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回頭去瞥他們，心道：果真姜是老的辣，這下都動手動腳了，可憐青棠還不知道。哎，還是要同那姓顧的提個醒兒，人家都打到門口來了，還不趕緊應(yīng)戰(zhàn)，在樓上看甚么熱鬧呢。

    云娘的心思百轉(zhuǎn)千回，她低著頭，忽的一下撞到一個人身上，她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

    前頭那人笑，“姑娘自見了在下與孟大都督，就似丟了魂兒一般，旁人見了，還以為姑娘是對孟大都督有意思？”

    云娘低聲‘呸’一口，“您誤會了，并沒有?！?/br>
    那人又道：“那姑娘是對在下有意，才如此魂不守舍？”

    云娘抬起頭，看向那紫袍男子，“誒，我說......我說你們平日里是不是山珍海味吃多了，腦子都塞住了？你哪只眼睛瞧見我對你有意思?。俊?/br>
    云娘這么喊一嗓子，那人又笑，“姑娘既不是對孟大都督有意思，也不是對在下有意思，那只能是對霍姑娘有意思了？”

    云娘重重吸了一口氣，“我的老天爺，這些富貴公子哥兒，腦子都與旁人不一樣。我跟你講，我是......”

    “姑娘是如何？”

    裴墀笑看著云娘，這姑娘皮膚白皙，臉兒也小，這眉頭一皺，臉更小了。他笑道：“姑娘莫要擔心，孟大都督不吃人，不會吃了霍姑娘的?！?/br>
    云娘垂著頭，低低哼一聲：“我看未必?！?/br>
    這是蘇州城最繁華的大街，脂粉鋪子、首飾銀樓，成衣綢緞，一間連著一間，云娘腳步一頓，在銀樓前定住了，她忽地朝霍青棠喊，“青棠，快來，快來看！”

    裴墀看云娘，“姑娘要買首飾？”

    云娘回頭，將霍青棠往銀樓里一拉，低聲道：“你不是說你掐絲鏤金的耳墜子不見了嗎，今日正好，你多買幾件！”

    青棠拍了云娘一下，“你這是做甚么？”話未說完，就瞧見了銀樓內(nèi)間走出來的顧惟玉，他穿青色的淺袍，就在銀樓里面站著。那人掀開簾子出來的時候，目光若有似無瞟了外頭一眼，霍青棠確信他是在看自己。

    霍青棠說：“勞煩，拿幾對耳墜子出來瞧瞧?！?/br>
    跟在顧惟玉身后的那個許是掌柜的，他先瞧了云娘和霍青棠一眼，又瞧了跟在這兩個姑娘后頭的紫袍的男人一眼，當下便道：“二位姑娘稍等，小店前幾日從南直隸才入了幾個新花樣，這就拿給姑娘瞧?！?/br>
    顧惟玉就在霍青棠身邊站著，霍青棠確信自己聞到的就是他的氣息，天竺云煙。

    云娘碰碰青棠，又給她使眼色，兩個姑娘含著笑，隱秘又溫柔。

    這頭顧惟玉已經(jīng)說話，“世子爺好?！?/br>
    裴墀也笑，“顧兄，想不到在此處碰見你，小小蘇州城，真是緣分。”

    遲了一步的孟微冬終于邁進了這家銀樓的大門，他先掃了店內(nèi)一眼，這店只得一層，但勝在地方寬闊，光線明亮，照得鋪內(nèi)的首飾也熠熠生光。

    他走到霍青棠身邊，“買東西？”

    裴墀與顧惟玉說說笑笑，孟微冬瞧過去，“世子爺遇到舊人了？”

    裴墀將顧惟玉往孟微冬身前帶，“顧兄，這是咱們名震一方的五軍都督府后軍大都督孟大都督?！?/br>
    孟微冬看了顧惟玉一眼，開口道：“世子爺過獎，在下孟微冬?！?/br>
    裴家的世子微微笑，“這是咱們洛陽首富，顧家的長公子，顧惟玉。”

    “顧惟玉見過大都督?！?/br>
    說罷，就要彎腰行禮，孟微冬眼疾手快，手將顧惟玉一托，“顧公子千萬莫要客氣，孟某在外，當不起顧公子這一拜?！?/br>
    云娘與霍青棠在旁邊看著，見顧惟玉朝孟微冬行大禮，青棠抿著嘴，原本笑意盈盈的臉上隱隱生了一層灰色。青棠一只手握成拳頭，云娘瞧見，用手掌蓋上去，青棠瞧她，云娘沖她搖頭，示意她不要妄動。

