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伍頭是個一般老頭，就算終年與尸體為伴，到了這個年紀(jì)怎么都有些老人的和善圓融，一點(diǎn)也不嚇人，盧櫟沒感覺到惡意，便也沖他笑了笑。

    ……

    年前熱鬧，集市多，盧櫟與沈萬沙張猛在一塊，每天的日常就是買買買，過年要用的，平時要用的，幾個人就沒停過，氣氛非常歡快。

    除了這些，盧櫟還得給自己準(zhǔn)備東西。解剖的器械有了，罩衣手套口罩的什么的，他也在一個衣裳鋪子下過訂單，現(xiàn)在全部做好拿回來了，老式仵作箱子該配的東西也差不多了，盧櫟還得買點(diǎn)藥材備用。

    總是與尸體接觸的話，他得備點(diǎn)保護(hù)自己的東西。尸體身上會有各種腐敗的微生物，有些中毒死的更是危害性大，對人體很不好，沒有現(xiàn)代的各種藥物，防護(hù)手段，他得利用當(dāng)下環(huán)境準(zhǔn)備一點(diǎn)。

    三神湯的藥材備一點(diǎn)，再做點(diǎn)辟穢丹，蘇合香丸才好。辟死氣臭氣惡氣，再加提神醒腦，中藥可是很有用的。

    這樣忙碌著，就來到了年節(jié)。

    這個年過的和以往一樣，又不一樣。

    不一樣的是，這是盧櫟在古代過的第一個年，一個人，沒有父母哥哥，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他情緒有些低落，很想家。一樣的是，這里有幾個鬧騰的小伙伴，鬧起來擋都擋不住，氣氛仍然熱鬧歡快，愣是他一點(diǎn)傷心的時間都沒有。

    守歲時放過鞭炮，他們誰都沒睡，圍在一起打了一夜的牌。

    張猛手臭，總是摸不到好牌；沈萬沙偶爾摸到好牌，更多時候沒有好牌，但把把都能不輸；盧櫟牌運(yùn)一直不好，不管牌好不好，一直贏不了；趙杼不知道拜了哪方財神，竟是把把好牌，隨便打也能贏……

    最后除了沈萬沙沒輸，還小贏了點(diǎn)，張猛和盧櫟的錢全都到了趙杼那里。

    盧櫟不服，要和趙杼換位置單挑，趙杼一臉‘盡管放馬過來’的傲慢，說了五個字：你贏不了我。

    盧櫟不信邪，試了很久，每個位置都被他換過了，越輸越多，不但一文錢也沒贏回來，還許出去不少寶貝……

    玩累了散伙上床睡覺，盧櫟都不開心，誰知一躺下去枕頭硌的慌，他將枕頭拿開一看——一堆錢！銅板銀子碎金塊都有！

    看樣子好像是趙杼贏的那堆！

    趙杼一臉冷酷地看過來，“給你?！?/br>
    艾瑪太感動了！盧櫟眼睛亮閃閃，“你真好！”

    趙杼很淡定，“你也就這出息了?！?/br>
    盧櫟：……既然好事都做了說點(diǎn)好話讓人感動一下不可以嗎！

    將將過了年，沈萬沙就坐不住了，想去成都府看燈，聽說那里上元夜的花燈節(jié)很美。除夕守夜時盧櫟與趙杼沈萬沙商量過下一趟的時間地點(diǎn)，方向倒是也一致，只是盧櫟的藥丸還沒制好，不能馬上啟程。

    沈萬沙提議他先走一步，在路上等著他們，盧櫟覺得大過年的不會有什么意外，就答應(yīng)了。

    第三卷 青樓疑案

    第55章 來信

    這天，盧櫟正在整理馮氏送過來的，據(jù)說是已故苗氏的遺物——一個大箱子，外加一個小盒子。

    大箱子打開全是書，經(jīng)義，游記，怪志，詩集……品種相當(dāng)豐富。有科考要用到的書籍資料，有深刻研究探討才能知其味的經(jīng)冊，也有娛樂性質(zhì)的話本，不一而足。

