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臣明白。” “她可知碧落琴代表了什么?” “只是一把比較名貴的琴罷了,只要她喜歡就好?!?/br> 一陣沉默。 “是……你說得對,只是一把名貴的琴罷了……”長嘆一聲忽又冷漠起來的聲線,“在朕看來,今日向朕求娶安平的那些人個個都比你好上千萬倍,若不是因為……也罷……朕只問你一句,你能給朕的安平什么?” “天地為媒,江山作聘,一生一世一雙人?!?/br> …… 昨日宴會上的亂局自然是以子車恒權(quán)拒絕了各國使臣的提親而結(jié)束的,這一結(jié)果完全在冉姒的意料之中。 子車恒權(quán)的確是巴不得把她嫁出去,可也不愿意委屈了她,他這些年來挑挑揀揀就沒幾個看得上眼的,僅僅看得上眼的幾個還被她以不喜歡為名拒絕了。昨晚那些提親的怕是連子車恒權(quán)自己都看不上,還怎么煩得到她跟前來? 這日天氣略微暖和了一些,冉姒便讓秋憶在院中的亭子里擺了棋,自己跟自己下起棋來。右手一棋左手一子,雖只是自娛自樂卻已經(jīng)將自己陷于其中了。秋憶等人不識棋只能候在一旁似懂非懂的看著。 冉姒今日著了一身流云錦白藏青的長裙,裙面在溫暖的冬陽下顯現(xiàn)出細膩精致的蘭花暗紋,裙裾處青色漸深,好似幽幽的青草地。盈盈一握的纖纖細腰上束了一條碧色的蘭花腰帶,上身著了一件草綠色的對襟褙子。因氣候尚寒又在外邊披了一件雪白的氅衣。細致烏黑的長發(fā)在身后攏成一束,不加任何飾品,僅用一根碧綠的絲帶束起,及其簡約。鬢邊松散的發(fā)絲隨風輕揚,與冉姒此刻因?qū)W⒂谄灞P而沉靜的臉龐形成對比,給她增添了一股可愛的氣息。 桌邊的姜茶還冒著絲絲熱氣,傳出陣陣清香。 “把棋盤收好吧?!币痪纸Y(jié)束,冉姒將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簍中。捧起姜茶細細品嘗起來。熱姜茶下肚,頓時覺得四肢都暖了起來。 冉姒起身。秋憶把魚飼料包遞給冉姒后又拿了厚厚的絨毛軟墊鋪在了涼亭邊的石椅上。冉姒憑欄而坐,將飼料撒在湖中,湖里的錦鯉紛紛游到撒有飼料的地方冒出頭來爭搶,好不熱鬧。 “秋憶,把碧落琴收到小庫房中吧,我用慣了自己的舊琴,那把琴我不喜歡?!憋暳先鱿氯ビ质且环瑺帗?。 秋憶不解:“公主,那是御賜之物,更何況它還代表了……” “只是一把琴罷了?!鼻飸浀脑掃€未說完便被冉姒打斷了。撒完最后一把魚飼料將手洗凈擦干后接過秋江手中的手爐坐回到石桌邊,“那代表不了什么。三哥今日應該到府了吧?” “是。” “秋然,去把我那副臘梅雕花的紫砂茶具拿出來?!?/br> “是,公主?!鼻锶淮饝艘宦曓D(zhuǎn)身離去。 冉姒將上次采集的冬雪一勺勺舀進水壺中,用炭火細細煮著。水第一次沸起時她將一小勺鹽加入水中后繼續(xù)加熱。等到雪水第二次沸騰,水從四周涌起時,只見冉姒用勺子舀出一瓢水放置在一旁,并拿起竹夾將水轉(zhuǎn)成水渦狀,然后將最初烤炙并細細搗成粉末的茶放入水中,仍用炭火繼續(xù)加熱。待茶湯翻滾沸騰時又用勺子將茶湯表面的那層水膜舀去,并再舀出一瓢茶湯,靜靜等到茶湯滾沸至極時又將第一次舀出的水倒入其中,沸騰的茶湯輕微冷了卻下來,卻仍不見冉姒將茶拿下,而是繼續(xù)用溫火煮著。待茶再次煮開后冉姒才作罷,將茶倒入茶碗。 