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他幾乎是一眼就看到,市集門口有個小小的市集模型。 不僅如此,這個模型上還用圖像和文字分別標注著“市”內各處的布局,即便是第一次來的人也能一目了然,不至逛錯地方。 沈伯謙當然不是怕逛錯地方,而是這個模型給了他一點兒啟示。 給劉近南小盆友的禮物有著落了。 一樁心事又了,沈伯謙的心情徹底放松下來——逛街! 帶著楊風,跟著劉房子在市集內東走西逛,什么東西他都饒有興趣的拿來瞧瞧。 沈伯謙自問不是個購物狂,但還是忍不住買了不少東西。 除了原本打算買的尺頭布料,還有有些精巧的擺件、首飾什么的,他也下了手。 自己不用送人也行嘛。 就連楊風都用他本就不多的錢給爺爺和meimei買了禮物。 逛著逛著,沈伯謙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地方。 這個市集對與楊風來說的確很繁華很大沒錯,但對他而言,也不過就是橫豎幾條街而已。 算不上特別大,他們來回都已經(jīng)走了兩圈了。 百味樓新推出的孜然烤rou,他也吃了兩回了。 但好像有一條街劉房子故意避開似的,兩次路過都沒帶他們過去看看。 “劉大叔,這條街是干什么,我看里面也有人吶?” 在他們第三次路過那條街的時候,沈伯謙終于忍不住問道。 劉房子抬手打了個千兒,解釋道:“那條街啊,那邊是人市。 不過人一般好點兒的,人伢子都會收拾干凈了送到家里去讓人相看,不能讓主家受累嘛; 在這里賣的都是些次等的,要不就是犯事的人,好人家都不肯要的,多半會被買去當苦力什么的,一般都活不長?!?/br> “照你這么說,那不就是公開買賣人口的地方?”沈伯謙一聽來興致了。 不過,居然劉房子這個本地包打聽一直沒帶他們過去,也許是有什么忌諱? 入鄉(xiāng)隨俗,問清楚沒壞處。 “劉大叔一直沒帶我們進去看,可是有什么忌諱的嗎?” 劉房子一笑,答道:“忌諱倒是沒有,不過,這里頭沒什么好看的,就是臟亂差,怕臟了您的衣服,所以才沒帶沈公子進去?!?/br> “這樣啊,沒關系,既然來了,去看看吧。 沈伯謙發(fā)話,劉房子自然沒有意見。 穿過那條略顯蕭條的街道,一轉彎,似乎是到了另一個世界。 真的,這就是沈伯謙看到人市的第一感覺。 剛剛所過之處,可說是繁華一片,在那里的人們,不管是商戶還是客人,都讓人感到富足、祥和、安樂。 僅僅一街之隔,這里的人卻存在于另一個世界,那是地獄。 劉房子說這里臟、亂、差。 其實算是含蓄的了。 這簡直就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見到的最為可怕的地方。 沈伯謙也瞬間明白,“人市”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 在這里,人是作為商品存在的。 那就與其他的商品沒有任何區(qū)別,別說什么尊嚴,就連最起碼的生存權也無法保證。 土地面上大概是潑了水,弄得東一片西一片的泥漿子。 就在這泥土交融的地上,楔著一排排的木柵欄。 上面拴著的都是人。 遍地都是。 這些人,身上穿著分不出顏色的破爛衣裳,連蔽體都不能夠。 無論男人女人,大人小孩,盡皆如此。 甚至有些人根本就是赤身裸體,能用來蔽體的就只有散落在地上的稻草。 在親眼見到之前,這樣的景象是沈伯謙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的。 他原本以為,所謂的買賣人口,就像是電視演的那樣。 賣家拉出一個人來,介紹一下情況,買家在下面喊價之后帶人走而已。 但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訴他,電視里都是騙人的。 前面剛好有人在挑人。 就像當初楊大爺去買牲口一樣,買家隨便的在待售之人身上翻看,看身高、身材、四肢、牙齒、頭發(fā)等等等等。 而為了看的更清楚,買家看的時候會扒光他們的衣服,以確定沒有隱藏的傷口之類的。 沈伯謙實在看不下去了,閉著眼睛扭過頭。 