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水紅色的衣裙給今日的冉姒增添了一分不同于往日的嬌俏,雖然還是那般輕淡的模樣卻平添了幾分平易近人的氣息,讓人感覺不再那么遙遠縹緲。細潤白皙的臉上不施粉黛,卻因走路稍久透著些許的粉色。 “陳世子,我們休息一下可好?”見不遠處就有著供游人休息的石桌石凳,冉姒問道。 今日陳瑾沒有與往日一樣坐在輪椅上讓冉姒有些許吃驚,方才知道陳瑾其實是可以如他們一般行走的,只是時間不能太長罷了。從送別亭走進這梅林也有不長時間了,陳瑾走路的速度明顯比剛開始的時候慢了許多。 陳瑾心中苦笑,暗暗惱恨自己的雙腳不爭氣,臉上卻露著溫和的笑,點了點頭:“好?!?/br> 走到石凳前,陳瑾將身上的氅衣解下,折疊成幾層后把它放在冉姒面前的石凳上,見冉姒略微怔愣的表情便解釋道:“公主畏寒?!闭f完不敢再去看冉姒,自己在另一個石凳上坐下,佯裝賞梅。 冉姒默了一下,終是彎腰將石凳上的氅衣拿起放到了陳瑾面前的石桌上,隨后動手解下自己身上披著的雪白的鶴氅,剛要拿下便被一雙手制止了。冉姒抬頭便看見陳瑾沉著臉為她將氅衣披好,解開的鶴氅的系帶也被他系好。 “冒犯了?!睘槿芥ε秒┮潞箨愯碎_兩步,與冉姒保持了一定距離。 饒是冉姒平日里再云淡風輕此刻也不免感到不知所措。張了張嘴卻不知應該說點什么。 “陳世子的氅衣怎可……”沉默許久才吶吶開口。 “它不及你重要。”陳瑾打斷冉姒笨拙的解釋,“氅衣臟了可以洗,破了可以換,為你放在石凳之上隔寒也是我自愿的。而你,卻只有一個?!?/br> “安平,”陳瑾執(zhí)起冉姒的雙手認真地看著她,眼中倒映著那個紅色的身影,“跟我回陳國好嗎?我知道自己身有殘疾不該奢望,可總忍不住地去想,如果站在我身旁的一直是你該多好。我保證,我的世子妃,我的王后,是你,也只會是你?!币蛔忠蛔?,似承諾更像是告訴自己。 冉姒看著他的眼睛,好似要驗證這話的真假。許久,她低頭看了一眼被他握在手中的雙手,慢慢將手抽出,輕聲說道:“我的父王他只有我母妃一人,不是因為她是長公主,而是因為他愛她,愛到這輩子只能容下她一人。我這樣說,世子可明白?” “我也……” “你不可以?!比芥Υ驍嚓愯摽诙龅脑?,“你是陳國的世子,陳國未來的君主,一國君主怎么可能只有一個妃子?若要鞏固那個位置便需要拉攏依靠各方的勢力,而維持這股勢力最穩(wěn)固最有利的方法只有聯姻。世子出身皇家難道不懂這個中利害?當今皇上與皇后是何等恩愛,可也抵不過那份至高無上的皇權。我不是姑姑,我做不到她那般大度,那般委屈自己。世子覺得自己能做到嗎?這輩子只有我冉姒一個?!?/br> “……” 冉姒見陳瑾沉默,輕輕一笑:“世子,你可曾仔細想過,想娶的是冉姒,還是安平公主?” 陳瑾失語。她的笑靦在他眼前,那么近,卻又那樣遠。江山與美人,是否真的只能擇其一? 最終,陳瑾作揖朝冉姒一禮,徑直走出了梅林。 一陣寒風吹過,帶起一片落花,紛紛揚揚,下起了梅花雨。冉姒抬頭,用手擋住了刺眼的陽光,心頭有一絲苦澀上涌,凄凄一笑:“娘親,你比四兒幸運……” 待到苦澀消逝,冉姒放下手,整理了一下并不皺亂的衣裙后轉身,打算離開這片紅得讓她感覺無比刺眼的梅林。 還未邁步,白色的衣袂進入眼簾,帶著淡淡的木槿香氣…… 漸漸的,梅花香氣淡去,只留木槿花香縈繞在周圍,帶著些許暖意。 他伸手將她耳畔的發(fā)絲撥至耳后,動作輕柔,看著她淺淺笑道:“阿四,新年快樂?!?/br> 劃過耳廓的指尖帶著灼人的溫度,纖長的睫毛輕顫了一下,她抬頭看著他:“季世子何時有了跟蹤別人的愛好?” “阿四,我不是圣人?!弊霾坏窖郾牨牽粗愀鷦e的男人一起踏雪賞梅還無動于衷。 “你當然不是。圣人可不像世子一般貪戀權貴。”冉姒臉上浮現出嘲諷,“世子不需要陪劉側妃嗎?連來武元求親都帶在身側,那般寵愛,那般片刻不舍分離?!?