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這里是監(jiān)牢最外圍,守衛(wèi)的人很多,但每個人都做自己的事,并不關(guān)注別人,他與這位差吏打聽消息,賄賂,并沒避著人,別人卻像沒看到似的,確切的說,是像習(xí)以為常似的,根本沒有誰在意。 這很能說明問題。這里應(yīng)該習(xí)慣了銀錢交易,而且還是金額比較大的銀錢交易。 想想沈萬沙信中所提,花光了身上所有銀錢,才爭取到了延緩期限,外加送信出來的機會……沈萬沙和一般人可不一樣,比如自己,出門最多身上帶幾十兩銀子就覺得盡夠了,沈萬沙出身富貴,身上帶的從來不會少,每回出門身上銀錢最少也不下千兩,可這千兩銀錢,只能換得這樣一個機會,可見此地官府貪腐成風(fēng),上行下效,污穢不堪。 官府辦案也是有意思,如果認(rèn)定沈萬沙有罪,該調(diào)查過堂認(rèn)罪,可沈萬沙信里都沒有提到,只用盡了銀錢,就能爭取到緩待求助機會,那是不是說,只要錢更多,不管真相如何,他都能從里面出來? 這個推測讓盧櫟有些膽寒。他知道沈萬沙不會殺人,但別人呢?是不是曾經(jīng)有過很多人,就因為錢多,殺了人也毫發(fā)無傷的出來? 但是此刻沈萬沙最重要。盧櫟壓下心底思慮,又塞了兩個銀錠子過去,“求差大哥給句實話……” 他相貌清秀笑容真誠乖巧,給人印象很好,再說給的銀錢也足,差吏并不為難,直接要價,“五百兩,你可進去一看。” “五、五百兩?”盧櫟臉上的笑差點掛不住,竟然要這么多么! 差吏淡定的掃了他一眼,“至于后面的事,得見過推官仵作才能商量,我卻是不知了?!?/br> 這話好像是在提醒告知……想救人就不要害怕失銀子,他只管牢獄這塊,錢夠了可以讓他見一見,但要撈人出獄,就得與上面人談價格了。 盧櫟覺得他的三觀受到了打擊。 不過他現(xiàn)在不差錢,掏出一張銀票塞給差吏,“有勞差大哥打點,但是——”他指了指站在背后不遠處的趙杼,“他要與我一同進去?!?/br> 差吏看了看氣勢雄渾威武有點兇的趙杼,“可以?!眱蓚€人不算多,再厲害,膽敢在這里撒野鬧事就是嫌命長了。 “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安排?!辈罾舭雁y票收好,轉(zhuǎn)身進了監(jiān)牢大門。 盧櫟嘆了口氣,與趙杼站在一起等著。 見趙杼皺著眉似乎不懂他情緒為何,盧櫟無奈撇嘴,“要錢太黑,光為進去看一看沈萬沙,就花了五百多兩?!?/br> “不過是些銀錢?!壁w杼不覺得這樣的小事有什么值得難過的。 “可我們也不是富戶啊,而且重點不是錢的問題,是……”盧櫟突然想起一切都是自己主觀猜測,沒準(zhǔn)這里只是例外,上官并不貪腐也說不定,話頭頓住,“算了。” 他不說話,趙杼也不追問,只是大手覆上他的發(fā)頂,揉了揉,“有我?!?/br> 盧櫟知道趙杼在安慰他,讓他放心,便打起精神握拳回了個頗為自信的笑,“嗯,我們會把沈萬沙救出來的!” 一刻鐘后差吏折回,身后帶著一個矮胖獄卒,“你們跟他進去,最多兩刻鐘,必須出來。” “多謝差大哥?!北R櫟沖差吏笑了笑,拉住趙杼跟著獄卒進了門。 獄卒起先腳步走的很快,到一個無人拐角處突然不動了,說要歇一歇。盧櫟秒懂,立刻奉上碎銀,開玩笑,那氣定神閑的表情,那脊背挺直的姿勢,說累誰信啊! 果然一接到銀子,獄卒就笑了,“雖然有些累,但你們時間也不多,我就受著吧,這邊走——” 盧櫟翻了個白眼。 如此走過長長一段路,又給了一回銀子,盧櫟才見到了沈萬沙。 的確是單人牢房,身上也沒傷,看著比別的人狀態(tài)好,但那也只是比別人好,跟以前的沈萬沙差遠了……沈萬沙喜歡打扮,喜歡金光閃閃的衣服,隨時都是整潔且耀眼的,現(xiàn)在他臉上黑一道白一道沾滿了灰,衣服皺巴巴看不出本來形狀顏色,非常狼狽。 看到盧櫟,沈萬沙騰的從墻角站起,沖過來緊緊抓住門柱,淚眼汪汪一臉哀怨地看著他,聲音一波三折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小櫟子……” 真是好辛酸。 