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蹙眉，“怎么會呢？江兒前些日子才摔斷了腿，不到半月的功夫，大夫說要好生養(yǎng)著呢，她怎能自己走動了？”

    芳兒道：“回大姑娘，確實是江兒自己進(jìn)來的。芳兒當(dāng)時在院子外頭替姨娘灑掃，沒多久功夫，就見到江兒一瘸一拐地進(jìn)來了，她是自己來的，旁邊沒人扶她，也沒人抬她?！?/br>
    青棠笑，“哦，那就是說江兒已經(jīng)痊愈了?！彼粗瓋?，“江兒，既然你已經(jīng)痊愈了，為何還同史小管家說你未愈，還要申請放休？史小管家說他額外許了半月的假給你，還不扣你的月錢，你這是病好了裝病偷懶，還騙主家？”

    江兒躲在月滿身后，連連搖頭，“不是的，不是的，江兒腿還沒好，還沒長好，江兒沒有騙史小管家。”

    青棠笑，“那好，你說，你為何不好好養(yǎng)病，為何要跑到內(nèi)院來亂躥？”

    江兒扯著月滿的衣衫，說：“江兒聽聞太太來了，江兒想求見太太，讓她準(zhǔn)許江兒回?fù)P州?！闭f完，又連連擺手，“大姑娘不要誤會，江兒并不是不想伺候您，也不是不想跟著您，而是......”

    眾人都瞧著江兒，青棠輕呼一口氣，“而是甚么？你說。”

    江兒道：“是江兒想家了，江兒想爺娘，想家里的弟妹，想......”說罷，就從小塌上挪下來，‘噗通’要往青棠身前跪，“求大姑娘可憐江兒，通融一次，讓江兒回?fù)P州城吧！江兒來世做牛做馬，結(jié)草銜環(huán)，再來伺候大姑娘！”

    屋里靜了，大家伙兒都不說話，張氏眼皮一跳一跳的，她捏著帕子，伸手按太陽xue，月滿瞧見，趕緊過去扶她。張氏靠著月滿，盯著地上的江兒，一口牙齒咬的‘吱吱’暗響。

    柳絲絲細(xì)眉一挑，說：“這也是個傻孩子，真是可憐見兒的，十幾歲的姑娘，哪個又不想自己的爹娘?！彼龑⒌厣系慕瓋阂环?，說：“傻丫頭，這哪里是大姑娘能做主的，你的身契還捏在太太手里，你想回?fù)P州去，自然要求太太，你求大姑娘又有甚么用處。”

    柳絲絲一動，芳兒就動了，她將江兒用力一攙，不知怎么的壓到了江兒的斷腿，江兒‘哇’的哭出來，說：“求太太讓江兒回去吧，求求太太了！江兒回了揚州城，會好生聽話的，江兒不會像以前一樣教太太cao心，求太太......”

    江兒本就瘦弱，前幾日又?jǐn)嗔送龋@下縮成一團，困在地上哭泣，看上去就如個還未長開的孩子一般令人可憐。

    青棠看張氏，“既然太太不愿意，那就讓江兒留下，青棠日后會好生照看她的......”

    月滿正要說話，張氏猛地將她推開，張氏揮著帕子，朝江兒伸手，“我可憐的江兒，你姨母還在我府里做事，這要叫她知道了，該有多心疼啊?！?/br>
    張氏看月滿，月滿過去將江兒半扶半抱的托起來，說：“還不快多謝太太?！?/br>
    江兒還要再跪，張氏似是疲憊極了，她揮帕子，說：“你隔幾日就隨我回?fù)P州去罷?！?/br>
    月滿拉孩子一樣拉著江兒，“太太許你回去，回去之后可要上進(jìn)，再不許叫太太cao心了？”

    江兒瘦骨嶙峋，她用空蕩蕩的袖子擦眼淚，“是的，月滿jiejie，江兒都記住了?！?/br>
    張氏嘆口氣，“好了，吵了半晌，都散了吧，都擠在這兒，我頭暈?！?/br>
    青棠彎腰，“太太好生休息，青棠先回去了?！?/br>
    石榴跟著福身，“婢子告退?！?/br>
    柳絲絲過去將月滿手里的江兒一攙，交給芳兒，“來，送江兒回去，她斷了腿，你扶著她?！?/br>
    芳兒攙著江兒，道：“那婢子們先出去了。”

    柳絲絲也跟著要走，張氏指著她，“柳姨娘，你出去瞧瞧，看侍郎大人回來沒有？”

    ......

