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旭心下覺得有些疑惑，于是又問道：“那她在家中呢？可見了什么人？”

    胡公公說：“徐承修進(jìn)門的時候就吩咐奴才在外面候著，只帶了親近的幾人進(jìn)去，至于進(jìn)去后的情況，奴才實在不知啊。求殿下降罪?！闭f罷，就一骨碌跪下。

    鄭旭一嘆，抬手讓他起來，“這也怪不得你。但是，像徐承修這般狡詐的女人絕不會平白無故要回家省親，此去回來又閉門不出，她必是有什么事。你速速備轎，本宮要去殺她個措手不及?！?/br>
    胡公公喏了，謝了恩，趕緊從地上爬起來，飛快地去安排了。

    等太子到了徐妝洗住的屋子，只見平時燈火通明，今夜里卻是早早滅了大部分的蠟燭，只有幾根蠟燭，在這燈火通明的潛邸，格外的不尋常。

    他眸子一冷，下了轎，徑直地走進(jìn)了徐妝洗的小院。他快步走著，卻不妨角落處跳出個人來。

    “殿下怎么來了？也不通知我們下人一聲，提前準(zhǔn)備?！鼻膬盒猩掖遥袷莿傊懒颂玉{到的消息。

    太子嘴角一扯，明顯皮笑rou不笑，“本宮思念徐承修得緊?！彼f罷，往旁邊一閃，又向前快步走了幾步。

    誰知，悄兒又馬上追了上來，擋住太子的去路，“太子殿下請留步，我們家娘娘今日身體不適，恐怕……”

    悄兒未說完，就被鄭旭一把推開，他橫眉冷對，“本宮的路，是你能擋的嗎？讓開?！彼捻訋е焐馁F氣，有著他人不容拒絕的意味。

    他推開悄兒，越發(fā)堅定心中所想，這個女人一定是在瞞著他什么事。他腳下的步子越發(fā)快了，如同腳底生風(fēng)，猛地一下推開門扉，門扉碰撞在一起，被反彈起來。

    屋內(nèi)燈光黑暗，不知這個女人在秘密謀劃著什么。

    但是更讓他心煩意亂的不是這個，而是從心底突然升起的緊張感。他在緊張什么？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蛟S是緊張她有沒有和外面人勾結(jié)著，來謀害自己；或許緊張著她是不是此時正在密謀著什么；或許……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他喊道：“徐妝洗，你給本宮出來！”

    但是房間里，沒有任何回應(yīng)，他瞇了眼睛，徑直地往她的臥榻方向走去。只見她的床榻上錦被攤放著，似是有人躺著。難道說……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走過去，一把掀開被子——

    蜷在那里確實是她。

    不是別的人，至少是她。他竟然舒了一口氣！

    但是冷靜下來，轉(zhuǎn)念一想，他又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一個細(xì)作，怎么可能說不見就不見了呢？剛才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到底是從哪來的？

    他走過去，拉過她的臂膀，遷怒于她，“喂！本宮叫你，你為何不理？！”

    誰知，轉(zhuǎn)過來的那人是這幅情景——

    她眼睛哭得腫起來，臉也是腫的。她平時瘦削的臉，因為腫著，若是不看紅著的地方，顯得有點圓圓的，少了幾分凌厲，多了幾分可愛，再加上哭得紅腫的眼睛，像是一只小兔子。

    她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是掩飾不住的委屈。他呆愣著，放開了對她的鉗制。他的手一松，她又轉(zhuǎn)身過去，蜷縮起來。

    屋子里很黑，只有孤零零的一根蠟燭照著。屋外的月光照進(jìn)來，印在她身上，看到她微微顫抖著，那么無助，那么寒冷。她無聲地哭著，就算連他站的那么近都聽不到他的聲音。

    那天的旋舞也是如此。

    那天他聽說旋舞被褫衣廷杖，一下朝趕到的時候，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他走到旋舞的床前，輕輕拍了拍旋舞的肩，但是想了很久，也沒有想好到底要說什么來安慰她。

