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jié)
就因為承元帝腦海中還剩下這點清明,所以楚王此時才能安然呆在這里,雖是被軟禁了起來,最起碼暫時承元帝沒有拿他怎么樣。當然這只是暫時的,若是太子真有個三長兩短,瘋狂之下的承元帝還不知會做出什么事。 恰恰也是因為明白自己還有一線生機,楚王才能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鎮(zhèn)定。他被召進宮的太匆忙,一點準備也無,如今除了知曉太子是因為楚王府獻上來的藥中毒,其他一無所知。 但楚王有腦子,他雖不清楚具體情況如何,但他十分明白當下他只有賭,賭承元帝會冷靜下來,給他一個機會去查清這一切事情的真相。 所以當承元帝出現在這間宮室,楚王便知曉他賭贏了,太子定然一時還沒有事,而承元帝暫時還在猶豫要不要動他。 生為一個帝王,即使他可以為所欲為,但很多時候很多現實都逼得他不得不向現實低頭。 太子生死未卜,成王趙王齊王虎視眈眈,梁王年幼愚鈍,晟兒還在襁褓之中。楚王和趙王成王周旋多年,太明白承元帝的心思,僅憑當年此二人敢暗中對太子下手,兩人就絕了繼承大統的希望,因為承元帝不會允許,只要有其他選擇,他都不會允許暗害太子的人坐上自己皇位。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承元帝暫時不會動他,只要沒有直接證據證明自己暗害太子,他都暫時不會動他。而承元帝既然能來到這間宮室,就說明他心中還是相信自己沒有暗害太子。 作為一把刀,為承元帝所用多年,能得到這點信任讓楚王覺得即慶幸又悲哀,但這也是楚王此時唯一可以依仗的。 承元帝聽了楚王的話,冷笑:“你不會,但不代表你那好王妃也不會。別以為朕不知道你那王妃舍不得將晟兒過繼給太子,如今為了不將自己兒子過繼出去,竟然蠢得敢對太子下毒手?!?/br> 聽到這話,楚王的心頓時跌落谷底。 當初九娘為了撇清楚王府與流言的關系,特意親自出面‘辟謠’,可恰恰也是因為此舉,留下了可將她致死的把柄。楚王妃不愿將自己兒子過繼給太子,卻是被承元帝逼迫,心生不忿,于是暗下毒手…… 聽了這話,楚王才突然發(fā)現,此時面臨最大危機的竟不是自己,而是九娘。以承元帝的心性—— 他強忍鎮(zhèn)定,開口問道:“不知父皇可否告知兒臣,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承元帝冷眼看他,看了許久才道:“阮榮海你來告訴他!” 一旁站著的阮榮海,趕忙上前將事情大體情況訴說了一遍。 其實事情并不復雜,不過是上午九娘來到東宮,獻上了一株藥材,這株藥材剛好正得太子用,于是便給太子用了,哪知這藥材中下有劇毒,太子當下中毒昏迷不醒。 這手段并不怎么高超,甚至簡單至極,可九娘上午明明沒有來東宮,而是半道轉回了。那么怎么會成了九娘入宮獻藥,甚至讓太子中了毒? 一時間,無數的念頭在楚王腦海中劃。他面色凝重道:“兒臣的王妃上午并沒有入宮,半路因為發(fā)生了一些事情,晟兒受驚,便轉回府了?!?/br> 承元帝冷笑,心中對這兒子十分失望,竟然為了一個婦人睜著眼說瞎話。作為其口舌的阮榮海趕忙上前一步,嘆道:“楚王殿下,您就不要替楚王妃托詞了,東宮這么多人,上午楚王妃入宮的時候,很多人都看見了,不是她又是誰。若是您不信,可以問問阮側妃,那藥材是楚王妃親手交給阮側妃的,當時一旁侍候的宮人內侍可是不少呢?!?/br> 阮榮海背對著承元帝,向楚王連連遞著眼神,大致的意思就是先自保,這種情況能將自己保下來已經很不錯了。要知道不過是這兩個時辰不到,東宮這里便拖出去了不少人,下場如何,自然不言而喻。 