/br> “阿四,在你眼里我已經是這般的人了嗎?”含著溫柔的眸子黯淡下來,苦澀的滋味在嘴中蔓延開來,“四年!整整四年!那樣想見你卻又不能見。我怕你因為看到我會想起她,怕你一心想著為她報仇而不肯好好養(yǎng)傷,你那時傷得那樣重,我想守在你身邊,可是我不敢,你那樣恨我,怎么還會想看見我?!?/br> “是!季傾墨,我恨你!恨你既然給不起卻還要給我承諾!恨你劉嬌害死了我的五兒你卻還那樣維護她!可是,我更恨我自己當初為什么要離開暖城……”冉姒突然平靜下來,低低笑起來,眼眶中的淚卻溢了出來,“阿瑾,當初要是沒有遇見你,那我現在是不是已經嫁作人婦,和其她女子一般有著一個平凡而溫暖的家?五兒會不會也已經嫁人,會有著疼愛自己的夫君和可愛的孩子,不會因為救我而失去性命……” “阿瑾,我于你到底算什么?報仇、權力……我能排在第幾位?只怕是從來沒有在你心里占據過一席之地吧?!比芥τX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連傷心都不會了。 季傾墨看著冉姒滿臉的淚痕和那雙帶著絕望的眸子,竟生出了一種她真的要離他而去了的錯覺,心中從未出現過的恐懼和害怕突然間洶涌地噴涌而出,他來不及多想便上前一把將她擁入了懷中,死死抱住,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或許是因為擁抱來得太過突然,或許是因為熟悉的木槿花香,又或許從內心深處就想念著這份溫暖,冉姒竟一時怔愣住沒有去掙脫。 感受到懷中傳來的溫度,季傾墨剛才的恐慌才稍微減輕一些,可溫柔的眸中依舊翻涌著不安,輕輕嘆了一聲:“阿四,劉嬌她……” 聽見“劉嬌”二字,剛剛安靜下來的冉姒突然不知哪來的力氣,用力推開了季傾墨,掙脫了他的懷抱,剛哭過布滿血絲的雙眼盯著他,就像只受傷的小獸,冷冷一笑:“季傾墨,從此以后你真心愛她也好,為了你的權力寵她也罷,都與我冉姒無關了,再也沒有關系了!”冉姒說完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扔向季傾墨,轉身離去。 她走得決絕毫不留戀,季傾墨站在原地盯著她的背影,目光漸漸黯淡下來。 許久,許久,他彎下腰將那枚掉落在地上的玉佩拾起,仔細將上面的塵土擦去,枯井般空洞的眸子動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收回懷里。 “阿瑾,我娘說這玉佩是當年你娘替你留給我的信物。” “那又如何?” “誒?我二姐說有了這信物你就是我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魂!” “阿四……” “嗯?” “你真不知羞。” “我再不知羞也是你媳婦兒,這輩子都是!” “那你可得把這玉佩收好,若是弄丟了我可就不要你了,你那么不知羞。” “哼,自然要收好,你這輩子可都是我的人了,這是你的賣身契?!?/br> 阿四,你把它扔掉了,那么我呢?你也不要了嗎…… ☆、病由心生 冉姒病了,來勢洶洶,沒有任何征兆。 安園里每日都有數十個大夫進進出出,卻沒有一人能將冉姒治好,喂了好幾次湯藥卻沒有一點好轉,甚至驚動了子車恒權,派了宮中最好的御醫(yī)到奚王府為冉姒看診也無濟于事。只說是心結,情緒抑郁不舒,郁結于心,唯有找到癥結疏泄心中郁氣方能痊愈,否則喂再多湯藥也是無用。 此時的冉姒仍舊昏迷在床上,體溫高的驚人,還迷迷糊糊的說著讓人聽不清楚的胡話。一連幾日皆是如此,愁煞了奚王府的一干人等,連皇后也忍不住出宮探望了一次。 “我原以為那陳世子是個好的,如今看來也是要不得的……” 秋江是冉姒幾個貼身侍婢中年紀最小的,還是孩子心性,往日冉姒待她較之秋憶幾人更為寬容些,秋江心里感念,如今見著冉姒這般模樣眼圈都紅了。