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開學以來的學習成果，對比一目了然。

    我從入學排名的倒數(shù)第五，跌跌撞撞爬到倒數(shù)第八，物理不及格，化學沒上140，語數(shù)外三門不出挑拉不了分，好在有進步。

    從排名上看，進步了三個名次；從分數(shù)上看，發(fā)揮正常。

    最可悲的是，蔣伊一同學，所有科目，發(fā)揮正常。

    王燦平站在前面總結(jié)陳詞，我卻連抬頭看他的勇氣都沒有。

    “成績單都拿到了？自己什么分數(shù)都看到了吧？關(guān)于試卷難度的爭議我不做任何評價，以后該怎么辦你們自己心里清楚。還是那句話，勤能補拙！學習方法不對就要換，遇到任何難題可以找老師，也可以找同學，平時多交流交流。最后我來說一下哈，總體來說咱們班這次考的相當不錯，首先恭喜陳鑫同學，數(shù)理化三門滿分，年級第一！大家鼓掌祝賀他！”

    今天果真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成了一半，我雙手拍的很用力，力道極大，不知道是太過激動，還是在懲罰自己。

    “另外鐘偉祎、張朵花、丁珂、劉純彥四位同學都排進了學年前十名，同樣值得祝賀，恭喜他們！”

    王燦平帶頭鼓起掌來，于是又是一陣敷衍的掌聲。

    熬過最難熬的日子，后面就沒什么可怕的了，我又一次安慰自己。

    陳鑫左手右手意思意思幾下后，開始埋頭翻找我藏在課桌最里面的物理試卷，王燦平不會管他的，就算他現(xiàn)在埋頭睡大覺，王燦平也不會管的。他們這種人，是有免死金牌的。

    卷子一下就被找到了，他瞄了我一眼，然后皺眉認真看起來。

    *裸的挑釁啊，陳鑫把他的答題紙塞到我手里，滿紙的對勾，標準答案，是嫌我剛才鼓掌不夠真誠嗎？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觀世音菩薩在上，信女蔣伊一，雙手現(xiàn)在還發(fā)麻呢，全班沒有誰比我鼓的更賣力了！

    我看看試卷，又看看他。

    “陳鑫，我……”

    “認真聽講！”

    “哦?！?/br>
    王燦平跳過某些他認為沒必要再浪費時間的送分小題，迫不及待開始了最后一道大題的講解，全班只有六個人解出，他說題目出得很好，涵蓋知識面廣，考察學生的綜合能力，不超綱不偏僻不刁鉆，嘰里咕嚕一大堆優(yōu)點，總而言之是道好題！

    他說的那些優(yōu)點我是一個都沒發(fā)現(xiàn)，可能我有眼無珠吧，勉強看出來的只有“知識面廣”。這道題我后來膜拜過，考場上兩個小時沒有機會見識，考后倒是平心靜氣嘗試做了一下，嗯……還好沒看，否則就是浪費兩個小時寶貴時間。

    聽說有人拿到考卷后習慣從后往前做，尤其喜歡挑戰(zhàn)難題，此種得不償失的變態(tài)心理我實在難以理解，考試也是講究戰(zhàn)術(shù)的，分數(shù)才是最要的不是嗎？

    嗯……不好意思，我也沒有資格評論別人。

    于是我很認真地做筆記。

    筆記是要記在心里，不是記在試卷上，不往心里去記得再漂亮也是無用功。陳鑫對我說過，舅舅對我說過，所有老師都說過，我自己也說過。

    日子久了，都快忘了，我也曾是好學生呢。

    陳鑫灼熱的目光快把我的卷子燒出個洞來，又生氣了嗎？我這個做徒弟的太不給師傅面子了對吧？

    不想讓他看，卻又沒有勇*過來。我肯定是剛才鼓得不夠賣力，肯定是。

    “皇帝陛下，卷子可以還我了嗎？”輕輕用胳膊肘碰他，“奴才知錯了，饒了奴才吧？”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好意思開玩笑？”皇帝陛下龍顏大怒。

    我縮了縮腦袋，難不成哭呀？又不是世界末日，我還要重整旗鼓呢！

    陳鑫把答題紙還給我的時候，輕輕握住了我的手，我嚇得一哆嗦，以為他拿錯東西了，想抽出來，卻被他握得更緊。

    我疑惑地看向他，心想天威難測。

    我坦白，“陳鑫，我說過我會完蛋的?！?/br>
    十指緊扣，陳鑫捏了捏我的手，“我也說過，有我在，你不會完蛋的?！?/br>
    放學回家，我爸問起成績單的事兒，本來我是想吃完晚飯再說的，深怕影響他和我媽的食欲，不過他既然問了，那就早死早超生吧。

