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很快出來了，換到男洗手間。”醫(yī)生說，“然后你灑褲子上了，因為你不會用小便器?！?/br>
    卷卷：“……”

    你指望一個妙齡少女能熟練使用男人那玩意和小便器嗎？

    “怎么稱呼??？”醫(yī)生將筆夾回本子里，抬頭看著她，“小姑娘?！?/br>
    卷卷：“……”

    “好了，別裝了?！贬t(yī)生微微傾身，用一種充滿壓迫感的姿勢，盯著她道，“我已經(jīng)知道你是林馥的第二人格了，你有你自己的性別，年齡，性格，口音……噢對了，我說這口音怎么聽著挺熟悉的呢，你還是個本地人啊，來來來，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卷卷：“……”

    最后醫(yī)生還是什么都沒問出來。

    但是他和卷卷都知道，沉默的意義已經(jīng)不大了，能暴露的差不多都暴露了，該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一兩個名字什么的，其實意義也不是很大，以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醫(yī)生已經(jīng)隨時可以給林馥出具一項精神分裂的鑒定結(jié)果了。

    因為午飯時間到了，醫(yī)生看了下手表，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私人物品，離開了問詢室。

    卷卷一個人留在房間內(nèi)，半天半天坐在椅子上不動，當(dāng)然作為危險病人，她右手被縮在桌子腳上，想動也動不了。

    “你是故意的對嗎？”卷卷低頭問道。

    “是?！绷逐サ男β曉谒呿懫?，像情人一樣親昵的說，“你可是我最親密的人，我當(dāng)然要知道有關(guān)于你的一切。”

    “你想干什么？”卷卷問。

    “我想找到你?！彼卮稹?/br>
    卷卷再次沉默下來，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猛然握緊，緊得有些發(fā)疼。

    “我知道的，你不是這個身體里的人格。”一只手輕輕撥開她耳邊的碎發(fā)，對她耳語道，“你是個真真正正的人?！?/br>
    卷卷猛然回頭，看向身后。

    身后什么都沒有，她緩緩回過頭來，發(fā)現(xiàn)對面多了一張椅子，椅子上面坐著一個白衣少年，目光穿過桌子，安靜的看著她。

    卷卷從椅子上跳起來，然后身體一歪，鎖在椅子腳上的鐐銬，將她的身體帶向一邊。

    少年朝她抬起一只手，朝下按了按，示意她坐下。

    “放松一點。”他容貌蒼白美麗宛若天使，但不茍言笑，他平靜的對卷卷說，“神父不在，這里是我的內(nèi)心世界?！?/br>
    卷卷這才注意到環(huán)境的不同。

    她環(huán)顧四周，雖然依然是剛剛的問詢室，但是室內(nèi)的光線卻仿佛調(diào)暗了幾調(diào)，到處都是灰白灰白的，像一張老照片。

    卷卷再次看向?qū)γ婺莻€少年，問：“你是林馥，真正的林馥？”

    對方略顯倨傲的點點頭，對她說：“謝謝你救了我mama，雖然她這個人貪圖享樂，見色忘義，落到現(xiàn)在這個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

    卷卷：“……”

    他到底是在謝她，還是在諷刺她？

    “也謝謝你救了我?！鄙倌陱淖簧献呦聛?，白色的袖子底下垂落一串鑰匙，隨著他的步伐，鑰匙碰擊在一起，發(fā)出清脆的聲音，他來到她身邊，將一把鑰匙穿進(jìn)手銬中，鑰匙扭動，手銬掉在地上，他轉(zhuǎn)頭，一雙漂亮的茶色眼睛注視著她，“所以我放你走?！?/br>
    卷卷從座位上站起來，慢慢扭了扭手腕。

    “需要我?guī)湍愀傻羯窀竼?？”她問?/br>
    “呵呵，我想你搞錯了?！鄙倌陱澠鸫浇?，朝她微微一笑，略顯高傲的，帶著扎人小刺的，瑰麗無比的笑容，就像開滿整座莊園的紅色玫瑰花，“不是他奪走了我的身體，而是我看他可憐，讓他暫時替我保管一下身體。”

    卷卷：“……”

