了,那茶帶著苦味,黃鶯便指使身邊一個丫頭替她嘗嘗,那丫頭倒是真壞了嗓子?!?/br> 霍青棠眼眸垂下,黃鶯好手段,用一杯茶將柳絲絲打落谷底,順帶還解決了某些個嘴碎的丫頭,一箭雙雕吶。 “柳絲絲不能出事,夫人不如請張家出面將柳絲絲給贖出來?!?/br> 霍青棠建議先把柳絲絲弄出來,看來黃鶯還是舍不得鳴柳閣那個富貴窩,如果她真的一心一意要跟著霍水仙,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金盆洗手從良嫁人。 如今看來,黃鶯既想要打壓柳絲絲,自己又不肯受這份罪,還是當初那種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作風。她事事都想如自己的意,又不肯多做犧牲,也不怕這樣大的胃口撐壞了她的脾胃! 霍青棠道:“夫人想想,留著柳絲絲給黃鶯添堵也是好的,而且下毒謀害什么的都是黃鶯的一面之詞。誰親眼看見柳絲絲去藥鋪買啞藥了,誰親眼看見柳絲絲在茶水里下毒了?柳絲絲又不是神仙,難不成她能掐會算,算準了黃鶯一定要喝那杯茶?這事兒,到最后柳絲絲還是能脫罪的,夫人不如趕緊送個人情過去,兩廂都受益?!?/br> 張氏恍然,又帶些疑惑問道:“這么說來,那啞藥是黃鶯自己下的?” 霍青棠微笑,道:“她不是沒啞么?她要是真狠心把自己弄成啞巴了,我還當真敬她是條漢子?!?/br> 張氏贊同無比,連聲道:“蝶起明日還要去夫子那處上課,我先領(lǐng)蝶起回去了?!睆埵仙磉叺脑聺M扶著張氏領(lǐng)蝶起回張家去了,霍青棠在庭院里也準備轉(zhuǎn)身回房,瓔珞就站在廊檐下怔怔地看著她。 瓔珞一直認為大姑娘雖然莽撞,卻是個正直厚道的姑娘。她將才在回廊下聽了張氏和大姑娘說話,她都快嚇傻了,這還是那個橫沖直撞無頭無腦的大姑娘嗎? “走吧?!被羟嗵膯经嬬螅嬬蟛粍?。 霍青棠耐著性子又喚她:“夜了,我們回去吧?!?/br> 瓔珞還是沒有動,霍青棠也不催她,就在她身邊靜悄悄地等著她。瓔珞漂亮的臉上有了淚意,她囁嚅道:“大姑娘怎么能這么對老爺,還...,還有夫人,你們...?” 終于還是說出來了!瓔珞關(guān)心霍水仙,張氏與霍青棠聯(lián)合起來挾制他,瓔珞為霍水仙說話了?;羟嗵南朦c醒這個丫頭,霍水仙的身邊有張氏和黃鶯,張氏是他霍水仙明媒正娶的妻子,黃鶯是他霍水仙想敬獻給上峰的法寶,你瓔珞一個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半大丫頭,能纏得過誰? 此事卻不能戳破,即使是瓔珞想說破,霍青棠也都只能故作不懂。 瓔珞猶想替自家老爺分辯幾句,霍青棠冷冰冰一棒子敲過去:“夫人做什么與你何干,你為何要在檐下聽這么久?這些又不是你的分內(nèi)事,你這cao的是哪門子閑心?” 瓔珞憋紅了臉,‘我,我......’,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霍青棠呵斥她:“你什么你?我那套鞋襪都做好了嗎?成日里偷懶,快到夏天了,春衫都沒縫出來,以后你就坐在屋里裁衣裳,不許亂跑!”瓔珞一時羞紅了臉手足無措,霍青棠也不理會她,自顧自走了。 柳絲絲與黃鶯一案落下帷幕,最后查出來作案的人是黃鶯身邊的丫頭,那丫頭恨黃鶯對她動輒打罵,氣不過便想毒啞黃鶯,誰知竟害了自己,也算是自嘗了惡果罷。 張氏與霍青棠笑嘻嘻地坐在小廳里聊天,張氏道:“柳絲絲殺回了鳴柳閣,黃鶯還要給柳絲絲斟茶賠罪,柳絲絲連潑了黃鶯三盞熱茶才松口,說都是好姐妹,誤會一場?!?