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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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木蘭獨自一人,身邊并不見裴蓑,小小的孩子右手持虎符,“叫鐵木耳出來,我有話要說?!?/br> 林媚春的爺爺乃是蒙古大將,元朝屬于世代軍籍,林媚春便也是軍籍,遺世相傳。林媚春真的對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孩跪拜下去了,“賽吉爾請圣駕親安,圣躬安。” 虎符不過是一塊黃銅所鑄造的印章,它所涵蓋的意義卻非凡,那是實力和殺戮,是軍隊與絕對的武裝權(quán)利。 云娘一見那東西,就流露出來一種很奇怪的情緒,木蘭道:“我知道你是誰,你是云娘,云端生的女兒。云端生過去是大都御用皇庭織造,后來元軍撤回遼東,云端生沒走,留在大明做一個普通的匠人。洪武二十三年的時候,云端生被人出賣了,被人告發(fā)他是元軍留在大明的jian細(xì)?!?/br> “告發(fā)云端生的人是裴正川的乳母,也就是吳姬的母親。你恨裴家,也恨裴正川,更恨吳姬。你和裴墀交好,就是為了有一天能手刃吳姬,為你父親報仇。” “云端生被打斷了腿,半生殘廢,你恨極了。吳姬本身也不清白,她母親和元朝的一個將軍生了她,但那將軍死在克魯倫河了。吳姬其實年紀(jì)比裴正川要大,要大上許多,但吳姬的母親說了謊,她說自己是與漢人成親,生了吳姬。那都是謊話,吳姬身上就流著蒙古的血液,她和裴正川是一樣的,一樣的不受待見。你父親卻知道她的往事,知道吳姬的秘密,所以那人先下手為強(qiáng),你父親給那個女人做了替死鬼?!?/br> 木蘭瞧云娘,“你引誘裴墀,他卻不肯如你所愿,不肯殺了吳姬,所以你失望了?” 伊齡賀出來,裴木蘭托著虎符,“朱元璋曾說過大明軍隊‘永不征伐’,他說錯了。宣德皇帝要再征蒙古,我父親原本是要將虎符帶入穆阿將軍墳地的,但他拿出來了,這一刻交給你,蒙古八族和探馬赤分裂已久,他希望你回去,不要讓蒙古人因為人數(shù)太少而吃了虧?!?/br> 裴木蘭走了,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她帶來了虎符。并留在了這里,南京城內(nèi)一個不起眼的私家宅院里。 伊齡賀在廊下站著,青棠抱來一壇酒,“喝一碗?” 媚春抱臂,“咱們要回遼東,你跟我們走嗎?” 云娘嘆氣,“如何走,她身邊還有一個病人?!?/br> 青棠笑,“我在這里等你,若你還活著,你就來看看我們?!?/br> 伊齡賀也笑,他拿著酒壇子,喝了好大一口?!拔胰羰撬懒?,沉入克魯倫河,永遠(yuǎn)沉睡?!?/br> 顧惟玉坐在廊下,伊齡賀道:“娘娘腔,喝酒嗎?” 云娘轉(zhuǎn)頭去推了顧惟玉出來,“你情敵又走一個,高興嗎?” 顧惟玉正在養(yǎng)病,不能喝酒,他瞧青棠,“喝一碗?” 青棠不動。 “那就一口?” 青棠還是搖頭。 云娘抱著酒壇子,直接往顧惟玉嘴里倒,“喝,多喝點,為咱們蒙古烈士送行。他反正回不來了,打敗了,他要死。勝了也回不來了,他要回去繼承祖業(yè),做蒙古皇帝去了,到時候三妻四妾,妻妾成群的,哪里還有空回來......” 酒水落下,顧惟玉仰頭喝了滿嘴,云娘抱著酒壇子,卻哭了。 云娘紅著眼睛,“打什么仗,都甚么朝代了,還打仗?朱元璋打完了朱棣打,好不容易朱棣死了,來個朱高熾,那又是個病秧子,沒當(dāng)皇帝一年,又死了?,F(xiàn)在的更好,剛剛上來,又要打,打死了算了,打死了算了......” 