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沒有說話，先生笑一笑轉(zhuǎn)身走了。

    青鸞醒來的時(shí)候，已是日上三竿，芳菲正攥著她的手：“怎么在夜里到處亂跑，又飲那么多酒，出什么事了？可急死我了，和肖娘珍珠找了你一夜。

    青鸞舔了舔唇，芳菲忙捧過茶遞在她唇邊，青鸞就著她手喝干，看向她的發(fā)髻問道，“芳菲的玉笄呢？”

    ☆、17. 木雞

    芳菲手伸向發(fā)間，“丟了，昨日丟了，好一通找，也沒找見。”

    青鸞松一口氣，捏住了芳菲的手，“我不該疑你?！狈挤菩α?，“你這丫頭，疑心我什么了？不喜歡你送的玉笄，給扔了？”青鸞搖頭，“昨夜里，在從嘉的寢殿……”

    青鸞說著話濕了眼眸，“芳菲，那是從嘉啊，一山一水都是詩都是畫都是故事的從嘉，他為何會(huì)這樣？”芳菲思忖著，“無詩不是說，從嘉犯了頭風(fēng)嗎？也許從嘉有不得已呢，又興許是那宮女誘惑從嘉呢？”

    青鸞眼巴巴得，“一定是的，從嘉是不會(huì)那樣做的?！狈挤菩α耍澳惆?，是關(guān)心則亂，回頭問問從嘉就是了，從嘉從不撒謊，一問便知。”

    青鸞徐徐吐氣，一直堵著的胸口總算暢順，芳菲笑道，“可好了？沒事了？”青鸞點(diǎn)點(diǎn)頭，芳菲問，“那接著做什么去？”青鸞挪步下床，“沐浴更衣用早膳，然后去書房?！闭f著話喚一聲珍珠，帶幾分難為情道，“去書房跟先生說，我要晚到一會(huì)兒，再看看從嘉可在?！?/br>
    珍珠答應(yīng)著去了，芳菲站起身，“你是好了，我都累死了，我回屋補(bǔ)覺去?！鼻帑[忙道，“快去吧，芳菲臉色有些白?！狈挤剖謸嵘夏槪按蟀胍箾]睡，自然氣血虧損，走了走了。”人到了門口，身后青鸞道，“芳菲可是腳疼嗎？走路似乎有些瘸，也不是瘸，好奇怪。”

    芳菲沒有回頭，向后擺擺手道，“快沐浴去吧，休要再管我。”聲音里少了慣常的笑意，有些不耐煩，青鸞向外喚一聲小燈，小燈是芳菲的貼身侍女，青鸞吩咐道，“好生服侍郡主?！?/br>
    書房中從嘉看著青鸞的空位發(fā)呆，昨夜里一切似夢(mèng)一般，這會(huì)兒依然恍惚著，頭也疼得厲害，強(qiáng)撐著起來想要去看看青鸞，人到了鸞苑外又躊躇了，有了昨夜的事，該如何面對(duì)？又折回身進(jìn)了書房，不想讓青鸞來，怕她身子不適，又想讓她來，就為看她一眼。

    昨夜里躺下后就覺燥熱不已，燥熱中犯了頭疼，他知道自己的毛病，不想服食阿芙蓉止疼，將服侍的人都轟了出去，想試著硬抗過去，說來奇怪，頭很快就不疼了，可心里堵了一團(tuán)火一般，全身的血沸騰著，身體里陌生的感覺叫囂奔涌找不到出口，漸漸得神志有些昏聵，昏聵中一只冰涼的手撫上他的胸口，喚一聲從嘉。

    只有青鸞才會(huì)叫他從嘉，也只有青鸞才可以叫他從嘉，他一把攥住她的手，喚著青鸞，低聲道，我難受，青鸞，我難受……青鸞抱住了他，她的身子清涼，似乎能撫慰他的燥熱，青鸞拉扯著他仰倒在錦被間，解開了他的里衣，從嘉被引導(dǎo)著進(jìn)入秘境的剎那，頭腦中一聲嗡鳴，熱血奔騰喧囂而出。