前兩日陳瑾約冉姒出游她自是知曉的,當日回來冉姒便把自己關進了房里滴水未進,當晚就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滿嘴盡是胡話,成了今日這個樣子,秋江自然而然把這筆賬算到了陳瑾頭上。 “秋江,這話也是你說得的!”正坐在床榻邊為冉姒拭汗的秋憶壓著嗓子,厲聲喝止秋江的話頭,看見秋江那紅紅的還帶著淚痕的雙眼又心有不忍,放柔了聲音說道,“秋江,公主往日疼你,你更應為她著想才是,理應知道這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br> 秋江抽咽了一下:“秋憶jiejie教訓得是,秋江下次不敢了。” 秋憶嘆了口氣:“你和秋然還是先休息吧,公主這兒我會守著,下半夜再來替我,咱們全擠在這里也不利于公主休養(yǎng)。” 秋江和秋然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 秋憶把冉姒身上發(fā)的虛汗拭去,又為她換了身里衣。剛才吃了藥還發(fā)了一身汗,雖然沒有之前燒得厲害,卻也還發(fā)著低燒,眉頭緊皺還不斷夢魘說著胡話。秋憶把冉姒額上敷著的帕子換下,起身將窗子掩好,把內室的蠟燭全都吹滅,獨留外室的一盞,捧著臉盆走出了屋子。 忽的,窗子被風吹開,月光從窗戶照射進來,被風吹得翻飛的紗簾似夜中起舞的精靈…… 不一會兒秋憶就回來了。她放下手中的臉盆,上前把被吹開窗戶關上,走到床邊坐下,發(fā)現冉姒相比之前平靜了許多,緊皺著的眉頭也舒展了不少。秋憶長長舒了口氣,看來御醫(yī)的藥起作用了。秋憶打了個哈欠覺得困極,忍不住伏在床邊睡了過去。 “阿瑾……”熟睡的冉姒喃喃,說著旁人聽不懂的胡話。 正月初七,每年的今日太子都要帶著皇子和仍待字閨中的公主們到京都郊外的國寺萬福寺戒齋沐浴七日,祈禱新的一年里武元能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冉姒有著公主的封誥自然也在隨行之列。 馬車在爬著山路,即使是坐在抗震性極好的黑檀木馬車里也還是能感覺到些許的顛簸。冉姒大病初愈,原本臉色蒼白的她這下子更是變得慘白了幾分。秋憶將熱茶拿給冉姒潤口又撫背替她順氣這才好一些。 “公主,您的身子才剛剛有了起色,怎么經得起這樣顛簸?”秋憶在冉姒背后墊了個軟枕讓她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不礙事的。這祈福是大事,耽誤不得。更何況沒準我戒齋沐浴祭拜菩薩七日,菩薩看我心誠讓我的病也好了呢?!比芥ξ⑽⒁恍?,打趣道。 “若是這樣,奴婢愿戒齋潛心禮佛三年,只求菩薩保佑公主從此健康安樂,無病無災。” 秋憶說得認真,冉姒聽了心中一動,莞爾一笑并未答話。 “我昏迷那幾日可有人到府上來?”許久,秋憶才聽見冉姒輕聲問道。 “皇后娘娘和太子來過,探望過公主后到老王爺那兒小坐了片刻便回宮去了?!?/br> “沒有其他人了嗎?” “沒有了?!鼻飸浻X得冉姒問得古怪,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卻發(fā)現她只低頭看著手中的玉佩,好似在沉思著什么,“到是有一些官員的夫人小姐們曾上門想來探望公主,可是都被大少爺拒絕了,說是公主養(yǎng)病不宜太過嘈雜?!?/br> “這些日子可是你們守夜?” “嗯,奴婢和秋江輪流在屋內守著,秋雪在外面守著?!?/br> “整晚都醒著嗎?” “公主……”秋憶有些窘迫和愧疚。這幾日許是白日和晚上都要照顧冉姒,她和秋江都感到十分疲憊,到了晚上總是犯困,禁不住的打盹兒,所幸冉姒病情也一日日好轉,晚上睡得十分安穩(wěn)沒有什么突發(fā)情況,否則她和秋江萬死也難辭其咎。 冉姒見她支支吾吾,一臉的愧疚便知道了個八|九分,柔柔一笑,輕聲道:“你不必緊張,我也就隨口一問。