    青棠出了柳園，石榴道：“好險，婢子生怕太太......”

    “怕甚么？怕江兒說她的腿是我踢斷的？”

    霍青棠的聲音冷清清的，石榴側(cè)目瞧了她家大姑娘一眼，大姑娘神色平淡，瞧不出來什么情緒，石榴低著頭，“婢子說錯了，婢子不怕?！?/br>
    青棠側(cè)目，“怎么又不怕了？”

    石榴道：“大姑娘不怕，婢子也不怕?！?/br>
    兩人進(jìn)了屋子，石榴道：“婢子去給姑娘泡茶，姑娘喝甚么，要不要喝百花蜜？”

    青棠點頭，“隨你。”

    石榴才掀簾子出去，瓔珞從外頭進(jìn)來，道：“大姑娘，外頭有個乞兒尋你?！?/br>
    “乞兒？”

    青棠起身，瓔珞道：“大姑娘要不要換件衣裳？”

    青棠低頭一看，自己裙角不知甚么時候蹭了些水漿，上頭還帶著星星點點的泥，青棠拍拍裙子，“不換了?！?/br>
    才走到前院，史順站在那頭，說：“老爺差不多快下衙了，大姑娘要出門？”

    青棠點頭，“我出去一趟?！?/br>
    史順看瓔珞，瓔珞亦是搖頭。史順道：“那我同老爺怎么說？”

    青棠回：“你就說我彈琴彈不好，項老師留我了。”

    紅衫女子風(fēng)一陣出去了，瓔珞一扭頭，提起裙子也跟出去了。

    史順揚手，“那個......”

    外頭是忘言，他在史家側(cè)門的小巷子那兒蹲著，一見霍青棠，立馬躥了出來，說：“青棠jiejie，出事了，你快來！”

    青棠被忘言一拉，兩人腳步匆匆，瓔珞跟在后頭跑，“大姑娘，你......這是去哪兒？”

    珍珠巷里，云娘家的門敞著，忘言拖著青棠，“青棠jiejie，快點，小寶，小寶他......”

    霍青棠才走到巷口，那賣豆腐腦的大娘就道：“姑娘來了？”青棠沖那大娘點頭，忘言道：“青棠jiejie，小寶他病了?！?/br>
    青棠歇一口氣，“那就找大夫。是否沒錢，來，我給你?！?/br>
    “不是的，不是的......”

    忘言急的呲牙咧嘴，那大娘道：“看把孩子急的，姑娘，是這樣的，那個小寶的自昨日起就開始發(fā)熱，大家本以為如今入春，天氣冷冷熱熱，許是孩子凍到了也不一定。但今兒云娘請了大夫來瞧，大夫說......”

    “說什么？”

    大娘轉(zhuǎn)過身來，放了手里的抹布，“大夫說孩子可能是瘟病，這下可把那一窩孩子都嚇到了，小寶被他們趕出來，他哥哥那個叫大寶的非不肯，這不，就挪到那兒去了?！?/br>
    大娘指著云娘家，“云娘那孩子心善，別看她平日里張牙舞爪的，這回真是，真是做了一回活菩薩。哎......”

    “瘟病？”青棠看忘言，“你急甚么，多請幾個大夫來瞧瞧，瘟病豈是說得就得的?！?/br>
    說罷，青棠從荷包里取了一小錠金子出來，“去吧，多請幾個大夫，一個大夫說的話做不得數(shù)的。”

    “誒。”忘言拔腿就爬。

    青棠往云娘院子里去，“姑娘，等等”，瓔珞半跑半歇地追過來，“姑娘，去不得，去不得呀，若真是瘟......瘟病，那是，那是要死人的......”

    青棠將瓔珞往豆腐腦攤前一帶，說：“你在這兒坐著等我，我去去就來?！?/br>
    “大姑娘！”瓔珞急道：“大姑娘，不能去呀！”

    ......