媚春捏云娘手臂,“這是我們的宿命,也是我們的光榮,能為蒙古全族戰(zhàn)死,我們雖死猶榮。” 伊齡賀點頭,“雖死猶榮?!?/br> 青棠撇開頭,眼淚在她眼眶里打轉(zhuǎn),伊齡賀伸出手,想要觸碰女人的背,指尖沒到處,最終只是停在半空。 “不要哭,不死的話,我還會回來的。” 霍青棠紅著眼眶,手指尖卻動了動,低頭一看,顧惟玉沖她笑,“他們都會回來的?!?/br> ☆、故人西辭 洪熙元年的十一月, 伊齡賀帶著林媚春回了蒙古。 走的那日, 顧惟玉腿上覆著狐裘,伊齡賀騎在驚寒上, “我們?nèi)ヅ芤蝗???/br> 媚春從自己棕紅的駿馬上跳下來,將馬韁遞給霍青棠。 “走?!鼻嗵囊卉S上馬,與伊齡賀同時沖了出去。 天上降了雪, 地上慢慢覆上銀霜, 伊齡賀穿深紫色瀾袍,袖口是最顯赫不過的明黃色,驚寒想是來了興致, 倏地沖了出去。青棠雙腿夾緊馬腹,“等那邊情況穩(wěn)定了,你還回來嗎?” 雪下得越發(fā)大了,媚春將顧惟玉推到亭子里, 顧惟玉腿傷好了不少,只是時而受到阿芙蓉的痛苦,整晚整晚睡不著覺。男人腿上蓋著白狐裘, 他又穿同色的錦袍,簡直看上去就是個病弱公子。 媚春問:“你會娶她嗎?” “如果她愿意的話?!?/br> 媚春側(cè)目, “你們漢人真復(fù)雜,明明很簡單的事情, 你情我愿,到最后還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你是否想過自己有問題?” 顧惟玉笑,“的確問題不小, 我現(xiàn)在還能否站起來都是個問題?!?/br> 媚春扭頭,“我說的不是這個?!?/br> 伊齡賀與霍青棠馳馬進(jìn)林場,驚寒還沒撒腿跑起來,伊齡賀就扯了韁。 前頭有一個女人,一個挺漂亮的女人,女人穿火紅的坎子,領(lǐng)上是同色的毛邊。女人走近了,手指一伸,“姑娘,主人想見你?!?/br> 伊齡賀與霍青棠的目光一道瞧過去,孟微冬在水上廊坊里坐著,青棠道:“有話直說。” 孟微冬眼睛瞧過來,又指指身邊的孩子?;舻鹑擞行┌衔⒍@么一指,蝶起便露了頭出來。 青棠下了馬,徒步奔過來,將蝶起扯到懷里,“跑哪兒去了?你......”孩子圈住青棠的腿,“大jiejie,姐夫說他來接我玩兒幾天,姐夫那里自在,也不用讀書,蝶起......” 蝶起已經(jīng)是個六歲的孩童,并不是沒開蒙的幼子,青棠俯身,“你已經(jīng)讀書,就應(yīng)該知禮,先生教導(dǎo)過你要勤奮守信,你這樣貪玩懶惰,是君子所為嗎?” 青棠拉了蝶起的手往外頭走,“慢著?!泵衔⒍朴坪咭宦暋?/br> 伊齡賀就在外頭,青棠瞧他,驚寒腿兒一抬,如煙就閃開了,伊齡賀騎馬進(jìn)來,孟微冬抬頭,“這位就是鐵木耳將軍?” 伊齡賀道:“大都督死而復(fù)生,教人很是驚奇。” 孟微冬瞧霍青棠,“你是要跟著這位鐵木耳將軍回蒙古去,還是要跟著那個病秧子過后半輩子?” 青棠將霍蝶起拉到伊齡賀身邊,轉(zhuǎn)身道:“大都督不僅麻煩多,心眼多,管的更多?!?/br> 男人慢悠悠嘆息,“青棠,你是我的妻子。” 霍青棠低頭摸自己腰上的鞭子,“不,我們沒過六聘之禮,包括所謂的向皇上請婚,都是你騙我的?!?/br> “我去問過駙馬爺了,甚么欽天監(jiān),甚么請婚,都是假的。我在你眼里,和季舒沒甚么差別吧?!?/br> “差點忘了,季舒都再嫁了,人家嫁了個好人家,做正經(jīng)太太去了?!?/br> 孟微冬食指中指上各戴著一枚戒指,他說:“你這是怪我了?” 青棠笑,甚么都沒說,只是轉(zhuǎn)身,“大都督多保重吧。” 如煙從邊上過來,手里拿著一個匣子,“姑娘,這是主人給你的?!?