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歸城后，這日晚膳，容鈺特意命彭婆子支了銅鍋?zhàn)?，以牛骨湯做底，備了鮮切牛羊rou、凍豆腐、油炸響鈴、嫩白菜芯子等菜碟，以及醬醋、芝麻醬、油辣子等蘸料，燙鍋?zhàn)映浴?/br>
    燙鍋?zhàn)幼钍酋r美，眾人都胃口大開。

    用過飯后，穆臨淵回了府，其他人亦各自回屋，僅剩邵北城和容鈺在院里烹茶。

    烹茶這種雅致的技術(shù)活兒，容鈺自然也是做不好的……

    于是，使慣了刀槍的邵將軍仔細(xì)地為容三小姐烹著茶……

    容鈺邊看著邵北城架爐子燒水，邊叮囑他：“將軍，人心險(xiǎn)惡，不論是上了戰(zhàn)場(chǎng)還是平時(shí)，你都要多個(gè)心眼，別被jian佞小人算計(jì)了……”

    小泥爐上，銅壺里的水開始沸騰，邵北城先洗了道茶，邊答道：“嗯?！?/br>
    容鈺提醒他：“仔細(xì)燙著手……”

    又道：“還有，好好吃飯，如今彭婆子的手藝已好了許多，桐城也有幾家不錯(cuò)的私房菜館子，你想吃什么都能買到……”

    “哪里有吃了幾頓可心的飯就打不了勝仗的道理？莫虧待了自己！”

    邵北城沏了杯茶放在容鈺身前，答道：“嗯。”

    容鈺喝了口茶，入口清香，她稱贊道：“這茶味道甚好……”

    擱下茶杯，又叮囑他：“還有，聽說圣上把軍糧生意給了貴妃娘娘的侄兒……”

    “這些年，貴妃的娘家人在外頭的名聲不大好，那些軍糧，到時(shí)候你務(wù)必要仔細(xì)看看……”

    邵北城仍答道：“嗯?！?/br>
    又說：“小春江的水乃是雪水所化，故而比尋常的水更加清冽……”

    他目光熱切地看著容鈺：“你交待了我這么多，我也要交待你幾句……”

    “好好吃飯，莫要涉險(xiǎn)，安心等我……”

    容鈺生出玩心，她托腮盯著邵北城，笑著問道：“等你如何？”

    邵北城扛不住她的目光，側(cè)過頭，低聲道：“等我，打下燕云城，去雪山之巔取來水，烹茶給你喝……”

    燕云城……

    容鈺緩緩道：“好，小女便等著喝將軍的茶……”

    ……

    次日清晨，邵北城的近衛(wèi)護(hù)送著容華一行啟程。

    果兒亦隨行。

    容鈺掀起車簾回頭望了許久，直到再也看不到戎裝少年挺拔的身影，才緩緩放下車簾。

    馬車到長安城后，眾人改乘船沿黃河?xùn)|下。

    乘船比馬車平順，又有果兒照料著，故而歸程對(duì)容鈺來說舒坦了許多。

    亦要快許多。

    短短幾日，便到了洛陽。

    這時(shí)，恰發(fā)生了一樁大事。

    太子薨逝了……

    傳令的官吏敲著銅鑼、走街串巷哀聲傳達(dá)訃告，家家戶戶都取下了門前紅色的對(duì)聯(lián)、燈籠，人人都換上了黑、白色的孝服。

    聲色犬馬的店鋪都關(guān)門歇業(yè)。

    容華命人買了孝服成衣，一行人換了衣衫后繼續(xù)啟程。

    人人都神情凝重。

    太子死后，必有龍子奪嫡。

    居長的英王，受寵的宸王，賢德的端王……

    甚至，還有六皇子，以及怡妃腹中的龍嗣……

    龍子奪嫡，從來都是驚濤駭浪、血雨腥風(fēng)。

    波及的俱是世家大族、高門勛貴。

    邵家與天家親近，又握有兵權(quán)，在軍中威望極高，府里還有位馬太后養(yǎng)大的宣寧郡主……

    要想不被波及，并非易事。

    容鈺寬慰邵南煙道：“有老太太在，再大的風(fēng)波也波及不到邵家……”

    “你不必過于憂心……”

    邵南煙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低聲感慨了一句：“你說，太子怎么就……”

    容鈺認(rèn)真地看著邵南煙，提醒她：“只有皇帝才是真龍……”

    “南煙，以后萬不能再說這話了！”

    邵南煙神情一凜，正色應(yīng)了，又感慨道：“你小小年紀(jì)，想事情卻這般通透……”

