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待陳瑾被奚王府的丫鬟引到藥圃之時看到便是這副景象。 未披氅衣衣衫單薄的冉姒蹲在地上拿著小鏟子仔細給藥圃里的藥苗松著土,秋憶拿著氅衣站在一旁一臉焦急地勸冉姒穿上,卻敵不過冉姒的堅定只能在一旁干著急。待到松完土,她又接過另一個婢女手中的小包,細細將包中的種子種下,埋好。冉姒做得異常認真專注,以至于婢女稟告陳瑾來了她也沒有聽到。 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不假人手,讓陳瑾暗暗吃驚,他見過的公主們從來都是那樣高高在上,優(yōu)雅地談論著琴棋書畫,遠離這些粗重的活計??伤植坏貌怀姓J,即使是蹲在藥圃中熟練地護理、種植藥苗的冉姒一舉一動也還是那樣的優(yōu)雅高貴,既讓人覺得她只是誤入了那片土地,又讓人覺得她本便屬于那片土地。 待到全部的工作全部完成冉姒才肯披上氅衣凈手,轉身便發(fā)現坐著輪椅等在藥圃旁身著冰藍長袍的陳瑾。 冉姒上前行禮,淡淡一笑:“抱歉,讓世子久等了?!?/br> 陳瑾回禮:“公主客氣了,是瑾打擾了公主才是?!?/br> “請世子到亭中稍坐片刻,這一身塵土實是不適合接待貴客,本宮去換身衣裳便來?!?/br> “公主請便。”陳瑾微笑道。 冉姒回以一笑便轉身離去,并吩咐婢女將陳瑾引至湖邊小亭。 “讓世子久等了?!比芥Q好衣服后回到亭中,在陳瑾對面坐下。 陳瑾放下手中的茶盞抬頭,只見冉姒已換了一件湖藍色的長裙,身披白色的鶴氅,烏黑的秀發(fā)綰成一個簡單的髻,發(fā)間簪了一支木蘭花羊脂白玉簪,靜靜坐在自己對面,面上掛著淺淺的笑意。一瞬間,陳瑾被那個淺淺的笑晃了眼,慌了神。 “無礙?!标愯恍?。 “陳世子今日來找本宮可是有什么要事?” “無事,只是今日從宮中出來路過奚王府便覺著應該來拜訪一下才是?!?/br> 冉姒疑惑,從皇宮到使臣館好像不經過奚王府才是。卻仍是莞爾一笑,拿起茶盞輕抿一口:“可是為了貴國六公主與我國聯姻之事?” “公主誤會了,今日入宮只是皇上召見?!标愯绫懵犝f冉姒與子車孝人之事,可是不論從子車孝人還是從冉姒的態(tài)度上看都不能探知兩人對此事的看法。 “本宮無意探知貴國的決定,只是陳世子曾相助于本宮,所以便想提醒世子一句,六公主若只是抱著聯姻的態(tài)度自然無妨,若是想著與太子恩愛白頭,恐怕……”恐怕子車孝人的心里已經容不下其他人了。 冉姒依舊淡淡笑著,陳瑾卻覺得那笑里帶著疏離。 陳瑾心似針刺了一下:“瑾明白?!标惽蓯凵献榆囆⑷耸峭?,而我……也只是妄想嗎? “那便麻煩世子提點六公主了。”冉姒接過秋憶手中的手爐。 “聽聞京都郊外的送別亭有一梅林,每年大年初一便會齊齊開放,是武元京都的奇景之一。不知到那時公主可有興致踏雪賞梅?” 冉姒抱著手爐的手緊了緊,隨后又松開,淺笑道:“本宮畏寒,不宜冬日出門,若是隨行怕是要掃了世子興致的。何況,本宮不喜梅花?!?/br> “是瑾冒犯了,還望公主見諒?!惫皇峭?。 “無礙。” 兩人客氣的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話,明明冉姒的神情和語氣還一如往常,可陳瑾卻能感受到她語中的疏離,就好像他與她只是萍水相逢,出了奚王府的大門就再無交集一般。 可是,不是萍水相逢又是什么呢?我與她就僅僅是認識而已,不是嗎?陳瑾心中苦笑。那一天的偶遇對她來說只怕是過往云煙,就算她記得又怎樣?坐在輪椅上的我……又能給她什么? “公主,太子殿下來了。”婢女稟告。 “請他進來?!?/br> “時辰不早了,瑾亦當告辭了?!标愯芥π辛税攵Y。 冉姒聽聞點頭:“與世子相談甚是愉快,但天色已晚,這便不多加挽留了。秋然,送陳世子。” “是。” “告辭。” 秋然將陳瑾送出藥圃不久子車孝人便到了。金燦燦的明黃色在紛飛的雪中愈發(fā)耀眼,桃花眼里帶著笑,嘴角也是上揚的,儼然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樣。 冉姒撇了他一眼也不起身,只是坐著:“今兒個風可不大,竟然能把這么一大坨吹到我這安園來?!?/br> 原本意氣風發(fā)的子車孝人聽了這話笑容僵了僵。一大坨?什么渾話! 子車孝人徑直走進亭子里坐了下來:“本太子來了也不看茶的嗎?