整個過程極其繁瑣,所需時間極長,而冉姒不急不躁,一步一步都在等待最佳時機。烹茶的動作行云流水,舉手投足間都極其優(yōu)雅,把時??此蟛璧那飸浨锶坏热艘捕伎窗V了去。 “四兒!看三哥給你帶什么好東西回來了?!蔽匆娖淙讼嚷勂渎?。 聽見這聲音冉姒微微一笑:“三哥這次去天山可順利?” 只見一年輕男子大步而來。一雙濃眉下生得一對鳳眼,身材健壯高大卻不同于草原男兒的粗獷,身上著了便于行動的藍色祥云蝠紋窄袖勁裝,滿面笑容,憨厚十足。 “順利得很,讓四兒掛心了。”柳忠直接坐到了石凳上,細細瞧了冉姒好一會才道,“四兒的氣色看起來比我出門前的那段日子好多了?!?/br> 冉姒將茶杯放置在柳忠前面:“養(yǎng)了些日子。三哥剛才說有禮物給我?” 柳忠拿起茶杯一飲而盡:“還是meimei煮的茶好喝,出門在外時就總是念著呢。是有禮物給你……” 不等他把話說完便覺胸口處一陣sao動,只見領(lǐng)口處鉆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冉姒細看才知原來是只雪狐。 冉姒把柳忠的茶杯斟滿:“這便是三哥口中的禮物?” 柳忠這次捧起茶杯細細品了一小口,砸吧砸吧嘴后將懷里的雪狐掏出:“四兒可喜歡?我本應比現(xiàn)在早幾天歸家的,可走之前發(fā)現(xiàn)了它,覺得這雪狐生得可愛,你平日里又無聊,抓來給你解悶正好。”說著把雪狐放到了冉姒懷中。 “喜歡。謝謝三哥?!比芥⒀┖鸱诺侥橆a邊輕蹭了幾下,對著柳忠笑道。 冬陽明媚,映得她的面容潔白無瑕,這一笑更是晃得柳忠心中漏了一拍,也跟著笑起來。 柳忠生得憨厚笑卻不同于他人一般透著傻氣,而是透著股一種讓人想親近的真誠。 “這雪狐我訓了好些天,性子溫順了不少,你不必擔心。四兒給它起個名字吧,我這腦袋想不出什么好名字?!?/br> 冉姒撫摸著雪狐的小腦袋思考了一會兒才道:“叫阿瑾?!?/br> “阿瑾?”柳忠拊掌大笑,“好名字!它通體雪白,可不就像一塊美玉一般嗎?” 阿瑾…… 冉姒唇角微微翹起,卻不答話。 接下來柳忠給冉姒講了這十多天來在天山上的趣事。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柳忠在講,冉姒微笑靜靜聽著,偶爾應上兩句。 “公主,季府派人來請公主過府為劉側(cè)妃診治。”一個婢女進來行了個福禮,恭敬地道。 一聽季府柳忠瞬間炸開了,語氣不善:“劉側(cè)妃?就是上次在路上沖撞了你的劉嬌?” “咳咳……三哥,你先冷靜一下。”冉姒看著被柳忠怒氣沖沖的樣子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婢女心中頗為不忍。 “據(jù)秋雪說上次那一撞車夫也就擦傷嚴重了些,這劉嬌在車內(nèi)竟傷得比車夫還重?”冉姒感覺事情有些不太對勁。 婢女避開柳忠怒火滔天的眼睛,低頭答道:“據(jù)說是骨折了,請了十多個大夫也不曾治好?!?/br> 骨折?怎會如此嚴重? 冉姒手上有妙手閣這是人盡皆知的事,而她師承可“活死人rou白骨”的第一神醫(yī)妙手先生也是無人不曉。這樣算來劉嬌找她醫(yī)治也不無道理。 “他們出多少診金?”冉姒低頭撫著雪狐的絨毛,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既然請她出診自是應該知道她的規(guī)矩。