楚王并沒有理他,拱手面向承元帝:“父皇,兒臣以性命擔保,此舉絕不是九娘所為,其間定有蹊蹺。” “好好好,你很好?!背性勰橗嫕q紅起來,須發(fā)怒張,好不容易壓下來的火氣又飚了起來。他手動了一下,大概是想找什么東西砸過去,不過他手邊空無一物,最后只得怒擊了一下牙床上的小幾,罵道:“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替她說話,真是被她迷惑的不輕!此女張揚跋扈,心思惡毒。她害太子如此,朕不會放過她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陛下,楚王殿下也是一時糊涂了,您可萬萬不要生氣,注意龍體?!比顦s海弓著腰小聲勸道,又轉頭對楚王說:“楚王殿下,還不趕快和陛下認錯,這種事情若不是有實打實的證據,陛下也不會生這么大的氣?!?/br> 楚王深吸了一口氣,低頭拱手:“兒臣知錯,萬望父皇注意龍體??伞彼D了頓,依舊堅持:“但兒臣所說絕無虛言,此事確實與九娘無關,是有人陷害。” 見承元帝又要大怒,楚王急急說道:“兒臣不是為別人,而是為晟兒,晟兒不能有一個謀害儲君的親娘,兒臣也不能有一個謀害儲君的正妃,哪怕她是死了!” 最后這一句話,楚王是看著承元帝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出來的。 話音落下,整個殿中霎時安靜下來,承元帝揚起的手懸在半空中。 楚王又在賭,賭承元帝對晟兒的心思。若是太子不成了,承元帝很可能會按著之前的打算行事,將晟兒過繼到太子名下,以承繼香火,所以晟兒不能有一個謀害太子的親娘。 “兒臣請求父皇給兒臣一個機會,查明事情真相,還皇兄一個真相,還九娘一個清白?!?/br> 父子二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匯。 良久—— “好,朕給你這個機會!” 說完,承元帝便站起身,拂袖而去了。阮榮??戳顺跻谎?,急急追了出去。 承元帝的腳步很快,似乎心中有無限的怒氣無處可發(fā),阮榮??s著脖子在一旁亦步亦趨。 突然,承元帝停下腳步:“先留她一命?!?/br> 阮榮海頓時打了一個激靈,像似突然想起什么,應了聲是,便匆忙下去吩咐了。 * 九娘靜靜的坐在木榻上。 這宮室極為破舊,室中擺設十分簡陋,除了一榻一屏風和幾個破箱子,便再無其他物。整個宮室里散發(fā)著一種濃重的霉味兒,刺鼻難聞,九娘還不知道皇宮里竟然還有這種地方。 陰冷潮濕,只有一扇小窗子,從外面透射進來微弱的亮光。屋中沒有地龍沒有炭火,天氣本就寒冷,九娘只不過坐了一會兒,便感覺一股寒意往骨頭縫里鉆。 只是如今她顧不得這一切了,滿腦子都是楚王如何,府里如何,兒子如何……若不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她不可能被人丟到這種地方來…… 不知過去了多久,門吱呀一聲從外面打了開來。 九娘側首望去,便看到兩名宮人嬤嬤打扮模樣的人走了進來。一人手里端著一個托盤,一個上面放著一條白綾,另一個上面則放著一個小瓷瓶。 九娘瞳孔一縮,整個人都站了起來。她再不知事,看到白綾,心里也該明白了。 這是來要她的命?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竟然一點轉圜余地都沒有?到底是誰想讓她死,難道是承元帝? “楚王妃,奉陛下口諭,咱們來送你一程?!?/br> 九娘忍不住往后一退,跌坐在木榻上,她拔下頭上一根簪子,緊緊的捏在手中。 “我要見陛下,我要見我家殿下?!?