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口子酒……”蘇云開驀地想起來,“白捕頭,葛送的供詞上,可有他昨夜請客時喝酒的事?喝的又是什么酒?” 白水當即出去尋了衙役,讓人取供詞來。不多久衙役尋了來,一瞧,葛送和四個朋友供詞一樣,喝的只有一種酒,桑落酒。 這回不等人問,秦放就解釋道,“桑落酒可是御酒,民間稱之蒲州酒,釀酒方子與御酒略有不同。這種酒也是酒液無色,但味道醇厚芬芳。色比瓊漿猶嫩,香同甘露仍春。” 蘇云開追問道,“配菜呢?” “當然是配清淡口味的,比如清炒蝦仁,魚頭豆腐,白斬雞什么的?!?/br> 蘇云開默然稍許,便道,“兇手不是葛送。”他將硯臺放回地上,又騰起點點墨塵,“按照吳籌的說法,柳佩珍和葛送相見后,曾有交歡的動靜。后來停了很久,才再有動靜,那個時候葛送應該已經(jīng)走了?!?/br> 白水皺眉,質(zhì)疑道,“可也有可能是交歡之后,兩人起了什么沖突?!?/br> 蘇云開說道,“如果是這樣,那這里留下的酒氣就不該是口子酒,而是桑落酒。葛送是個釀酒好手,也深諳釀酒之道,他們當日喝了桑落酒,配菜也都與秦放說的一樣。但留在這里的氣味,卻是口子酒。” “若兇手另有其人,那為何兩個都喝過酒的人來此,卻唯有兇手留下了酒氣?” “事發(fā)當天,我也在百寶珍鋪子外面,發(fā)現(xiàn)地上隱約有水跡。而白捕頭還記不記得驗尸時,柳氏面有油漬,口鼻有酒有水?我想,當夜下暴雨時,兇手并沒有打傘,所以淋濕了衣服。用來捂死柳氏的,大概就是身上的衣服。才導致柳氏吸入酒水,但面上又沒有重壓的痕跡,那是因為衣服是柔軟之物,等你們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時,那痕跡已經(jīng)消失?!?/br> 明月忽然打了個冷噤,“葛送不是說,他離開的時候柳佩珍還出來送他嗎?那會不會就是在那個空隙,有人溜進百寶珍,但柳佩珍回到鋪子里卻沒有發(fā)現(xiàn)?” 蘇云開覺得這不是沒有可能。 柳佩珍頭頂?shù)膫谑钦械乃纗ue,如果有人要拿硯臺往她頭頂砸,那在背后襲擊是最好的。 可她的死因并非是頭頂傷口,那有可能是她沒有被砸暈,反而跟對方搏斗。也是因為搏斗過,所以導致硯臺被無意中踢開沒有留在原地。 如今要證明葛送不是兇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蘇云開面向秦放,鄭重道,“你去看看留在柳佩珍口鼻里的酒到底是什么酒,如果不是桑落酒,葛送的嫌疑也能洗清了。” 秦放一聽要去看死人,差點再次癱軟在地。白水又拎了他的衣領(lǐng),“走吧,酒仙大人?!?/br> “……姐夫救我!” 蘇云開笑得溫和,擺擺手,“快去吧?!?/br> “……”通通都是混蛋! ☆、第9章 古董鋪子(九) 第九章古董鋪子(九) 秦放從停尸房出來后,吐了一個下午,躺在客棧里半天沒回過神。白水特地去砍了一把楊柳枝和買了艾草給他泡澡熏香,折騰到夜里才睡下。等他睡了,白水這才離開。 畢竟……是他押著秦放的腦袋湊到尸體的臉上才嗅出了酒味…… 留在女掌柜口鼻里的酒的確是口子酒而非桑落酒,知道是什么酒的蘇云開也放秦放好好休息去了,轉(zhuǎn)而去找秦大人,說明這件事。 秦大人著急破案,也不顧是夜里,一聽這事就要升堂再審,卻被蘇云開攔下了。 “大人稍安勿躁?!?/br> 蘇云開將他攔回書房,明月便了然于心地將門關(guān)好,站在門后為他們把風,看得秦大人不痛快,“你們這是做什么,既然葛送不是兇手,那就該去抓真兇,再拖,讓他跑了怎么辦?這個罪名難道你們來擔?” “衙門已經(jīng)升堂審了幾次案子,結(jié)果抓了三次人,卻都不是兇手,百姓的說法只怕會更大?!碧K云開坐在一旁,自己斟了茶喝,不緊不慢道,“從種種線索來看,我大致能猜出兇手面貌。身高不低于六尺,這樣才能將柳氏頭上砸成重傷。他愛喝酒,而且酒量也很好,否則不會做出潛入殺人后還卷走大批財物,安靜離開?!?/br> 秦大人忙擺手,“就算醉酒了我也能拿走東西?!?/br> 蘇云開笑笑,“連哪些比較貴重哪些比較低廉的東西都分得出來?