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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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祁如倒珠子似的,將鮮為人知的辛密當(dāng)成了笑話侃侃而談。室內(nèi)眾人卻是心思各異,既唏噓于裴氏的膽大妄為,又感慨于南宮氏的通天耳目,對南宮祁亦是越發(fā)的忌憚了起來。一時間,室中倒是異常的鴉雀無聲了。 可恰就在此時,正門處徐徐傳來腳步聲。眾人舉目望去,便見一圓臉侍婢引著倆身段纖瘦,唇紅齒白的少年郎依次走來。見了他們,南宮祁面上露出了抹古怪的笑,他雙眸一亮,意有所指地掃過合著門的內(nèi)廂,便怪聲怪氣地笑道:“正因這傳聞,我才想,三郎從來不近女色,可是因心中更喜須眉?” 本是美酒佳人,鼓瑟吹笙。聽他這么一言,眾人一掃陰郁,皆是大笑出聲。 婁擎見他又要作怪,不禁搖了搖頭,從身側(cè)美人手中徐徐接過五石散,斜睨著他笑道:“你弄這些個幺蛾子,也能難得住王三?” 今日這宴,王玉溪也來了。不過,他方才與馮樘下過一盤棋后,便托病進(jìn)了內(nèi)室歇息。南宮祁向來頑劣,今日亦是遲到。入席后,他左右見王玉溪不在,再知他托病避去了內(nèi)室,直是心中不快,便想出了這陰招來。 聽婁擎如此問,馮樘從棋面上抬起眼來,他亦看向了興致勃勃的南宮祁,拇指摩挲著白玉棋子,笑吟吟道:“他怕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不記得上回只塞了個姑子進(jìn)王三馬車,便被一窩馬蜂蟄得羞愧跳河。” 聞言,更是哄堂大笑,眾人紛紛又看向了南宮祁,直勸他千萬要三思而后行。 前次,眾人游郊于野,車中皆攜了美人助興,偏生王玉溪只攜了把琴。彼時,南宮祁便生了事,將自個車中的美人硬塞進(jìn)了王玉溪的馬車中,還笑道:“美人如衣裳,三郎今日連衣裳都未穿便出門游郊,實是不雅。如此,祁便先將底褲借你。”他言辭激烈,王玉溪卻只淡淡一笑,從容不迫地回他道:“祁竟喜光著腚,溪也無法?!闭f著,便當(dāng)著南宮祁的面,絲毫不憐香惜玉的,生生將那美人推下了車去。 這廂,南宮祁本沒討著好,還被哽了個沒臉。卻不等他再打歪主意,王府侍衛(wèi)便在王玉溪的示意下發(fā)了個暗鏢。于是,不過半刻之后,當(dāng)他們行至樹林中時,南宮祁的車篷之上陡然就落下了一只巨大的蜂窩。 蜂窩砸下,馬蜂群出。南宮祁避在車中也不得幸免,最后他被蟄得沒法,只好似個無頭蒼蠅一般跳下車去四處亂跑。卻,馬蜂直似只認(rèn)準(zhǔn)了他,一直逼得他無奈跳進(jìn)入一旁湍急的河水中,才終于消停。彼時,南宮祁可是狼狽,郊游至一半,便頹然而返。 被如此揭出了舊日老底,南宮祁也是氣短,他直截便黑了臉,狠厲地瞪了眼馮樘與婁擎。但他拿馮樘無法,便只好將矛頭對上了婁擎。 南宮祁先是舉起酒樽仰頭痛飲了一番,直是歇了口氣后,便將懷中早已半裸的美人一把推向了婁擎,直將美人一腳踹入了婁擎懷中,他才憤憤然地嚷道:“叫你多嘴?!闭f著,他又瞪向了那美人,沉聲喝她道:“還不快堵住他的嘴?!?/br> 聞言,美人淚目盈盈,直是忍著腹中劇痛,委屈地垂下了眼。稍余,卻還是聽著吩咐,小心翼翼地親上了婁擎的唇。 ☆、第43章 復(fù)為帝姬第三十一章 南宮祁的算盤打得雖響,王氏侍衛(wèi)卻也不是吃素的。