/br> 其中矮胖的宮人嬤嬤笑得十分惡意,“楚王妃您還是別掙扎了,這是哪兒啊,這是掖庭。陛下下的命,誰敢質疑,你痛快點,也少給咱們找事。咱們辦完了差,還要回去復命呢。” “就是就是,您是選白綾呢,還是選鳩酒?讓奴婢來說,白綾要快點兒,但是死相難看,鳩酒雖然痛苦了點,但好歹也好看些。讓奴婢來說,您還是選鳩酒吧?!?/br> 這兩人一唱一和,竟然完全無視九娘存在,自己就給九娘定下了死法。見兩人這副處之泰然的模樣,估計以往這種活計也沒少干。兩人一面說著,一面便將手里的東西放下,矮胖的那個嬤嬤拿著那瓶鳩酒,便向九娘逼來。 “滾!” 一道銀光閃過,嬤嬤手一瑟縮,捂著手便痛呼出聲,手里的瓶子也掉落在地,碎裂開來。再一看,竟是手上多了一道血口子。 那嬤嬤又氣又怒,大聲罵道:“好哇,你竟然敢傷人,不愧是張揚跋扈的楚王妃。不過今日你落在我二人手里,也算是你活到頭兒了?!庇洲D頭罵旁邊那高瘦的嬤嬤,“你死了啊,還不上來給我?guī)兔?,她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咱們也用不著給她留體面了。” 說著,便拿了那條白綾,竟是兩人硬壓著九娘想往她脖子上套來。 九娘眼露絕望之色,手持發(fā)簪胡亂揮舞,另一只手則摸上手上的戒指。 就在這危急關頭,門從外面被撞了開,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個小內侍。 “傳陛下口諭,留楚王妃一命。” 他喘了一口氣,看清當前的情形,當即便跑過來將那兩名嬤嬤推開。 “你們的手腳未免也太快了,還行趕上了,走開走開,陛下說留楚王妃一命,咱家是阮總管派來傳話的?!?/br> 這兩個嬤嬤滿臉錯愕,到底不敢抗命,訕訕的去了一旁站著。 “還不快走,杵在這里礙眼不成?”那小內侍出言趕著兩人,兩人知曉他是紫宸殿服侍的,又是阮總管的干孫子,自是不敢得罪,只能吶吶的趕緊退下了。 “奴婢叫小路子,阮總管讓我跟您帶句話,讓您不要慌張,楚王殿下暫時沒事?!毙÷纷右幻娣銎鹁拍铮幻嫘÷曊f道。 九娘顧不得自己的狼狽,拽著他的衣袖:“這位小大人,你能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小路子搔了搔頭:“奴婢也不知,奴婢不過是個傳話的……” 九娘趕忙拔了頭上的金簪,又去褪手上的鐲子,往他手里塞。小路子連連推拒,哭喪著臉道:“我真不知道啊,我不過就是個傳話的……” 九娘見實在問不出來,只得作罷。 小路子又道:“您現在還不能離開這里,具體如何還得等陛下口諭。奴婢還有事,就不多留了。”見九娘滿臉蒼白之色,他不禁又說了一句:“您也別擔心,安心的呆在這里,楚王殿下既然沒事,想必您也一定會沒事的?!?/br> 說完,他便急急的走了,大門又從外面鎖了起來。 小路子踏出這間房門,便一改方才在屋中的憨然之色,不光腰桿挺了起來,人似乎也精明了不少。 不過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能成為阮榮海的干孫子,又有哪個是簡單之輩。在這深宮里,相信表象的話,遲早有一天被人生吞活剝了。 見小路子走出來,守著門的兩個內侍便靠了過來,一口一個哥哥的叫著,比叫親哥哥還親??蓮拿嫦鄟砜?,實在又讓人愕然不已,因為這兩人看起來都三十多歲了,而這小路子也不過是十幾歲的模樣。 不過在這宮里,內侍們的等級從來不是按年紀算的,而是按資歷,又或是按手中的權勢。小路子是紫宸殿的內侍,又是阮榮海的干孫子,叫阮榮海祖宗的內侍不在少數,所以小路子得一句哥哥,其實也不算什么。 “小心侍候著,別看人一時落難了,便捧高踩低?!?