/br> “聽說那茶杯里都是燒得guntang的水,柳絲絲下手一點也不含糊,一杯潑到了黃鶯的肩上,一杯從嘴里噴出來噴到了黃鶯的臉上,最后一杯柳絲絲也沒接,黃鶯就那么舉著杯子,舉到最后黃鶯自己手酸把茶水給灑了。” “然后柳絲絲就不樂意了,她說:‘敢情三杯茶,我一杯也沒喝上?![了半晌,鳴柳閣的老鴇子親自端了一杯茶出來,黃鶯捧著,柳絲絲倒是沾了一口,然后就逼著黃鶯把整杯子guntang的茶水全喝了,說是什么‘好姐妹,有福共享,一滴都不許剩,否則就是心不誠...’” 張氏用帕子掩嘴笑道:“柳絲絲著實好樣的,黃鶯喝了那杯茶硬是三天都沒開口說話,看她還怎么念什么詩啊,唱什么曲?” 張氏語意泛酸,想來那竹枝詞就如同芒刺一般扎在了她的心坎里。 霍青棠狀若未聞,張氏又道:“老爺問起史大人的事來,我只推說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想來老爺還是要細細問大姑娘的?!?/br> 霍青棠不語,勾著頭喝蓮子茶,她長長的脖頸上一件飾物也未佩戴,一段雪白肌膚露在陽光里漾出賽雪欺霜的光彩來。霍青棠抬頭,張氏收回目光,心中揣度,這丫頭生的這樣漂亮,兼之又靠著史侍郎,將來且不知會嫁到何等人家去。 大半個月過去,霍水仙日日不著家,霍青棠也沒等來史侍郎的消息,她直覺出事了。史侍郎不在順天府等待接任閔尚書的位置,卻毫無預(yù)兆地去了蘇州府,蘇州府又恰巧換了知府,如今快要進入五月,正值初夏,初夏的蘇州府,發(fā)生了什么事呢。 朝廷下了邸報,原南京兵部尚書兼巡撫應(yīng)天等府的邱荊邱大人卸任了,邱大人自請告老還鄉(xiāng),帝允。 原蘇州、淮安知府卷入漕糧貪墨案,二人卸職入京,待審都察院。 霍青棠盯著張氏從霍水仙處拿來的邸報反復(fù)琢磨,邱荊與陳七外祖父齊淮是同科,自洪武年間就任職兵部,三朝元老。 永樂十九年朝廷遷都北京的時候,邱大人留任南京兵部,應(yīng)天巡撫則由南京吏部指派,邱荊當仁不讓地兼任了應(yīng)天巡撫一職。 蘇州、淮安知府貪墨,邱荊卸任,皆與南京吏部脫不了干系,永樂帝自來對北方寬泛,經(jīng)此一役,南邊官僚的日子就愈發(fā)難過了。 瓔珞拿一封信進來了,霍青棠瞧了瓔珞一眼,霍水仙這些日子忙的腳不沾地,瓔珞這丫頭最近也連帶著瘦了不少,她原本有些圓潤的臉頰如今竟只剩巴掌兒大了。 霍青棠接過她手上的信,給了她一個笑臉,“今日月滿她們要去逛集市,你也跟著去吧,自己去我匣子里取二兩銀子,喜歡什么就買什么?!?/br> 瓔珞睜大眼看著自家姑娘,她已經(jīng)很久沒給過自己笑臉了,瓔珞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羟嗵牟挥嗾f,她揮揮手道:“快去吧,早些回來用飯。” 霍青棠這一揮手,瓔珞原本要問自家老爺會不會回來用飯的話也吞了進去。霍青棠掃了一眼瓔珞的背影,心中焦急,史侍郎遲遲沒有派人來接她,她可以等,瓔珞卻等不得了。一個丫頭對自家老爺?shù)男雄欉@么關(guān)心,看在張氏眼里,她會怎么想。 霍青棠瞇了瞇眼,拆開了信。信是蘇州府寄來的,范明瑰在信里仔細寫了原蘇州知府貪墨一案,順便說了范大人上任后的種種不適,還有對霍青棠的想念,和邀請她去蘇州府做客。 霍青棠坐直了身子,這次貪墨案主要是關(guān)于朝廷夏季征收的土地稅,朝廷以糧食征稅,夏季稅有五分之一是小麥和大麥,誰知漕船經(jīng)過淮安府的時候翻了十船糧食,淮安府為了填補這十船糧食,便私自對過往船只征收貨物通行稅。 貨物通行稅本由地方政府代中央政府征收,朝廷有工部分司郎中收集資金,淮安一地由清江浦工部分司郎中進行征收,再將收入交給淮安府通判保存。 