再睜眼,卻看到不遠處一個小蘿卜頭從地上抓起一團好像是裹著稻草的土疙瘩,不管不顧的就往嘴里塞。 但看他的表情,沈伯謙居然有種他吃的十分香甜的錯覺。 之所以稱呼他小蘿卜頭,可不是像對李家坪那幫孩子一樣的昵稱。 而是,他像極了原來小學語文課本里,那位九歲就犧牲的大頭細身子的小烈士小蘿卜頭。 他似乎是被打過的樣子,腦袋上臉上都有血漬。 身邊還躺著一個認,跟死了似的,紋絲不動。 可沈伯謙知道,那個人沒死,因為小蘿卜頭正在嘴對嘴的喂他吃嚼碎了的稻草渣子。 他一向自認為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 以前看到個流浪貓、流浪狗之類的也會喂點兒東西,卻從沒想過帶回去養(yǎng)。 可此時此刻,他想把這個孩子帶回家。 太揪心了。 “劉大叔,你去問問,那個孩子怎么賣?”沈伯謙指了指不遠處的小蘿卜頭。 這大概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下的最快的一個決定。 劉房子一楞,不過還是應聲去找賣家。 不一會兒,他帶著個瘦瘦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沈公子,這位是樓老板,那個小孩兒是他的貨?!?/br> 沈伯謙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深呼吸了幾下平復心情,才開口道:“樓老板,這孩子有什么麻煩嗎?有的話就當我沒說過買人這事兒?!?/br> 樓老板一聽,臉頓時垮了下來,嘆了口氣說起來。 他跟地上躺著那個是一起送來的,沒什么來歷,倒也說不上麻煩。 據(jù)小的說,他倆是同鄉(xiāng),被人拐賣來的,可又說不清自己是哪里的。 大的是為了護著他被人推下山坡,磕的頭破血流,傷的不輕。 所以當時他倆就收了一個人的錢。 我還以為占了便宜呢,結果,唉,樓老板嘆了口氣繼續(xù)說說道: “大的傷的太重,我就沒打算給他治,你說光是看病吃藥的錢,賣了他倆也不夠啊。 但我也沒缺了他一天一頓吃的,我想著,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收人的時候,我看小的還不錯,養(yǎng)養(yǎng)還能賣去當個小廝下人什么的。 但沒想到是頭白眼狼,咬死了說要要跟那個大的一起賣,不然他死就不賣。 沈伯謙聽到這里,疑惑的看了看樓老板,又看了看那個小孩。 小孩兒而已,樓老板都搞不定? 樓老板一看就明白了,“嗨”了一聲,“您是不知道啊,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小子真有股子狠勁兒。 誰要買他,他就喊著早晚殺人全家,您說,這誰還敢來買! 但要搭著那個半死人,誰也不樂意啊,買回去就死了,不是自找晦氣嗎? 為這個,我教訓他也不是一兩次了。 每次打完,他都頂個死人臉,說打死了是我賠本跟他沒關系。 你說,碰上這么一個滾刀rou,我招誰惹誰了,真他媽夠倒霉的! 現(xiàn)在可倒好,我說那個大的快不行人,這都一兩天沒動靜了,本來我是好心好意的要幫他收尸,可這小子,誰過去就咬誰! 我就餓著他,看他能撐多久!” 樓老板越說越生氣,“沈公子,我今天給您一句準話,您要肯買了他倆,我就收個本錢,您看怎么樣?” 他這么一說,沈伯謙對這個小孩兒倒有些刮目相看起來。 第一,夠厲害的呀。 第二,有情有義啊。 第三,夠不要命的。 不禁轉頭看了他一下,小孩兒估計是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也正在看著他。 但他眼中并沒有對生存的渴望,而是有著與他極不相稱的漠然。 只有低頭望向那個瀕死之人的時候,他似乎才有些溫度。 沈伯謙又是長出了一口氣。 他坑衛(wèi)氏,栽贓何氏,這些都毫無壓力,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嘛。 但要看著這個孩子在這兒等死,他實在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