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車開進校內,車速適當減慢。 周啟揚沒看她,自顧自往下說:“我爺爺和這個兒子偶爾會有聯(lián)絡,他還給老爺子寄過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很漂亮,我在爺爺抽屜里見過。小女孩的母親是純正的中國人,相比較而言,她只是有點混血的影子,但又不太像。” 周霽佑像被點了xue,一動不動。 周啟揚把車停在路邊,手從方向盤放下,隨意搭腿上拍兩下,嘴角一抹和善的笑容,偏頭與她對視:“照片背面寫著女孩的名字,她叫周霽佑。霽,光風霽月的霽。佑,護佑的佑。她父親希望她被上天庇佑,可以一生順遂?!?/br> 毫無征兆地天降遠親,周霽佑并不感到驚喜。緩過驚訝的那股勁兒,她揀出關鍵:“你早就知道是我?” 周啟揚輕笑:“我托人確認了一下?!?/br> 周霽佑反應敏銳:“你查我?!?/br> 她表情嚴肅,周啟揚笑意濃厚:“我說小堂妹,這是善意的調查,你能不能放輕松一點?” 周霽佑盯著他,他很坦然,也很認真,并不像是在隨意認親,更像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 她有點恍然,搖頭哼地一笑:“怪不得你上回說和我本家很親切?!?/br> 周啟揚點頭:“你看,我都有提醒過你是不是?” 他語氣帶點兒調侃,眼神溫和磊落,周霽佑輕聳肩,不打算和他爭辯。 恰在這時,主駕駛座的車窗被人在外面敲響,周啟揚的視線對著她,她在他回頭的時候率先看清窗外人的面容。 是馮詩藍。 車窗玻璃原本只降下一小截細縫,周啟揚按鍵后,整塊全部落下,馮詩藍看清副駕坐著的人是誰,微微一滯。 “周師兄,我剛好路過,認出你的車牌號,看車里有人就過來和你打個招呼?!瘪T詩藍對周啟揚微笑,而后又將目光移向副駕,“怎么這么巧,周師妹你也在?!?/br> 周霽佑睨著她,玩味的口吻:“是挺巧的。” 周啟揚眉目不變,只略微自夸地笑道:“看來我車牌號選的數(shù)字還真挺吉利,人人都能記住。” 馮詩藍一怔,抿唇揚起嘴角:“對啊,就是因為特別吉利,我搭師兄便車的時候看一眼就記住了?!?/br> 尾音處,和周霽佑輕一對眼。 周霽佑心中冷笑,她話里有話,在提醒她,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能坐進周啟揚的車里。她不由想起,景喬之前曾說,馮詩藍八成看上了周啟揚,看來不是八成,是十成才對。 周霽佑打開車門,“我還有事,先走了?!?/br> “等等?!敝軉P喊住她。 她一只腳踏在車外,身體不動,轉回頭。 手機在掌心靈活地轉半圈,他揚揚眉:“報一下號碼?!?/br> 周霽佑感覺馮詩藍在瞪她,盡管她不敢明目張膽地瞪。 她不喜歡這種麻煩的氛圍,快速報完一串數(shù)字,也不管他手速快慢,下車,甩上車門。 周啟揚被車門咣地一聲輕響一打岔,對著屏幕上只輸?shù)揭话氲臄?shù)字笑得無奈,扭頭問窗外的馮詩藍:“你有她號碼嗎?” 馮詩藍:“……” chapter 36 央視各個編導們都在忙改革開放三十周年特別節(jié)目,《今日聚焦》也趕在12月底做了兩期以農(nóng)村醫(yī)療環(huán)境變化為探討內容的相關報道。 節(jié)目是錄播,電視播放時,沈飛白恰好就坐在周霽佑身側。 他陪周霽佑打發(fā)時間看了黃金檔的兩集電視劇,電視劇演的什么內容他其實并無概念,因為……心思根本不在上面。 難得有一整晚的時間獨處,他也不知道該干什么。特地還請教了陳雪陽平時和女友曹越都怎么約會,陳雪陽拍拍他肩膀,特無力地說了兩個字:逛街。 于是飯后,他狀似無意地問周霽佑:“想不想出去逛逛?” 約會約得太含蓄,周霽佑沒領悟,用一貫懶懶的腔調說:“剛吃飽逛什么逛,不怕得闌尾炎?” ……就這樣作罷。 兩個人挨在一起坐著,她邊吃水果邊看電視,他好像在看電視,實則眼和耳都集中在她身上。 電視劇播放完,客廳墻壁懸掛的時鐘即將指向九點半,她忽然拿起遙控器換臺。 他起先無所覺,直到響起熟悉的聲音,他才一定睛,然后便看見電視屏幕里自己那張嚴謹沉肅的面孔。 身旁,周霽佑輕松隨意地“咦”一聲:“我想著碰碰運氣,沒想到今天還真是你主播?!?/br> 沈飛白心中一動:“你????” “誰??戳恕!敝莒V佑換一個舒服的坐姿,斜他一眼,“你當我很閑?” 她說話向來這樣,習慣性嗆他一句,可信度只占半分之五十,需要根據(jù)情況判斷。 沈飛白判斷了,但未作聲。 他看著電視機里和專家學者對話的自己,想著,每一個表情和姿勢有沒有控制好;想著,每一個導語有沒有問準關鍵。 雷安講話較為委婉,說他眼神里有東西,掌控得好會成為他的一大優(yōu)勢,掌控得不好就會有失欄目的剛硬。 而江山批評他向來不客氣,連續(xù)看了幾期節(jié)目,后來再見他就是劈頭蓋臉一通嫌棄:你簡直多愁善感得不能讓我忍受。 網(wǎng)友拿他汶川地震時做直播記者的一張截圖說事,評價他是熱血男兒。