    書冊雖舊，但邊角平整頁面干凈，顯然被主人保護(hù)的很好。翻開來看，注釋隨處可見，有對字句的理解，解釋，有看到此處的心得，字體瀟灑飄逸又很有風(fēng)骨，起承轉(zhuǎn)合間有種特別的力道氣勢，很顯然出自男子之手。

    注釋很多，往后翻看，偶有極其獨(dú)特的嘻笑怒罵之言，令觀者撫掌莞爾，盧櫟想，這個男子一定極灑脫，極有性格。

    只有幾本話本注釋字體不同，風(fēng)格大氣潦草透著一股豪爽，筆劃間又有一絲纏綿嫵媚，該是女子所書?？墒桥訉懖輹?，還直白罵人說‘狗屁’，在古代也是難見。

    大略翻過這些書，盧櫟目光閃爍，心起孺慕，這些書，大概就是這具身體父母的。

    父親的名字他一直沒想起來，母親卻是知道的，叫苗紅笑。破碎夢境里曾有兩人出現(xiàn)，父親豐神俊朗，如謙謙君子，氣質(zhì)高華，母親身影娉婷，姿容無雙，臉上耀眼笑容幾乎能照亮天地，這是一雙讓人看到就會心生贊嘆的壁人。

    指尖緩緩滑過書頁上注釋的字體……盧櫟到現(xiàn)在才發(fā)覺，生身父母性格竟然如此可愛，他們能相愛相守，真是再配不過了。如果沒有發(fā)生意外，一家三口得是怎樣亮眼幸福的存在……

    不舍的把書收好，放一邊，盧櫟打開了小盒子。小盒子是檀木做的，邊角光滑，沒有花紋，風(fēng)格很是古樸大氣，就是個頭太小，才一掌長，半掌寬。

    盒子打開后東西不多，只有一支男式烏木簪，一套女子釵環(huán)，一個鏤空金球。

    顯然，烏木簪應(yīng)該是父親遺物，釵環(huán)是母親之物。鏤空金球么……

    金球整個真金打造，顏色金黃亮麗，直徑只有寸許，精巧玲瓏。球身鏤空透雕的紋路是常見的纏枝紋，透過空隙往里看，里面有一個指肚大小的金鈴，金球晃動時，金玲跟著搖擺撞擊球壁，發(fā)出清脆動聽聲響。

    這是哄孩子的？還是逗寵物的？

    盧櫟想了想，覺得前者可能性大。這個金球，許就是他小時候的玩具。腦補(bǔ)父母，尤其性格有些頑皮豪爽很有女俠范的母親拿著金球逗小小自己的場面，盧櫟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曾經(jīng)……很幸福過。

    墻角的三足小鼎吐著幽香，房間內(nèi)安靜的不行，盧櫟撫著金球，好半天才嘆了口氣，轉(zhuǎn)回神來，小心將它放好。

    馮氏只給了這些東西，占大面積的就是那一箱子書，書冊數(shù)量不少，所以馮氏覺得她沒錯，照著約定做了。

    她可能有意如此，將有價值的藏起來，只給這幾樣，即能讓盧櫟有個‘念想’，又不用擔(dān)心給太多勾不住他以后有麻煩，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想報復(fù)盧櫟，本打算給多點(diǎn)的，一氣之下就用書充了大頭，更多的不給了。

    因為盧櫟答應(yīng)幫她的忙，卻只是幫著催帳，收回一部分印子錢，年關(guān)用錢難題的確解決了，但解決的不夠徹底，過完年她手里仍然很緊，盧櫟卻不管了，那些年禮，一箱都沒送給她！

    她應(yīng)該很盼望自己近期能順利，不然錢再回不來生意也不能轉(zhuǎn)好，她可能還得再過來看盧櫟眼色……

    馮氏對他不會交心，盧櫟早就明白，但這次已經(jīng)是意外之喜，他已經(jīng)很滿足。他總覺得馮氏對于他父母的死知道的并不多，繼續(xù)攻擊沒有太大意義，再者將來退親，還用得著馮氏，暫時不能把人逼太緊。

    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的，是朝著規(guī)劃之路前進(jìn)，做一個有名氣的好仵作，靠上一棵大樹，不管將來是退親還是逃跑，總有個路子。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六歲，婚約約訂十八必須完婚，他的時間不多，只有兩年，非常緊迫。