    清醒過來的時(shí)候，枕畔已空，只余滿床狼藉與點(diǎn)點(diǎn)殷紅，從嘉握住那只玉笄，這玉笄是一對(duì)，青鸞精心挑選給芳菲的及笄禮，本要送一對(duì)給芳菲，從嘉攔下了，“一人一只多好。”青鸞笑道，“是啊，以后與芳菲失散了，可憑著玉笄相認(rèn)呢?！?/br>
    從嘉小心收起，成親的夜里，再送還給青鸞吧。

    青鸞進(jìn)來了，依然是素凈的裝扮，臉色略有些白，從嘉站起身，搓著手喚一聲青鸞，青鸞看他一眼迅速低下頭去，手扶住了門框，看到從嘉又想起昨夜里的他，狂躁而猙獰，青鸞后退一步，從嘉又喚一聲青鸞，手覆上她的手，低低說道：“青鸞，昨夜里我造次了，我也不知為何就失控了，青鸞，我……”

    青鸞抽出手去，從嘉手顫了一下，她厭惡我了？青鸞抬起頭，眼前是從嘉柔和愧疚的眼，從嘉手撫著她剛剛扶著的地方，“青鸞討厭我了？”青鸞看著他，“昨夜里，從嘉可是犯了頭風(fēng)嗎？”

    從嘉點(diǎn)頭說是，很快又搖頭，“與以往似乎不一樣，疼了一會(huì)兒就扛過去了，只是全身燥熱著難受，然后……”青鸞打斷了從嘉的話，來到條案后坐下，讓從嘉也坐了，溫和道，“從嘉仔細(xì)想想，是怎樣的難受？”

    從嘉低了頭：“血似乎要燒起來，感覺要爆炸，幾欲瘋狂的感覺，想要?dú)У羰裁凑加惺裁矗帑[，我錯(cuò)了?！?/br>
    “錯(cuò)不在從嘉?！鼻帑[一句話，于從嘉仿佛天籟，抬頭欣喜看著青鸞，“只要青鸞不怪我，不厭惡我，以后我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成親后再……”從嘉頓了一下看著青鸞臉色，“訂親后青鸞若要守規(guī)矩不想見我，我也能忍著不見青鸞?！?/br>
    青鸞笑笑：“怎么能不見面呢？還要讀書的。很晚了，怎么不見先生？”

    門外有人笑道，“昨夜里被一只貓擾了睡眠，早起補(bǔ)一會(huì)兒覺?！?/br>
    青鸞低了頭有些赧然，從嘉忙站起身向先生行禮，并低聲提醒青鸞，青鸞也站起來，草草行一個(gè)禮，不敢去看先生，先生坐下笑道：“今日輕松些，青鸞寫字，從嘉繼續(xù)下棋?！?/br>
    青鸞握著筆半天不動(dòng)，早上在自己床上醒來，頭一樁想起的就是西院，昨夜里在西院先生寢室中蒙著被子，抱著手爐與先生說話，奪過酒壺仰脖就灌，青鸞窘迫著，沒敢問起肖娘，自己是如何回到鸞苑的，難道說，所有人都知道自己醉倒在西院了？不對(duì)，先生是大儒，自然要顧及閑言碎語，應(yīng)該是先生將自己送回來的，如何送的？男女授受不親，先生是不是找個(gè)布袋，將自己扔進(jìn)去，然后扎了口一拎？那肖娘為何沒有絮絮叨叨，埋怨自己不守規(guī)矩？

    從嘉執(zhí)一顆棋子胡思亂想，昨夜里初嘗男女情/事，原來是那樣美妙的滋味，青鸞的幽香來襲，心猿意馬卻不敢扭頭去瞧，生怕瞧一眼就冒犯褻瀆了，這樣的滋味應(yīng)該留在新婚洞房花燭之夜的，都怪自己莽撞，好在青鸞沒有怪罪自己，還肯理他還肯跟他共處一室，尤其是訂親后，依然肯讓他每日見到她。

    先生提筆揮毫，少頃擱下筆說一聲好了，青鸞與從嘉從呆滯中回過神，齊齊看向先生，就見先生捧起書案上的紙看了一眼，翻個(gè)面沖著他們，寥寥幾筆畫兩只木雞，一只握著毛筆，一只拈一顆棋子，旁寫幾個(gè)大字，呆若木雞，兩只。