    小寶就放在云娘家的堂屋里，那個叫大寶的孩子抱著他，說：“弟弟乖，弟弟不怕，不怕啊?！?/br>
    云娘在燒水，叫大寶給昏迷的孩子擦汗。

    瞧見青棠，云娘道：“來了？忘言去找你了？”

    青棠點頭，“嗯，忘言說小寶病了?！?/br>
    云娘放下銅壺，同大寶道：“方才的水涼了，你倒掉，再給小寶換熱的?！?/br>
    那個叫大寶的孩子看了云娘和霍青棠一眼，默默點頭，然后起身去倒水。

    云娘將青棠拉到院子里頭，說：“你別進(jìn)來，小寶不好了?！?/br>
    青棠眼睛瞧過去，“小寶一直住在這里，哪兒來的瘟病？”

    云娘搖頭，“許是別處帶來的，許是來蘇州城之前就得了，只是天氣冷，一直沒發(fā)作，如今暖和了，就病發(fā)了?！?/br>
    青棠瞧著屋里的兩個孩子，大寶忽然轉(zhuǎn)頭，一眼瞧過來，盯著霍青棠，眼神不好。

    云娘笑，“他怕你要將他們趕出去?！?/br>
    青棠低頭，也笑了，“我在他們心里是惡人？”

    云娘嘆氣，“別同他們計較，他們無依無靠，都還是孩子?！?/br>
    云娘同青棠在院子里站著，說了幾句，外頭有了動靜，說：“大夫，這邊，這邊......”

    那賣豆腐腦的大娘領(lǐng)著一個年紀(jì)不輕的大夫往云娘院子里走，說：“是個孩子，發(fā)熱，大夫給瞧瞧。”

    那老大夫提著沉重的木箱子，走路一喘一喘的，云娘瞧見，忙去接箱子，“大夫這頭請。”

    大寶見大夫來了，忙讓開來，道：“大夫好，這是我弟弟，他叫小寶，我是大寶。我弟弟昨晚上子時的時候開始發(fā)熱，初初的時候他說冷，我便脫了棉襖給他蓋上。后頭過了半刻，他又說熱，我摸他的頭，才知道他在發(fā)熱。大夫，請您替我弟弟瞧瞧，他是不是凍著了？”

    青棠與那賣豆腐腦的大娘在外頭站著，那大娘道：“大寶這孩子真不簡單，說話井井有條，比我這一把年紀(jì)的說話都清楚，可真像是個讀過書的?！?/br>
    老大夫在原先大寶坐的小凳上坐下了，他掀開小寶的眼皮，又摸摸小寶的額頭，同孩子道：“孩子，我同你說幾句話，你一一答我?！?/br>
    大夫問：“孩子，你哪里疼？”

    小寶只是搖頭，并不說話。大夫又問：“身上可疼？”

    小寶還是不說話，大夫說：“孩子，老朽問你，你要答話?！?/br>
    大寶說：“大夫見諒，我弟弟發(fā)蒙晚，他還不會說話?！?/br>
    老大夫抬頭，“這樣大的孩子，又不是嬰兒，怎還不會說話？”

    大寶抿著嘴，“我弟弟他......”

    “好了，那我不問他，你叫他伸出舌頭來，我瞧瞧。”大夫指著大寶。

    大寶蹲下來，拉小寶的手，“弟弟，大夫替你瞧病，你伸舌頭，等你病好了，哥哥給你吃絲糖?！?/br>
    小寶嘴巴動了動，伸出一點點舌尖來。

    大寶看大夫，“這樣行嗎？”

    老大夫道：“不行，再伸?！?/br>
    大寶又說：“姜糖好不好，就咱們家里的姜糖，娘親熬的，你病好了就吃，好不好？”

    小寶的舌頭果真伸出來，老大夫年紀(jì)大，手腳倒是不慢，他一根銀針插在孩子的舌根下，手法快而疾。孩子吃痛，立馬就哭出來。

    大寶道：“您這是做甚么？”

    老大夫站起來，看了周圍一圈，“這屋里可有大人？”

    大寶站起來，“我就是大人。”

    大夫不理他，看著院子外頭的青棠道：“你過來，我同你說幾句?！?/br>
    青棠提了裙子上來，說：“您要同我說甚么？”

    云娘從廚房轉(zhuǎn)出來，攔在霍青棠跟前，道：“大夫，您有話同我說，同我說就行，她是外人，是不相干的?！?/br>
    那大夫道：“既是不相干的，作何一直在外頭站著?！?/br>
    云娘還要解釋，青棠笑，“無妨，您有話直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