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他想,可能是因為她剛剛遷就了他們家的伙食,而他卻緊接著誤解了她的善意。 他想認(rèn)錯,想彌補,可他不知該說什么。 盯了一會,周霽佑微諷:“你又啞巴了?” 沈飛對上她的眼睛,說:“我給你做條手鏈吧?!?/br> 周霽佑:“……” 沈飛:“好看,不丑?!?/br> 周霽佑:“……” 她一直不吭聲,沈飛也不好自作主張,眼皮又耷拉下去,聲音也低了一度:“手鏈、頭環(huán),可以做一套的。” 誘惑誰呢。周霽佑早熟,一個早熟又不愛美的小姑娘根本不為所動。但她挺好奇,他會做手鏈和頭環(huán),用什么做,如何做? 她點頭,漫不經(jīng)心地說:“好啊,你給我做一套唄?!?/br> 沈飛立刻眼皮不耷拉了,眸光清潤地望著她,說:“好,你等著?!?/br> 你等著。就像放狠話時說的話一樣。周霽佑看他轉(zhuǎn)身跑去院子里,抿唇好笑。 想了想,邁步跟上。 *** 下了一夜雨,土地變得濕軟,踩在上面,腳下沾泥帶土。 院子足夠?qū)挸?,石榴樹、柿子樹、槐樹……綠葉招搖。周圍更是樹靜影深,翠竹隱隱。 西邊竹籬笆圈出一個雞棚,母雞帶著小雞崽子在低頭啄米。 東邊一大片絲瓜藤,綠葉寬大,細(xì)細(xì)的藤條攀高而上,到了頂端,沿著周圍的橫條一圈圈纏繞,堅定不移地尋找新的生路。 再遠(yuǎn)點,挖了一口老井,年深日久,井壁青石上長滿黑綠色的苔蘚,井口邊沿用來打水的木制轱轆也黑黃腐朽,轱轆上的井繩冒出許多磨損的毛邊。 絲瓜藤北邊,臨近廚房瓦棚的一塊開墾過的肥沃泥土,種著小青菜和辣椒,邊沿的位置,兩株茉莉,花瓣如雪,正值綻放。 沈飛俯身采摘,一手兜起衣擺做籃筐,眼疾手快,敏捷迅速。只消片刻,就將一株滿枝繁花的茉莉摘得七零八落。 沈奶奶拿著把菜刀,在瓦棚里露個臉出來看一眼,嘴里嚷:“臭小子,你就不曉得心疼一下花,不要摘得跟狗啃的一樣行不行?” 沈飛停下采摘動作,保持姿勢,稍稍定住。 周霽佑看見沈奶奶一臉氣急敗壞,以為他被狠狠數(shù)落,一點同情他的心思也沒有,反倒覺得:你該呀,這么好看又這么香的花,好端端被你糟蹋沒了。 “誒。” 沈飛彎著腰,轉(zhuǎn)頭看她。 “你不說做全套么,用花做?” “嗯?!彼Ρ嬲J(rèn)她臉上的表情,“你不喜歡茉莉花?” 談不上喜不喜歡。 說句喜歡也只是嘴皮子碰一碰的事,可周霽佑之前被他堵心過兩次,故意拐彎抹角,說:“喜歡怎樣,不喜歡又怎樣?!?/br> 沈飛直起腰,衣擺兜著一粒?;ò?,露出精瘦的腰腹,他是一個外表看著瘦、實則身材很結(jié)實的少年。 周霽佑不小心觸到那塊裸露在外的肌膚,到底是個剛進入青春期的女孩,懂得避諱,不動聲色地撇開眼。 沈飛并未留心,他微垂腦袋,輕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帶點苦惱地思考兩秒,慢吞吞說:“喜歡就做給你,不喜歡……”頓了下,“就做你喜歡的?!?/br> 周霽佑輕挑眉:“我喜歡的?” 沈飛說:“嗯……”聲音低沉,自言自語般,“總歸會有你喜歡的吧?!?/br> 他抬起頭,目光含著一絲淡淡的希冀。 周霽佑和他思維不同步,比較跳躍。 她伸手進他卷起的衣兜里撿出一朵美麗綻放的茉莉花,指腹輕捻底下的綠葉,說:“我不喜歡你就不做,那這些花怎么辦?” 扔了?還是擺家里裝飾,順便充當(dāng)香薰? 沈飛大概猜出點她的想法,無端問了句:“你吃過炒茉莉嗎?” 周霽佑眼睛微瞪,微訝:“茉莉能吃?” “能?!鄙倌甑男乃己芎唵?,她沒吃過,他想讓她嘗嘗,也許她會喜歡。 黑黢黢的瞳仁里流露出不易察覺的欣喜:“你等著?!彼D(zhuǎn)身兜著懷里的茉莉花朝瓦棚走。 又是,你等著。 周霽佑瞥向他步伐矯健的背影,心想:口頭禪么。 沈奶奶在磚頭搭成的簡陋臺子前掰豇豆,沈飛走過去,說:“奶奶,中午再加一道菜吧?!?/br> 沈奶奶沒問,瞥了一眼他采摘的茉莉,什么都懂了。 