    從嘉撓撓頭，歉意道，“是學(xué)生的不對(duì)，剛剛確實(shí)走神了，只因昨夜里出了些事，來得突然，這會(huì)兒尚未回過神?！笨匆谎矍帑[道，“青鸞也是?！?/br>
    青鸞沒說話，凝了心神埋頭寫字，一筆一劃斟酌著，依然是工整的隸書，寫了幾行想起先生的狂草，從袖中抽出用心揣摩筆畫，突聽先生問道：“可還傷心難過？”

    青鸞忙看向從嘉的位置，才驚覺無人，先生笑道，“剛剛被皇后召了去，看你專注，便沒有擾你，輕手輕腳出去了?！鼻帑[將草書塞回袖筒，搖頭道，“事已至此，難過無用，總覺得從嘉被人陷害了，東宮中的幾位宮女，我會(huì)挨個(gè)查起，查清楚后殺一儆百，為從嘉出氣?？蓢@從嘉不知被陷害，還不停自責(zé)?！?/br>
    先生點(diǎn)點(diǎn)頭，“青鸞，那玉笄……”青鸞笑道，“問過芳菲了，昨日丟了，就從這玉笄查起，撿到玉笄的宮女，便是罪魁。”

    先生沒再說話，青鸞若去查，只怕很快就會(huì)水落石出，到時(shí)候，這丫頭只怕比昨夜更加傷心難過。這丫頭雖有一雙利眼，多疑且機(jī)敏，可一旦認(rèn)定了誰，就會(huì)坦誠以待全心信賴，對(duì)從嘉如此，芳菲如此，南星更是如此。

    對(duì)我嘛，先生摸了摸胡須，只不過是暫時(shí)放下了懷疑。沉思中青鸞喚一聲先生，微紅著臉問道：“昨夜里在西院……今早醒來已在鸞苑，先生，我怎么回去的？”

    先生挑挑眉，“青鸞覺著，如何回去的？”青鸞做一個(gè)拎的架勢(shì)，“先生定是謹(jǐn)守男女之防的，我想著，先生是不是找個(gè)布袋，將我兜頭罩住，然后反過來一拎……”先生板著臉搖頭，“不是布袋，是木桶，你睡著的時(shí)候愛骨碌，我拿一只木桶放在榻邊，等著你骨碌進(jìn)木桶里，我拖著木桶到后花園，擱在那塊大石旁，又等你骨碌到大石上，然后肖娘就找到你了。”

    “這樣啊?！鼻帑[撲閃著眼，“先生好機(jī)智啊。”

    先生憋住了笑起身道，“我乏了，回去歇會(huì)兒?！背隽藭吭偃滩蛔?，嗤得笑出了聲。

    青鸞捧一本書低低誦讀，肖娘拎了湯盅進(jìn)來，“昨夜里沒睡好，喝些紅棗蓮子羹。”青鸞擱下書蹙眉問道，“肖娘，我睡著時(shí)愛骨碌嗎？”

    肖娘搖頭，“姑娘睡覺最老實(shí)了，睡下什么樣醒來還什么樣，只有一樣，被子不能漏一絲風(fēng)，總要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夏日里也是如此。”青鸞接過湯碗，“那樣暖和嘛?？墒菫楹握f我愛骨碌呢？是不是醉了酒就會(huì)……”

    她提到醉酒，肖娘有些氣：“昨夜里進(jìn)太子寢宮還好好的，我正在廊下等著，突然就沖了出來，誰也不理，害得我與珍珠擔(dān)心，整個(gè)東宮都驚動(dòng)了，芳菲郡主也跟著尋找，找了大半夜不見人影，誰知就在書房中趴著睡了，唉，太子殿下要這樣用功，皇后娘娘也不用愁了……”

    青鸞含一口蓮子羹愣住了，許久方咽下去嗤一聲笑了，自語道：“哼，捉弄我很好玩兒?jiǎn)?？?/br>
    ☆、18. 代面

    初一這日，青鸞照例前往云臺(tái)山無為寺，從嘉作陪，青鸞看從嘉牽了馬，揭開車簾道，“天氣寒冷，牽馬做什么？上來。”從嘉遲疑著，青鸞笑道，“別忸怩了，快上來，騎馬睡著了，可沒有肩膀讓你靠。”

    從嘉上來了，離青鸞遠(yuǎn)遠(yuǎn)的，青鸞在里面角落，他靠著車門，二人正好對(duì)角，青鸞拍拍身旁，“坐這兒來?！笨磸募尾粍?dòng)，奇怪道，“今日怎么了？”從嘉搓搓手，“青鸞，今日要去無為寺岳父母牌位前稟報(bào)訂親之事，我有些……”