這一過程本與淮安知府沒有絲毫干系,誰知淮安知府私自對過往船只征貨物稅,稅款沒入工部口袋,淮安知府直接被淮安府通判給檢舉了。工部將這些貨物稅收了庫,土地稅依舊空缺待填,淮安知府首當其沖負了全責。 原蘇州知府的事情更簡單,他只是私自提高了稅率,今年蘇州府夏季稅竟比往年提高了一倍有多,有人告到了應(yīng)天巡撫那里,這么一來,應(yīng)天巡撫與蘇州知府雙雙都落下了馬。 霍青棠折起信紙,圣上似乎對留都那些高級官吏已經(jīng)不想忍了,非得一個一個的換了他們,否則憑借這些功將老臣坐擁江南,任誰都于心難安。 作者有話要說: 明朝采用兩都制,南京為留都,北京為首都,南京北京各有一套一模一樣的官僚制度。 隨著明帝國步入中后期,南京官僚權(quán)力逐漸流失。 作者發(fā)現(xiàn)了時間漏洞,略微改動,不影響閱讀,多謝各位體諒! ☆、應(yīng)天巡撫 邱荊致仕,應(yīng)天巡撫空缺,南京吏部連上了三道折子請圣上定奪新任應(yīng)天巡撫人選,折子卻如石沉大海,沒有回音。南京吏部回過味兒來,第四次,南京吏部與北京吏部聯(lián)合上書,永樂帝大筆從名單中勾出三個字來,史紀冬。 張氏笑盈盈走進來,連聲道:“恭喜大姑娘,史侍郎新封了應(yīng)天巡撫,隔幾日就要上任了?!被羟嗵恼垙埵先胱?,張氏眼睛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就說那日史侍郎怎么著急趕著要去蘇州,原來是早有預(yù)兆要接任應(yīng)天巡撫了,看我這腦瓜子,想來大姑娘早就想到了罷?” 張氏給霍青棠臉上抹粉,霍青棠搖頭道:“夫人哪里話,這等事情,誰都是不能未卜先知的。什么預(yù)兆,皇上不發(fā)話,誰說了都不算,對么?” 霍青棠目光灼灼看向張氏,張氏直覺自己失言,連忙捂嘴道:“看我這嘴,瞎說什么,我是說早上有喜鵲登門,這是吉兆,吉兆!” 霍青棠給張氏斟上一杯茶,張氏又嘆口氣,“原先聽說圣上要下江南,最近又聽說漠北起了戰(zhàn)事,想來圣上也沒了下江南的心思,你父親這幾日心事也重了許多。” 霍青棠抿了抿嘴角,霍水仙的心事恐怕不止是圣上下江南不成行這么簡單,圣上不來,那陳瑄定然也不會來了,那黃鶯姑娘這燙手山芋是繼續(xù)留著還是拋開呢,想必這才是霍水仙最為難的地方。 月滿掀了簾子進來,對著張氏和霍青棠福了一福,道:“夫人,史家太爺過來了?!睆埵线B忙起身,“快差人叫老爺回來!”月滿應(yīng)聲去了,瓔珞端著一盤點心進來了,張氏手一揮,斥道:“這丫頭,就會添亂,這時候還吃什么點心!”張氏推開瓔珞,急匆匆走了出去,瓔珞紅著臉,訥訥不敢言。 霍青棠輕聲道:“把點心裝起來,我們拿去給外祖嘗嘗?!杯嬬筅s緊去拿食盒,霍青棠暗道,來的正是時候,再拖上幾天,就真的要翻天了。 霍水仙回來的時候,霍青棠正陪著史侍郎聊天,史侍郎正在給外孫女講她母親年輕時的舊事:“你母親最愛去的地方是洛陽,你小舅舅曾在白馬書院進學(xué),我?guī)е隳赣H去洛陽看望你小舅舅。那正是牡丹花開的好時節(jié),你母親當時便望著園中枝頭上最大最旺盛的那朵牡丹花說,她此生要嫁最好的兒郎,就比牡丹,國色天香?!?/br> 誰曾想,竟選了你父親。史侍郎有些話對著外孫女說不出口,在他看來,霍水仙一副皮囊華麗有余,卻不堪重用,林林總總都只能算是錦上添花。別說去比牡丹內(nèi)外皆富麗,就是比無香的海棠都是多有不如的。若真要比,他也只能比那水仙,終日孤芳自賞顧影自憐罷了。 史侍郎說到此處便停下了,霍水仙在門外也止住了腳步,他想到了十三年前的史氏,她并不十分嬌美,卻有一種雍容坦蕩的氣度。她并不似當下一般女子總是遮遮掩掩欲迎還拒,她想要的都會坦誠清楚的說出來,她說自己就是她的夢中之人,亦是她這一生的驕傲。 