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br> “公主,到了?!鼻飸浺娙芥πΦ脺睾?,并沒有責怪她的意思,放下心來,將氅衣披到冉姒身上說道。 冉姒將玉佩放進楠木盒中放好,將盒子藏在馬車的暗格中后才由秋憶扶著下了馬車。因為大病初愈冉姒的馬車比其他人的走得稍慢一些,待她下車的時候大家已經到了,正三三兩兩的說著話。 “三jiejie可算到了,大伙兒可就等你了。”子車柔兒眉眼含笑招呼道。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所有的人都聽得清楚。 冉姒看著她微微一笑,沒有去答話,徑直走向了子車孝人。子車柔兒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吃了癟,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四兒可好些了?”子車孝人一身明黃衣袍,含情脈脈的桃花眼看著冉姒笑道。 “莫非太子哥哥見了誰都這般暗送秋波?”冉姒不答反問,一派天真的模樣。 子車孝人聽了,臉刷的就黑了:“真是口無遮攔,沒點公主該有的樣子!” “四兒從小便去了暖城,幾乎可以說是二姐一手帶大的,太子哥哥是在對二姐對四兒的教導不滿嗎?”許是病得久了,日子有些無聊,見了子車孝人冉姒忽然玩心大起。其實她很懷疑自己是不是跟子車孝人天生八字不合,見了他總想跟他抬杠,看他吃癟的樣子。 “你少拿她來壓我……”子車孝人傾身附耳,咬牙切齒地說道。聲音很低,只有他和冉姒能聽見。 冉姒噗嗤一聲笑了??粗薏坏冒阉嵋活D解氣卻又發(fā)作不得的樣子心情頗為愉快。 “安平jiejie和太子哥哥怕是好事將近了?!逼吖餍Φ?。 冉姒和子車孝人這個角度在他人看來極其親密,兩人皆嘴角含笑。在其他人看來,那兩人就像是在互相咬耳朵說著悄悄話。 “沒有一點皇家公主的樣子,見了男人就知道往上湊!”子車柔兒嘲諷道。 聽劉嬌說,冉姒曾給她醫(yī)治過腿疾,還以這個為由讓季傾墨答謝她,到季傾墨的暖園待了許久。誰知道她在那里邊做了什么!盡會使些狐媚手段,勾引了陳國世子還不行,竟還想著招惹季世子!怎生的那般不要臉?如今武元誰人不知她子車柔兒與季世子才是一對,她還那般使勁往上湊,真真是丟了她們武元公主的臉! 七公主聽了子車柔兒的話有些愕然。印象中子車柔兒永遠都是那般知書達理、端莊溫婉,今日卻說出那樣的話,實在讓她吃驚。 子車柔兒見了七公主那驚愕的模樣,自知剛才失言,遂笑道:“我只是怕三jiejie那樣有損咱們武元公主的形象,一時口快罷了,七妹可別往心里去。咱們快走吧,去晚了太子哥哥怕是要怪罪了?!闭f著牽起七公主的手往寺里走去。 眾人從萬福寺的側門往里走,在專門供香客凈手的泉水池子里凈手后在請香處請了香,在佛前為武元焚香祈福后便在正殿的佛前聆聽了半日佛法才作罷。 “太子殿下,今日便到此處罷?;首庸鱾兘袢哲囻R勞頓,貧僧已為各位安排好齋飯和下榻之處,各位休息半日,明日再繼續(xù)罷?!狈秸呻p手合十對著子車孝人一禮,說道。 “一切聽從方丈的安排?!弊榆囆⑷诉€禮。 隨后眾人分別由寺里的小僧引路到了各自的住處。萬福寺是國寺,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接待宮里的皇子公主們到寺中戒齋祈福,所以住處安排得也算舒適雅致。男子和女子的住處是不同的,男子的院落在寺廟的東邊,女子則在南邊。冉姒是女子,自然與子車柔兒她們住在了同一個院落。 “公主,奴婢聽說季世子也在這寺里。” 秋憶收拾著行李,隨口說道。 ☆、若即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