    青棠袖子從柜面上抽回來，她轉(zhuǎn)身就往外頭走。

    后頭掌柜的說：“姑娘等急了吧，都怪老朽手腳太慢，這都是剛剛進來的新品，姑娘不妨瞧一瞧?！?/br>
    掌柜的年紀的確不輕，他雙手捧著一個紅絲絨的托盤，云娘扯青棠的袖子，霍青棠陰沉沉的眼神掃了孟微冬一眼。

    那冰涼眼神掠過孟微冬，轉(zhuǎn)到顧惟玉身上之時，又成了愛意與關(guān)懷。

    男人微笑，笑意如春風，顧惟玉沖霍青棠笑，說：“正巧顧某也在這定了東西，兩位姑娘隨便選，選好了將賬記在顧某身上便好?！?/br>
    孟微冬還沒說話，裴墀笑道：“一見面就打顧兄的秋風，這怎么好意思，來日陳大人豈不是要剝了在下的皮？”

    顧惟玉道：“世子爺客氣了，難得遇見世子一回，就讓顧某聊表心意一回?！闭f罷，看了那掌柜一眼，“掌柜的知道在下的住處，屆時著人將東西送來便可?！?/br>
    掌柜的連連點頭，“顧公子住云來客棧，梨花苑，丁字樓，咱們都記下了，顧公子放心，過幾日咱們就將東西給顧公子送過去?！?/br>
    顧惟玉點頭，又同裴墀與孟微冬道：“世子爺與大都督慢些，顧某先告辭了?！?/br>
    青袍的男子走了，還留下一陣余香。

    孟微冬側(cè)目，“洛陽顧家的，你怎認識他？”

    裴墀笑，“他是陳瑄的女婿?！?/br>
    孟微冬輕輕笑，“想不到陳瑄竟找了這樣的女婿，原先不是說他家的姑娘想與你結(jié)親嗎？”

    裴墀道：“大都督消息倒是靈通，可惜陳大人沒看中在下......”

    “放屁！”

    孟微冬道：“只有你裴世子挑他家姑娘的，還有他陳瑄看不中你的？”

    裴墀嘆氣，“大都督這就有所不知了，陳家嫡出的小姐只得一個，就是陳七小姐。陳七小姐的母系出自洛陽齊家，齊家高貴，大都督應(yīng)該知道，齊尚書跟著洪武皇帝打過江山，眼光自然高的很，瞧不上在下也應(yīng)當?shù)摹！?/br>
    孟微冬道：“我記得陳瑄家有很多姑娘，顧家娶的是行幾的姑娘？”

    裴墀笑，“不錯，陳家很多姑娘，陳總兵家里甚么都不多，就是姑娘多。顧家那位，娶的不是旁人，就是陳家的老七?！?/br>
    “洛陽齊氏，洛陽顧家”，孟微冬一念，“齊尚書選了顧家做姻親？”

    說罷，孟微冬就打趣裴墀，“照這么說，咱們世子爺豈不是敗給了一個商家子？”

    裴墀笑，“哪有這么簡單，陳七真要嫁入我侯府，這等好事也落不到我頭上，都是......”

    青棠耳朵一直立著，想不到那二人話說一半就不說了，轉(zhuǎn)頭來問她和云娘，“二位姑娘選了許久，敢問二位姑娘選好了沒有？”

    “這個，這個，這個，那個......”云娘一狠心，指著托盤里的耳墜子，呼啦啦指了七八件，裴墀點頭，“那替二位姑娘包起來?！?/br>
    云娘一一分揀，“你的，我的，你的，我的”，姑娘們這樣也喜歡，那樣也喜歡，分都分了半天，孟微冬道：“都喜歡的話，各人再來一套?！?/br>
    青棠將選好的耳墜子放入荷包，“不必了，咱們夠用了?！?/br>
    裴墀一錠金子丟在柜面上，云娘瞧見，迅速將金子收回來塞到裴墀手里，“快收起來，財不可露白，財不可露白！”

    青棠走在前面，孟微冬跟了出去，裴墀被云娘這么一推攘，也走了出去。大家都出了鋪子，再回頭給錢已經(jīng)不像話了。

    青棠看孟微冬，“大都督，時間不早，青棠先告辭了。”

    “霍姑娘......”

    孟微冬道別的話還沒說完，那頭石榴從得月樓里沖出來，邊跑邊說：“大姑娘，石榴可找到你了，石榴......”

