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節(jié)
穆元章的嘴唇有些發(fā)抖,道:“兒臣承認當初是有意為五弟鋪路,但那是當初最好的選擇,其實父皇也明白,不是嗎?” 承元帝將他捧得太高,眾皇子中沒有一個不恨他的,唯一的例外就是五弟了。所以當初穆元章為穆謹亭鋪路是有私心的,沒人想死,他想活,尤其在知道阮靈兒有孕之后。 承元帝也明白這個道理,且對穆謹亭這個兒子,他雖不是很待見,但其能力是不可否認的,所以當初選穆謹亭,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穆元章繼續(xù)道:“至于父皇說兒臣勸著父皇給五皇弟讓位置,兒臣確實有這種想法,但五皇弟并沒有給兒臣什么好處,是兒臣自己這么想的。” 承元帝緊緊的咬著后槽牙,偌大的拳頭緊握,眼神狠戾的看著這個自己最寵愛的兒子。 “你、大、逆、不、道!” 這句話,是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換其他任何一個人,恐怕這會兒都是被拖下去,死一千次一萬次的下場??伤皇莿e人,是穆元章,是承元帝從小親手帶大,寄予了無限希望的兒子。哪怕這個兒子從小體弱,讓他失望過很多次,可他也從來沒有放棄過他,依舊將他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鍥而不舍為其打算,掏心掏肺。 曾經有多么重視,此時就有多么失望。 承元帝萬萬沒有想到,穆元章今日竟會對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瞬間,他蒼老了數十歲。 “兒臣確實大逆不道。兒臣無用,讓父皇屢屢失望,兒臣肩負不起江山社稷這個重擔,所以兒臣請辭了。兒臣勸著父皇禪位給太子,這是死一千次一萬次的大罪。”穆元章望著承元帝,一字一句的說著,眼淚順著臉頰流淌了下來,“但兒臣沒有私心,兒臣即使是有私心,也是為了父皇的龍體著想。父皇嘔心瀝血為兒臣打算,日日還要cao持著朝政,兒臣每每看到父皇頭發(fā)一點點白去,面容一日日的蒼老,兒臣就心疼?!?/br> “兒臣怨自己,為什么自己的身子如此不中用?竟幫不了父皇半分。兒臣甚至連個皇孫都誕不下來,兒臣還有什么用!只能眼看著父皇陷入困境……若是沒有兒臣,父皇乃是九五之尊,處境絕不是如此,也不會落得臥病在榻的下場……” 穆元章痛哭出聲。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對承元帝道出自己的心聲。有些時候有些話,明明彼此心知肚明,卻說不出口,也不能說。世人都說太子身體羸弱,可誰能想到這種所謂的羸弱,其實很多時候并不是身體本身的緣故,也有沉重的心思與負擔所在,若不然太醫(yī)們也不會屢屢讓穆元章少思少慮了。 可能少思少慮嗎? 顯然是不能的。 他一日坐在那個太子之位上,他身上所負擔的東西就一日減去不了。這里面有很多原因,而最多的卻是承元帝固執(zhí)且偏執(zhí)的父愛。這種父愛穆元章拒絕不了,也不忍拒絕,只能一日日的那么承受著,直到有一日承受不下去。 請辭太子之位對穆元章而言,是一條新的路,所幸他已經走了出來。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面發(fā)展,可其中仍有弊端,那就是承元帝明明已經不支,卻依舊想拽著權不放。 這大抵是作為皇帝,都會有的一種心思,但顯然穆元章是不能坐視不管的。不光是因為承元帝的身體,還是因為他不想看到歷史重演。穆謹亭顯然不是成王趙王,若是他被逼急了干出什么事來,以承元帝如今的情況來看,根本招架不住。 穆元章本想徐徐圖之,尤其見承元帝對穆謹亭及木木的態(tài)度,以為他有所改變了??墒珏X妃的蹦跶以及梁王的出現,卻讓他不得不去面對一個事實,承元帝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想得開。 “元章……” 承元帝聲音顫抖著,身體也顫抖著,眼中充滿了痛苦和感傷,還有一種說不出是什么的東西。 “父皇,何必呢?”穆元章流著淚說。 是啊,何必呢? 現實雖然很殘酷,但人們必須去面對,明明身體已經不支,又何必去拽著權利不放。為難了別人,也為難了自己。 “父皇,放手吧。兒臣如今身子慢慢好一些了,這都是靜心調養(yǎng)的緣故,父皇能和兒臣一樣,定然龍體也會慢慢好起來。