/br> 青棠挑開匣子,里頭整整一疊銀票,均是十萬兩一張的大數(shù),上頭壓著一層寶石,紅藍(lán)寶石,波斯火鉆,并著拇指大的金珠子。 “這是甚么意思?” “你跟我一場,權(quán)當(dāng)留給你的一點子紀(jì)念吧。下頭有休書,你要也可,不要也可,反正我也該是個死人了?!?/br> 孟微冬笑,“不敢要?” 青棠捏著匣子,與伊齡賀對視一眼,“我......” 孟微冬自己笑了,“本來是五百萬兩,黃甲拿走了一百二十萬兩,這里頭是三百八十萬兩,收著吧。畢竟你我夫妻一場?!?/br> 女人身影走遠(yuǎn)了,駿馬嘶鳴,孟微冬咳嗽幾聲,如煙趕緊用帕子去接,那帕子上又咳出血來?!澳@是何必呢,話說白了,人家興許就不走了。” 如煙又從懷中拿出一支琥珀瓶子來,“這是新煉的,多加了些阿芙蓉,鎮(zhèn)痛?!?/br> 孟微冬拿起瓶子就往嘴里倒,如煙連忙去喂水,“少吃些,吃多了會死的?!?/br> “你真像她?!?/br> 如煙伏在孟微冬腿上,“您盡會騙人,哪里像她,人家還是年紀(jì)輕輕的小姑娘,我都是老菜葉子了,無端的詆毀了人家......” 男人刮了刮如煙的臉,“你像她,眉眼像她?!?/br> 孟微冬服了藥,安靜下來,手去撥弄女人的衣衫,如煙湊上去,“這樣吃法,遲早會死,您......” 一個大動作,孟微冬壓在如煙身上,“遲早要死,遲一天早一天有什么關(guān)系,反正活不過這個冬日了?!?/br> 男女聲音越來越低,低到最后,只剩纏綿的喘息,和雪地里無邊的空曠與無涯風(fēng)景。 伊齡賀抱著霍蝶起騎馬,青棠拉了馬韁,“我回去看看,孟微冬好奇怪。” 雪落的越發(fā)大了,青棠一人一騎停在方才那水榭門口的時候,只見兩個交纏的人影,孟微冬閉著眼,享受極了。 倒是如煙,一雙眼睛瞧過來,她目光落在青棠的身上,青棠的眼眸子里,有些得意,還有些,譏誚。 驚寒無聲無息,這一刻打了個噴嚏,孟微冬似有所感,微微睜開眼睛看了外頭一眼,霍青棠與伊齡賀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了。 一路無言。 出了林場,青棠才問一句,“方才那女人是不是有點像我?” “不像?!?/br> 伊齡賀道:“瞎了的人,才會覺得你們相像。” 青棠點頭,“咱們走?!?/br> 馬兒回來了,媚春迎上去,“可算回來了,病秧子擔(dān)心你們一去不回頭呢?!?/br> 聽了媚春言語,顧惟玉低頭咳嗽一聲,蒼白消瘦的面頰有些泛紅。 伊齡賀卻道:“蒙古有戰(zhàn)亂,我不會帶她走。哪一天平靜了,我請大家去做客,你們一起來?!?/br> 媚春仰頭嘆氣,“好啦,這回我們是真的要分離了。”她嘴一撇,忽然撲到顧惟玉身上,“病秧子,你可要努力啊......” 青棠在旁邊發(fā)笑,媚春起身,又捶了青棠一下,拳頭很重,“我的霍姑娘,我要是和少主沒死,我們就回來,回來等你和病秧子生了孩子,我家少主就該死心了?!?/br> 青棠扯媚春的辮子,“等你不梳這個辮子了,伊齡賀就喜歡你了?!?/br> “我呸!” 女孩子們笑著鬧到了雪地里,林媚春的長辮子似鞭子一樣甩出去,“找打?” “我不大喜歡孟微冬,他心思多,陰沉。我其實也不大喜歡你,你優(yōu)柔寡斷,萬事求周全,這樣也不好?!?/br> 顧惟玉抬頭,“方才見到孟大都督了?” 伊齡賀手搭在顧惟玉肩上,“如果我還能活著回來,我就來看你們......” 青棠推著顧惟玉,身后還跟著一個小尾巴,“大jiejie,咱們吃糕點去吧?” 青棠回頭,“不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