節(jié)目組的同事以此為樂取笑他,他主動要求做出鏡記者一事也暫時未下通知。 他太沉默,甚至漸漸給周霽佑帶來一種周遭氛圍都有所凝固的感覺。 她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說:“不會是看自己看傻了吧?” 五指細長,膚色蔥白,他一把捉住,包裹她綿軟的手背擱膝頭握著,眼睛轉向她,問:“你覺得,我主持這類調查性報道水準如何?” 眸色極深,分明不是隨口一問,他是真的希望能聽取到意見。 周霽佑被他安靜握著手,沒動,直直望進他眼底,說:“你太善良了?!?/br> “……” 或許在她開口的前幾秒他確有快速設想過幾種不同答案,但她言簡意賅地吐出這五個字后,他的那些設想全部沒了蹤跡,思維出現(xiàn)一霎那停滯。 他嗓音略微干澀,不緊不迫地凝視她:“這是夸贊,還是……貶低?” 周霽佑看著他,輕笑:“我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質疑‘善良’的情感屬性?!?/br> 沈飛白沒說話,只輕輕地捏她手一下。 她用了點力氣把手抽出來,好在他未阻攔。她靠上前,雙手捧他臉,唇一點點湊近、湊近,到距離三四公分的時候停下。 “沈飛白,你不自信嗎?”她近距離盯他沉黑平靜的眼睛,“當初是誰硬要來北京讀播音主持專業(yè)的,你的一腔孤勇呢,這點小挫折就害怕了?” 她溫熱的吐息撲過來,盡管是調侃揶揄的口吻,但沈飛白心窩格外guntang。 他單手覆上,貼她一只手背,“怎么會怕?!彼袜?。 周霽佑說:“那你糾結什么?!?/br> 他眼瞼微垂,忽然雙臂摟她肩膀,緊緊抱住她。 周霽佑揚脖墊著他右肩,手被迫從他臉頰滑落,整個人有點……懵。 她感覺到他胸腔的起伏,他在緩解一種情緒,一種似乎早已壓抑在心頭多日的情緒。 “本來想著五年應該可以,現(xiàn)在看來,還需要更久……” 他聲音很低很沉,像大提琴的琴弦被不小心輕輕撥動。 是的,不小心。周霽佑甚至有種錯覺,他好像一個成績糟糕的孩子,拿著試卷對家長說:本來以為能考好的…… 周霽佑張口想說點什么,卻一次次把逗他的話都咽回去,斟字酌句,語調略顯生硬:“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br> 她不會安慰人,可越是笨拙就越凸顯變化。 沈飛白沒吭聲。 曾經(jīng)有一次也是這樣。他在央視實習,表現(xiàn)得不好,沒能繼續(xù)留下,那天下午他去她常常待的那間畫室找她,她剛好要去幫一個師姐畫墻繪,他一聲不響跟著過去,她站折疊梯,他就在一旁扶著,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房間里沒別人,墻壁雪白,她需要在四面墻都繪上指定的生動畫面。 其中一面墻壁已經(jīng)完成一半,使用的是環(huán)保繪畫材料,五顏六色,獨具匠心。 他們之間的差距,就像那副正在完工的墻繪,一筆一筆加深,擦不掉,抹不去。 他沉默許久,憋出一句:“依你看,我能做好播音主持嗎?” 她站木梯上居高臨下地瞥他一眼,說:“我怎么知道?!?/br> 語氣不耐。 他默了默,自嘲:“嗯,我也不知道。” 她手托白色顏料盤,筆觸停下;眉心輕蹙,低頭盯著他:“沈飛白?!?/br> 他聽著。 “你別自尋煩惱?!彼亝柹?,“走一步算一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br>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所以,他這些年才一直追不到她。 因為他急,很急,想早點定下來,不然一顆心隨時都懸在半空,害怕一不留神就徹底失去她。 如今關系是確認了,但還是害怕。 事業(yè)不穩(wěn),以為最多五年,五年內一定能有足夠的經(jīng)濟基礎和她結婚,可現(xiàn)在,五年可能不夠,懸,太懸。 好在元旦之后,上面經(jīng)過商議討論最終決定,批準他擔任《今日聚焦》的出鏡記者。 事情一落實,也就意味著,他以后每周都要出差。 兩人可以一起共度的時光又要在原有基礎上大打折扣。 周霽佑對他工作上的事從不過問,哪怕景喬唏噓感嘆地告訴她是他自己自愿去做采訪,她也只是微微訝異一會,很快平定。 景喬觀察她反應,納悶:“你不會不開心嗎?” 周霽佑好笑:“我為什么要不開心。” 景喬理由充分:“熱戀期啊jiejie!再說,他老往外跑,就不怕你被其他帥哥拐跑了?” 周霽佑機敏:“什么意思?” 正上著樓梯,景喬下意識朝后瞄了眼,四下無熟人,她瞇起眼睛,逼問:“說,周師兄是不是在追你?” 周霽佑琢磨了琢磨,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落在她琥珀色的瞳仁,碎銀一般:“馮詩藍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