兒臣希望父皇長命百歲,也希望自己能夠多陪父皇幾年……蓬萊山如今建得很美,景致都是父皇喜歡的,咱們父子倆可以每日閑暇游游園,喝喝茶,說說話……兒臣記得父皇很喜歡下棋的,兒臣研習多年,還能和父皇對弈幾盤……” 隨著穆元章的徐徐描述,承元帝的思緒散發(fā)開來。 也許,那種日子真的不錯? …… 九娘并沒有選擇和淑妃錢妃對上,而是靜觀其變。 她雖沒有掌著宮權,但東宮大勢所在,宮里投靠過來的奴才們也是不少的,所以對大明宮那處的動靜,九娘盡收于眼底。 而錢妃和梁王那里的動靜,自然也沒漏過。 穆謹亭如今很忙,承元帝臥病,太子監(jiān)國。 說是監(jiān)國,其實哪能避開如今依舊躺在紫宸殿的承元帝,自是每逢有什么大事都是要往上稟的。且承元帝也有攬權不丟的跡象,龍體剛稍微好了那么一點,就開始召幾位近臣偶爾前來紫宸殿議事,雖然沒有越過太子,但承元帝的態(tài)度已經昭然若揭。 也因此下面一些善于揣測上位者心思的大臣們,都不若之前那般服帖了,穆謹亭接手朝政的進程遭到了阻礙。不過這種阻礙是可以想到的,穆謹亭從來不是一個天真的人,自然不會認為承元帝的態(tài)度軟和下來,就代表著他能放心將所有一切交到自己手中。 不過他并不在意這一切,也未對承元帝的行為做出任何質疑,每日只干著自己應該做的事情。這種態(tài)度也落入眾多大臣們眼里,讓他得到一個穩(wěn)重自制,堪負大任的評價。 當然,這一切都是暗中的議論。 誰人心里沒有一本帳呢?承元帝日薄西山,而太子就宛如那徐徐升起的太陽,該如何選擇其實所有人心里都有數??纱簖R畢竟是以孝治天下,只要承元帝一日不禪位,所有人都不得質疑。 人人都在猜測,太子到底會忍到什么時候。 不過這位從來心思深沉,任人試探無數,都是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 這種局勢下,后院失火,作為太子妃的九娘就不得不做出一些事了。 觀察了幾日,她便將此事告知了穆謹亭。 穆謹亭心中早已有數,只是如今不適合去動錢妃和梁王罷了。 動一個人其實不難,關鍵是如今他處境微妙,自然不想為了一個無足輕重之人,落一個不容幼弟的名聲。有時候身在某個位置,就不得不去在意大勢,而順勢而為是最好且最不容易讓人詬病的方法。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下,對錢妃和梁王的行徑置之不理,就仿若看不見似的。 可他們看不見,不代表別人也看不見。 紫宸殿是什么地方,是承元帝的寢宮,也是承元帝日常用來與大臣議事的地方,俗稱‘天子便殿’。經常有朝臣來這里覲見承元帝,梁王的頻繁出入又怎么可能不引來眾人的注意,再加上如今也是有不少人知道梁王的生母錢妃,如今掌管著后宮大權。 漸漸,前朝和后宮便有許多流言蜚語傳出。 無外乎是一些錢妃霸著宮權不丟,至今未交付太子妃之手,梁王如今頗得陛下寵愛,今非昔比之類的言辭。總而言之,說什么都有,無外乎表達著一個意思,梁王要出頭了。 至于這出頭是什么意思,就容各人自己猜測了。 穆謹亭倒是鎮(zhèn)定若素,可有些朝臣們坐不住了,這里頭有為江山社稷的,也有因知曉太子勢大,主動靠上來想效忠的。甭管他們是一個什么樣的心思,侵犯了太子的權益,就是等同于侵犯了他們的。 于是,屢屢有人明示暗示穆謹亭,不能再這樣繼續(xù)坐視不管下去。穆謹亭剛開始置之不理,漸漸被人說多了,難免露出一些為難的情緒來。 這些情緒不用他自己說,就有人幫他解釋,梁王畢竟是太子的幼弟,太子作為兄長的,怎么好做什么呢? 既然太子不能做,作為善解人意的眾朝臣的自然要為其分憂解難,太子雖是半君,但他也是君啊。 大義、道理都站得住,自然有許多朝臣紛紛跳了出來。 有上奏錢妃置身份尊卑及禮儀于不顧的,宮權應該由太子妃所管,有請奏梁王如今也不小了,該是前往藩地了。這些奏折穆謹亭也不好經手,自然由中書省呈給了承元帝。 承元帝將穆謹亭叫了過來,怒斥道:“這是你讓人干的?” 與此同時,幾本奏折砸了過來。 穆謹亭躲都未躲,垂首道:“回父皇的話,不是。” “不是你指使人干的,誰吃飽了沒事干,管朕的家務事!” 穆謹亭沒有說話。 確實有那吃飽了沒事干愛管別人家務事的人,那些朝臣和御史們不就是如此嗎?承元帝為君多年,自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他粗喘著氣,一副非常惱怒的模樣。 穆謹亭抬起頭來,勸道:“萬望父皇注意龍體?!?/br> “滾,你不來氣朕就是好的。” 承元帝都發(fā)話了,穆謹亭自然滾了。 待其走后,殿中安靜了下來,坐在龍榻上的承元帝面容不顯惱怒,反而露出了極為復雜的神色來。 想著之前太子的話,他面上苦澀更濃,不禁喃喃道:“看來朕終究是老了……”下面人都不聽話了。 