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乃是為尋邵西澤遺骨來的桐城，江邊殘尸焚盡后，自無理由再逗留。

    此外，她此行乃是借口回蘇州、暗中來了桐城，故而愈早回京愈為妥當(dāng)。

    便定了四月初八啟程回京。

    容鈺心里生出淡淡的離愁。

    此番離別，下回再見邵北城，便不知是何時……

    身為女子，遠(yuǎn)不及男子自由……

    未出閣時拘在娘家，出嫁后則拘在夫家。

    方寸后宅，困囿一生。

    言行舉止，皆有規(guī)矩。

    四月初七，天氣晴好，邵北城特意輪休，帶邵南煙和容鈺出城踏青。

    還邀了穆臨淵同行。

    容華亦主動提出同行。

    馬車駛出桐城，又駛了許久才停下。

    果兒把容鈺攙下馬車，入目是一片綠意新發(fā)的遼闊草場。

    草場上，散放著一群駿馬。

    桐城的戰(zhàn)馬。

    眾人朝馬群走去。

    容鈺貼心地拉住容華道：“我特意準(zhǔn)備了零嘴兒，還帶了骨牌，咱們坐著玩耍，看他們騎馬便是……”

    容華笑道：“我今日想騎騎馬……”

    容鈺：……

    容鈺轉(zhuǎn)而看向果兒。

    果兒神采飛揚(yáng)：“俺也想騎馬！”

    她指了指看著馬群的一個中年漢子：“小姐，那就是俺爹，俺是在馬背上長大的！”

    容鈺委婉地與果兒商量道：“你今日便暫不騎馬，陪我說說話……”

    果兒不解地問容鈺道：“既來了草場，為何不騎馬？”

    這一根筋的傻丫頭啊……

    容鈺默默地給果兒遞著眼色……

    果兒恍然大悟：“小姐，你不會騎馬？！”

    她這聲發(fā)問音量甚高，眾人都朝容鈺看來。

    容鈺：……

    戳心了！

    騎射乃是六藝之一，高門小姐理應(yīng)學(xué)習(xí)。

    技藝不必熟稔，但也不應(yīng)當(dāng)全然不會……

    但她是什么人？

    京都城第一草包貴女！

    所以，她當(dāng)然不會……

    ……

    除穆臨淵外，其余人都選了馬，策馬跑開。

    邵北城替容鈺牽著馬，變帶她走，邊教她騎馬要訣。

    師傅雖高明，奈何徒弟是個棒槌，容鈺意識到，一時半會兒她是決計(jì)學(xué)不會騎馬的……

    邵北城難得休憩……

    容鈺便借口累了，下馬休息，又勸邵北城自去騎馬。

    邵北城利落地踩蹬上馬，神采飛揚(yáng)地道：“我去給你射對大雁回來！”

    容鈺一怔。

    大雁……

    大雁南來北往，被視為“順陰陽往來”，在婚儀中乃是不可或缺之吉物。

    邵北城雖是武將，但亦是高門世家子，他定然知曉，“大雁”意味著什么……

    容鈺很是感動。

    她知道他的心意，就夠了……

    她仰面看向邵北城，道：“你打的大雁，我自然喜歡……”

    “只是，山長水遠(yuǎn)，不好帶回去……”

    一個閨閣小姐抱著對大雁回家，的確不妥當(dāng)……

    邵北城面帶愧色地解釋道：“是我考慮欠周……”

    獨(dú)處的時候，他總想著要周全謀劃，先說服家中長輩，再征得容鈺父母雙親的許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匕阉⒒丶摇?/br>
    可一見到她，便全然忘卻了那些思慮……

    滿心都是歡喜，想把一切給她……

    又隱隱不安。

    擔(dān)心她不喜歡，擔(dān)心給她帶去困擾……

    容鈺仔細(xì)地看著邵北城，把他的細(xì)微情緒逐一收入眼底。

    他此時的心情……

    少年情意……

    她曾經(jīng)歷，所以懂得……

    所以，不會忽視，亦不會讓他難堪……

    她柔和地寬慰他道：“不必愧疚……”

    “你心里想著我，我很歡喜……”

    ……

    邵北城騎馬跑遠(yuǎn)，容鈺走到草場邊坐下。

    穆臨淵亦坐在此處。

    去年，他匆匆離開了京都城，故而她未能與他好好道別……

    容鈺想了想，主動開口道：“穆公子怎么不騎馬？”