    岳父母從他口中說出，青鸞心頭又浮起奇怪的感覺，這些日子她從不去想訂親成親之類的事，只是做該做的，與從嘉相處也若以前，從嘉這樣一說，青鸞說聲是啊，便不再說話，靠著車壁合了眼，臉上怏怏得，悵然不樂。

    從嘉喚一聲青鸞，青鸞嗯一聲，從嘉笑問：“青鸞緊張嗎？”青鸞搖頭，從嘉又問，“害羞嗎？”不等青鸞回答，自問自答道，“青鸞自然是不會(huì)害羞的。”又問道，“青鸞心中，如我一般歡欣嗎？”

    看到青鸞搖頭，從嘉的心沉了下去，急切坐到青鸞身旁去抓她的手，“可是因?yàn)槟且灰埂鼻帑[任由他抓著手，“我不在意那一夜，從嘉也別在意，忘了吧。我只是不明白，為何要急著訂親成親，為何是與從嘉，我想都沒有想過，可是皇后娘娘發(fā)話，我愿意聽皇后娘娘的話。”青鸞有些紛亂，從嘉笑道，“青鸞年紀(jì)小，及笄后就開竅了?！?/br>
    青鸞靠向他，頭枕在他肩頭，“從嘉，我要好好想一想。”從嘉心中一喜，摩挲著她的手，“青鸞只要知道，喜歡和我在一起就好?！鼻帑[嗯了一聲，“喜歡的?！?/br>
    青鸞與從嘉帶著瓚跪拜楚王與楚王妃牌位，南星在旁敲著木魚，檀香裊裊，青鸞說道：“父王母妃，我要與太子殿下訂親了，父王母妃放心吧?！?/br>
    瓚看著青鸞，“訂親了不是該欣喜嗎？阿姊為何不欣喜？”木魚聲停了一下，南星看著青鸞的臉，微蹙著眉滿臉的茫然。

    從供奉的佛堂出來，南星喚一聲青鸞，來到她面前，看一眼從嘉道：“我與青鸞說句話?！?/br>
    從嘉笑說聲好，牽了瓚到林子里去玩耍，南星問道，“青鸞可是心甘情愿訂親嗎？皇后娘娘可曾逼迫你？”青鸞搖頭，“皇后娘娘沒有逼迫我?！闭f著話朝林子里看了一眼，從嘉躲在樹后與瓚捉迷藏，青鸞兩手緊緊交握，“南星，我喜歡從嘉的，可是，我并不心甘情愿，我想不明白，便不去想，可是三日后就要訂親了，我不能不想。來時(shí)的馬車上，我想來想去，興許是我覺得太早了，也許過幾年，我就會(huì)心甘情愿?！?/br>
    南星嗯了一聲：“甘愿與否，喜歡就好?！?/br>
    青鸞哦一聲，低頭一根根捏著自己手指，快要揪斷的時(shí)候，南星說道：“先楚王的忌日就要到了，青鸞這些日子忙碌，不用若去年一般準(zhǔn)備，齋菜與佛事道場(chǎng)，我都會(huì)準(zhǔn)備好，瓚說今年由他來cao持，屆時(shí)青鸞只要到場(chǎng)就好，什么都不用做?！?/br>
    青鸞吸一口氣：“南星，謝謝，我總是給南星添亂，總是煩勞南星，我不想說謝的，總想報(bào)答南星，可我的報(bào)答似乎遙遙無期，先說一個(gè)謝字，南星莫要嫌我啰嗦?！?/br>
    青鸞說著話福身下去，南星看著她：“大千世界蕓蕓眾生，青鸞能煩勞到我，是你我間的緣分?！?/br>
    青鸞忙忙起身，南星又道，“瓚一直掛念著辛氏與楚玹，昨夜里我告訴他了，辛氏的真面目。”青鸞蹙一下眉，小心說道，“我本想著等瓚大一些，他如今心里有些希望總是好的。”南星搖頭，“青鸞給他的不是希望，是奢望，他有些傷心，也接受了，但依然記掛楚玹，說是他唯一的弟弟，我告訴他，血緣不一定就是親情，許多時(shí)候只是拖累，甚至，是危險(xiǎn)……”

