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無窮的壓力再加上被嘲笑的怒氣,她一個憤怒,惡從心起,就在宗策伸手想替她擦額頭的時候,雙手拽下他的手,放在嘴邊狠狠咬了一口! 她咬完還用上了經(jīng)典的臺詞,瞪著他問:“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宗策唇邊含笑任她咬,邊道:“嘗聞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布衣之怒,免冠徒跣,以頭搶地。今見寶兒撞樹,我深有感慨,嗟乎,女子之怒當(dāng)如是?!?/br> 嗟乎你妹啊嗟乎! 寶琢大怒,也不管他是什么九五之尊、江山之主了,深深地一口咬下去,鮮血淋漓! 宗策吸氣長“嘶”了一聲,頓時覺得不妙,不想說重話刺激她,只能眉頭微蹙,略微變得嚴(yán)肅的哄了兩句:“不能咬了,把傷口咬深了會出大事?!?/br> 帝王的健康狀況、受傷與否都與許多人事息息相關(guān),如果被發(fā)現(xiàn)必定又是一場頭疼。不過還好還有阿政,在別人面前倒是能掩飾過去。 雖然已經(jīng)咬破了皮,但總不能看著她再咬深了,需要更長久的時間來愈合。有理由把政務(wù)推給阿政他當(dāng)然很開心,但一直不能現(xiàn)身就令人煩擾了。 “……對不起?!?/br> 寶琢松開牙齒,再一次情緒低落地耷拉下眉眼,“是我太激動了?!?/br> 人在頭腦混亂的時候,容易做一些平時不會做的事,犯一些沒有過腦子的錯誤。直到剛剛她聽到頭頂傳來的話時,仿佛被潑了一盆冷水,人才稍微清醒過來。 無論是一開始的回嘴,還是煩得要去撞樹,亦或者是膽大包天咬他的那一口,都是因為大腦下達(dá)混亂的指令,讓她不由自主地就做出了那些舉動。 宗策自然意識到了她的反常,但他反思可能是自己一時逼得太緊了。 近一段時日她情緒不好,他和阿政不是沒有察覺到,只不過正因為如此,才更加想要了解她的具體情況。所以把話說絕,一開始就封鎖住了她的后路。才讓她煩惱更甚,變成了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想到這里,他低著頭與她額頭不過一寸距離,用最妥帖細(xì)致的語氣,緩緩地說:“沒關(guān)系。這幾日,你如果想找我就去長安殿,如果想見我又不想走,就讓宮人告訴我。如果都不想,你就自己好好靜一靜,休息兩天,我也不來打擾你,可好?” 這樣的問話,就如同女生來大姨媽的時候,男生問“想要什么喝的,熱水還是紅糖水?”“想穿哪件衣服,柜子里掛的還是陽臺上曬的?”“想要我來陪你嗎?傍晚還是凌晨?”,最普通不過,也最細(xì)心溫柔不過,能夠剎那間打動人的心房。 寶琢感動到有些愧疚,抽了下鼻子,發(fā)出一聲“嗯”。 “你的手……” 宗策好笑道:“包扎了就沒事了,你一口軟牙齒能有多尖?” 她力氣很小的推了他一把,“那你快去包扎?!?/br> “……不用我再陪你一會兒?” “快去!” “好。”他無奈答應(yīng),真不知道她是關(guān)心自己的傷口,還是不想看見自己。剛剛?cè)嗡x擇的問題,他現(xiàn)在突然有點后悔了,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 如果讓寶琢來回答,她可能會說,不想見他的原因更多一點。 因為皇帝這個身份帶來的距離感,即使她不過咬了他一口,都可能以傷害龍體為由被譴責(zé)。所以即便他很好,對她也很好,尤其是b人格對她幾乎沒有什么皇帝的架子,但今天這一口,還是讓她感受到了身份帶來的差異。 因此她感動之余,跟隨而來的并非是感情,而是愧疚。 