因此,那小倌尚未靠近內(nèi)室的門,便被拋回了室中了。 一時間,眾人又是哄堂大笑。彼時,又見謝蘊(yùn)之姍姍來遲,他冷眼掃過摔倒在地的倆小倌,了然地瞟了眼南宮祁,朝眾人微一頷首過禮后,便徑直入了內(nèi)室。 室內(nèi)寂寂,王玉溪憑著幾闔目小憩,暈黃的燈光照拂著他的臉,點點光華襯得俊秀的面龐華貴雍容,直是如月似仙。 謝蘊(yùn)之目光落在他身上,鳳眼微揚(yáng)。徑自落座后,便自顧自地斟了一杯茶,可他端盞的手方抬起,視線一掃過王玉溪幾前半滴未進(jìn)的茶盞,便又將杯盞置回了案上,不屑莞爾道:“南宮十一在茶中下料了?” 他的語氣分外篤定,直惹得王玉溪淡淡一笑。 王玉溪睜開了眼來,他烏黑的眸子直視向謝蘊(yùn)之,輕頷首笑道:”然,蘊(yùn)若飲了茶,便成了笑話?!罢f著,他纖長的指尖輕敲幾面,當(dāng)著謝蘊(yùn)之的面,徐徐對身后道:“今夜,尋倆七旬老翁送至南宮祁榻上?!?/br> 他話音一落,便見暗處有一道黑影自窗邊一閃而過,那速度之快,直叫人以為是風(fēng)動。 眼見著這一切,謝蘊(yùn)之冷笑著瞥了眼幾前的茶盅。再抬眼時,他微揚(yáng)著下巴,意味深長地道:“如今南宮氏倒成了百事通,也怪不得平日你總放他一碼?!蓖nD了半晌,見王玉溪不接話,他又道:“遙想南宮氏一門,自祟王起便為太史令,撰述國史,記錄君王起居時,向來秉筆直書,字斟句酌,斤斤計較??扇缃裼^南宮灃,載言記事從不符實,動輒為逢迎君上曲飾修改,早已不復(fù)了當(dāng)年清正?!?/br> 如此,王玉溪仍不接話,他清俊的面上神情淡淡,未幾,才不偏不倚地道:“自古以往,都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br> 室中燈光幽微,聞言,謝蘊(yùn)之微微挑眉,繼續(xù)問他道:“你回瑯琊后,病可轉(zhuǎn)好了?” 王玉溪輕咳了一聲,低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闭f著,他的話鋒亦是一轉(zhuǎn),毫不示弱地低低笑道:“聞公子珩認(rèn)謝姬為母,如今,公子珩倒需稱你一聲母舅了?!?/br> 聞言,謝蘊(yùn)之淡淡一笑,然而他周身的氣質(zhì)實在冷冽,笑亦絲毫不達(dá)眼底,好似連夏日溫暖的陽光都無法浸透進(jìn)去。他不咸不淡地,徐徐地說道:“嫡姐性剛且強(qiáng),如此行事也不奇怪。反是你輸子于公子沐笙,實是難見?!?/br> 這話鋒一轉(zhuǎn),又回到了王玉溪身上。見謝蘊(yùn)之今日有些不依不饒,王玉溪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他淡淡一勾唇,依舊四兩撥千斤地道:“何言難見,公子沐笙精通棋理,機(jī)鋒高深,溪棋差一招并不丟人。” 如此,二人都是心平氣和,卻也是針鋒相對,但誰也無法從誰口中套出話來,就如在烏衣巷中,王謝兩家世代對望,如敵亦友。他們二人,亦如是。 不多時,五鼓樓外,原本靜瑟的街道突然喧騰了起來。喧鬧聲太甚,叫外間的郎君皆詫異挑眉,紛紛遣仆婢出外打聽。 稍余,便聞室中嘩然一片,眾人紛紛議論道: “呦,周天驕這未及笄的小姑子,也學(xué)她姑母周岱蓄養(yǎng)男寵了?” “呵!前些日子才請進(jìn)秦元劉崢!今日便大張旗鼓招募兒郎了?