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節(jié)
盧櫟也不客氣,“你可認清楚了,死者確系高誠?” “小的確定,”小廝腦門都是汗,“官差們也已查出線索,正準備往侯府問話,小的一過去,立馬認出來,死者就是高誠!” 沈萬沙搖著扇子,“官府也找出死者身份了?”倒也不慢么。 小廝垂手躬立,“是?!?/br> “那他們?nèi)四???/br> 小廝看了眼首坐上的張氏,沒有說話。 盧櫟便明白,侯府是有階級地位的,雖然出了人命案子,身份也只是個下人,算不得什么重案要案,需得配合家主意愿行事。 張氏眸色微斂,“府里亂糟糟的,又將近飯點,我便請差吏們先吃個飯,午后再來府中問供?!?/br> 盧櫟頜首,如此態(tài)度已經(jīng)很好,沒把人推出去不讓官府管就不錯了,張氏是有心破案的。 他便粥問那小廝,“高誠身上有沒有……” “讓我進去!我知道兇手是誰!”突然廳外一陣喧嘩,阻了盧櫟的話。 這聲音尖細清脆,是個女子。 因府中正經(jīng)主子是侯夫人,所以一瞬間,所有人目光看向主座張氏。 張氏唇角深抿,眸內(nèi)閃過不悅,不過也只是一瞬間,她便恢復了溫雅高貴模樣,“讓她進來吧?!?/br> 她一下令,廳外下人撒手,一個湖綠身影立刻沖了進來,掃視廳中一周,也不與張氏行禮,直接沖著看起來地位最高的趙杼跪了下去,高聲疾呼,“我知道誰是兇手!” 一邊說話,她還一邊往前趴,看樣子想抱趙杼的腿,不過趙杼武功高,他若不愿,別人自然抱不到…… 這女子身形纖巧,削肩柳腰,煙眉水眸桃腮,整個人透著一股柔媚之意。她眼角有些許皺紋,看起來已不年輕,可這股氣質(zhì)還是很明顯,可以想象她年輕時會是怎樣尤物。 可她動作迅速,對張氏失于禮貌,話說的又快又大聲,眉宇里還有幾分戾色,與她氣質(zhì)很不搭,這一不協(xié)調(diào),讓人看著就有些不太舒服了。 沈萬沙見盧櫟微怔,以為他介意什么,湊過來解釋,“平王穿著王爺常服,胸前四爪金龍?zhí)?,任誰都能一眼瞧出他身份,倒不是與這女子有什么過往。” 盧櫟更愣了,沈萬沙這是誤會他吃醋了? 沈萬沙見他發(fā)愣,輕輕拍著他的背,“你要還不開心,一會兒正事完了我?guī)湍阋粔K揍平王,嗯?” 竟然還哄起他來了! 瞧著少爺憂心忡忡,半是心疼半是欲言又止的輕聲勸,盧櫟撫額,“我沒有……” 沈萬沙一臉‘我理解,大家遇到這種事都口是心非’的表情,再次拍拍盧櫟的背。 盧櫟:…… “杜mama,”張氏眉梢微凜,“把她拉開!” 杜mama立刻帶著丫鬟們過去,那女子掙開她們的手,“滾!我自己會起來!” 然后,這女子站起來,憤憤瞪著張氏。 張氏淺淺嘆息一聲,站起來同趙杼幾人福身致歉,“這是我夫侍妾,姓龐,一向沒甚規(guī)矩,還請見諒?!?/br> 龐氏見她如此,用鼻子哼了一聲,“裝模作樣!” 杜mama看著龐氏,聲音微冷,“姨娘且消停些,今日府中有客,夫人不好與你計較,若你過份,失了侯府臉面——” 龐氏‘呸’了一聲,再次轉向趙杼,“我知道誰殺了高誠,就是我們這位安坐高位,優(yōu)雅泰然的侯夫人!” 這話讓廳中一靜。 杜mama目光鋒利如刀,“姨娘說話且過過腦子,高誠不過是個下人,夫人若不高興,想要他的命只消一句話,外院八十板子一打,就能隨便丟去亂葬崗,旁人都不帶知道的,值得如此大動干戈,鬧到官府去?” 龐氏冷笑一聲,聲音更尖,“因為高誠雖是下人,卻與普通下人不一樣啊,他知道了夫人殺夫秘密,夫人心怒,所以他才會死的這么般壯烈!” 這話更是引的眾人驚訝,尤其‘殺夫’二字,是指張氏殺了崔洛么! 龐氏并沒有給別人反應的時間,拎起裙角在趙杼面前重重一跪,“妾之所言句句屬實!張氏狠心毒辣,謀殺我夫武安侯崔洛,高誠是侯爺貼身近侍,最為忠心,一定是他得知此事,張氏殺人滅口,請王爺為他們做主!” “你夫?”杜mama聲音更冷,“你一個賤妾,也配稱呼侯爺為夫?整個大夏,能以夫稱呼侯爺?shù)模挥蟹蛉艘蝗?!?