    旋舞臉皮薄，平時就是有一點點小錯處被人嚼了舌根子，也是要回來哭一場的。

    “旋舞，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等著將來……”

    他還記得這是他和旋舞說的最后一句話。但是，那時候，他并不知道那是他和旋舞說的最后一句話，如果他知道，他一定會對旋舞說說不完的情話——

    但是一切都晚了，那時旋舞和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將來？殿下，將來太遠(yuǎn)了，我不想等了。殿下請回吧?！?/br>
    只怪他那時血氣方剛，又被公事所煩心，他以為旋舞就是和往常一樣和他鬧脾氣。他那時也在氣頭上，就想著先放旋舞一放，回頭給她買個小玩意兒，就像之前一樣，就是給她買個小狐貍的面具，都會高興半天。

    所以，他當(dāng)時轉(zhuǎn)身走的時候，還在想著，不如給旋舞裁身衣裳，反正旋舞喜歡紅色，就給她裁衣套桃紅色的，再帶她出去玩玩。

    所以，他出門就吩咐了小胡子，去找這京城里最好的裁縫。

    但是他沒有想到，裁縫是找到了，衣服也裁好了，確實也很合身。

    只不過，那一身桃紅色，換成了死一般的白色。

    換上新衣服的旋舞，再也不會歡欣雀躍了，也不會在他面前跳來跳去，問他好不好看了。

    他也不用應(yīng)付著說：“好看好看，比世上所有女人都好看?！?/br>
    因為，他再說什么，旋舞都聽不到了。

    她就躺在那里，冷冰冰的，頭上有個血窟窿，像她平時對著鏡子里貼的花黃。

    ☆、第二十七章 同盟

    他一時間心軟，又替徐妝洗蓋好被子。但是蓋上被子之后，他卻沒有松開手，他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對不起?！?/br>
    她久久沉默不言，但是最終，開口：“我只是不想讓你看到我的這個模樣，我本來就除了這張臉，再也沒有別的了……”

    她說話，帶著顫音，他聽罷，心里一動，忽而想起了前朝有人說過：“大凡以色事人，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钡倪z世獨立的李夫人。

    他又聽她說道：“你走?！?/br>
    但是，奇怪的是，聽了她說的話，他卻反而放下了全部的戒心，突然很想就在這里陪著她。如果，這時候，丟她一個人在這里，或許，她會更難過吧。

    若換做以前，他還不懂，女人叫你離開的時候，其實希望你留下啊。

    他沒再說話，只是抱著她，安靜地躺在她的身邊。開始，她還在抽搐著，后來，漸漸地不知何時，她好像淺淺地睡了，之后，他也不知自己何時入眠。

    第二天醒來，他是被刺眼的陽光驚醒。這是什么點了？他已經(jīng)多年沒有在起床的時候見到刺眼的陽光了。他還有些迷迷糊糊，但是已經(jīng)大約知道了自己居然睡過了的事實。

    他低頭，只見她還在沉睡。她和昨晚睡姿有些不同了，她轉(zhuǎn)了個身子過來，頭窩在他的頸窩，她的碎發(fā)掃過他的脖頸，癢癢的。

    他莫名有些熱，想要趕緊離開，但她還睡著。他把手慢慢抽出來，可是袖子卻被她壓住，他沉思了一會兒，最終慢慢脫下了最外面的罩衫，這才離去了。

    太子離開之后，她才慢慢睜開眼，心跳的奇快。

    繼太子留宿那日之后，太子為了不擾徐承修好眠，而脫外衫的事情，不知被誰傳了出去。徐承修盛寵，在這太子潛邸內(nèi)已經(jīng)是不爭的事實。

    “娘娘，又有別的娘娘送來了禮物?！鼻膬耗昧硕Y品單子呈給她過目。

    她拿過來，隨便掃了一眼，倒是認(rèn)識部分的字。

    她看了一眼，遞還給悄兒，說：“你從里面挑一部分好的，一部分你自己留著。留一部分，咱們帶過去給趙昭訓(xùn)。”