真真好鬧!” “莫不是因被三郎拒了,所以心死如灰了罷?” “三郎不是輸了棋要教她習(xí)琴的么?” “傳言千歲的琴彈的不怎么好呢!” “如此,白白在情郎面前出了糗,可不得心死如灰么?如今尋了那劉崢入府,竟還要廣招兒郎,可見心中空空,無處慰藉,實是可憐!可憐哦!” “莫不是三郎有意輸了棋,就是要天驕公主知難而退?” “王三郎的心思誰知道呢!卻是可惜了一個美姑子!可惜了!” “如此,周天驕可會集夠滿屋子面首,只為湊出一個三郎來?若是這般,也算癡情吶!” 眾多笑罵聲中,唯有婁擎蹙起了眉頭,他連連的嗟嘆感慨,實是副心痛難忍的模樣。 見他那真遺憾的模樣,南宮祁眉目一閃,湊頭便問:“婁五,你可惜個甚?” 婁擎方才食過了五食散,此時正通體發(fā)熱,衣袍半解坦在胸前。聞言,他抬眼瞥了眼南宮祁,苦澀地飲了口酒,神色很是復(fù)雜地感慨道:”你們?nèi)缃裰碑?dāng)笑話的,卻是我的至親表妹,卻我連嘆息可惜也不得么?” 聞言,南宮祁咂了咂嘴,難得地未難為婁擎。他亦飲了杯酒,沒心沒肺地道:“你父遠(yuǎn)在南疆,本就與宮中走往甚少。不過是個常年不打照面的表妹,何須介懷?” 婁擎略一挑眉,早已不奇怪南宮祁知之甚多了?,F(xiàn)下,他心中又實是感慨良多,一時也想傾訴,便接話道:“我那表妹,幼時也是見過幾回的。她機(jī)敏可愛,實是個可人的姑子?;屎笤趯m中時,對男女大防亦是管教甚嚴(yán)的。卻不想如今,她怎么就成了脫韁的野馬了?” 婁擎神色復(fù)雜,一旁,張桒的臉色亦是沉郁。他倒不怎么知周天驕的事,卻,長公主岱是與他張氏有過節(jié)的。前歲,長公主岱看上了他衡陽張氏一本家庶子,竟是不顧張氏顏面,強(qiáng)搶了那庶子入府,壞了他們?nèi)鍍豪傻念伱妗?/br> 這檔口,張桒不免便借機(jī)發(fā)揮了起來,他忿忿地道:“這便是上行下效!長公主岱那老婆娘年少時怎的又不美了?如今,還不是如糟糠碎布一般?自婁后避走出宮,公子沐笙更是縱容周天驕,即便她在宮中屢次沖撞庶母,公子沐笙仍是偏袒護(hù)佑,毫不責(zé)罰。如此,她任性妄為怎會稀奇?” 張桒的言辭實屬激烈,因他的話,眾郎君的面色直是各異。見此情景,賈六郎賈坤自懷中美人的櫻唇中斜過了眼來,他冷冷地瞥過怒氣騰騰的張桒,一語中的地笑哼著道:“張九,你氣個甚?是你那沒出息的庶弟入了周岱那兒做面首,又不是你!你堂堂正門嫡子,緣何斤斤計較,甘愿與庶子為伍?“ 聞言,張桒面露土色,一旁,亦是嬉笑者有之,戚戚者亦有之。 遙想當(dāng)年,年少的周岱也是面容姣美,豐肌艷態(tài)。愛慕她,向她求親的兒郎能從皇城門前一路排到城南去??善茚穼φl都無心,她偏愛長相俊俏的美男子,總是毫無顧忌地相攜回府,無名無分地共行敦、倫之事。 彼時,諫官亦曾因此上疏周王,卻不想,周王聞后不過一笑置之,如此,反是縱容了周岱的妄為。后頭,長公主岱yin恣過度,不知與誰懷上了符翎。周王不得不問詢她時,她卻毫無廉恥地對周王曰:“妾與陛下,雖男女有殊,俱托體先帝。陛下六宮萬數(shù),而妾卻需唯駙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 周岱是在道,妾與君上一般,都是先帝的兒女??蔀楹尉夏苋龑m六院美人無數(shù),妾卻一生只能嫁給一個男人,只能有一名駙馬?如此不公平,到底是為何? 聞言,百卿愕然,禮官更是直呼荒唐。周王卻是全然不見怒色,反是撫掌大笑,以為樂事。之后,他更是不顧眾臣反對,直截賞賜了周岱一座黃金為途,白玉為階的長公主府,又準(zhǔn)了她留居鄴都,盡、享天下美男。 