/br> “可我雖身份低賤,卻是一心一意服侍侯爺,才能在侯爺生前獨得恩寵,張氏不過是個污了身子毀了名節(jié)不配活著的婦人!”好像怕被掩住口拉下去,龐氏話說的非常快,“張氏為何膝下只有一個孩子,還不是十四年前那件事后,王爺不肯再碰她!王爺為什么不碰她?不就是湯南莊時她做誘餌引開匪人,被匪人玷污了!” “若非她還算有功,侯爺早就休了她,好生敬著待著已是大度,她卻不知足,心懷怨忿,把侯爺給殺了!” 她這話說的太重,也太驚世駭俗,廳中所有人一時不知道怎么反應。 “我還以為你真知道高誠怎么死的,方才準你進來,沒想到不過舊事重提,你還是說這個?!?/br> 張氏表情淡淡,與盧櫟幾人解釋:“我夫過世之時,龐氏就為此鬧了一場,非說我貪心不足,殺了我夫。當時有崔家族人并官府調(diào)查為證,我并沒有做這樣的事。我念及龐氏有功,為侯爺產(chǎn)下子女,方才沒有計較,沒想到直到今日,她仍對此事念念不忘,倒是讓幾位受驚了。” 這種事是私宅秘事,不會外傳,沈萬沙沒聽說過,眼睛睜的溜圓,武安侯府竟然還發(fā)生過這樣的事啊! 盧櫟則是覺得這小妾很可疑,直接問龐氏,“你說高誠知道當年之事,所以被夫人滅口?” 龐氏神情堅定,眉眼凌厲,“是!” “你怎么確定高誠是因為此事被滅口,你與他是什么關系?” 龐氏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這個問題問的太妙,沈萬沙忍不住收了扇子,“是啊,你與他怎么什么關系,怎么他知道什么秘密,都跟你講?” 第280章 原因 為什么死者知道的秘密,你會知道? 死者高誠是侯府下人,你龐氏是侯爺侍妾,一個在外院行走,一個深居二門內(nèi)院,若是安安分分生活,怎么會有交集?還親密到無話不談,秘密也能談說的程度? 盧櫟與沈萬沙的話一說,杜mama也自發(fā)尋找到了攻擊方向,厲聲詰問道:“侯爺去世七年,姨娘可是熬不住了!” 龐氏臉色通紅,眉眼羞憤,“我沒有!” “那你為何知道高誠是因得知秘密被滅口!” “我猜的!” 沈萬沙樂了,扇柄一下下敲打著手心,“若猜一猜就能知道兇手,世間哪還有積年懸案?你這樣的,朝廷得給頒塊牌匾,一有案子,就使八抬大轎來接你,好讓你的慈悲心腸普濟眾生啊?!?/br> 龐氏臉紅了又白,白了又青,轉變那叫一個好看。她訥訥不語,好像明白自己干了蠢事,正在考慮怎么能扳倒張氏,順便把自己從漩渦里扯出來。 可方才她行動太有氣勢,現(xiàn)在怎么反駁好像都摘不清…… 杜mama盯著龐氏,眸色鄙夷:“有些人自己不干凈,就覺得別人也不干凈,你是那地上的泥,就以為全天下都是泥,不可能有高潔的白云。明明是井底之蛙,竟敢自比大海鯤鵬,臉都不要了!謠言止于智者這句話,想必姨娘沒聽說過吧!” 龐氏嘴唇咬出血,秀色雙眸里凝起血絲,執(zhí)拗又可怕,“憑你怎么狡辯,張氏就是失了名節(jié),全上京人都知道!” “你看到了?還是全上京人都看到了?”杜mama冷笑一聲,“眼見為實,耳聽為虛這八個字,想必姨娘也沒聽說過吧!” “我就是知——” “好了!”張氏猛的一拍桌子,“還嫌府里不夠亂么!” 杜mama立刻跪下請罪,“老奴僭越了,求夫人責罰?!?/br> “你是我身邊老人了,我給你臉面,稍后事畢再罰你。”張氏揮揮手讓杜mama起來,目光冷漠的看著龐氏,“你這臉也丟夠了,可侯爺生前掛在心坎上的人不多,我也不狠罰你,回去閉門思過吧?!?/br> 龐氏來后正眼也沒看過張氏,此刻自然也不肯認罰,“你這是心虛了么!”她聲音十分尖利,“怕別人清查當年之事,所以只要這話一冒頭,就要立刻壓下去么!” 張氏是侯夫人,在府里有絕對權利,她說讓龐氏回去閉門思過,自然有下人過來相請。龐氏不干,下人們肯定動手‘攙扶’,龐氏死命掙扎,連掙扎邊罵,跟潑婦撒野似的,一時半刻幾個mama丫鬟制不住她,整個場面非常熱鬧,非?!y看。 