    青鸞看著南星，南星今日的話，比相識(shí)以來加起來還多，青鸞笑道，“南星說的是事實(shí)，瓚知道就知道吧，是我優(yōu)柔寡斷了，總想讓他心中多一些溫暖?！蹦闲屈c(diǎn)頭，“日后若再有煩憂，青鸞依然可以煩勞我?！?/br>
    說完也不看青鸞，雙手合十道：“師父找我有些事，就此別過?！辈坏惹帑[回答，迅速轉(zhuǎn)身遠(yuǎn)去了，行走間帶起的風(fēng)，拂動(dòng)青灰色的僧袍，飄逸而從容。

    青鸞看著他瘦高的背影，直到他在前方拐個(gè)彎再看不見，南星的話，似乎是娘家人對(duì)出嫁女兒的叮囑呢，青鸞眨著眼，吸一下鼻子，轉(zhuǎn)過身看著瓚跑過來，微笑著蹲下身張開了手臂，瓚撲到她懷里，小臉蹭著她的臉：“阿姊，我喜歡姊夫，我有兩個(gè)親人了。”

    青鸞抱著他站了起來，從嘉忙跑過來，將瓚接在懷中笑道，“這兩年長(zhǎng)高半個(gè)頭，以后不能再讓阿姊抱了，阿姊是嬌弱的女子，會(huì)累著，知道嗎？”瓚點(diǎn)頭，“知道，姊夫會(huì)疼我阿姊嗎？”從嘉看著青鸞，大聲說會(huì)。

    回去的路上，青鸞靠著從嘉，從嘉以為她睡著了，一動(dòng)不敢動(dòng)，也不敢發(fā)出聲音，青鸞假寐著胡思亂想，父王去世已近兩年，時(shí)光若那白水河的流水一般，瞧著緩慢卻奔涌不息，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自己與從嘉要訂親，卻毫不欣喜甚至抗拒，難不成果真如先生所說不甘心嗎？今日見到南星，本想著他能指點(diǎn)迷津，可南星說甘愿與否喜歡就好，這偈語一般的話，令青鸞更為茫然。

    半夢(mèng)半醒間，耳邊傳來塤聲，吹的是將軍令，金戈鐵馬氣貫長(zhǎng)虹，漸漸又有竹篪相和其中，雄渾中添了柔和，似乎是得勝的將軍歸來，下了戰(zhàn)馬卸下鐵甲，握住了妻子溫柔的手，是父王母妃的塤篪合奏，青鸞慢慢熟睡過去。

    回到鸞苑，青鸞捧出一個(gè)匣子，從繡袋中拿出玉塤，握在手中往西院而來，先生正在暖閣中忙碌，青鸞進(jìn)去時(shí)，先生正在畫一張代面，跪坐著一筆一筆用心描畫，畫幾筆吹一吹干，然后再畫，因?qū)Ｗ]有察覺青鸞進(jìn)來。

    青鸞靜靜站在門邊耐心等候，許久先生抬起頭來，瞧見她一笑，拿起幾上代面往臉上一蒙，整個(gè)代面涂了黃色，濃眉高聳眼角開闊，眼眸處兩個(gè)圓孔，露出先生的雙眸，點(diǎn)漆一般黑亮，唇瓣若丹，配了畫好的嘴角，厚而飛揚(yáng)，青鸞脫口道，“勇猛之色?！毕壬畔麓妫坝旅偷耐瑫r(shí)，也是殘暴，今日我去勾闌看戲，演一出《馬陵道》，這是其中龐涓的代面。”

    青鸞笑道，“先生對(duì)龐涓孫臏的故事，情有獨(dú)鐘?！毕壬鷶[弄著畫好的幾個(gè)代面，“只是提醒青鸞，防人之心不可無?！?/br>
    青鸞哦了一聲，先生指指對(duì)面，青鸞坐了下來，案上擺著七個(gè)代面，分別是黑紅花白藍(lán)，另有金銀二色，青鸞端詳著，先生問道，“太子被陷害之事，青鸞可查出些眉目？”青鸞點(diǎn)頭，遲疑了一下笑道，“明日先生就知道了?！?/br>
    先生笑笑，指著七個(gè)代面，“青鸞喜歡哪一個(gè)？”青鸞指向金色，先生笑道，“戴上試試。”