這先例一開,一些無門無路、相貌姣好的寒門子弟便像見著了條通天的捷徑一般,皆投了長公主府。畢竟,周岱乃周王胞妹,入了她的門,便是半只腳邁進(jìn)了皇家。運(yùn)氣好的,還可能移步朝堂。 如此,周岱更是肆無忌憚,她直截在長公主府門前貼了面告示,上言:“若有年二十余,白晰美姿容,善音律歌詞,陽、道壯偉者可入?!北闶侵苯亓水?dāng)?shù)馗嬷煜氯?,只要是白皙俊美,善通音律,身體健壯、精力旺盛,陽、物巨、大的兒郎都能入她的府,做她的面首。 這本已是荒唐至極,卻不想,周岱一發(fā)不可收拾。幾日后,又在告示下加上了一條:“陽雖巨,以皮筋勝者不選。”意思是,陽、物雖然巨、大,但是有包、皮的長公主府不收。 周岱亦從不放過任何討好周王的機(jī)會,周王篤信道法,她便公然言,自個也信道。彼時,有人嗤笑她,“長千歲信的是哪門子道法?”周岱勾勾唇,竟是泰然道:“本宮年年歲歲都信歡喜佛,修雙、修術(shù)?!钡菚r,滿座啞然,有人不齒,有人暗地謾罵,還有人以此為笑談。 如今,長公主府門前的告示依舊,周岱養(yǎng)生得法,亦是風(fēng)韻猶存。她的風(fēng)、流韻、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這男權(quán)至上的世道,可謂是打了眾多衛(wèi)道士的臉! 卻,旁人怎么也未想到,周王獨女周天驕,好的不學(xué),卻怎么也學(xué)她姑母周岱開府養(yǎng)男寵了?難不成,他們周國還要出兩個荒唐千歲么? ☆、第44章 復(fù)為帝姬第三十二章 內(nèi)室中,謝氏侍從亦在稟報外頭的事,他躬身作揖,事無巨細(xì)地恭敬回稟道:“二爺,據(jù)聞前幾日,監(jiān)市劉崢因秉職務(wù)工,得罪了母舅許旌,一番爭鬧后,被趕出了許府。其后,他便將千歲在城南置辦的宅院改名為‘劉園’,私自領(lǐng)著家仆住了進(jìn)去。為此,旁人都道千歲仍看重他,對他余情未了。更揣測劉崢的仕途怕不止于此,前途或許無量。卻不想,就在一刻前,千歲身側(cè)的女官夙英領(lǐng)著一眾宮人一至劉園,便直截拆了那宅院的門匾,將門匾換成了“留園”。此后,夙英雖未明著唾罵劉崢,言語之中卻是道劉崢無恥下作,妄圖獨占千歲的私產(chǎn)。劉崢登時被她堵得紅了臉,卻是一語未辯,羞愧而退。后頭,宮人又敲鑼宣揚(yáng),當(dāng)著眾人的面在留園門前貼了塊告示,道是‘千歲求賢若渴,設(shè)一留園,以求留下天下有才有德之士。從此,凡有才德者,留園掃席以待,必看重之?!€道……”話到此處,那侍從一頓,自面上露出了幾分難堪來,顯然難以繼續(xù)。 聞言,卻是王玉溪輕敲著幾面,饒有興味地轉(zhuǎn)過了眸來,他的聲音如春風(fēng)拂面,輕輕地問道:“還道了甚么?” 他一發(fā)話,一側(cè)的王氏侍仆立即上前,一禮后,忙是應(yīng)道:“稟公子,千歲還放言,留園所求之人,只需有才干便可,哪怕不忠不孝,曾作jian犯科亦不要緊?!?/br> 好一句,哪怕不忠不孝,曾作jian犯科亦不要緊! 這廂話音方落,謝蘊(yùn)之的眉目間已染上了霜雪。他瞇了瞇眼后,便冷眉冷眼地?fù)]了揮手,直命二仆退下。見狀,那王氏侍仆并未動作,直見了王玉溪頷首揮退,他才依禮,斂著眉退至了暗處。 室中靜了半晌,謝蘊(yùn)之垂眸坐在榻幾之上,形容淡靜,表情漠然,森森如孤松直。