盧櫟都看傻眼了,古代女子最重儀態(tài),就是街上拍腿罵街的婦人都得注意個姿勢,頭發(fā)可以亂,衣服裙子不能撩開,這龐氏是根本不管不顧啊,只要不被拽出去就行! 跟她的相貌氣質(zhì)真是不搭…… 龐氏不要臉,侯府要,張氏還坐在上頭看著呢!mama丫鬟們根本不敢太用力氣,這大夏大的,姨娘身上穿的都是薄綢紗,一不小心撕開出丑……算誰的? …… 沈萬沙扇子柄抵著額頭嘆氣,“我說龐氏啊,你怎么就聽不懂人話呢?現(xiàn)在最重要的問題不是崔洛之死,是你怎么知道高誠死因,還知道兇手動機的!” 龐氏死賴著不走,在客人面前撕扯也是出丑,張氏擺擺手讓丫鬟們下去,給她機會說話。 “我真是猜的!”龐氏咬著唇,“我知道侯爺是張氏殺的,高誠是侯爺忠仆,這么多年過去,便是當時不知,現(xiàn)在應該也察覺到了……” 沈萬沙手中扇子一甩,默默看向盧櫟,小眼神充滿無奈:我是不行了,你上吧! 盧櫟便問龐氏:“武安侯家大業(yè)大,忠仆并非一人,你為什么旁的人不關心,獨獨關注高誠?” 著??!沈萬沙拳捶掌心,兩眼放光,他怎么就沒想到這一點! 就算龐氏與高誠沒有丑惡關系,這話也不能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隨便猜啊,一定有原因么! “因為我使了銀子……”龐氏抖著唇,“他答應我一定會讓晏夫子給我兒開蒙!” 一聽到晏夫子三個字,張氏臉色立刻變了,“你也配!” “怎么就不行!”龐氏瞪著張氏,“晏夫子大才,若非遭遇意外,早已在朝堂大顯身手,只教世子一人豈不浪費?同是侯爺兒子,為什么不能等同視之,你母子刻意阻攔我兒前程,是要霸了侯府所有家財么!” 沈萬沙聽不下去了,“你兒子只是庶子,照律法,分家不可能給太多東西,侯府所有家財,本就是夫人與世子的,同你無關。” 龐氏轉頭瞪沈萬沙:“侯爺生前許過我,說所有東西都會留給我兒子!” “男人床上的話也能當真?”沈萬沙嗤笑一聲,“再者,若我沒記錯,你那兒子才六歲吧,好像是遺腹子?侯爺說這話時,你兒子還沒出生,你也能信?” “侯爺對我說過的話都會兌現(xiàn)!我女兒出嫁十里紅妝,滿上京都看到了!” …… 他們在那邊說話,盧櫟在一邊低聲問趙杼:崔洛死了,崔治做為唯一嫡子,年紀再小,不也得承爵么,為什么還只是世子?這宴夫子又是誰? 趙杼得太嘉帝信任,接手了上京城的各種消息渠道,盧櫟這個問題,他還真知道。 崔洛去世時崔治還小,張氏代其上折明志,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崔治年幼,需努力學心上進,不如滿十八歲再承爵,若能長成人才,自當為君分憂,若長歪了沒能力,不能為國效勞反倒拖累旁人,干脆不要這個爵位,請皇上恩準。 那折子寫的謙虛謹慎深明大義,態(tài)度擺的堅韌剛強,太嘉帝看完大贊,認可其忠心,還將折子發(fā)給宗室權貴大臣,讓他們好好學習,別不如一介婦人! 張氏很聰明,此舉讓皇上記住了她們母子,至少崔治未滿十八歲前,別人不敢欺負她們孤兒寡母,給了崔治足夠成長時間。滿十八歲,足以擔起一個家,就算崔治不甚聰明,只要不長歪,哪怕只得一個忠厚老實的品性,送到皇上跟前,皇上也不會厭了他。 當然,張氏也不會容許崔治長歪,她會盡所有努力讓崔治成長為出色的人。 張氏用她所有能盡到的努力,為兒子鋪就一條陽光大道,此舐犢之情,令人動容…… 在侯府教崔治的先生,便是宴夫子。宴夫子名安,是個孤兒,自小隨隱士在山中學習,才高八斗,風儀無雙,只是身無余財,日子過的有些清苦。 宴安到上京展才求前途之時,正好是崔洛被封侯的那一年。崔洛遭遇危險,被路過的宴安看到,晏安救了他一命。之后晏安病重,崔洛為他請來名醫(yī),宴安也才得以成活……一來二去,兩人便成了過命的朋友。 宴安在上京城短短數(shù)日,就名聲高起,仰慕者眾。崔洛是崔氏族人,被封了侯,還與宴安這個名士相契,名聲自然也不不會差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