    要換作還在家屬院，估計他人還沒到家，消息就不脛而走了。

    院里所有同年齡的孩子，同上一所小學，同在一個班里，家長想問出點什么，訛自己孩子就好了。

    誰誰誰當上大隊長了？誰誰誰又是第一？誰誰誰又被老師點名批評了？誰誰誰怎么每次都是倒數(shù)第一？誰

    誰誰作業(yè)又沒交？誰誰誰被老師罰站還哭鼻子了？誰誰誰被叫家長了？誰誰誰父母半夜吵架鬧離婚了？

    也許不用他們問，孩子自己就會說的，童言無忌嘛！

    記得有次我期末考考得很差，成績單發(fā)下來后和田甜商量瞞著父母，千叮嚀萬囑咐“把成績單藏好了，千萬不能被你媽發(fā)現(xiàn)，要是你媽問你成績出來沒，就說沒有，聽到?jīng)]？”

    田甜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吧！”

    倆個黃毛小丫頭像是地下黨接線員。

    結(jié)果朱女士下班后氣勢洶洶滿院子找我，我就滿院子跑啊，溜啊，也不知道怕什么，反正心虛，我要是考第一名，能那么慫嗎？！

    事后才知道原來薛峰的mama去服務社買東西，買著買著就聊起自己兒子了，聊著聊著就聊到新鮮出爐的期末成績單上面去了，她說孩子還是要打，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你看我家薛峰上次還考倒數(shù)呢，打完之后這次排前十了！

    我覺得她是故意的，在我媽面前耀武揚威來的，因為我每次都比她兒子考得好，只有這次考彪了。

    真t失策??！

    算來算去把這個長舌婦給漏了，真是天要亡我??！

    后來薛峰跑來我家找我玩，那時候我正被罰著“面壁思過”，沒理他，我媽還和顏悅色地問“薛峰啊，吃過晚飯沒？你期末考的很不錯喲！”

    這廝居然說，“阿姨，我們成績還沒出來呢？”

    然后邀功般朝我眨眨眼，小聲問我，“你又犯錯了？田甜和我說不能告訴你媽咱成績出來了，怎么樣？我機靈吧？”

    機靈你個頭！你媽早全院大廣播了！

    “我還專門囑咐我媽別告訴你媽來著，我媽答應得好好的！”

    嗯，你媽的話也能信？！

    后來朱女士有事兒沒事兒總愛說這件事兒，陳年舊事落了幾層灰了她也不嫌搶得慌，她說田甜的mama是最后知道期末考成績的，田甜考得挺好的，孩子為什么瞞著她呢？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她是受我脅迫。田甜果然夠義氣，到最后也不肯出賣我，比某人強多了！

    不過現(xiàn)在想想真挺幼稚的，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我當時怎么想的？

    我畢恭畢敬地把成績單雙手奉上，等待裁判。

    在他們還沒開口審問之前，我率先分析本次考試的重災區(qū)——物理，分析失分點，分析失分原因，痛定思痛以后準備怎么辦，態(tài)度誠懇到我爸不知道說什么好，我媽也一句話沒說，可能我把他倆兒的詞兒都搶光了，他倆兒正琢磨著新詞呢吧。

    忽然我爸指著成績單某處笑呵呵地說，“伊一，咱生物考得不錯！”

    “哪兒呢？我看看！”我媽搶過來，看了一眼后笑瞇瞇地說，“確實哈，比物理強多了！”

    然后呢？重點是什么？

    我媽把成績單疊好還給我，“先吃飯，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飯吃到一半我爸突然放下筷子，欲言又止，你知道，欲言又止往往是做做樣子的，就好比“我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結(jié)果總是要說的，只不過說出來的話可能不中聽。

    “伊一，你舅舅說考試不能光看排名，要縱觀全局，咱們一開始就和別人有差距，對吧？這點咱得承認，是不是？尖子班大多是北大清華的料，你們老師也是按照那個方向來培養(yǎng)的，雖然爸爸一直相信你很努力，也希望你能跟上大家的腳步，但是……呵呵，對吧？我和你媽商量著換個環(huán)境會不會好一點？”

    心里一下子沉甸甸的，他們沒有怨我，沒有怪我，沒有罵我，反倒說沒關(guān)系。

    沒關(guān)系，我和尖子班八字犯沖。

    沒關(guān)系，轉(zhuǎn)班就好了。

    沒關(guān)系，伊一你是有退路的。

    沒關(guān)系……然后呢？

    然后，退一步，海闊天空。

    見我始終低頭不語，我媽摸摸我的頭，“當然了，還有大半年時間，誰說我女兒不如別人？！我們再試試看？伊一你說呢？”

    終于明白為什么心里不舒服了，原來是不甘心。不甘心承認自己不如別人，至少不想從爸爸mama口中說出來。

    “嗯?！?/br>
    我把頭埋得更低了。

    草草結(jié)束了晚飯時間，我坐在寫字臺前，平靜地展開成績單。

    考試是一面照妖鏡，把我們一個個照得原形畢露。中考投機取巧的，考上啟明中學尖子班翹尾巴的，抗壓能力差心靈脆弱的，一樁樁一件件，無所遁形。

    眼淚就這么流了下來，滴在紙面上，蔓延開來，開出了多多淚花。

    鼻子酸酸的，想到自己考完試滿腦子是蔣伊一真差勁，蔣伊一真沒用，蔣伊一真窩囊，爸媽一定很失望很生氣很丟臉，搞不好會被罵的狗血淋頭！

    從來沒想過，面子對他們來說也許沒那么重要，我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