這句話聲音極為低微,幾乎只是在空氣中打了個轉兒,便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ps:么么噠, ☆、第179章 157.117.42.0 ==第177章== 關于朝臣們對自己及梁王的彈劾,錢妃自然收到了消息。 她即是懼怕,又是惱怒,惱怒的是自己的那點小心思被戳破,懼怕是她原本以為只是一點小事,竟然會鬧到了朝堂上。 當然,懼怕要占大多數,錢妃甚至生出了想去紫宸殿請罪,或者去東宮求饒的念頭,不過被淑妃攔下了。 “你真是榆木疙瘩腦袋,若是沒有陛下的默許,你以為咱們能霸著宮權不丟,梁王能進出紫宸殿?咱們這位陛下是什么脾氣,你在宮中呆這么多年難道不知道?若是他想,自然一切順遂,若是他不愿,幾個朝臣上下蹦跶,又能妨礙什么事!咱們就不說其他,在這宮里什么最重要?恩寵!前太子本不適合做太子,但就是因為陛下看重他,所以才能以病弱之軀坐了太子位這么多年!” “如今梁王好不容易得到陛下的另眼相看,你這個做母妃的不在后面使勁兒算了,還想著拖后腿,你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想想。我是沒那個福氣,沒能為陛下誕下個皇子來,只得了個公主,我若是有個皇子,哪怕是為他死了,也要拼一把為他謀個前程……” 淑妃說這話的時候,梁王也在,恰恰說到了他心坎里。 他默默無聞太久,平日里只是看著幾位兄長意氣風發(fā),輪到自己卻是連個奴才都瞧不起自己。如今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父皇的另眼相看,作為親娘的錢妃不幫忙也就算了,還在后面拖后腿。梁王從不質疑錢妃對自己的愛護,卻是第一次懷疑母妃是否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看重自己。 她真是因為擔憂他,才會一直讓他不去爭不去搶嗎?還是只是為了她自己? 梁王望著錢妃的眼神中充滿了感傷,還有一種不明顯的質疑。錢妃看在眼里,痛徹心扉,再加上淑妃這么說,她又歷來是個沒主見的,便暫且歇了那種心思。 承元帝那邊一直沒有什么動靜,錢妃梁王心中忐忑。只能安慰自己,沒有動靜就是好消息,畢竟陛下沒斥責他們不是嗎?也沒有發(fā)話奪了錢妃手里的宮權。 如此這般又過了一些日子,忽一日承元帝突然下旨,經查實齊王與逆王謀逆一案,并未有任何牽扯,解除幽禁,并命他擇日前往封地就藩。同時,關于梁王就藩的圣旨也下了。不過對比齊王解禁之事,這件事并未在長安城內引起太大的波瀾。 齊王在府中困守多時,一直寄望關于自己的處置能趕快下來,這番圣旨頒下,他不禁松了一口氣,雖是不能繼續(xù)呆在長安了,但能前往藩地且并未對他做出任何懲治,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也不枉他提前有所防備,一直和趙王虛與委蛇,沒有攙和在其中。 他離開長安的那一日,往東宮送了一封信,上面什么也沒有說,只有一句‘多謝’。 九娘知曉后,詢問穆謹亭怎么回事,畢竟在她心目中,齊王一直是趙王那邊的人。那次事后,趙王被貶,可齊王卻一直被幽禁在府中,九娘便生了疑。此番見此情形,還當是穆謹亭提前策反了齊王,哪知穆謹亭卻對她說,他并未策反齊王。 九娘不解,穆謹亭對她說:“都是聰明人,自然明白什么對自己而言最好。對齊王而言,他從來不是自愿要跟隨在趙王身邊的,會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也是正常。” 九娘大悟。 另一邊,錢妃接到讓梁王前去封地就藩的旨意后,頓時癱軟在了地上。 梁王如今也不過才十三,讓他一個人前往封地,自己不能跟隨,可以想見前面的路必然不好走。梁王也是吃驚不已,母子二人一同去求見承元帝,承元帝拒見。 面對這樣的情形,淑妃緊閉宮門,龜縮在自己的宮里不出。錢妃不止一次去請她來一同想辦法,皆被其拒了。 至此,錢妃和梁王才明白母子二人被人做了筏子,可是能怨誰呢?誰也不能怨,畢竟也是他們自己動了心思。 幸好皇子就藩,朝廷也是有所安排的,不光有一應內侍宮人侍衛(wèi)跟去侍候,還有王府的屬官,也算是有自己的一整套班底。梁王年紀雖小,但身邊有人幫襯,怎么也能過下去。 當然,活得好與不好,那就要看自身能力了。 承元三十一年,秋。 帝禪位于太子穆謹亭,退居大明宮。在位期間,勤政愛民,躬勤政事,善用賢能,開創(chuàng)大齊盛世,執(zhí)政三十余載,功德圓滿。 同月,太子穆謹亭領六璽,繼位,入主太極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