還有大件的都不拿只挑小的拿?” 秦大人這下不說話了。 “我拜托白捕頭明察暗訪,發(fā)現(xiàn)與柳氏有接觸的人中,沒有這樣一個人。” “那可問了吳籌?” “吳籌也說沒有?!碧K云開接著道,“那人未必要冠以情夫身份,或許真的只是入室搶劫罷了?!?/br> 這下讓秦大人往外走他都沒力氣站起來了,臉色都有些灰白,“那可怎么辦,有跡可循還好,這人姓甚名誰都不知道,難道要我把整個南樂縣的人都喊來問一遍?” “問不了活人,就問死物吧?!碧K云開低聲,“既然兇手擄走了一堆的古董,那總要拿去賣的?!?/br> 秦大人皺眉,“他能這么冷靜的將東西拿走,可見不是個蠢人,他怎么可能在這個時候把東西拿去賣了?” “所以要引蛇出洞。” 秦大人忙問道,“愿聞其詳?!?/br> “既然葛送已經(jīng)被關(guān)進牢里,也沒有證據(jù)證明自己的清白,那我們就讓衙役散播謠言說秦大人確定他是真兇,準備不日定罪。隨后將百寶珍丟失的東西列出清單,貼在衙門口和當鋪前,讓百姓留意這些珍寶的下落?!?/br> “你的意思是讓兇手以為葛送做了替罪羔羊,從而放松警惕?可后面是什么意思?” 蘇云開聲音更低,秦大人只好湊了腦袋過去。 “要少列幾種東西,讓兇手以為那些東西不在追查的范圍內(nèi),放心的拿去賣錢?!?/br> 秦大人恍然大悟,細想著實是個好辦法,喜得一拍桌子,動靜頗大。明月忙噓他一聲,秦大人也捂了嘴,決不能讓人聽見,若能破案,只怕又要升官,再不用回到這小地方當小官了。 蘇云開說完這些也要走了,秦大人并不愚笨,只是或許是上了年紀,有些急功近利,審案就不怎么走心。如今審到這個地步,他也該收了心,會好好辦剩下的事了。 “等等。”秦大人站起身,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不是小阿月的幫手,聽你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難道你是……”他輕咳一聲,“微服私訪的……” 蘇云開驀地笑開了,像看個頑童那樣看著已過半百的秦大人,“只是個有點聰明又有點好管閑事的人而已,大人不用多猜。還有,平日多讀律法,少看些戲文吧?!?/br> 秦大人被堵得沒話,雖是后生,但卻可畏。知道他不會多說,也就不提了。不過他直覺這人不簡單,日后還是得多禮讓,總不會錯的。 從內(nèi)衙后門出來,玉盤高掛。隱約有霧,月色不名,低矮的房屋如鋪銀灰,微覺鼻息濕潤。街道無人,寂靜清幽。等穿過一條小巷,步入大街,才看見了行人還有攤販。 明月想到他好似一天都沒吃東西,見前頭有攤主剛將餛飩下鍋,便道,“肚子餓了,不如我們?nèi)コ责Q飩吧。” 說起來蘇云開也腹中空蕩,就和她一起過去,要了兩碗。一會又覺不夠,又讓小二往湯里下了個面。 夜越深,街上的人就越少。如今只剩下他們這一桌還在吃。落腹一碗,仍覺欠缺,蘇云開問道,“還餓么?” “餓?!?/br> 蘇云開讓攤主再上兩碗,又笑了笑,明月問道,“你是覺得我吃得多了么?” “一般姑娘的確吃得不太多,只是不在意旁人,填飽肚子要緊的做法,卻也比一般的姑娘更大方直爽,也挺好的。” 眼前姑娘又嫣然笑開,恰似一輪明月藏在薄霧后。膚若白雪,唇似一點紅梅,嬌俏玲瓏,好看極了。 明月發(fā)覺他在看自己,微微偏頭,挪開了視線。蘇云開也隨之偏頭,一時無話。等餛飩端來,他才尋了機會說道,“你是不是認識我?” “為什么這么說?” “你是個謹慎的姑娘,也算是自小在衙門長大,應當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跟個陌生男子搭話,還帶著陌生男子到處走,如今夜里還坐在一起吃東西。” 明月笑看他,“我要是說因為你長得像好人,你信不信?” 蘇云開也笑開了,“看來你是不打算說了,也罷,到了你想說的那天,自然會說了?!?/br> “嗯?!泵髟滦牡撞辉刚f,她總覺得,他應該沒忘了她的——畢竟兩人當時被狗追得那么慘。他就算忘了自己也不該忘記被狗追吧,等他想起以前路過南樂縣時遭遇惡狗的事,估摸就能想起自己來了。等等,那這樣她不就是連狗狗都不如了? 