史氏坦蕩,黃鶯亦是如此,她想要的,都會坦坦蕩蕩的說出來。只不過史氏是天之驕女,黃鶯不過一可憐人爾,她們自是不能比的。 霍水仙進門,瓔珞無端的又紅了臉,霍青棠起身道:“父親?!?/br> 自那日與霍水仙不歡而散之后,霍青棠將近月余沒與霍水仙打過照面,見女兒笑語盈盈的模樣,霍水仙心頭一動,女兒終是繞過了自己悄然長大了。 霍水仙對史侍郎行了一禮,喚了聲:“岳父大人?!?/br> 史侍郎抬眼瞟了一眼多年未見的女婿,當年的霍探花,如今的六品小吏。那時旁人都艷羨自己找了一個才貌皆屬上乘的東床快婿,自女兒早逝,這女婿也成了別人家的女婿,聽聞張家還是商家,史侍郎的眉頭不自覺又皺了起來。他略微點點頭,回道:“坐吧?!?/br> 霍青棠笑道:“外祖難得來一次,父親陪外祖坐坐,青棠去廚房看看,今日廚房約莫做了松子魚,父親會留在家里吃飯吧?” 霍水仙眉眼一抬,女兒在岳父面前給自己下套子,他看向史侍郎,史侍郎的薄唇已經(jīng)緊緊抿到一處了?;羲缮幸獮樽约恨q解幾句,霍青棠又笑嘻嘻道:“夫人該領(lǐng)著蝶起回來了,也不知蝶起學(xué)得如何了,父親可要抽空好好考??夹!!?/br> 霍水仙水泠泠的美目瞥過去,霍青棠卻毫無所覺般,笑著出去了。史侍郎冷不防哼道:“你瞧著她作甚?她還是個孩子,你待如何?” 霍青棠在廊下拍了拍手,瓔珞小聲道:“姑娘,史家太爺不高興了,你是不是說錯話了?”霍青棠笑瞇瞇道:“瓔珞,你可曾出過揚州城?” 史侍郎開口道:“青棠那孩子說想去白馬書院進學(xué),她說你不同意,我也覺得太遠了,不妥。我便給她找了寒山書院,就在蘇州府,現(xiàn)在寒山書院講學(xué)的是傅衣凌傅大人,他的學(xué)問你是知道的,青棠過去,你可以放心?!?/br> 霍水仙眉眼微垂,史侍郎又道:“孩子大了,也該長些見識,終日關(guān)在三尺大的地方繡花又有甚么意思。當年晗兒也是這么過來的,你也要學(xué)著放寬心。” 史晗便是史侍郎長女、霍青棠生母,霍水仙瞟了一眼窗外園中的大好春光,終是點了頭。 史侍郎頓了一頓,又道:“圣上此番下江南怕是不成行了,陳瑄也已經(jīng)回京了,你要早做打算?!边@是在點醒霍水仙,趕緊和鳴柳閣的那個姑娘斷了聯(lián)系,用她來討好陳瑄是行不通了。 霍水仙一時不語,史侍郎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獅峰龍井,方道:“淮安、蘇州知府落馬,范錫夕頂了蘇州知府一職,淮安知府倒是空了出來,只是...” 淮安府情況復(fù)雜,朝廷在清江浦設(shè)有船塢,工部設(shè)分司郎中管理船塢之事,內(nèi)漕每年進貢貢品的黃船也由工部負責。也就是說,淮安府既有朝廷特派官員的監(jiān)督,又有下層官僚的獨立運作,淮安知府一職并不容易坐安穩(wěn)。史侍郎并不建議霍水仙挪去淮安做知府,上有工部盤扣,下有船塢要經(jīng)營,稍有差池,上任淮安知府便是前車之鑒。 霍水仙扯了扯嘴角,頗有些心灰意懶的模樣,他自然知道淮安知府不好做,可那也是個機會,是個從六品爬到正五品的機會??词肥汤赡樱且呀?jīng)替自己放棄這個機會了。 史侍郎話頭一轉(zhuǎn):“圣上入夏后身體欠安,還是再等等,等等?!边@一句話傳達出了千萬種意思,霍水仙眉眼一跳,他與史侍郎對視一眼,都沒有再說。 張氏著人接了霍蝶起回來,霍水仙笑著伸手去抱兒子,霍蝶起轉(zhuǎn)身就往霍青棠懷里鉆,霍水仙伸手摟了個空?;羟嗵呐呐幕舻鸬男∧X袋,道:“蝶起,去向外祖和父親請安。” 霍蝶起睜著與張氏一般圓溜溜的杏眼兒,對史侍郎道:“蝶起向史家外祖請安。”