    容鈺沒有說話，看向船外翻涌的江水。

    她不是天生通透，而是被磋磨了十年，才學(xué)會(huì)為人處事……

    上輩子，太子薨逝的時(shí)候，她是個(gè)糊涂的小姑娘，以為太子命短，患了不治之癥、英年早逝。

    還不知天高地厚地認(rèn)為，容瀅請(qǐng)回的秋水夫人不過爾爾……

    壓根兒就沒有想過這件事對(duì)大周時(shí)局的影響。

    后來，馬家傾覆，她做了寧王妃，才逐漸知曉太子死得蹊蹺。

    只是，究竟蹊蹺在何處，就不是她能看明白、敢探聽的了。

    對(duì)于那實(shí)情，她也沒有興趣……

    只有皇帝才是真龍……

    中宮嫡子、太子又如何？

    擋了真龍即位的路，就只能“不治而亡”……

    宮里的那些爾虞我詐，再如何精密的布局，再如何高明的手段，說到底，都是圍繞著皇位展開的。

    這便是真相……

    所以，她沒有興趣……

    她又想起穆臨淵的那位姑姑，穆晚晴。

    醫(yī)毒雙修的女神醫(yī)……

    如果有穆晚晴在，太子或許還有一線生機(jī)……

    但，那么多人好不容易盼到了太子死，又怎會(huì)讓他輕易得救呢？

    容鈺心里微涼。

    張?zhí)岛唾t妃娘娘都是知道穆晚晴其人的。

    帝后為太子廣征天下名醫(yī)，張?zhí)蹬c賢妃娘娘卻都不曾提到穆晚晴。

    學(xué)識(shí)淵博的張?zhí)怠?/br>
    溫和嫻雅的賢妃娘娘……

    在她上輩子最后那段黑暗崎嶇的人生經(jīng)歷里，他們是她所接觸到的，罕有的讓她覺得溫暖、美好的人……

    果然，愚鈍如她，并不了解他們……

    但，即便他們見死不救，甚至，即便他們也參與了謀害太子一事……

    她也可以理解他們。

    今日太子薨逝，看或許便覺得簡(jiǎn)皇后、太子可憐……

    可若太子能順利即位呢？

    古往今來，多的是容不下親兄弟的新皇……

    那么，可憐的便是其余嬪妃與皇子們。

    托生在天家，是滔天富貴，更是龍爭(zhēng)虎斗。

    天家，沒有好人，沒有壞人。

    只有成王敗寇……

    ……

    皇城禁宮，處處掛著白綢、支起白幡。

    東宮的嚎哭聲、誦經(jīng)聲日夜不絕。

    靈堂里，簡(jiǎn)皇后發(fā)髻凌亂、神情枯槁地靠坐在太子的棺木旁。

    這樣不合規(guī)矩。

    但這種時(shí)候，誰也不會(huì)指責(zé)皇后失儀……

    六宮嬪妃、皇子們，眼下都有一項(xiàng)更要緊的事：哭喪。

    無論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絕不能顯露分毫。

    悲痛即可……

    至于怎么個(gè)“悲痛”法兒，便見仁見智、各顯神通……

    最敷衍的是怡妃，每每跪了不到半刻便要去側(cè)殿休憩，跪在靈前的時(shí)候也只是以帕遮面、干嚎幾聲……

    但，她娘家顯貴，又懷著龍嗣，誰也犯不上為已死的太子出頭、尋她的不快……

    其次便是一眾位分不高的嬪妃們。

    她們既沒有圣寵眷顧，又沒有皇嗣傍身，是這宮里最不起眼的一群主子。

    太子薨逝后，簡(jiǎn)皇后便成了沒牙的老虎，即便如此，簡(jiǎn)皇后要對(duì)付她們還是綽綽有余的……

    故而她們并不敢懈怠，又難以擠出眼淚，故而都捂著浸了生姜水、辣椒水的帕子，止不住地掉眼淚，雙目紅腫得駭人……

    然后便是貴妃與宸王夫婦、昭懷公主。

    他們獨(dú)得圣恩殊榮，處處都與各宮不同，此時(shí)俱都僅是合乎規(guī)矩地跪著靈。

    神色肅穆，偶爾落幾滴淚，雖少了幾分悲意，卻顯得真實(shí)。

    再便是賢妃與端王、六皇子。

    賢妃與簡(jiǎn)皇后素來交好，故而她面上哀色尤重，卻仍強(qiáng)忍悲慟，幫簡(jiǎn)皇后、太子妃留心著東宮的一應(yīng)瑣事，以免出了紕漏。

    端王宛如失了神般，雙目空洞地跪在靈前。

    眼下烏青，面頰凹陷，嘴唇干裂，可見寢食難安……

    偶爾落一兩行情真意切的淚。

    全然沒了平日里的沉穩(wěn)理智，可見悲慟之深……

    六皇子一面跪靈，一面不得不憂心端王的身子。

    但，最令人矚目的，乃是嘉妃與英王夫婦并皇長孫。

    誰也不及他們哭聲震天、抓心撓肝……

    若是有那不知情的人見了，定會(huì)以為是嘉妃死了兒子……

    他們演得那般賣力，簡(jiǎn)皇后看了卻毫不動(dòng)容。

    只覺得愈加厭惡、痛恨。

    她想起秋水夫人命人挪出東宮的那一匣匣夜明珠……

    她不是一個(gè)好母親，連自己的兒子也護(hù)不住……

    她只恨自己修為不夠，不能讓他們給她的兒子陪葬！

    但，來日方才……

    她仍是大周的皇后。

    將來，無論哪個(gè)皇子即位，她都是太后……

    大周以孝治天下。

    到了那個(gè)時(shí)候，她一定要把這些人欠她兒子的債，一筆一筆地討回來！

    這日，皇帝到東宮時(shí)，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情景。

    英王適時(shí)地哀號(hào)了一句：“皇兄，天妒英才，臣弟只恨不能替你去死??！”

    眾人：……

    皇帝沉著臉入殿，先親自上了香，然后轉(zhuǎn)身看向英王，聲音喜怒莫測(cè)：“你倒是有心！”

    “只是，人各有命，乾元英年早逝，你則身康體健……”

    “說這些無用的話，徒然惹得你母后傷心……豈非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