/br> 小路子從小長在這宮廷里,太明白這些內侍宮人的秉性了,就好像方才那兩名宮人嬤嬤,若不是知曉楚王妃必死無疑了,又怎么可能敢那般放肆。不過這人的命啊,真是不好說,只要沒到蓋棺論定的那一刻,誰也不知道誰會是什么樣。 “看哥哥您說得什么話,既然哥哥您吩咐了,咱們一定好吃好喝的侍候著里面那位。不過這到底是個什么章程,您得跟我們說說啊,咱們才好辦事?!逼渲幸粋€瘦長臉的內侍舔著臉笑問道。 小路子踢了他一腳,斥罵:“章程?你要什么章程?別忘了那位還沒倒呢,你們就敢踩人,小命兒不想要了是不是?” “不敢,不敢,咱怎么敢呢?!蹦莾仁逃采陌ち诵÷纷右荒_,還要裝出一副舒爽至極的賤樣。 “行了,不跟你們耍嘴皮子了,咱家還要回去復命。”小路子拍拍衣擺,一手背在身后,做出他爺爺阮榮海平日里對下的模樣?!胺凑銈冇涀×?,好生的侍候著?!?/br> 說完,他便施施然的離開了。 背后這兩名內侍一人沖著他背影呸了一口。 “裝什么相,老子要是有個那么好的爺爺,老子還用在這里舔你這孫子的屁/股?!” “哎,你說他是個什么意思,真的要好吃好喝的侍候著?別忘了這里可是掖庭!”哪個進了掖庭的貴人還用好吃好喝的侍候著?!可小路子來傳話,這兩個內侍還真不能等閑視之,小路子是小,可小路子背后還有個阮榮海。說不定,這是阮總管的意思呢? “行了,想那么多干什么,讓好生侍候著就好生侍候著,以后說不定還能拿來討個賞。就算出了什么事,還有他們擔著呢,更何況小路子不是說了嗎,那位還沒倒呢?!?/br> “也是?!?/br> * 不過是一個下午的功夫,楚王府的境地便微妙了起來。 楚王和王妃盡皆被召入宮,王府被大隊金吾衛(wèi)包圍著,不許出也不許進,整個楚王府上下都開始恐慌不安。 幸好王府內外務分明,且一向治下嚴格,孫一幾個協同管著內侍宮人的王德來與賀嬤嬤,一番鎮(zhèn)壓,嚴令下人隨意四處走動。另一邊前院那里,有刑一和楊甲等人坐鎮(zhèn),倒也暫時沒出什么亂子。 但這也只是暫時的,在還沒有查清事情到底怎么回事,楚王沒有回來之前,暫時也只能這樣了。 長豐推門而入,這是一間位于前院的書房,書房里只坐了刑一和楊甲兩人。 楚王府如今得用的人不少,但真正能稱得上是楚王心腹的,也只有目前這三人。楊甲在外,刑一在內,而長豐在暗。這當頭上,也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三人不得不慎重待之,不敢隨意相信他人,所以楚王府一眾門客幕僚盡皆在自己的院子里呆著。 “怎么樣了?”楊甲問。 楊甲四十左右的年紀,一身青袍,樣貌雖是普通,但渾身氣勢甚是不俗。他并無官職在身,但在長安城內混跡的人們無人不知他乃楚王的門下,雖只是掛了個門客的身份,但代表著楚王在外的臉面,來往皆是達官貴人。 他與王府長史胡應榮,乃是楚王在明面上的左膀右臂,甚至比胡應榮還要得楚王信賴一些。畢竟胡應榮是朝廷命官,身上還有個刑部尚書的職位,胡應榮是楚王府的長史,他因依附楚王,才慢慢坐上刑部尚書一位,忠心是有的,但是有幾分就值得酌商了。而楊甲則是全然依附楚王,所以明面上王府屬官以胡應榮最大,實則楊甲才是楚王之下的第一人。 長豐面色黯淡,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打探到什么消息,宮里的風聲很緊,唯一能夠知道的,就是東宮那里好像出了什么事。” 一時之間,書房里十分安靜。 良久,楊甲才長出一口氣,道:“行了,先這么著吧,你那邊的消息別耽誤了。另外刑一,你著人暗中保護小主子,別一時疏忽,讓人動了什么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