    青鸞戴上去笑看著先生，金色的代面與她的烏眸紅唇相得益彰，先生看著問道，“青鸞為何青睞金色？”代面下紅唇開合，青鸞笑道，“雍容華貴，顏色之尊。”

    先生笑了，看向她手中握著的玉塤，愣了愣，青鸞伸手道，“先生可有繩子？”先生環(huán)顧四周，抬手解下發(fā)繩，是繡著金色祥云紋的藍(lán)色緞帶，遞給青鸞道，“這個(gè)行嗎？”青鸞接過去，“這個(gè)甚好。”

    穿過玉塤掛在脖子上笑道，“改日再向先生討教，今日想聽先生說說這七色代面?！毕壬鹨恢高^，“代面的顏色就是人物的性格，黑色剛直紅色忠義，花臉，青鸞猜猜看？”青鸞歪頭看著，“花臉粗獷，如張翼德，白臉jian詐，如曹孟德，藍(lán)臉嘛，剛猛如典韋。只是先生，這金銀二色……”先生笑道，“金色為神銀色為妖?！鼻帑[看著手中的金色代面，拿起銀色的在臉上一比，笑嘻嘻道，“我是狐妖，睡覺愛骨碌的狐妖?！?/br>
    先生忍不住笑，青鸞也笑，青鸞看一眼窗外天色，已近黃昏廊下有黃門正在添燈油，站起身道，“改日先生教我吹塤吧?！毕壬Φ?，“據(jù)說青鸞四肢僵硬五音不全?！鼻帑[撫摩著那玉塤，低了頭道，“是父王的遺物，過幾日是父王兩周年忌日，今日從無為寺回來，睡夢(mèng)中一直都是父王的塤聲，母妃吹篪相和……”

    青鸞頓住了，先生也站起身，“那，青鸞用心學(xué)?！鼻帑[點(diǎn)點(diǎn)頭往外而去，先生站在廊下看著她，許久回轉(zhuǎn)拿起那個(gè)金色代面，喚一聲琴心，“給鸞郡主送去?！?/br>
    夜里青鸞在燈下把玩代面，玉塤擱在一旁，芳菲走了進(jìn)來，看著玉塤上的緞帶笑，“先生的？”青鸞點(diǎn)頭，“找不著繩子，這個(gè)正合適?！狈挤颇闷鹉墙鹕妫敖鹕m貴卻俗，銀色似乎好一些?！?/br>
    青鸞想起先生關(guān)于神與妖的說法，看著芳菲笑，笑一會(huì)兒道：“這些日子芳菲與我一起在書房聽先生講授，我才知道，原來不喜讀書的芳菲，讀過的書比我多很多，且常有驚人見解?！?/br>
    芳菲笑道，“不過是消遣，我還羨慕青鸞一筆好字呢?！鼻帑[笑道，“芳菲這些日子練得刻苦，已精進(jìn)許多，芳菲，這些日子我想來想去，芳菲最適合做從嘉的太子妃，皇后娘娘為何不選芳菲？”

    芳菲變了臉色。

    ☆、19. 胡須

    轉(zhuǎn)瞬間芳菲已面色如常，笑看著青鸞道：“從嘉說忘了的時(shí)候，我很生氣，回家后氣了幾日也就想明白了，小時(shí)候的情分，隨著長(zhǎng)大總是要變化的，我可是堂堂齊王府的郡主，又何必盯著從嘉一人，如今好了，我可放眼天下，去選中意的郡馬?！?/br>
    青鸞看著芳菲：“我剛進(jìn)宮的時(shí)候，宮里比王府大很多也復(fù)雜很多，雖從嘉處處照拂，我依然會(huì)覺得人在屋檐下。不久芳菲來了，待我那樣熱忱，給我講宮中的規(guī)矩，講每一個(gè)人的性情，告訴我怎樣對(duì)付那些油滑的黃門。最主要的，芳菲告訴我，進(jìn)宮不是寄居而是客居，皇后娘娘賞賜歸賞賜，從嘉饋贈(zèng)虧饋贈(zèng)，其余吃穿用度都靠自己，那樣，我永遠(yuǎn)是主人。多虧了芳菲，我才知道以怎樣的立場(chǎng)在宮里立足?！?/br>
    芳菲低了頭：“從嘉打小只與我親密，我聽到東宮突然來了一位郡主，心里緊張失落，匆匆進(jìn)了宮，我想著要為難青鸞的，可是我一看到你，那樣的疏朗開闊，絲毫沒有姑娘家的忸怩做作，我從心里喜歡青鸞……”