盧櫟大步走過去,握住沈萬沙的手,“我來了,很快就能救你出去,你別著急……” “嗯嗯……”沈萬沙倒是沒真哭出來,不過眼睛很紅,聲音有些顫帶著哭腔,“我就知道你最好,一定會來救我……” 兩人還要膩歪,趙杼涼涼開口,“你們確定要如此浪費時間?” 盧櫟愣了一下,面色變的嚴(yán)肅,“到底怎么回事?你信里寫的不太全,我只知道你遇到一具將死尸體,被判成了罪犯。” “就是我倒霉么……”沈萬沙皺了眉,“那夜我想著抄近路,從一家青樓側(cè)里巷子穿過,剛走到一半,就遇到了那個女人。那個女人長的很好,妝也畫的很精致,就是口脂有點花。她沒穿衣服,身上就裹著一塊輕紗,薄的幾乎什么也遮不住,脖頸胸口大片淤青,小腹有好幾個刀刺傷口,往外汩汩的流血,旁邊地上還有個染血的刀子?!?/br> “那女人沒死,我發(fā)誓她沒死,她身子在抖,眼睛往上翻,但她的手用力掙扎,像是在求救,我不忍心,便過去幫忙,誰知道我一幫,她就死了……” 沈萬沙想起那天的事仍然有些害怕,“早知道她會死我怎么也不會過去的,小櫟子你不知道,我的手按在她傷口上,熱熱的血往上涌,好像她的體溫生命也跟著流失。外面很冷,她的皮膚很涼,可她的血那么燙那么燙……我很想救她,特別想救她,她臨死前眼瞳不再往上翻,看了我一眼,我感覺她有很多話想對我說,可她只張了張嘴,什么都沒說出來……就死了?!?/br> “我當(dāng)時有點氣憤,因為看那女人妝容,她該是青樓姑娘,可青樓姑娘也是人,雖然做的生意有些讓人不恥,也不該這么被人羞辱殺死,大冬天的,連件衣服都不給人穿!我又怕又氣,在那里站了一下,誰知道這么寸,夜里巡查的差吏那時也經(jīng)過那條巷子,這么巧就看到了我?!?/br> 沈萬沙哭喪著臉,“我身上手上都是那姑娘的血,染血的匕首也離我不遠,他們馬上就把我抓進了牢,說我是殺人兇手,要求我認(rèn)罪。” “沒有做過的事情我哪肯認(rèn),就要求他們徹查,給出更多證據(jù),結(jié)果這里的人就明里暗里提醒我,不用查出結(jié)果也能出去,就是得給很多錢。”沈萬沙聲音有些激動,“少爺我最不缺的就是錢啊,既然錢能解決就簡單了,我就問需要多少錢,結(jié)果他們說要一萬兩!太黑了!” 盧櫟也倒抽一口氣,“一萬兩!”真是敢開口啊…… 沈萬沙有些憋屈,“我在外頭玩,帶的錢再多,也不會帶一萬兩么,就把身上的錢全給他們,讓他們通融個期限,給你寫信讓你來?!?/br> 說到這里,沈萬沙拉開脖領(lǐng),將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金珠取下來,遞給盧櫟,靠近了與他小聲說,“這是我的身份憑證,你拿著它,去外面大通錢莊支一萬兩銀票出來,贖我出去?!?/br> 盧櫟覺得這金珠有點燙手,“你既然……” 沈萬沙撇了撇嘴,“這里的人都死要錢,我要把金珠給他們,沒準(zhǔn)他們?nèi)〕鰜淼木筒恢灰蝗f兩,我才不信他們。” 盧櫟嘆口氣,把金珠收好,“你放心,我明天就救你出去?!?/br> 沈萬沙眼睛放光,“嗯我等著你!等出去咱們一塊吃好吃的!我知道有家東西做的特別好吃……” …… 兩個人又開始精神的聊天,趙杼抱著胳膊看著通道里的幽暗燈火,感覺事情不會這么簡單。 這里上下氣氛古怪,一萬兩……真的能撈人出來? 第57章 交易 沈萬沙指點了方向,順利支取銀票后應(yīng)該找誰。他從獄卒嘴里買到消息:成都府的推官孫正陽,每日辰時都會在沁青茶樓品茶聽書。 取錢很順利,盧櫟一亮出沈萬沙的金珠,錢莊管事態(tài)度立刻變的恭敬萬分,給他上茶請他稍坐,不一會兒就將銀票取給了他。盧櫟覺得這是個好兆頭,心情非常好,立刻帶著趙杼去了沈萬沙說的那個茶樓。 他早打聽好了方向,很快和趙杼一起找到了這個茶樓,又用一點碎銀,從跑堂的伙計嘴里打聽到孫正陽習(xí)慣坐二樓中間靠欄桿的位置,現(xiàn)在就在。 他高興地悄悄朝趙杼眨了下眼,信步蹭上樓梯。 趙杼卻并不像他那么樂觀,眸內(nèi)思索更深。 孫正陽很好認(rèn),正如沈萬沙說的,長了一張方臉,特別黑,蜀中少有見到這樣膚色的。盧櫟循著方向找了一圈,目光就落在欄桿邊上穿褚青長衫的中年人身上。 他眼睛一亮,原地站了一下調(diào)整心態(tài)表情,才步伐沉穩(wěn)地朝人走近,“敢問閣下可是推官孫正陽孫大人?” 