她讓山薇去端熱水,洗了把臉,才從這樣的情緒里掙脫出來。其實這樣也好,皇帝畢竟是皇帝,坐擁后宮三千,如今看似喜歡自己,以前也未必沒有這么真摯的喜歡過麗淑妃,喜歡過崔皎。 倒不是貶低他們花心,畢竟人這一生能有機(jī)會喜歡很多人,皇帝的身份所能帶來的好處,就是無論對誰心動,都能更快速地去接近對方而已。唾手可得,自然換對象的速度也就快了。 山薇捧了手巾來,她拿起來擦臉。那一額頭的樹皮碎屑都洗掉了,面容重新變得白凈光滑起來。 她望著銅盆,水里倒映出她的影子,泛開一圈圈漣漪。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在這個瞬間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阿薇,你去把玉片子掛起來?!?/br> 山薇接巾子的手一停,不著痕跡地抬眼看了一下主子,又飛速地低下頭來:“娘子是想見那位嗎?” “嗯,有些事情想找他商量?!?/br> 她態(tài)度坦然,畢竟山薇是距離自己最近的人,上次又一同經(jīng)歷過滄瀾閣的事,知道阿敕。有些事與其瞞著,不如攤開一點給她看,讓她知道自己是受重視的。這與交友的處理方式相同,她把握了一下其中的尺度,倒是做的不錯。 寶琢不知道的是,早在她把事情攤開來之前,阿敕就在私底下警告過山薇一次,為她想做的事做好了鋪墊。 所以山薇沒有說什么告誡勸告的話,領(lǐng)命之后就退下了。 傍晚,月亮爬上屋頂?shù)娘w檐,隨即被一道掠過的黑影遮住了剎那,屋頂發(fā)出刻意的“嗒嗒”聲。 有人如約而至。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三八婦女節(jié)快樂~公司放了半天假,還以為我能碼個六千字,高估自己了。 晚上要出去看電影啦~ 不知道為什么寫到最后,我想起了夜禮服假面…………………… ☆、59|兩個阿敕 這一次,寶琢早早支起了窗扇,黑影閃身來到窗戶外,一眼就望見了百無聊賴趴在書案上丟棋子的人。 聽見動靜的人像豎起耳朵的兔子一樣,驀地直起身來,眼睛向窗邊溜了溜,立時就如月牙兒一般彎起來:“阿敕——”伴隨著清甜的喚聲,是她撲到窗臺的動作,因為太快,險些被自己亂扔的紙團(tuán)絆倒。 她咳嗽了一下,假裝剛剛那副迫不及待的樣子沒在自己身上存在過。 他的目光本是透出一股平穩(wěn)的溫和感,見她表現(xiàn)出的急切,卻驀然劃過一道厲芒,轉(zhuǎn)瞬陷入深邃之中。她即使在妃嬪中足夠高挑,對于他來說還是需要低頭去看,才能看清她眼神里的情緒,究竟與動作表現(xiàn)出的愉悅是否一致。 寶琢下意識地仰起臉,讓他看得更加明白了。 他的語調(diào)不自覺降了下來,“今日找我來,有什么事?” 寶琢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依舊是她挑的那張銀質(zhì)面具,從來沒見他換過的神策令統(tǒng)領(lǐng)服飾,一如往常。 當(dāng)然,她并不知道那是統(tǒng)領(lǐng)的服飾,只以為是普通神策令人員的統(tǒng)一著裝。就如同后世的錦衣衛(wèi),單憑飛魚服和繡春刀就能震懾諸人。如果說飛魚服是極盡華麗,神策令的服裝就是極盡壓抑,玄色為底,為了防止精致的繡線反射亮光,布料上沒有一根絲線。但衣服的材質(zhì)非常特別,看似普通,觸之卻有魚皮一般滑溜無法著手的觸感。剪裁也別出新意,貼身但不緊繃。非常適合暗中行事。 她把跑出去百里遠(yuǎn)的思路拉回來,笑吟吟地問:“沒事不能找你?不愿意見我,還是嫌我麻煩?” “……沒有?!焙谝狗路饾B透進(jìn)他低沉的嗓音里,黯淡無光。 