蘇云開見她不知深想什么,越想越樂的模樣。 又吃完一碗,終于是飽了。蘇云開將錢結(jié)了,要送明月回家。明月擺手說道,“我家就在附近,你住的客棧還遠些,回去吧?!?/br> 蘇云開嘆道,“我真把你丟在這自己回去,明天白捕頭一定會痛罵我,秦放也會說我非君子的。所以為了不挨罵,就請讓我送你到家門口吧?!?/br> 明月抿唇一笑,就沒聽過說得這么委婉委屈的,欣然道,“那走吧,趕緊回去,然后你也趕緊回客棧?!?/br> 因明月的爺爺是仵作,隨時要被衙門召喚,所以住的地方離衙門并不太遠。穿過兩條大街,就到了進家的小巷。巷子里的第五戶人家,就是明家了。 明月拿鑰匙開了門,進了里頭說道,“我爺爺不在家,男女有別,我就不請你進來喝茶了,明早見,我去客棧找你。你可以晚一點起來,我給你帶早食?!?/br> “好?!?/br> 蘇云開準備等她關(guān)門了再走,忽然巷尾那傳來敲竹梆子的聲音。打一下又一下,連打多次,咚、咚;咚、咚! 明月探了探頭,說道,“二更天了?!?/br> 一晚五更,每一更的敲打聲都不同,打落更是一慢一快,連打三次,如今打得一下一下,正好是二更。她想讓蘇云開快些回去,卻見他神色有異,似在沉思什么,一時沒有打攪。等覺他眉頭微展,才道,“怎么了?” 蘇云開緩聲,“我們一直認為沒有證人,因為沒有人會在半夜的時候在街上走。可如果是更夫,卻有可能曾看見過可疑的人。葛送說他是不到寅時就走了,如果恰好被更夫看見,那他就能完全洗去嫌疑?!?/br> 聽見這個極有可能成立的證據(jù),明月又想到另一點,已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動,“而且從尸檢來看,女掌柜死于寅時之后,也就是說,更夫很有可能連兇手都看見了?!?/br> 蘇云開立即說道,“我去找秦大人,讓他去將負責百寶珍附近打更的更夫都找來?!?/br> 明月想跟著一塊去,但被蘇云開攔下了。想到衙門那邊他已經(jīng)是暢通無阻,也不用她開路,這才收住步子,等著天明再見。 ☆、第10章 古董鋪子(十) 第十章古董鋪子(十) 天漸破曉,大地朦朧,青黛色的遠山縷縷晨曦迅速升起,驅(qū)散濃霧,云霞似血。 明月找到蘇云開的時候,只覺他眼里的血絲如霞,顯露疲憊。 蘇云開剛出衙門就看見明月,還看見她手上提的糕點,伸手道,“正好餓了?!?/br> 明月遞了給他,見衙門后面沒跟來人,說道,“你找到更夫了?” “找到了,尋了六人,找到一個。帶他從后門去見了秦大人,剛從后門走了,待日后再讓他出來為葛送作證?!?/br> 明月眼一亮,“更夫真的看見葛送寅時前回去了?” “嗯?!?/br> 見他拿了糕點吃,明月又將抱著的水囊給他。蘇云開一喝,竟是雞湯。雞湯味濃潤口,齒留余香,現(xiàn)在時辰還這么早,也不知道她是幾點起來熬的。 他總覺得,明月對他異常的好,但又察覺不到半點惡意和心機,就更覺得不可思議了。 明月明月……兩人以前見過么? 喝完雞湯,一夜奔走的疲倦也從骨子里剔除干凈了。他將水囊食盒和錦囊交還給她,才道,“在衙門門前說秘密正好,少人耳目,我來告訴你更夫的事?!?/br> 明月還警惕地往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這才道,“說吧?!?/br> “那更夫叫程達,那晚他來打更的時候,的確是看見葛送寅時之前出現(xiàn)在了街上,跟百寶珍是反方向,而程達的路線,就是百寶珍那。也就是說,程達可以證明葛送是無辜的。畢竟依據(jù)尸檢來看,柳氏是寅時后才遭了毒手?!?/br> “葛送不是兇手的證據(jù)可算是找到了,這下秦大人該徹底相信了?!?/br> “只是,”蘇云開繼續(xù)說道,“程達那晚還看見了一個人。” 明月雙眼一亮,“有可能是兇手?” 蘇云開點頭,“更夫打更完要回去守滴漏,在回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人懷里抱著一堆東西急匆匆從街尾跑過,而他離開的方向,正是百寶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