    這些日子以來，她但凡沒事的時候，就去趙昭訓(xùn)那里，話話家常。趙昭訓(xùn)也教她認(rèn)字。她沒功底，但勝在聰明好學(xué)，這段日子進(jìn)步不少。

    “趙jiejie在嗎？”她站在門口，趙昭訓(xùn)的屋子門虛掩著。

    “來了，來了。”

    這聲音是趙昭訓(xùn)的，但是又過了好一會兒，趙昭訓(xùn)才走來開門。她出來的時候，用手遮了遮陽光，才看清眼前人。她笑道：“徐meimei來了，快進(jìn)來吧?！?/br>
    她一邊往里走一邊說：“jiejie這是在忙什么，難道又在做女紅？”

    趙昭訓(xùn)苦笑，“正是。剛剛就差最后那一針，是在停不了功夫，這才來遲了。meimei莫見怪。”

    她把禮物放在桌上，擔(dān)憂道：“jiejie怎么又在做了？又是秦魏二良媛的么？再這樣下去，你的眼睛只怕……”

    如今太子潛邸除了太子妃，還有五側(cè)妃。秦、魏二良媛一個能歌，一個善舞，早就聯(lián)合在了一處；端良媛平日雖然深居簡出，并不喜出風(fēng)頭，但是奈何家族背景不可忽視。一個人生活并不容易，如今她是有心要與趙昭訓(xùn)聯(lián)盟了。

    趙昭訓(xùn)一嘆，“是她們的就好了，花案上有幾針還能敷衍了事。這是太子妃要的……”

    她聽罷憂心道：“jiejie，那我們也不能萬事依著太子妃。在她眼里，我們?nèi)缤∥浵?，整日偷生。一日可以忍著，但日日如此……?/br>
    趙昭訓(xùn)低下了頭去，絞著衣角，“那也沒辦法，小平兒在她手里。”

    她好久才想起來，趙昭訓(xùn)有個一歲大的兒子乳名叫小平兒，因為早產(chǎn)，體弱多病。

    之前，她給太子妃敬茶的那次，趙昭訓(xùn)央求太子妃照顧小平兒。有了太子妃的照顧，因著若是小平兒有個三長兩短，太子妃也脫不了干系，所以小平兒倒是性命無虞。只是苦了趙昭訓(xùn)有了孩子也不是自己的，更要受制于太子妃。

    她腦筋飛快地一轉(zhuǎn)，說道：“jiejie，你必須要復(fù)寵?！?/br>
    趙昭訓(xùn)許久未說話。

    她說：“jiejie，倘若你復(fù)寵，你向太子秉明，要回小平兒也不是難事。這府里，只要你復(fù)寵，物質(zhì)就變得一應(yīng)俱全，你還怕養(yǎng)不了小平兒？”

    趙昭訓(xùn)苦笑，“我不是沒想過。只是這并不是口頭上說說就能成的……”

    她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這世上沒有好事會找上門?！彼@著趙昭訓(xùn)坐著的凳子走了一周，上下打量，最終說道：“jiejie現(xiàn)在容顏依舊，為何不肯再向上走？”

    趙昭訓(xùn)抬起頭看著她，捉住了她的袖子說道：“并非不肯……求meimei給我支個招吧?！?/br>
    徐妝洗走到趙昭訓(xùn)身邊，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徐妝洗說的倒是波瀾不驚，可是趙昭訓(xùn)卻變了臉色。

    趙昭訓(xùn)一邊搖頭，一邊說：“這樣的事，我做不來的。倘若做不好，豈不是弄巧成拙？”說著，絞著手里的手絹。

    “你在怕什么？趙jiejie。”她走過趙昭訓(xùn)的身邊，又從她身邊繞了出去，行至門口，往后一回眸，“有誰天生就會嗎？”