這就是你們奚王府的待客之道?” 冉姒拿起茶盞用杯蓋輕撥茶葉:“奚王府從來不招待不請自來之客。” “那以安平公主的意思,陳世子是受邀而來?”子車孝人的桃花眼微瞇,滲出懾人的氣息。 “雖是不請自來,可他招本宮喜歡?!币馑急闶翘拥钕履阏腥藷┝恕?/br> “哼!”子車孝人輕哼一聲,并不打算再與冉姒計較,“我來拿信?!?/br> 冉姒放下茶盞,也不說話,只是似笑非笑的望著子車孝人。 子車孝人讓她看得心里毛毛的,瘆的慌,不禁抖了抖。果然還是小時候可愛,長大了可真是不討喜。 子車孝人的動作雖然輕微卻逃不過冉姒的眼睛,心情瞬間大好。上次在假山幽會還有宴會上黃傾城找她麻煩,這些事兒她可是還記著呢。 “太子哥哥今日出宮難道是跟舅舅說來四兒這里拿信?” 子車孝人看著冉姒一副天真虛心求教的模樣恨得牙牙癢,恨不得將她當成男的胖揍一頓。從袖中拿出一個長形的木質盒子,不情愿道:“天山部落剛進貢的雪蓮,父皇命我給你送來。” “那就麻煩太子哥哥替四兒謝皇帝舅舅恩典了。”冉姒拿過盒子交給身后的秋憶后又轉頭微笑地望著子車孝人,“四兒有事情拜托太子哥哥幫忙。” 聲音清脆悅耳,可子車孝人聽了又是一顫,隨即板著臉十分不爽道:“有話快說。”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我要去瓏城。”冉姒收起了笑,面色凝重。 “你瘋了!”子車孝人臉色大變,拍案而起,幾乎失聲,“冉姒,你平時要怎么瘋我不管你,可是這件事我絕對不會答應的!” “妙手閣前日來報,瓏城已經隱隱有了瘟疫的跡象?!比芥Σ还茏榆囆⑷说氖Э?,看著他目光堅定,“我知道你們都不會答應,可我必須去!” 子車孝人盯著冉姒的雙眼許久,心情稍微平復下來,坐下,有著些許無奈:“四兒,妙手閣里醫(yī)術高明的大夫那么多,你又何必再去摻和?就算不是因為她讓我照顧好你,可你幾乎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將你置于那種境地又于心何忍?” “我不僅僅是武元的公主,我還是個大夫!季國瓏城里住著的也是我武元的子民。妙手閣里有經驗醫(yī)術高明的大夫雖多,可對于瘟疫我比他們任何人都有經驗。我……” “不必再說了,我不會幫你的?!弊榆囆⑷舜驍嗳芥Φ脑?,同樣堅定不可商量。 兩人對視許久,誰都不曾松動一分。最終冉姒嘆了口氣,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交給子車孝人:“你要的東西?!?/br> 子車孝人接過,小心翼翼地將信收好,輕聲道:“多謝?!?/br> “即使回信了又如何,二姐信上無非是與你說些她遇到的那些百姓的柴米油鹽之事,不會有你想要的內容?!?/br> 對于子車孝人和奚寶兒之間的情意,冉姒是知道的。子車孝人遲遲不肯立太子妃無非是因為奚寶兒。奚寶兒雖是奚王府養(yǎng)女可要配太子,身份畢竟還是太過低微。況且她的二姐是那樣驕傲,那樣向往自由的一個人,又怎么會因為愛情而甘于做一只籠中鳥,和其她女人共侍一夫?在冉姒看來這段感情雖然值得她去同情,可若是無疾而終也不會讓她覺得惋惜,畢竟結局其實早早便已經知曉了。 “四兒,即使只是這樣的內容我也會很快樂,起碼我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弊榆囆⑷俗旖俏⑽⑸蠐P,帶著笑意。不同于往日的懾人心魄,眼里流露的都是滿滿的幸福和滿足,好似擁有了全世界,卻更加讓人沉迷其中。 冉姒幾乎被那樣的笑容恍了心神,斂了眸子,淡淡道:“隨你?!逼鹕碜叱鐾ぷ?。 “四兒,既然等到了又何不對自己坦誠一些?”子車孝人叫住離開的冉姒。 冉姒轉身看著子車孝人。雪還在下著,雖撐著傘,輕風吹過,飄起一陣雪花,掠過冉姒的發(fā)梢,揚起湖藍色的裙擺,好似被打破寧靜的水面泛起的漣漪。原本清亮的眸子幽深得望不見底,微微揚起的嘴角也已落下,清秀的臉龐沒有絲毫表情。 子車孝人看著她,忽然覺得天地間只剩下揚揚灑灑的雪花和站在雪地中的她,遙遠而縹緲,帶著深深的孤寂,無法靠近。 “我不是她?!?/br> 聲音輕而虛渺。 待子車孝人回過神來時,冉姒早已遠去不見蹤影。 第二日一早冉姒坐在鏡前,秋江替她梳著發(fā)髻。 “公主,今日梳個凌虛髻可好?”秋江梳著冉姒的一頭青絲心里嘆息。