指腹掐在豇豆的綠皮上,稍一用力就掰下一截,她手上不停歇,壓低嗓子說:“你跟奶奶老實講,是不是還挺喜歡這個城里來的meimei啊?” 喜歡嗎?不知道。 沈飛實話實話:“就是覺得,我對她好,心心在她家,也會過得好。” 他不知該如何表達(dá),無從得知沈心目前的境況,潛意識里,他選擇相信真善美是可以彼此感應(yīng)、互通有無的。 “如果心心回來后說,被她家人照顧得很好,而我卻沒有對她負(fù)到責(zé)任,我會內(nèi)疚。” 沈奶奶知道孫子善良,心底深受觸動,想了想,問他:“要是心心在她家過得不好呢?” 沈飛眉頭擰了擰,從一堆雜物里翻出一個干凈的小塑料盆,一彎腰,懷里的茉莉花悉數(shù)抖落進去。 “至少自己要問心無愧?!彼伺柰庾?,“奶奶,加一個雞蛋炒吧,單炒不好吃?!?/br> 他走得很快,一會就轉(zhuǎn)彎不見了。 沈奶奶看著瓦棚外空蕩蕩的一片視野,笑容淺淺的,格外寬厚,垂下脖子,繼續(xù)摘菜,低聲說了句:“好?!?/br> *** 沈飛撞見站在瓦棚轉(zhuǎn)角處的周霽佑,腳步一頓。 周霽佑抱著手臂,頭輕輕向右邊歪,一雙眼睛不閃不躲地打量他,看不出情緒。 才下過雨,天陰,灰蒙蒙的。微風(fēng)徐徐,透著絲絲清涼。 沈飛腦子里的一根神經(jīng)倏地繃直,以為她都聽見了。 偏偏周霽佑又不說話,只單單盯著他看。 沈飛快速回憶一遍自己方才說過什么話,好像也沒什么,不褒不貶,全無惡意。 【是不是還挺喜歡這個meimei的?】 猛然間這句話一閃而過,他回答了嗎,沒有。 周霽佑恰在這時,冷不丁問:“你是不是……” “不是?!鄙蝻w冒然沖出口,出于解釋的心態(tài)。 可兩個字一吐出來,兩個人都目瞪口呆。 一個尷尬懊惱。 一個莫名其妙。 沈飛耳根一燙,越過她,悶頭向井沿走。 周霽佑尾隨在后,好笑:“你知道我要問什么你就說不是?!?/br> 沈飛不吭聲,周霽佑沒看見他胸口不停起伏。 沈飛朝井口拋下木桶,沒有去使用轱轆借力,而是自己提著井繩,動作麻利地把水迅速拎上來。胳膊上的肌rou線條繃得緊緊,能看到小臂上鼓起的一條。 周霽佑決定收回第一眼對他的認(rèn)知,他挺有勁的,提她的箱子站幾分鐘,也許真不累。 他扣著木桶,朝盆里倒入井水,茉莉花被水流沖得四下晃蕩,一朵一朵浮上水面,玉骨冰肌。 周霽佑看著他蹲在井邊低頭清洗花瓣,兩條手臂枕在膝頭,蹲他面前一步遠(yuǎn)。 “誒,問你個問題。” 花瓣一片片剝開,邊邊角角,他洗得仔仔細(xì)細(xì)。 冷靜下來一想,她還不是能聽懂他們這邊的土話,是他自己想太多了。 可是,正因為這份想太多,才令他心底益發(fā)煩躁。 周霽佑對他無故作啞的行為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徑直問:“山上為什么會有井?難道垂直把山給挖穿了?” 沈飛:“……” 他兩只手還按在盛滿井水的盆里,水平面上,手臂被花瓣簇?fù)?,黑白對比強烈。他緩緩抬眼,看著她,不語。 周霽佑覺得,她被鄙視了。 她輕描淡寫地?fù)屜日f:“哦,看來你也不知道。” 手扶膝蓋準(zhǔn)備起身。 沈飛猶豫了一下,半晌,又低下頭去,邊洗花瓣邊說:“能打井是因為這是承壓水?!?/br> 周霽佑:“……” 她不吭氣,他以為她聽不懂。 他不知該如何淺顯易懂地和她解釋,略作思忖,兩只手從盆里抽出,*地比劃。 “上面是土層,下面也有土層,中間穿過一條凹進去的通道,通道里面充滿水,這時候在上面土層鉆孔打洞,靜水壓力的作用下,通道里的水就會噴出來。這個水就叫承壓水?!?/br> 說完,他頓了下。靜水壓力……又給自己挖了一個坑。 “靜水壓力就是……” 周霽佑出聲:“行了?!?/br> 沈飛停下來。 周霽佑筆直站他面前,盯著他明顯長長的頭發(fā),問:“你讀高中了?” 又跟不上她跳躍的思維了,沈飛眼瞼一抬,仰望之下,發(fā)現(xiàn)周霽佑抱臂垂眸,眼神里含著一絲琢磨不透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