    另外，父母的事也并非沒一點(diǎn)結(jié)果，他知道了娘親名字，雅稱，喜好，只要用心尋找，總能找出些蛛絲馬跡。就是大山鋪候星那里的事稍稍有些可惜，可能是關(guān)鍵線索的錦囊沒有了。

    還有眼前這些東西，是父母出事前給馮氏的，還是之后給馮氏的？這一點(diǎn)相當(dāng)重要，但盧櫟知道，馮氏不可能說。

    總之，他的面前還有很多難題，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著急焦慮一點(diǎn)用都沒有，他得沉下心，穩(wěn)穩(wěn)的，一步步朝前走才行……

    將小盒子收好，趙杼進(jìn)來了，手里拿著一封信，“給你的?！?/br>
    “我的？”盧櫟納悶，他在古代圈子這就么大點(diǎn)，熟人都在附近，誰會給他寫信？

    接過來一看恍然大悟，還真是寫給他的，署名是去成都府的沈萬沙！

    沈萬沙這個時間應(yīng)該在玩樂才是，怎么有空給他寫信？

    盧櫟帶著疑問讀下去，面色越來越暗越來越黑，看到最后氣的不行，“沈萬沙被抓了！”

    趙杼皺眉，“被抓……了？”誰那么大膽子敢抓他？

    “你看看！”盧櫟將信件拍到趙杼身上，轉(zhuǎn)身就開始收拾東西，“我們馬上走，進(jìn)成都府救人！”

    沈萬沙個倒霉鬼，在成都府玩嗨了，白天玩晚上還玩，玩也就算了，和以前毛病一樣，他不愛帶下人！一個人大晚上的四處找好玩的地方逛，逛著逛著到了青樓，在后巷子里遇到一具瀕死尸體！

    一個麗色女子腹部中了幾刀，血汩汩往外流，連兇器都在一邊甩著，那么巧被他碰上了。女子當(dāng)時還沒死絕，眼睛翻白身體抽搐，沈萬沙這傻子不懂，以為女子還有救，趕緊過去捂住女子傷處想幫她止血，女子卻很快死了。

    又是這么巧，巡夜的差人經(jīng)過小巷，看到沈萬沙滿手血的‘折磨’尸體，兇器落在旁邊，殺人現(xiàn)場明顯，立刻招呼同伴過來，把沈萬沙綁進(jìn)了大牢，要他認(rèn)罪。

    沈萬沙無辜，自然不肯，花光了身上銀子，才打透關(guān)系送出這樣一封信，并且爭取了幾天延緩時間。

    這封信的最后幾乎是字字泣淚：小櫟子你快來啊，超過五天沒人來救，我就要被他們硬生生判斬立決了啊！

    所以盧櫟非常著急。

    他初初來到這個世界就認(rèn)識了沈萬沙，沈萬沙脾性有點(diǎn)世家貴族的小驕傲，但更多的是可愛率性，相處下來他真心喜歡這個朋友，珍惜這個朋友，朋友有難，哪能不救？必須快馬加鞭的去啊！

    趙杼看完信，明白了沈萬沙所遇難題，側(cè)頭一看，盧櫟小臉繃緊渾身散發(fā)著一種嚴(yán)肅無比的氣氛，就知道他很認(rèn)真，也不多話，幫著過來收拾東西。

    古代出行其實很麻煩，別的不說，光是馬車準(zhǔn)備就沒那么快，尤其現(xiàn)在還沒過十五，大家都還在過年，車夫都很難找。但是趙杼有神出鬼沒的暗衛(wèi)啊，暗地里幫上一幫，很快就把事情理順。

    所以盧櫟收拾出兩口行李箱，把驗尸用的仵作箱解剖箱都帶上，帶齊了銀票盤纏，親自去張家一趟告了別，又給馮氏捎了口信后，車夫已經(jīng)趕著馬車到巷口，敲門進(jìn)來請示搬行李了。

    張猛從墻洞鉆過來，一邊幫著搬箱子，一邊巴巴看著盧櫟，“櫟哥，就讓我跟著么……”