孫正陽正端著茶盅,閉眸晃腦回味著剛剛串場清倌唱的曲兒,猛然聽到清越詢問聲音,睜開眼睛,面前少年好生俊秀! 少年膚白眉修,下巴精致,還生了一雙好眼,清澈澄凈,如同春日陽光下的湖水,水波瀲滟熠熠生輝,令人不由生起欣賞親近之情。 孫正陽緩緩放下茶盅。 光憑這雙眼,他就可以給這少年一個機會。 走到他面前說話的,通常理由很簡單…… “正是在下,不知小兄弟是……” 盧櫟拱手為禮,“在下盧櫟,此番為一友人而來,若是擾了大人興致,還望大人有大量,包涵一二?!?/br> “好說?!睂O正陽眼睛一刻也未離開盧櫟,指著旁邊椅子,“坐?!?/br> 趙杼卻突然上前一步,迅速坐在了他指的位置上。 孫正陽愕然,這人是誰? 此人猿臂蜂腰,目露兇光,明顯是個練家子。瞧這狂霸氣勢,應(yīng)該還是個武功相當(dāng)不錯的練家子,大馬金刀這么一坐,很有些嚇人。 “這位……” 盧櫟悄悄踢了下趙杼示意他收斂點,別兇巴巴兇人,陪笑道,“是我的朋友,姓趙名杼,江湖人不耐煩禮儀,讓大人見笑了?!?/br> 原來是個江湖人。孫正陽把剛剛一瞬間心內(nèi)生起的恐懼之意壓下去,沖著自己找位置坐下的盧櫟笑了,“盧公子好相貌?!?/br> 趙杼唇角緊抿,眸里射出冷光。 孫正陽沒注意,盧櫟卻看到了。心內(nèi)腹誹趙杼今天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亂發(fā)脾氣,桌下的手悄悄伸過去握住趙杼的用力一捏——提醒他別壞事! 本來盧櫟想與孫正陽寒暄一番看能不能套套關(guān)系近乎再說正事,但趙杼情緒有些不對,他只好抓緊時間開門見山,“多謝大人夸獎。大人亦相貌偉岸,風(fēng)骨卓絕,令人欣賞。為免打擾大人太多時間,請恕在下冒昧,有話直言了?!?/br> “公子請講?!?/br> 盧櫟握了握趙杼的手便離開,正逢話里夸到孫正陽,趙杼渾身氣勢又起來了,他這個沒武功的都能感覺到殺氣,趕緊繼續(xù)握回趙杼的手。 趙杼性子不好,卻也不會故意壞他的事…… 果然,一握住他的手,這人周身環(huán)繞的殺氣就少了。 盧櫟呼了口氣,沒再松手,就這么握著趙杼,看向?qū)O正陽,“我有一好友,名叫沈萬沙,六日前到了成都府,因一點誤會,被巡檢抓入了獄……不知大人可知此事?” 說起正事,孫正陽眸里精光乍顯,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你說別人或許我不清楚,但這位沈公子,我卻是記得,他那一身金線遍繡的衣服也是不同尋常。” “既然大人知曉……”盧櫟想著措詞。從昨夜看,這里官場的人要錢很是直白,索性直接說,“我那友人實是無辜,在下愿奉上一萬兩辛苦費,請官府率先查明此案,將他放出。” 見孫正陽身姿板正神態(tài)不明,盧櫟又加了一句,“若府衙上下需要打點,在下也愿意承擔(dān)一二?!?/br> “一萬兩啊……”孫正陽眼簾微垂,半晌說了兩個字,“不行?!?/br> 盧櫟愣住,“不……行?”沈萬沙說與這位推官談好價了啊,怎么就不行了! 孫正陽唇角勾,指尖輕敲桌面,“你能找到我……去看過你那位朋友了吧?!?/br> “實不相瞞,在下昨夜甫至便想辦法去看了他。”在別人地盤,人家想知道什么只消問一句,這事沒什么好騙的。 “花費了不少吧?!?/br> “的確有點……” “所以,一萬兩是四日前的價,現(xiàn)在不只?!?/br> 盧櫟皺眉,“那現(xiàn)在?” 孫正陽伸出一只手,晃了晃,“五萬兩。” 盧櫟倒抽一口氣,一天漲一萬兩,真敢開口??! 在這個普通百姓十兩銀子能過一年甚至還有富余的時候,五萬兩是什么概念?能買下小半個城了吧!一個推官,開口就敢要五萬兩銀子……這官場風(fēng)氣已經(jīng)不是腐敗了,任誰都會看不下去吧! 他臉色微變,沒有說話,孫正陽笑了笑,“盧公子可以回去好好考慮,不過明日再來,就不是這個價了。” 這意思還要漲! 盧櫟頓時氣的不行,“身為推官,掌管一路刑獄,大人怎敢如此!” 孫正陽直接笑出了聲,還差點嗆著了,好像這話說的實在太天真太愚蠢,“到底還是年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