氣氛變得壓抑起來,寶琢略微不適地蹙了蹙眉,沒能發(fā)覺什么,煩惱的揪了下頭發(fā),只好開門見山的說:“就是很單純的想找你傾訴一下煩惱什么的,啊對了,首先要問你一句,你有妻室了嗎?” 原是認(rèn)真傾聽她說話的內(nèi)容,誰知聽到這么突兀的問題,他瞥了她一眼,“沒有?!?/br> “妾室?” “沒有?!卑㈦愤@個身份,確實無妻無妾,孑然一身。 她張了張口,轉(zhuǎn)而一想繼續(xù)追問:“……通房丫鬟?” “……無?!?/br> 寶琢松了口氣,“那就好?!眴栠@個問題是有原因的,畢竟是大半夜找一個男人談心,他又不是她在現(xiàn)代的那些男閨蜜男g(shù)ay蜜,萬一是有家室的人,她的舉動肯定會給不知情的女方帶來困擾。 現(xiàn)在才想到去問,她已經(jīng)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因為在她的年代里,這個年齡階段的男人還是未婚居多,所以一開始沒能意識到。直到剛剛看見他神情不似以前輕松,她猜測是不是遇到了難題,先是想到了事業(yè)問題,而后自然想到了家庭問題,既然是家庭,除了父母組成的家庭,自然還有他與其他人組成的家庭。一步一步推過去,關(guān)節(jié)雖多,想到最后的關(guān)卡也不過是一剎那的時間。 作為一個編劇,那一刻她的腦子里九曲十八彎,不愧為傻白甜戀愛劇編劇之名。 他不知個中詳情,看著她放松的樣子,眉頭緊皺,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然后……”她不好意思地抬眼,對他笑笑,“我還想再問你一個問題?!?/br> “嗯?!?/br> 他沒有絲毫不耐煩,應(yīng)允得干脆,她反而覺得訕訕。然而這個問題十分嚴(yán)肅,關(guān)系到她傾訴的話題,即使有些赧然,她還是頗為認(rèn)真的與他對視,問他道:“如果我想和你說一些相對較為秘密的事,有沒有可能你不去履行自己的職責(zé),不將這些秘密稟報陛下?” “這卻不難?!?/br> “咦?”她睜大了眼睛,“不難?難道你們不是事無巨細(xì),要將宮中發(fā)生的事報上去的嗎?” “如果當(dāng)真事無巨細(xì),那我與你相熟之事,又怎么說?倘若陛下知之甚詳,怎么肯允許我繼續(xù)接近你。”他唇角輕勾,笑容里有一絲若有似無的諷刺,只是并不明顯,被寶琢忽略了過去。 況且,他不將秘密稟報給皇帝,皇帝難道就不知道了嗎?殊不知他自己就是皇帝,報與不報又有何差別? 這份承諾明顯帶有欺騙的性質(zhì),但他心中無一絲愧疚。他做許多事都是達(dá)到目的即可,過程與否并不重要,他想了解她的煩惱,而她遲早要告訴他。那么適當(dāng)?shù)碾[瞞又有什么要緊? 因此他答了這樣一句話,果然令寶琢信服。 其實兩件事情的性質(zhì)并不相同,寶琢也清楚的知道其中的差異。不將自己與她的相處上報,顯然是因為他也參與其中,但關(guān)乎她,關(guān)乎家國的大事,他很難做到不去履行職責(zé)。但她仍然愿意將憋了許久的事情告訴他,因為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怎樣做才是最好的。 她把這個選擇權(quán)交給阿敕,他愿意遵循承諾,那她就把秘密繼續(xù)埋在心里。他無法不去履行職責(zé),將事情告之陛下我,那她也不會怪他。至少案件的真相大白,壓在她心里的秤砣能夠稍稍挪開。 “你準(zhǔn)備站在窗戶口聽我說?”寶琢見他站著不動,便招手讓他進(jìn)來。 室內(nèi)的布置一如既往的簡單溫馨,書案旁還有她剛剛踩了一腳的紙團(tuán)兒沒被收拾,她把紙團(tuán)撿起來丟了,請他在案桌前就坐。