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霽佑安靜用餐，忽然有點想念雷諾可的喋喋不休，也想念雷安和楊蕓你一言我一語的新年祝福。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開開心心和和美美，才是除夕夜該有的氛圍。

    沈家人冷情冷性，時隔六年，有了對比，她突感過去那段生活，根本就是身處監(jiān)獄。

    可現(xiàn)在，縱使心不甘情不愿，她還是選擇重回監(jiān)獄里受罪。

    彼此無言也好，她樂得太平。

    可沈國安卻倏地將目光投擲在她臉上：“今年研二了？”

    她抬眸，和沈飛白對視一眼，不期然地，也同時撞見沈心羽意味不明的眼神。點頭，淡淡的：“嗯?！?/br>
    沈國安說：“畢業(yè)后就回來，我給你在南湘成立一個個人工作室，你想做什么隨便你。”

    宛若醍醐灌頂般，她好像頓悟了。但還是不太確定，她直言謝絕：“不勞您費心，我在北京挺好?！?/br>
    意思是，她不愿意回南湘。

    沈國安臉色有點變化，蔣茹慧隨即以母親的身份訓(xùn)斥她：“好什么，你知道美術(shù)生就業(yè)有多難，何況你學(xué)的還是純藝術(shù)。爺爺幫你謀出路，還不是希望你事業(yè)能走得穩(wěn)妥。”

    氣氛原本就古怪，此刻就像是撕開了最外層的偽裝，驟然冷凝。

    沈國安反倒笑了，只是那笑容卻并未到達(dá)眼底：“好了，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是我多管閑事?！?/br>
    蔣茹慧面容一僵，偏眸，警告地掃了周霽佑一眼。

    沈國安又說：“你和飛白也都不小了，爺爺想讓你們把婚訂了，這你總該愿意吧？”

    除了蔣茹慧，所有人都程度不一地吃了一驚。

    沈心羽和林嬸夫婦對他們的情侶關(guān)系猶然不知，驚訝程度最大，不理解沈國安好端端為何會突然撮合他們。

    沈心羽扭頭看沈飛白，后者神情寡淡，看不出一絲內(nèi)心情感的流露。她又去看周霽佑，奈何藏得也很深，表情不受驚擾。

    沈飛白：“爺爺……”

    沈國安抬手打斷：“我想聽聽霽佑的想法?！?/br>
    他揚唇微笑，似乎很有自信。

    之前還不確定，眼下她算是徹底明白了。她也變成了他手上的一顆棋子，只不過，她這顆棋子是用來贏得另一顆棋子的忠心。他知道單靠威脅不足以令一個人真正臣服，于是又把主意打到她頭上。留住她，便能留住沈飛白。

    她猜想，他之所以如此自信，一定是她母親和他說了什么。她肯回來，就已說明沈飛白在她心里的分量。

    他等待她點頭，等待她說愿意，周霽佑心中冷笑。

    “我不愿意。”她咬字十分清晰。

    沈國安臉上的笑容悉數(shù)褪盡，目光深處，迸射出幾分凌厲。

    周霽佑裝傻充愣，態(tài)度堅定：“爺爺，如果您是因為擔(dān)心我又離家出走才想著用一樁婚事綁住我，那我可以現(xiàn)在就向您保證，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做事不計后果，我不是任性的小孩了，我懂分寸?！?/br>
    餐廳入口，沈恪斜斜倚著隔斷墻，等她說完后，才抬起腳步，向那張空著的座椅走去。

    “今晚真夠熱鬧，終于又團圓了。”他瀟灑入座，嘴角似笑非笑。

    看都沒看周霽佑，他轉(zhuǎn)頭對沈飛白說：“恭喜，你也被催婚了?！?/br>
    沈飛白未予回應(yīng)。

    “你還知道回來！”沈國安本就對他心存怒火，被周霽佑挑起的火氣也一并引燃到他頭上。

    沈恪無關(guān)痛癢的神色：“路上堵，我也沒辦法?！?/br>
    沈國安足足盯了他十幾秒，他坦然迎視，始終面不改色。

    ***

    還是過去那間房，只不過屋內(nèi)的擺設(shè)有所變化，致使整間房看上去有點陌生。

    她給沈飛白打電話，無人接聽，想了想，開門而出，朝他房間的方向走去。

    經(jīng)過沈恪臥房門前，好巧不巧地，他恰恰這時候打開門，依舊穿著餐桌上那件軍綠色的圓領(lǐng)毛衣。

    “怎么，這才第一晚不住一屋就舍不得？”他面露嘲諷。

    她轉(zhuǎn)身面朝他，平靜道：“謝謝。”

    他微微挑眉，還是那副高傲冷漠的神色：“謝我什么？”

    她表情也好不到哪里，漠著臉：“謝你幫我把老頭子的矛頭指引到你身上?！?/br>
    他走近一步，低下頭，頎長的身影將她籠罩：“一句謝謝就了事了？”

    “不然呢。”她不置可否，“我本來連謝謝都懶得說?！?/br>
    她抬腳欲走，被他伸長手臂攔截。

    她不悅地扭頭，看見他嘴角揚起譏笑：“假若不是我剛好出現(xiàn)，你害老頭子下不來臺，他能幫你做什么？他連個屁都不敢放！”