窮人可免診金藥費,而富人請她出診可就要看診金的多少和她的心情了。 “來的人說五百兩……白銀……”婢女說完咽了口口水。這診金出得,別說公主,就連她也覺得小氣。 雪狐被摸得舒服極了,往冉姒的懷里拱了拱,尋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了眼。冉姒看著它輕輕一笑,吩咐秋江為這個小家伙做個窩。 “去告訴來的人,劉側(cè)妃這病本宮治不了?!闭f罷便與柳忠再次交談起來,沒有再去理會的意思。 婢女見此也行了禮默默地退了出去。 “四兒,這次回來我聽說招待使臣的年宴上那些什么啥嘮子世子,還有那個蒼蠅部落的赫爾巴也跟皇上說要娶你聯(lián)姻?” 冉姒正在喝茶,被柳忠這一句話嗆得直咳嗽。 秋憶見了忙上前為冉姒順氣。三少爺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三哥,你還記仇呢?”上年秋獵柳忠也在隨行隊伍里,去的自然是蒼鷹的草原。后來因為狩獵之時被蒼鷹耍了個無傷大雅的小手段給暗算了沒有拔得頭籌,自那以后便“蒼蠅蒼蠅”地叫著。 柳忠哼了一聲沒有答話,看那樣子還是記著呢。 “這件事情三哥不必擔心,舅舅若是不顧及我的感受怕是早早的給我賜了婚把我嫁出去了?!比芥σ娝换馗畞聿患叭ナ嵯幢阒北妓@兒來了,除了送她雪狐外怕是在擔心這個。冉姒一時間除了覺得他傻氣外還有著被人關(guān)心著的感動。 “四兒……我不是擔心這個……我知道皇上疼愛你,婚姻這種大事也時時顧慮著你的感受……我……” 冉姒見他想說又怕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覺得更為不解。她直爽豪邁的三哥何時這般猶豫不決過? “三哥想說什么?”冉姒坐直身子,收起了笑,眉間微蹙地看著柳忠。 柳忠抬起頭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終是決定說出口:“四兒,我不知道當年的事情你是不是真的放下了,而如今他也京都……三哥只是想告訴你,不論最后你做了什么決定三哥都會支持你。三哥當年沒護好你,可現(xiàn)在無論怎樣我都會護你周全。” 冉姒微笑:“好。”心中卻是百感交集,她這個三哥啊…… “五百兩還嫌少!她以為本夫人想去請她嗎!”伴隨著女人怒罵聲的是瓷器的破碎聲。 劉嬌本不想花這筆錢去請冉姒這尊大佛,但無奈于季傾墨昨日跟她說冉姒是什么妙手神醫(yī)的弟子,醫(yī)術(shù)了得,話里的意思便是希望她能請冉姒來為她診治。四年前她好不容易如愿以償嫁給季傾墨,這些年來季傾墨也算獨寵于她,這點小小的事情她自然不愿忤逆于他。更何況劉嬌相信季傾墨是見她許久未愈,出于對她的關(guān)心才提出讓冉姒幫她診治的。 當初她從馬車上摔下來也只是些皮外傷,只是這京城的庸醫(yī)實在是多,換了十幾個大夫不說,竟能把她從輕微的擦傷醫(yī)成了如今下不來床的半殘廢! “夫人,她是安平公主,五百兩白銀自然不看在眼里。您上次又沖撞了她,明面上她不好發(fā)作,但這暗地里她還不想著法兒的整您?”張嬤嬤是劉嬌的乳娘,跟著劉嬌進了季府給她提點一二,“世子這次讓您去請安平公主,奴婢想著,一來世子是擔心您的傷,二來也是希望您跟公主賠個不是,這件事就這樣揭過去了。” “那……” “夫人,您聽奴婢一句勸。