史侍郎連聲道:“好,好,乖孩子”,還從懷里摸出一塊赤金的金鎖來,又對張氏道:“上次走得匆忙,這是給孩子的見面禮,你們莫嫌單薄就好?!睆埵线鲞?,她一雙大眼看向霍水仙,見霍水仙點了頭,她才上前接了史侍郎的禮。 史侍郎又問蝶起:“可曾讀過書了?”蝶起垂著腦袋,細幼的手指捏著腰間的小荷包,霍水仙喝了一聲:“你史家外祖問你可曾讀書,為何不作答?”史侍郎瞧了霍水仙一眼,又對霍蝶起道:“孩子,外祖問你,云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下一句是什么?” 霍蝶起轉(zhuǎn)身就去抱霍青棠的大腿,霍青棠柔聲道:“快,告訴外祖父,下一句該如何接?咱們蝶起最是聰明,對不對?”霍蝶起囁喏道:“來鴻,來鴻對去雁,宿鳥對鳴蟲?!?/br> 幼兒的聲音輕軟,霍水仙的臉色又好看了些,他跟著道:“三尺劍,六鈞弓,嶺北對江東,下一句該當如何?” 霍水仙瞧著兒子,兒子卻直往女兒身上撲,他正了顏色道:“你年紀雖小,卻也讀書識禮,怎的還如□□孩童一般纏著你家jiejie?”霍蝶起整個人撲在霍青棠裙邊,霍水仙又道:“下一句該當如何?” 人間清暑殿,天上廣寒宮。這兩句話霍蝶起無論如何也接不上來了,小小的孩童緊緊閉著嘴,不肯再說一句話。霍水仙伸手去扯兒子,張氏見狀連忙接口道:“飯擺好了,大家都入席吃飯吧,功課改天考校也不遲?!?/br> 張氏特別為史侍郎溫了酒,霍青棠與霍蝶起在外間用飯,張氏留了月滿在內(nèi)室服侍史侍郎與霍水仙。許是這兩次來張氏都表現(xiàn)得頗為賢惠,史侍郎便贊了一句:“妻賢則家旺,你要惜福?!?/br> 霍水仙如水的目光掃了一眼外間的張氏,自己與黃鶯的事情,想來是該給個具體的說法了。他正要提起黃鶯之事,史侍郎卻截斷了他的話頭:“妻室是妻室,風月歸風月,莫要混為一談?!?/br> 史侍郎明擺著不贊同霍水仙與風月女子走得太親近,霍水仙抿下一杯酒,張氏精明,黃鶯卻嬌憨。他見過太多聰明女子,世人卻不知懷著三分傻性的女子才是最為難覓的,此間種種,不能與外人說。 史侍郎又提起霍蝶起:“孩子該開蒙了,你的心思也該多分一些給孩子才是?!?/br> 霍水仙滿腦子的抑郁與苦悶,幾乎完全忽視了蝶起的教育,今日若不是史侍郎開了個頭,他尚不知兒子連個最基本的《聲韻啟蒙》都念不下來?;羲捎窒肫饛埣掖缶俗幽切攀牡┑┑臉幼?,說是請了名師,蝶起定會受益匪淺。結(jié)果不必說,霍水仙垂下眼瞼,心道這張家商戶就是商戶,差點兒荒廢了自己的兒子。 霍水仙對張家心有不滿,卻又不能挑明了說出來,就憑他微薄的薪俸,養(yǎng)家都是問題,拿什么來敬獻上峰。 揚州在漕河上,每年漕糧運輸都要經(jīng)過揚州府,揚州的知府幾乎是一年一換,最長也沒有超過兩年任期的??蓳P州守備倒是長期駐扎在這里,沒怎么挪過窩子,可謂是鐵打的守備流水的知府。 揚州守備宋一清,永樂三年同進士出身,原先在淮安府做個執(zhí)筆師爺,后來不知怎的升成了淮安府通判,再來就成了揚州守備?;羲赊D(zhuǎn)眸,這宋一清到揚州府也有五年了,他掌著揚州府的軍務(wù)、軍餉和軍糧,朝廷這幾年軍餉寬裕,他應(yīng)該賺的盆滿缽滿了。想到此處,霍水仙勾起嘴角,史侍郎看了他一眼,橫來一筆:“宋一清的寡母亡了,他沒向朝廷報備,此舉有違祖制?!?/br> 誰能不說這是神來之筆,母亡自該回鄉(xiāng)丁憂,宋一清卻隱瞞不報,這不就是天賜的好機會?;羲捎p眼泛出光澤,史侍郎哼道:“這揚州城里處處是機會,你且不知漏過去了多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