    上輩子，穆臨淵后來做了桐城守將，所以他定然會騎馬。

    所以，她便直接問他，“怎么不騎馬？”

    穆臨淵扭頭看了看她，沒有問她怎知他會騎馬，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而是說：“你明天就要回京了……”

    “這個時候，你不抓緊再仔細(xì)看北城幾眼，卻有閑心和我說話？”

    容鈺心中一凜。

    是啊，若她是個傾慕邵北城的小姑娘，分別在即，她此時的心思應(yīng)當(dāng)全都在邵北城身上。

    哪里有閑心和穆臨淵寒暄……

    絕不能露出破綻……

    她想了想，道：“你擔(dān)心北城，我便放心了……”

    穆臨淵探究地看著她。

    容鈺繼續(xù)道：“自然，我的心思都在北城身上……”

    “所以，才想多了解你一些……”

    “畢竟，你是北城在桐城唯一的朋友……”

    穆臨淵不再看她、看向草場，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親近的友人，的確可能變成危險(xiǎn)的敵人……”

    “你疑心我，也在理……”

    “只是，你實(shí)在不必不放心我……”

    “我是醫(yī)者，不會害人，更不會害北城！”

    容鈺笑道：“你也疑心我吧？”

    “對我，你也大可放心……”

    “我呢，或許會害人，但絕不會害北城！”

    穆臨淵看了看容鈺，沒有說話。

    這樣沒法兒談下去啊……

    換個他感興趣的話題試試……

    容鈺又開口道：“穆公子，如今人人都在議論我二姐請去為太子看診的秋水夫人，不知在你看來，秋水夫人的醫(yī)術(shù)如何？她是否當(dāng)?shù)闷鹕襻t(yī)之譽(yù)？”

    又是容瀅，又是秋水夫人，他總該開口了吧……

    果然，這回穆臨淵多說了幾句：“我不認(rèn)識秋水夫人，不好貿(mào)然點(diǎn)評她的醫(yī)術(shù)……”

    “但，這世上大概有一個人，比她的醫(yī)術(shù)更高明……”

    “藥毒同源，穆家先祖藥毒皆通，后來，立下醫(yī)術(shù)傳男、毒術(shù)傳女的祖訓(xùn)……”

    “我有個聰穎絕倫的姑姑，暗中醫(yī)毒雙修，祖父發(fā)現(xiàn)后，把她逐出家門，后來她便四方游歷……”

    “祖父去世后，父親帶我出門尋她歸家、祭拜祖父……”

    他看向容鈺：“父親打聽到她曾為張?zhí)导抑械呐炜丛\，彼時張?zhí)狄阎率穗x京，我們便去蜀地拜訪張?zhí)怠?/br>
    “北城的父親當(dāng)時鎮(zhèn)守西南，讓北城拜在張?zhí)甸T下啟蒙……”

    “我和北城，便是在張?zhí)导依镎J(rèn)識的。”

    竟然和張?zhí)涤嘘P(guān)……

    還有位醫(yī)毒雙修的女神醫(yī)……

    容鈺聽得興致勃勃。

    穆臨淵繼續(xù)說道：“拜訪張?zhí)岛螅赣H果然問到了姑姑的去向……”

    “姑姑跟我們回家途中，提了幾句她獨(dú)自在外的際遇，還說起她與嶺南一位女醫(yī)者比試醫(yī)術(shù)，完勝那女醫(yī)者，對方羞慚之下，從此隱居山林……”

    隱居山林的女醫(yī)者……

    容鈺驚訝不已：“難道，輸給你姑姑的那位女醫(yī)者，就是……”

    穆臨淵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是秋水夫人！”

    “所以，我姑姑的醫(yī)術(shù)應(yīng)當(dāng)比秋水夫人更高明……”

    “作為唯一一位醫(yī)毒雙修的醫(yī)者，當(dāng)今世上，或許沒有比她醫(yī)術(shù)更高明的醫(yī)者……”

    容鈺問道：“那你姑姑為何不去揭皇榜、救太子？”

    穆臨淵搖了搖頭：“她祭拜祖父后便離了家，其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杳無音信?！?/br>
    “或許她還活著，但和我一樣，不愿卷進(jìn)天家是非，所以沒有露面……”

    “又或許，她已經(jīng)不在這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