    他到底是說真的，還是在嘴硬??？

    看看他這小胳膊小腿的，卷卷估摸著是后者。

    她略顯躊躇的看著他，心想這個年紀(jì)的男孩子最難搞了，明明需要幫忙卻不肯開口，別人想主動幫忙還得照顧一下他的自尊心。

    “還愣著干什么？”林馥側(cè)身退開一步，將身后的大門讓出來，“快回去吧……如果有人在等你回去的話?！?/br>
    “你呢？”卷卷問道，“你不回去嗎？”

    “又沒有人在等我。”林馥似笑非笑，“我要是沒猜錯的話，我父母會趁著這個機(jī)會把我送進(jìn)精神病院，徹底擺脫我。我可沒興趣一天到晚面對一群病人，就讓神父代勞吧?！?/br>
    卷卷：“……”

    他說這話的時候，心里到底是在難過，還是在幸災(zāi)樂禍？

    卷卷頭一次碰見這么奇妙的人，光從他的外表，根本看不出他內(nèi)心在想什么，他說的每句話又像真的，又像假的；他的每次微笑又像諷刺，又像悲傷；他單薄的身體似乎隨時在追尋一個擁抱，卻又隨時在拒人于千里之外。

    “為什么還不走？”茶色的眼睛凝視著她，他問，“難道你想留下來陪我嗎？”

    卷卷：“……”

    依然是那種模棱兩可的感覺，讓人猜不透他是在挽留，還是在趕她走。

    但卷卷只遲疑了一秒，就從他手里接過鑰匙，朝大門走去。

    她不可能為了一個可憐的陌生人，就心軟留下，他可憐，難道她家里的老爹老媽就不可憐嗎？她買生日禮物送爸媽，勤工儉學(xué)賺的錢，貴的買不起只能買個便宜貨，他們一邊埋怨不該買這么貴的，一邊把禮物珍而重之的放好。

    知道她在打工以后，一邊欣慰她的自立，一邊擔(dān)心她，總問她錢夠不夠用，不夠給你打。

    碰到過節(jié)，擔(dān)心她沒坐過火車，擠不過人家，于是老爹凌晨兩點爬起來開車接她，中途遇到大霧，高速封路，七點多到，十二點把她接回家，回家吃了兩餃子就睡了，餃子是媽做的，她之前跟他們提到想吃薺菜rou的餃子，他們記住了，然后帶著個小鏟子去山上挖的新鮮芥菜，餃子做咸了，但她還是干掉了一大盤。

    她敢肯定，現(xiàn)在自己的身體肯定被送進(jìn)了醫(yī)院，最好的病房，最好的醫(yī)生。

    家里正在砸鍋賣鐵的治她，她在這里多耽擱一天，家里的鍋碗瓢盆就要減少一件，直到最后房子都賣出去，兩老卷著個鋪蓋睡立交橋下，外面下著大雨，他們依偎在一起。

    這事想想都讓人鼻子發(fā)酸，于是卷卷義無反顧的踏出大門，走進(jìn)門后的萬丈光芒里，一步，兩步，三步……然后若有所感，回頭看了一眼。

    林馥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

    看見她回頭，他眼睛亮了一下，張開嘴，似乎想跟她說些什么，但身后忽然伸出一雙手，捂住他的嘴，將他拖了回去。

    卷卷楞了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

    等她反應(yīng)過來，她嗷嗷大叫一聲，沖了回去。

    拳打腳踢，房門卻紋絲不動，過了一會，有血從門縫底下蔓延出來。

    卷卷低下頭，看著那血漫過她的鞋底。

    “后來我醒過來了，在自己的身體里，在醫(yī)院里。”摩天輪內(nèi)，卷卷面無表情的說，“我睜眼的時候嚇了一跳，以為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年呢，因為我爹媽看起來老了起碼十歲。他們抱著我，又哭又罵的，我本來不想哭的，結(jié)果被他們帶著一起哭起來。”

    卷卷抬起頭，光從摩天輪外照進(jìn)來，落在她眼睛里，像是朦朧的淚光。

    “過了幾天，我出院了，回了學(xué)校，跟我身邊的每個人一樣，考試，拿畢業(yè)證，投簡歷，實習(xí)，上班……”她喃喃道，“沒人知道我殺了一個人……”

    我遇到過一個少年，他叫林馥。

    他囚禁過我，又親手釋放了我，因此被人發(fā)現(xiàn)，被抓住，最后被殺死。

    最初的相遇，是最后的別離，我一直覺得是我殺了他。

    ☆、第92章 時間

    摩天輪停下來以后，里面的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陸陸續(xù)續(xù)從座艙里走出來。