他的目光在王玉溪身上轉(zhuǎn)了一圈,未幾,才凝著臉,直截了當(dāng)?shù)乇茊査溃骸肮鱼弩弦砸毁€換你教她習(xí)字,你卻教了她甚?” 聞言,王玉溪轉(zhuǎn)過了臉來,他靜靜地盯了一眼謝蘊(yùn)之,淡淡笑道:“旁人皆以為,千歲是隨溪習(xí)琴。蘊(yùn)怎卻知,實乃習(xí)字?”說著,他如畫的眉目微微一挑,言簡意賅,不容質(zhì)疑地道:“既是有約在先,溪自是教她習(xí)字。不然,還能如何?” 他的話,淡靜中透著鋒芒。四目相對之下,謝蘊(yùn)之卻是不為所動。他冷漠地扯了扯唇,寒星般的雙眸直視著王玉溪,這回,索性直截挑明了地嗤問他道:“王玉溪,你此番歸鄴,到底是要作甚?“ 說著,他竟是低聲笑了,那笑聲渾厚,直透著數(shù)九寒冬才能凝聚的霜刃。他一字一頓地,咄咄逼問地說道:“世間有無數(shù)種法子可練腕力,偏你卻教她去響堂山習(xí)弓!裴氏父子看似與你不識,然,泰康九年,卻是你堂舅王豹暗中知會裴輝,助他回鄴獻(xiàn)藥,從此再登富貴?!斑@話點到即止,卻是直言了王玉溪教周如水在響堂山使弓是擺明了的暗度陳倉,另有企圖。更是直言了,裴氏父子的死與他有關(guān)。 聞言,被謝蘊(yùn)之點出了辛秘的王玉溪卻只是不置可否地拂了拂袍袖,他淡淡一笑,那笑很靜,很穩(wěn),如是月輝落樹梢。 他徐徐地,慢條斯理地反駁道:“然,據(jù)溪所知,裴府大火當(dāng)日,謝相車架與裴府車架沖撞,謝府馭夫不知車中人正是裴忡,屢次無狀。以至裴忡離去時怒氣沖沖,直言翌日便將狀告陛下,叫謝相吃不了兜著走。卻不想,就在當(dāng)日夜間,裴氏父子慘死,裴府大火。彼時,裴夫人大火燒尸之計雖是狠厲,卻也有效。按理而言,暗衛(wèi)趕至火場時,裴氏父子本該化為了灰燼。卻不想,亂中易出錯。在眾人惴惴不備之中,竟有一裴府女婢趁眾人不查,暗中將裴氏父子的尸身拖至了上風(fēng)處。如此,才保住了裴氏父子尸身原狀,也使得暗衛(wèi)趕到時,可將尸體直截帶走,直呈圣前?!?/br> 說著,王玉溪淡靜地目光靜靜盯向謝蘊(yùn)之,聲音娓娓飄出,莞爾嘆息道:“如今局勢,怕不光是南宮氏,便是你謝氏,亦是處處爪牙。”講到這,他的目光又若有所思地滑向了謝蘊(yùn)之額角處已不明顯的淡疤,他不疾不徐地繼續(xù)揶揄地說道:“溪也奇怪,周天驕常與傳聞不同,單是一手筆墨,便非不堪??商N(yùn)與她自小相識,知根知底,卻從來置若未聞,不加辯白。如此,是為何故?”說這話時,他的聲音平淡如風(fēng),聽不出半絲波瀾,亦是點到即止。 一時間,一個閑適溫淡,一個清冷肅然。一來二去,卻是難分伯仲。 靜默中,謝蘊(yùn)之驟然閉上了眼,因王玉溪的話,他冷肅的面上漸次蒙上了層淡不可覺的悲意。未幾,才見他疲憊地睜開了眼來,頗為不耐地,沉沉地說道:“她是個蠢的,你莫要誆了她。” 聞言,王玉溪悠然一曬,他嗤笑道:“誆她?我瑯琊王氏無心朝庭,以中庸為本,溪又何必誆她?”說著,他的神色又緩緩歸于了幽淡,不過淡淡地,從容地說道:“此事非是溪的主意,你過慮了?!边@是直截了當(dāng)?shù)馗嬷x蘊(yùn)之,他對留園一事一無所知了。 然而,他話音落下,謝蘊(yùn)之的神情卻依舊冷肅。 見之,王玉溪不覺好笑。他挑了挑眉,聲音低沉悅耳,若是瑩瑩晶露落在了初綻的綠葉上。就聽他道:“你該開懷才是!公子沐笙力推察舉制,到頭來,挑出的孝廉不是不服管教,便是成了公主的門下面首。如此前功盡棄,對你謝氏豈非大喜?” 