    芳菲沒再說下去，看著燈下的青鸞，那時(shí)候隱約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可是她有從嘉的玉珮，且她有自信，青鸞十二進(jìn)宮，而她與從嘉，打小就在一起。她不敢掉以輕心，見了青鸞后回到齊王府，她也開始用功讀書，用心打聽青鸞讀過的書目，她不敢有一日懈怠，讀過的書早已多過青鸞。

    青鸞握住她手，“我們是一見如故的，芳菲?！狈挤泣c(diǎn)著頭，低低嗯了一聲。

    第二日一早，青鸞去向皇后娘娘請(qǐng)安，隨之皇后下懿旨，從嘉寢宮中幾位侍女離開東宮另行安置，從嘉身旁來了幾位沉穩(wěn)持重的姑姑。

    因從嘉待人寬和，幾位侍女離開前都哭著磕頭，懇求留在太子殿下身邊，從嘉只溫和得笑：“皇后娘娘的懿旨，唯有遵守?！笨粗膛畟冸x去，從嘉心中甜蜜溫暖，青鸞這樣在意著我，不愿意我身旁有別的女子，成親后，她該是愛吃醋的悍妒妻子吧？

    下學(xué)后青鸞帶著玉塤來到西院，先生問道，“青鸞為何那樣做？”青鸞笑道，“查了幾日沒有頭緒，我也煩了，便都送走省心?！毕壬帕艘宦暎案壮樾?，倒也是良策?！鼻帑[捧起茶盞，“先生的話，青鸞聽不懂?！?/br>
    先生瞧著她暈在茶氣中的臉，這小丫頭許是查出了什么，不想與好友動(dòng)干戈，便遣去太子身旁所有侍女，以后誰再想嫁禍，也苦無對(duì)象，只是太子為何沒事人一般不動(dòng)聲色？青鸞難道便無懷疑？

    青鸞拿出玉塤，先生從五音教起，宮商角徵羽，青鸞聰穎學(xué)得快，只是把握不好節(jié)拍，打著打著就亂了，先生無奈而笑，“果真是五音不全的?！鼻帑[也笑，“不是人人都能象先生一般樣樣精通的?！毕壬读艘宦曈犎坏?，“青鸞緣何以為我樣樣精通？”青鸞板著手指頭，“滿腹經(jīng)綸，寫得一手好字，騎術(shù)高超，精通音律，棋藝高超……”先生擺擺手，“聽著不是說我，說的是神仙，也別再提棋藝，南星將我打得落花流水?！?/br>
    青鸞就笑，那次先生落敗南星，她很替南星得意，心里也大大貶損一番先生，這話卻說不得，先生瞅著她笑，“那次，青鸞心中十分得意吧？”青鸞忍不住笑出聲來，說一聲是，先生嗯一聲，“小丫頭倒是坦誠?！?/br>
    青鸞不服氣看著先生，“誰是小丫頭？我明年就及笄了。再說了，先生這胡子，是貼上去的吧？我見過先生沒有胡子的樣子，年紀(jì)也大不到那兒去吧?！毕壬行?，“小丫頭胡說，你何時(shí)看見的？夢(mèng)見的嗎？”青鸞搖頭，“就那夜，我雖然迷糊，還是記得的。”

    “都說了迷糊，緣何會(huì)記得？”先生下意識(shí)摸一下胡子，沒有松動(dòng)吧？

    “既然是真的，先生敢讓我揪一揪嗎？”青鸞說著話，身子向前作勢(shì)伸手，隔幾就要探過來。

    “別胡來啊，尊師重道，越來越?jīng)]大沒小了?！毕壬碜油笠谎?。

    青鸞笑嘻嘻縮回手去，“嚇唬先生的，先生不用緊張。”先生松一口氣，最近對(duì)這丫頭是不是過于和氣了？青鸞看著他疑惑道，“就算先生是假冒的，自己長(zhǎng)胡子出來就行了，為何要粘假的上去？難道說……”青鸞指著先生，“先生是不是與無詩一樣，長(zhǎng)不出胡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