這一頭似水長發(fā)烏黑柔軟,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公主卻不知道好好打扮,真是白白浪費了這一資本。 “哦。”比起秋江的熱情,冉姒的反應不甚熱絡,興致缺缺。 “公主,季府的診金到了?!鼻镅┱f道。 “哦?”比起剛才的反應熱烈許多,這讓正在綰髻的秋江又郁悶了一把。 “五千兩黃金,一分不少?!?/br> “既然劉嬌那么有誠意,那本宮走這一趟給她瞧瞧也無妨?!比芥ζ鹕砦⑽⒁恍Γ抗庵虚W過一絲寒芒,“只是希望劉側妃不要后悔才好……” ☆、季府診病 季王府菊院。 冉姒來了有半個時辰了,既不詢問劉嬌的病情也沒有察看她腿上的傷勢,只是靜靜坐在桌邊品茶,悠然自得,不像是來看病,倒像是來做客的。 看著這一情勢,劉嬌有幾次想發(fā)作卻又都被張嬤嬤按下發(fā)作不得。張嬤嬤心中也犯嘀咕,這安平公主若無心給夫人看病不來便是,既然來了卻又為何只品茶 而一言不發(fā)?若是為了那五千兩黃金,堂堂奚王府也不缺這些錢吧?她可是聽說了,這安平公主手上有著的可是掌管了天下三分之二的藥材生意,和四分之一的航運要道的妙手閣,再加上給一些貴人出診的診金,要是說富可敵國恐怕也沒人不信。 就在劉嬌再也按捺不住要發(fā)飆之時冉姒終于提筆在紙上寫了起來。不一會兒冉姒停筆,秋雪將兩張藥方交到張嬤嬤手中。 “一劑內服,每日三次。一劑外敷,每日換一次藥。不出十日方可痊愈。”冉姒聲音清冷,如顆顆珍珠落入玉盤。 張嬤嬤看著兩張藥方,神情有些僵硬:“公主,您這……” “公主醫(yī)術超群,給病人看病無需察問傷勢,只需品半個時辰香茗便可知道如何下藥嗎?”劉嬌語氣十分不善。本來花五千兩黃金請冉姒過府一看就讓她十分不情愿,如今冉姒收了診金卻是連看都不看一下她的傷就隨隨便便給她開了方子,讓她如何不惱?張嬤嬤怕得罪冉姒她劉嬌可不怕! 冉姒今日圍了面紗掩了容顏,聽了劉嬌這話眉梢向上輕挑,語調卻依舊冷清沒有絲毫變化:“劉側妃是懷疑本宮的醫(yī)術嗎?” “你若不是跟那些庸醫(yī)一般騙本妃銀兩又何須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分明就是到處騙吃騙喝的江湖庸醫(yī)!”劉嬌因腿腳不好在床上躺了近一個月,如今又花重金請了冉姒,憋了許久的氣一下子沖冉姒撒潑出來,根本來不及細想這兩人之間的身份。 劉嬌此話一出,不僅是張嬤嬤,屋中的小廝婢女都倒抽了一口涼氣,把身子向后縮了縮,呼吸都小心了許多,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自己的被殃及。 許久,在眾人以為冉姒會大發(fā)雷霆之時,冉姒忽然輕笑一聲,說道:“原來本宮在劉側妃眼中竟是與江湖庸醫(yī)無異的,真是有趣。” 這一笑卻讓眾人更加惶恐,連劉嬌也忽的清醒了,想起剛才說的話不禁打了個寒顫。張了張嘴卻未發(fā)一語。 “公主息怒!”張嬤嬤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頭磕得咚咚作響,“公主息怒!夫人這是病糊涂了,說胡話,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切莫與她計較!”說完又使勁磕起頭來。 “請公主息怒!”屋中的一眾仆婢皆跪倒在地磕起頭來,頓時求饒聲一片。 冉姒冷眼看著床上已經不知所措癡愣住的劉嬌,輕輕一笑:“只是病人在不信任大夫的醫(yī)術罷了,本宮不會往心里去的?!?/br> 眾人聽了偷偷觀察了冉姒好一陣,直到再三確認她確實是在笑,并沒有怪罪的意思才猶猶豫豫地起了身,低頭默默地立在一旁。 “如果劉側妃信任本宮便按那兩個方子按時服藥,不日便可痊愈,如若不信……”眾人的心又一次提了起來,緊張地看著冉姒,而冉姒只是微微一笑,“那也可另請高明?!?/br> 隱約間有許多人松了一口氣的聲音。 “秋雪,回府?!比芥ζ鹕硐蛲庾呷?。 風掠過門吹了進來,將冉姒的面紗吹起。 “?。焙鋈唬瑒砂l(fā)出一聲驚恐的尖叫,不顧自身腳上有傷只顧拼命地往床角縮去。 冉姒仿佛沒有聽到這一聲凄厲恐懼的尖叫似的徑直走出了房門。 “是,公主?!鼻镅┪蠢頃删o隨冉姒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