窗戶仍然開著,夜風(fēng)徐徐的吹進(jìn)來,為夏夜帶來一陣清涼。 夜間偷聽的例子數(shù)不勝數(shù),她為防有人躲在墻根底下,干脆就不關(guān)窗戶了,若有人來,必定能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 代嫁和親的秘密說起來就像一個故事,她煮了一壺茶,給兩人都倒上一杯,從一個小女孩接受細(xì)作培訓(xùn)起,邊喝邊慢慢地說完了。 他聽完沉默須臾,問道:“……為什么將秘密告訴我?” 寶琢對他的反應(yīng)感到驚訝,難道不是應(yīng)該問一些關(guān)于代嫁的細(xì)節(jié)、目的的問題嗎,為什么他的思維這么跳躍?!她想了想,覺得這個沒有什么好隱瞞的,就把自己對案子的猜測一一告訴了他。 這就匯成了前后的因果關(guān)系。 為什么告訴他?因為不說出最根本的源頭,說出大公主自殺嫁禍羌蘭公主的理由,胡編亂造一個所謂的真相,不止她過不去心里的坎,訴說變得毫無意義,那些充滿漏洞的謊言也無法使人信服。 而且在有一個瞬間,她突然想到當(dāng)初烏石蘭玉珊陷害她的鳥腹藏書之事,事后,山薇將她所有的紙條都上交給皇帝過目,皇帝當(dāng)然沒有一直留著,或許也沒有認(rèn)真的閱覽過,就將它們盡數(shù)返還,但無論如何,她愛記紙條這件事在皇帝跟前過了明路。以后再有這樣的事,他都要再三掂量,她心里就踏實多了。 如果能通過阿敕,在皇帝跟前過了明路,即使會有一定的懲罰,可能她也會寬心許多。 “你可知,倘若陛下得知這個秘密,對烏戎的打擊……” “打住?!睂氉辽焓肿隽艘粋€“stop”的姿勢,雖然對方看不懂,她還是說,“我可沒有什么偉大的大義滅親的想法。我只是對烏戎沒有感情罷了?!奔词故菫跏m寶琢,也未必有什么感情,有的只是被洗腦后刻板的忠誠。 否則無論如何,她都會受到原主感情的影響,變得更加小心翼翼,寧愿挨到秘密被迫曝光的那一天,也不會想到率先透露。 他聽完了一整件事,并非沒有受到?jīng)_擊,而是沖擊太大,以至于想從最簡單的問題先消化起。即使他們派去烏戎的人已經(jīng)隱約探查到了一些古怪,甚至了解到有一個地位與公主相當(dāng)?shù)呐说拇嬖?,而眾所周知,烏戎王沒有第三個女兒。 沒想到還沒等探子先行察覺,眼前的人就將真相一股腦兒都告訴了他,原來她不是公主,是烏戎王培養(yǎng)的細(xì)作…… 如此敏感的身份,別看她似乎一副沒心沒肺不把烏戎當(dāng)回事的樣子,殊不知越是這么想,她的心里可能越過不去。且她應(yīng)該知道,一旦事發(fā),自己就是首當(dāng)其沖要被問罪的人,但對于此,她卻沒有什么被迫被逼等等的解釋。是因為阿敕這個身份,特別值得她信賴嗎? 她確認(rèn)這個秘密,不會被他傳出去? 他覺得有些不舒服,但又不能正確的理解這份不舒服到底為了什么,于是他張了張口:“你……” 那低低的聲音剛盤桓而過,便有影子一剎那從窗子里閃了進(jìn)來。因為速度太快,寶琢幾乎來不及去注意,更加沒有機(jī)會關(guān)上窗。 等她霍地站起來,準(zhǔn)備應(yīng)付緊急突發(fā)狀況時,看見來人的瞬間,忽而目瞪口呆。 眼前不知何時站著兩個阿敕,一個剛從窗戶里進(jìn)來,沐浴在月光之下,一個在她對面坐著,看見來人,肅著臉放下了茶杯。兩個人都是相同的著裝,同樣的身高體型,還有兩張一模一樣的銀質(zhì)面具,甚至連氣質(zhì)都近乎相同,如果初來乍到的那位不開口的話。 但即便是開口,他們的聲線亦是相同,幾乎分不出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