    小婢跑得氣喘吁吁，青棠將石榴往旁邊一拉，“什么事？”

    石榴站定了，捂著心口，低聲道：“大姑娘，揚州府的太太來了，還有柳姨娘，她們都來了，一來就問江兒的事呢。”

    青棠看石榴，“你見了二舅舅了？”

    石榴喘氣，“是啊，二少爺在樓上喝茶，他見到婢子，喚婢子上去的?！?/br>
    青棠點頭，“我爹爹來了嗎？”

    石榴搖頭，“沒有，霍大人沒來。”

    青棠拍拍石榴，“好，咱們回家?！?/br>
    青棠要走，她回頭看了云娘一眼，云娘亦同身邊人道：“孟大都督，裴世子，抱歉得很，時間不早，青棠要回府，小女子也要回家了?！?/br>
    ☆、去意濃

    霍青棠與石榴回到史家之時, 瞧見芳兒在二門口站著, 石榴道：“芳兒jiejie，是不是出甚么事了？”

    芳兒將石榴往自己跟前一拉, 說：“太太正抱著江兒在自己房里嚎喪呢......”

    石榴抬頭，“嚎喪？”

    芳兒將石榴一拍，“傻不傻, 太太心疼江兒, 哭得死去活來，姨娘看不過去，便叫我在外頭等大姑娘。說大姑娘回來了, 先不要進院子，在外頭好生避避?！?/br>
    石榴抿著嘴，“家里就這么大，姨娘讓大姑娘去哪里避？”

    芳兒嘆氣, “姨娘的意思是說等太太哭累了，自然就不哭了，大姑娘可以遲些下學, 也好等太太自己緩過氣兒來再說?！?/br>
    石榴回頭看青棠，“姑娘, 這......這該如何是好？”

    青棠低頭撫了撫裙子，說：“既然太太來了, 咱們自要去請安，走吧?！?/br>
    芳兒跟在后頭。“大姑娘，這......”

    青棠看了芳兒一眼, 又笑，“多謝柳姨娘，無事，走，咱們這就過去吧?！?/br>
    江兒斷了腿，她在張氏屋里的下首坐著，月滿摟著她，張氏連連用帕子揩淚水，嘴里道：“作孽啊，這是哪個天殺的作孽，這是要謀害人命啊！”

    青棠站在外間的時候，只聽見張氏抽抽搭搭的話兒，“可憐的江兒，早知你這樣可憐，我當初就不讓你從揚州城出來，就好生生的待在張家，看哪個敢這樣作踐你？”

    張氏語音悠揚，聲氣高高低低似唱歌，芳兒與石榴對視了一眼，石榴抿抿嘴，道：“太太這是做甚么呢?！?/br>
    芳兒低聲道：“快別說了，都在里頭呢?！?/br>
    青棠進了屋子，低頭道：“青棠給太太請安?！?/br>
    張氏也不看青棠，唯獨瞧著柳姨娘，柳絲絲上前端了一杯茶給張氏，聲音細細的，“太太喝杯茶，順口氣兒，大姑娘這就下學回來了，這不，一回來就跟您請安來了?！?/br>
    張氏哼了幾聲，幾聲氣兒弱弱的，似是被氣狠了，連話都沒力氣說了。她指著柳絲絲，“柳姨娘，你說話好聽，你同這丫頭說，省得我又說出甚么不好聽的話來，到時傳到老爺耳朵里，老爺還要責怪我?！?/br>
    張氏將山芋拋入柳絲絲懷里，柳絲絲只是笑，并不說話。張氏道：“無妨，柳姨娘也是長輩，說說自家的孩子，咱們家的大姑娘又是上了學堂的人，想來是不會生氣的?！?/br>
    柳絲絲還是笑，心道，這張氏不比從前，吃了個大虧之后，人果然都聰明了。

    張氏與柳絲絲推來推去，青棠道：“太太有話可以直說，青棠都聽著?！?/br>
    張氏大眼睛一挑，道：“好，既然咱們家大姑娘都開了口，那我也不藏著掖著了。我倒是想問大姑娘一問，江兒我送來的時候都好生生的，如今怎么斷了一條腿？”

    青棠看江兒，江兒瑟瑟縮縮的，月滿將江兒一摟，道：“大姑娘看江兒作甚，這樣的目光，難道要吃了江兒不成？”

    石榴轉(zhuǎn)頭瞪江兒，說：“你倒是同大家說說，大姑娘怎么你了？明明是你......”

    青棠拍拍石榴，嘴邊有淺淺笑意，她說：“江兒年紀小，身子也弱，過去在我屋子里成日里爬高爬低的，今兒摔了這里，明兒又摔了那里，這大家都是知道的。后頭史管家見她身子不好，便調(diào)她去外院做些輕省些的功夫，這頭太太來的不巧，江兒這還養(yǎng)著傷呢，太太就讓她過來內(nèi)院。哎，江兒是怎么來的，誰抬她進來的？”

    芳兒在那頭道：“回大姑娘，江兒是自己進來的，沒人抬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