三孝廉中,監(jiān)市劉崢不值一提,傅涑我行我素不服管教,錢閭放任在外舉步維艱??v觀全局,公子沐笙費盡心機(jī)力推察舉制,到頭來,卻是未討著半分便宜。 謝蘊(yùn)之哪能不明白這里頭的彎彎道道?他逆光站起,高挑清瘦的身形挺拔如松。聽了這一番話,面上仍未見喜色,反是越發(fā)的凝重。這般,他也再沒了敘舊的心思,不過篤定地,意味深長地嘆了句:“她雖霸道驕蠻,卻不至于去養(yǎng)面首?!敝?,便二話不說地轉(zhuǎn)身邁出了門去。 望著謝蘊(yùn)之漸行漸遠(yuǎn)的身影,王玉溪搖頭低笑了起來。待搖動的門簾復(fù)歸寂靜,他淡如潭水的深眸中忽就透出了種洞悉全局的雋黑。他涼淡地,似笑非笑地吟道:“雞鳴狗盜,作jian犯科亦可?她是想學(xué)昔日孟嘗君藏盡天下雞鳴狗盜之徒么?但若其他公子借機(jī)用間呢?”說著,他搖了搖頭,骨節(jié)分明的細(xì)白指尖輕點了點幾案,未幾,又低低地道:“或許,留園不過是個幌子,她只是想毀了那劉氏小人?但這代價,似乎是大了些……” 彼時,夜色寂靜。室外的樹梢上,蟬鳴啾啾,那聲音叫空寂的夜也越發(fā)得生動了起來。 卻就在這時,自暗處竄入了一道黑影。那黑影朝王玉溪一禮,便低聲稟道:“公子,天相有變,西南處有異星出世。” “異星出世了?”聞言,王玉溪一怔,明澈高遠(yuǎn)的眸中涌動出暗芒。他微微低下了頭,修長如玉的手臂撐在幾上,沉默了半晌才問:“如此,阿翁說了甚?” “家主言,歲未末而知天命,不知是禍?zhǔn)歉??!?/br> “歲未末而知天命么?”聽了這話,王玉溪捂住心口低低悶咳了一聲。半晌,他才抬起臉來,深邃的眸子凝向窗外,一夕間,神色深沉如潭。 宴席散后,婁擎揉著額走向了自家馬車,他本是掀簾登車,可車簾方才撩起,他便僵住了。 他從未想過,如此星夜當(dāng)空,他的車中竟會無端端多出個美貌絕倫的小姑子! 婁擎先是掃見一雙紅底花鳥紋錦的立鳳履,慢慢抬眼,便見一襲櫻草色丹碧紗紋雙裙,再往上,刺繡精湛的油綠色蓮花盤絳紋纏繞在交領(lǐng)處,襯得車中小姑子膚白勝雪,如花般靜好。 婁擎張了張嘴,對上那雙異常熟悉的澄澈雙眸,雙手便像被燙著了似的,慌忙地放下了車簾。他呆立在車前,直過了半晌,才穩(wěn)住心神,遲疑地問道:“汝可知,孔門七十二賢中哪家最富?” 聞言,車中美人嫣然一笑,脆生生答:“自是子路?!?/br> 聽了她的話,婁擎心中一定,清秀俊逸的面上隱隱飄了紅,他啞了啞,才緩緩地說道:“可,《論語》中有言,‘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衣輕裘?!ü鞒喑鍪过R國的時候,騎著肥壯的駿馬,穿著輕暖的皮袍。)如此,七十二賢中最富者非是子路,該是公西赤才對?!?/br> 他的聲音徐徐穩(wěn)穩(wěn)很是清雅,他的面頰卻不住的飄紅,車中美人隔著車簾望著她,不禁一笑。這笑聲清脆,婉轉(zhuǎn)如鶯,直叫婁擎又呆住了。 他正呆著,美人卻已徑自撩起了車簾,她朝呆立在車前的婁擎眨了眨眼,螓首微歪,輕笑著便反駁道:“表哥,你怎知那肥馬輕裘不是子路借給公西赤的呢?” 銀河流瀉無聲,皎潔的月兒轉(zhuǎn)到了天空。靜謐的夜幕下,婁擎望著面前巧笑倩兮的美姑子,忽然就覺得自個心中如是被明星高照。終于,他試探地,特意放柔了聲音,低低地喚了她一聲:“兕子?” ☆、第45章 復(fù)為帝姬第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