    小刀先出來，馬丁靴踩在地上，人轉(zhuǎn)身朝卷卷伸出一只手。

    白瞎了他的紳士風(fēng)度，卷卷自己蹦跶了出來，膝蓋一彎，然后轟隆一聲兩腳落地，站直之后，看見他一邊搖頭，一邊順勢把那只手按額頭上。

    兩個人開始肩并肩站著，卷卷抬頭上空璀璨無比的摩天輪。

    小刀站在她身旁，看著她。

    “我有一件事不大明白?！彼麊?，“林馥……我是說神父，他是怎么知道你名字的？”

    卷卷雙手插在口袋里，支支吾吾的回道：“人有失蹄，馬有失足，不！是人有失足，馬有失蹄……我自己告訴他的。”

    小刀挑了挑眉。

    卷卷深吸一口氣，空氣有點冷，吸進(jìn)去讓人頭腦異常清醒。

    “那個神棍當(dāng)著我的面為難小孩子，我總不能袖手旁觀吧？”卷卷繼續(xù)支支吾吾的說，“為了引蛇出洞，我當(dāng)然是什么法子都試了一遍……”

    “比如？”小刀問。

    卷卷頹唐的歪了一下腦袋。

    畫面回到三年前，看見林馥被人拖進(jìn)小黑屋以后，卷卷馬上沖回去發(fā)飆。

    “開門?。￠_門??！別躲里面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家！”

    “好好好，我不吼你了，開開門好嗎？大家有話好好說?！?/br>
    “哎做人要講道理，不講道理也要講點仁義，你想想，沒他就沒你，勉強(qiáng)算起來，他不是你爹也是你媽啊，你這個不孝兒怎么能弒父呢！”

    “我擦我告訴你，你今兒要是不開門，明天就有你沒我！我熊卷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回頭一定取你狗頭！”

    “……忘了我剛剛說的話！我叫紅領(lǐng)巾，我真的叫紅領(lǐng)巾！”

    畫面回到摩天輪下，卷卷向右歪著頭，小刀向左歪著頭，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無奈的碰撞一下。

    一個座艙緩緩降落到他們面前，薩丁毫無紳士風(fēng)度的走出來，沈綠瓷小心翼翼伸出一只腳，歪歪扭扭的從里面跳下來，卷卷理所當(dāng)然的上前幾步，張開手，把從天而降的她抱在懷里，然后穩(wěn)穩(wěn)放地上。

    “回頭多吃點飯啊?！本砭碚Z重心長的拍拍她的肩，“這重量，也就跟兩袋大米差不多了?！?/br>
    “好啊?！鄙蚓G瓷順勢拉住她說，“反正現(xiàn)在下雨了，又黑又冷沒什么好玩的了，到我家吃夜宵去吧？”

    四個人一起去了沈綠瓷家里，沈綠瓷親自下廚，按照年夜飯的標(biāo)準(zhǔn)給他們做了一頓夜宵，她做的東西真的很好吃，而且各個菜系的招牌菜都會做，吃到最后，就連薩丁這賤人都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的說：“要是你能每天做飯給我吃的話，我不介意給你建立一段長期關(guān)系……”

    “吃你的吧！”卷卷右手在他后腦勺上重重一按。

    眼看著薩丁的臉就要埋進(jìn)蛋炒飯里，旁邊的小刀隨手以抄，把盤子給抄走了。

    碰的一聲，薩丁的帥臉重重砸在桌面上。

    沈綠瓷從廚房里出來，看見這一幕，忍不住噗嗤一聲，唇角上揚(yáng)，露出動人心魄的美麗笑容。

    一張桌子上吃飯，一張桌子上打鬧，一張桌子上過圣誕節(jié)。

    這樣溫馨的場面，以后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

    就算出現(xiàn)，也是三缺一，有一個人會永遠(yuǎn)缺席。

    現(xiàn)在不知以后，也無需為以后的事情悲傷難過，今朝有酒今朝醉，且行且珍惜。吃過飯后，三人揮別沈綠瓷，各奔東西。

    沈綠瓷一個人在廚房里洗碗，水流嘩嘩，微信鈴聲忽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