    他聲音沉沉，透著令她心驚的狠意。

    “那又怎樣?！杯h(huán)境所限，她和他一樣都必須盡可能低地控制音調(diào)，“關(guān)你什么事?！?/br>
    沈恪眼底流露荒謬：“你被他洗腦了？你還有沒有一點清醒！”

    “我很清醒，不清醒的人是你?！彼龂?yán)肅地看著他，“你在他女朋友面前侮辱他，還指望收獲認(rèn)同。你說，究竟是誰不清醒？”

    幾米之外的另一扇門也在此時向內(nèi)敞開，房間里的燈光投射到走廊地板，沈心羽從里面走出來，看見對峙而立的兩人，有些摸不清楚狀況。

    “你們……你們在聊天嗎？”

    無人回應(yīng)。

    沈恪聞聲回頭看她一眼，目光中的森冷未作掩飾。

    沈心羽心口一晃，咬唇，很是委屈。

    她低頭，默默無聲地走向走廊盡頭，敲響沈飛白的房門。

    敲半天沒聲音，咚咚咚的敲門聲沉悶地四下回蕩。

    她試著拉了下門柄，發(fā)現(xiàn)沒有上鎖，不作他想，便直接開門走了進(jìn)去。

    chapter 71

    沈飛白洗過澡，只身著一件簡單的長袖白tee，水珠從頭發(fā)上滴落，滾進(jìn)脖頸間，他捏起毛巾一端，擦了擦。

    房間里隱約有女孩的抽泣聲，越近，聲音越清晰。

    沈心羽坐在靠近窗邊的一張?zhí)倬幮蓍e椅上，躬身，胸口貼著膝蓋，全然展現(xiàn)出悲傷脆弱的一面。

    聽聞腳步聲，她緩緩抬頭，淚水縱橫滿臉：“哥，你和她關(guān)系很好么，為什么要把她帶回來……”

    nongnong的哭腔將語氣中的質(zhì)問稍稍弱化，可她紅透的眼睛里滿滿都是怨念。

    本要上前的腳步就此停頓，沈飛白眸光深邃，神情也淡下來：“你在不滿什么？”

    “我討厭她！”沈心羽歇斯底里地爆發(fā)一聲低吼。

    這是她多年來第一次開誠布公地表明態(tài)度。她討厭她，討厭周霽佑，討厭對她愛答不理、自以為很了不起的周霽佑。

    隱秘多年的心事一旦宣泄而出，就和沖破閘口的洪水似的，一發(fā)不可收拾。

    她哭得更兇。

    沈飛白沉默看她一會，坐到床尾，悶聲擦拭頭發(fā)上的水漬。

    得不到解釋，也得不到安慰，沈心羽抽抽噎噎地說：“我就知道，你喜歡她，你喜歡她對不對？”

    “可她不喜歡你，爺爺讓你們訂婚，她都拒絕了。”

    “哥，你不難過嗎？你別再喜歡她了好不好……”

    她頭腦混亂，語無倫次，上前抱住他膝蓋，淚眼朦朧地哀求：“別再喜歡她了，別再喜歡了……”

    沈飛白低下頭，把她被淚水黏結(jié)的頭發(fā)絲撥至一邊，低聲問：“為什么討厭她？”

    他語氣溫柔，沈心羽覺得哥哥還是她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敞開心扉，說：“她哪里好，總是高高在上的，目中無人。爺爺不喜歡她，慧姨也不喜歡她，只有你和小叔，只有你們，你們都一心向著她?！?/br>
    沈飛白面色平靜，卻像是直直望進(jìn)她心里：“還有呢？”

    沈心羽嘴角一癟，眼里再次蓄滿淚水，悶下頭：“還有，還有我……我喜歡……”

    后面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不能說，實在羞于啟口。

    “沒了……”她重新仰起頭，“哥，我就是討厭她，你也別喜歡她。”

    沈飛白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說任何一句話，他看著她，眸色晦暗，像夜色下的深海，隱忍波濤。

    很早就看出她對周霽佑持有偏見，更確切地說，是源于占有欲的一種偏見。

    以前未予以重視，只是出言警醒，可現(xiàn)在，爆發(fā)了，趕在他們處境最艱難的時段，爆發(fā)了。

    越渴越吃鹽。

    沈國安也好，沈心羽也好，都是他這邊出現(xiàn)的問題。

    沈飛白垂落在腿邊的雙手握緊，眉間浮現(xiàn)片刻的冷凝。

    “你沒有權(quán)利約束我喜歡誰?！彼K于開口，語調(diào)平緩，眼眸黑黢黢的，但是除了黑，仿佛還糅雜了其他的顏色。

    沈心羽心一下縮緊，眼眸睜大，不敢置信：“哥，我是你meimei，親meimei！”

    “正因為你是我meimei，我尊重你的意愿，也希望你能尊重我。”他語氣依然如白水一般，每一個字音都保持在一條穩(wěn)定的水平線，不含一絲指責(zé)。

    沈心羽包著一泡眼淚，搖頭。

    她松開手，跳開一步，難過得不能自抑：“不是的，我哥不是你這樣的！”

    她失望地跑出去，連門都沒關(guān)。

    沈飛白坐在那兒，久久未動。

    眼瞳里的另一種顏色逐漸加深，一絲一縷，蔓延至眼白。

    紅色的，濃烈而又隱忍的血紅色。

    ***

    沈心羽去找沈飛白后，周霽佑甩下沈恪，回到自己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