    盧櫟摸摸他的頭，“你還小，出去不僅你爹娘擔(dān)心，我也不放心。小猛乖，在家里好生學(xué)本事啊，再過兩年，你要想跟，我去哪都帶著你?！?/br>
    張猛早被張勇和曹氏叮囑，不可以胡鬧耍賴壞盧櫟的事，不敢多糾纏，同盧櫟要了一堆保證后，把從家里包來的吃食放上馬車，“路上餓了吃，我娘剛剛做出來的，如今正過年，小地方食肆都不開張的……你和趙大哥注意多穿點(diǎn)衣服別凍著了，回頭把沈哥救出來給我遞個信……”

    盧櫟一一應(yīng)了。

    馬車走了很久，他掀開車簾往后望，還能看到張猛遠(yuǎn)遠(yuǎn)的身影，聲音感嘆，“這cao心孩子……”

    因為要趕路，馬車跑的很快，一路沒停，盧櫟和趙杼下午出發(fā)，第二天晚上就趕到了成都府。這一路上還真沒有飯莊食肆做生意，多虧了曹嬸做的吃食，兩人才沒挨餓。

    車顛的腿麻，盧櫟下車時腿都是抖的，趙杼扶著他的肩膀半摟著，他才沒摔倒。

    事實上坐在車?yán)飼r兩人差不多也是這個姿勢。盧櫟擔(dān)心沈萬沙，沒心情看景沒看心情說話，偏身體又不爭氣，太晃了撐不住，他就總賴在趙杼身上靠著，路上有石子車顛的厲害時可能趙杼擔(dān)心他不小心摔倒跌斷了牙，經(jīng)常胳膊搭過來半摟著他，他都習(xí)慣了。

    車停的地方是一個客棧。給他們趕車的車夫是車馬行里經(jīng)常跑這條線的熟車夫，帶他們來的是舒適安靜地段也不錯，性價比很好的云來客棧。

    要了兩間上房，辦了入住搬了行李，盧櫟一刻也沒停，拽著趙杼就朝打聽好的，監(jiān)牢的方向走去。

    到底是府城，又馬上正月十五，府城街道相當(dāng)熱鬧，燈火通明。監(jiān)牢也不太遠(yuǎn)，朝著當(dāng)?shù)厝私o指的方向，半個時辰后，盧櫟二人就看到了一處氣勢森嚴(yán)的建筑，外有諸多官差把守，光線比別處暗上幾分，夜里很有種讓人膽寒的氣氛。

    二人對視一眼，知道這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了。

    第56章 探監(jiān)

    盧櫟拋開趙杼快走幾步，摸到門邊與差吏打聽四天前晚上進(jìn)來的少年。

    “是一個相貌清秀，穿著富貴的少年，瘦臉，圓眼，跟我差不多高……不知差大哥知不知道？”

    穿著玄色公服的差吏也不說話，直接朝盧櫟攤開了右手。

    盧櫟恍了一下就明白了，收賄嘛，太常見，立刻掏出幾塊碎銀子送上。

    差吏嫌棄地看了一眼碎銀，吐出一個字，“有?！?/br>
    然后呢？盧櫟等半天沒等來后續(xù)，再問，那人又伸出了手。

    這是……錢不夠？

    盧櫟眼睛睜圓，他剛剛給的銀子雖碎，但好幾塊加起來得有二兩了，就值這么一個字？

    當(dāng)然，他不缺錢，就是覺得這人要錢要的有點(diǎn)黑，一點(diǎn)也想不到，更黑的還在后頭……

    盧櫟笑瞇瞇看著差吏，知道自己沒有背景沒有靠山?jīng)]有人脈，對付不了這些人，就照規(guī)矩來，直接掏了個銀錠子，放到那人手里，“那位少爺是我朋友，求差大哥通融，與我說說情況。”=

    差吏回話簡單干脆，“住單間，沒上刑，三餐精細(xì)，活的很好?！?/br>
    到底還是錢有用，這話雖不多，內(nèi)容還算豐富，說明沈萬沙在里面好好的，沒受罪。

    盧櫟稍稍放了點(diǎn)心，急切追問，“那能進(jìn)去探望嗎？”

    差吏視線涼涼掃過他，從上到下，最后說了兩個字，“不能?！?/br>
    盧櫟一愣。

    他在與差吏說話時，也曾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四周，稍稍一想，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