您這次私自到寧城來,又以‘世子妃’的名義沖撞了當今圣上最寵愛的公主。您是知道的,世子將‘世子妃’這個位置看得很重,這一向是他的逆鱗,而如今世子沒有因此責備您就足以說明他是向著您的。這次世子讓您請安平公主看診您就盡量順著他的意思,把這件事解決了,讓他在武元皇室面前不至于因此讓人詬病,世子以后當然會更加記著您的好的?!睆垕邒咭妱膳鹩兴较⒗^續(xù)勸道。 “遲早有一天那個位置是屬于我的!我才是世子府真正的女主人!”劉嬌貝齒緊咬,面目猙獰。下一秒又犯難道,“可是這錢……” “我的傻夫人,世子府難道缺這一點點錢?您若是能把世子哄高興了,他還跟你計較花了多少診金不成?” “嬤嬤說得是,是我糊涂了?!?/br> …… 季府書房。 “世子,劉側(cè)妃沒有請到安平公主。” “知道了,下去吧?!?/br> “我說季傾墨,你就沒有一點驚訝或者可惜?”習羽陽看著季傾墨毫無反應的樣子覺得實在無趣,難道就沒有什么能讓他卸下這副冰面具? 季傾墨連個眼神也吝嗇給他,批閱著堆積如山的奏折:“有什么可惜的。” 習羽陽輕哼一聲,拿起桌上的一串葡萄懶散地倚在椅子里:“得得得,你季世子料事如神,什么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有時候吧……”習羽陽吐掉葡萄核后又往嘴里塞了一顆葡萄,“我就覺得你自作自受,當初既然那么瀟灑,那么現(xiàn)在又是在做什么?贖罪?” 季傾墨的手一頓,墨在紙上氤氳開來…… ☆、極不可愛 今日比起前些日子又冷了起來,烏壓壓的天,還下起了小雪。雪悠悠地飄著,將天地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院子里的花與往日的嬌艷比起來萎靡了許多,被雪壓低了頭,光禿禿的樹枝上也掛上了晶瑩的冰條和蓬松的小雪球。供人走的主道早早便已被下人打掃干凈,可此刻又鋪上了一層小雪。所幸風不大,沒有凜冽的刺骨寒意。 秋憶將紅色的兔毛大氅披到冉姒身上:“公主……” 冉姒將手伸出廊檐,一片雪花落到了她的掌心,停留,融化…… “秋憶,”冉姒把雪水握在掌心,將手收回袖中,感到一絲透徹心扉的寒冷,“下雪了呢……我們曾經(jīng)說好,等到下雪便一起去踏雪看梅花……” “阿瑾阿瑾,你們這里會下雪嗎?我的家鄉(xiāng)冬天會下雪呢!” “你喜歡雪?” “喜歡啊,白茫茫的一片很漂亮不是嗎?” “是啊……很漂亮。等到冬天下雪了我便陪阿四去獨山踏雪賞梅可好?” “說話算數(shù)!” “嗯,說話算數(shù)?!?/br> “可是我……一點也不稀罕呢……”冉姒看著廊外紛紛揚揚的雪花略帶嘲諷的一笑,“這幾日劉嬌可還有派人來?”冉姒轉(zhuǎn)頭看著秋憶問道。 那一抹笑轉(zhuǎn)瞬即逝,冉姒很快又恢復了淡漠的神情,讓秋憶幾乎覺得那只是自己的錯覺,可是又怎么可能是錯覺呢?那樣悲傷的神情。秋憶很快回過神來,恭敬道:“每日都會有季府的人上門來請公主出診?!?/br> “按著日子算來也該差不多了。走吧,去趟藥圃?!?/br> 一個丫鬟跑過來稟告:“公主,陳世子來了。” 似是從未料到陳瑾會來拜訪,冉姒一愣:“將陳世子請到藥圃?!?/br>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