    隔了幾日，她再去拜訪趙昭訓(xùn)，還沒走進(jìn)她的小院子，一股煤煙味撲面而來，之后就只見到那小院里，升起了一股黑煙。她輕輕一嘆，那句“有誰天生就會嗎？”的下一句，大概是有人天生就不會。

    她的步子一頓，等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才往里走。

    沒想到，還沒走幾步，就遇到了秦良媛。秦良媛善歌，但是說話做事尖酸刻薄，只逞口舌之快，當(dāng)日她剛進(jìn)府的時候，就受了秦良媛的毒舌，這雖是小事，但是至今不能忘。

    “怎么著，你是要燒死我嗎？一個小小昭訓(xùn)，竟敢……”秦良媛并沒有看到她的到來，背對著她，面向著跪在地上的趙昭訓(xùn)。秦良媛的院子和趙昭訓(xùn)的院子挨得近，大約是受了影響，來興師問罪了。

    她走過去，不冷不熱地說道：“jiejie身子倒是金貴，一點煙氣就要把jiejie燒死了?！?/br>
    秦良媛聞聲轉(zhuǎn)過來，見是最近最得寵的徐氏，一時間沒有接話。

    她走過去，扶起跪在地上的趙昭訓(xùn)說：“趙jiejie，起來吧，我教你生火，你這么生火，是不行的?！?/br>
    這會兒子，秦良媛才反應(yīng)過來，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徐氏說道：“我還沒說讓她走！你憑什么……你一個小小承修也敢在我面前搶人？”

    她微微一回眸，瞥了秦良媛一眼，拉著趙昭訓(xùn)起身就走。

    趙昭訓(xùn)卻還有些后怕，低聲對她說：“好meimei，你快放了我。你為何要與秦良媛作對？我向她跪著，不多會兒她消氣了就成?！?/br>
    她怒道：“jiejie說的這是什么話，你在你的小廚房里生火做飯，既不在她的院子里，又沒用她半根柴火，憑什么白白受她氣？”

    趙昭訓(xùn)沉吟了一會兒，還是說道：“meimei，理是這個理，但是人不能得罪?。　?/br>
    她走到柴火爐子前，一手用袖子捂住口鼻，一手拿了火鉗去拾柴火，翻動著，在柴火堆里抽出幾根，橫放過來，架起了一個小空間，慢慢地?zé)煔饩蜕⒘?，小小的火苗，漸漸竄大，燃燒起來。

    趙昭訓(xùn)本來還在糾結(jié)著，見這幅情形，也湊過頭來看，她感嘆道：“meimei當(dāng)真神了，怎么一出手煙子就沒了？”

    她把火鉗丟到一邊，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道：“jiejie，以后生火一定要記得通氣，光一味地往里面丟柴火，火燒不起來的?！?/br>
    趙昭訓(xùn)似懂非懂地又往爐子里看了一眼，笑道：“meimei真厲害，我還以為是柴火放越多，燒的越猛……”

    她笑道：“這有什么厲害的？不過是粗活罷了，走吧，我們出去，散散煙氣?！?/br>
    她才一出去，沒走幾步，就見到秦良媛竟然還沒走，站在原地還在生氣。秦良媛見她們走來了，氣沖沖地往她們這個方向走來。

    她見這情景，面無表情地拉著趙昭訓(xùn)的手一轉(zhuǎn)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站??！”秦良媛在身后大喊。

    她也毫不畏懼，站是站住了，卻沒有轉(zhuǎn)過去，只是背對著秦良媛說話：“秦jiejie有何指教？jiejie來這不就是為了那煙子來興師問罪？如今煙子沒了，jiejie還站這干嘛？不如各歸各位，不然我秉明太子殿下，說秦jiejie你到這來無理取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