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至于潘到底會送什么人過來,她實在無法去關(guān)心太多了。 不過潘這個人有個很好的優(yōu)點——他做事效率很高。隔日,就有一個自帶香煙和雪茄的年輕日本女人住進來了。 日本女人的皮膚很白,烏發(fā)如云。但是一雙輕佻的眼神,讓人感覺很不安穩(wěn)。沈悅用英文和她打招呼,日本女人根本看也不看她。沈悅以為她不懂英文,再說了自己也不會說日語。于是一整天,兩個同居人根本沒交流。 晚上潘過來看她們,日本女人用日語問潘:“這就是那個中國女人?她看起來像是個處女。” “她可不是什么處女,她的肚子里有孩子?!迸怂坪踉诒г梗骸瓣栕?,你只管看住她。這個女人雖然很麻煩,不過她是小坂先生要的人?!?/br> “小坂先生只愛錢和古董。老實說吧,她值幾個億?” “可以買一萬個你媽!”潘如此說道。但日本女人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算了一筆賬:“那就是一萬億日元?!?/br> 等潘走了以后,日本女人就開始抽煙,仔細打量著她這個“一萬億日元?!鄙驉傆憛掃@一股煙味,于是冷漠以對。實在受不了,她就去開窗通風(fēng)。結(jié)果看到外面站著黑人喬治,也不知是哪個眼神惹怒了他,喬治就過來敲門了:“臭女人,你給老子滾出來! “臭喬治,老娘要睡覺了!”日本女人用英文罵道。 “是陽子?!”喬治看到了她們,暴戾的脾氣立即收斂了一點:“哦,潘居然讓你住在這里!” “是老娘自己想住,怎么,你還能攔著我不成?!” “好吧,好吧,你愛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愛睡哪個男人就睡哪個男人!”喬治唾罵了一句,然后就走了。沈悅松了一口氣,無力地扶著床沿坐下。這種日子過得真是生無可戀,幸好還有一個孩子,一個念想支撐著意志。 “怎么,你害怕他?”陽子走到了她的身邊。 “喬治一直想殺了我,他好幾次在門外用手.槍的準(zhǔn)星瞄準(zhǔn)我的腦袋?!?/br> 陽子“噗嗤!”一聲笑了:“喬治不會殺死你,一萬億日元若是死了,小坂先生會把他丟進地獄里去。” “為什么我值一萬億日元?” “因為我的母親值一億日元,潘說你值一萬個我媽,那就是一萬億日元?!?/br> 陽子又開始抽煙,圓潤的雙唇被熏出了淡淡的黛青色。沈悅無言以對,這個陽子身份神神秘秘的,但是這里的男人都要讓她幾分。這就夠了,她不是要找一個知心朋友,只是想找一個不會傷害自己的同居人而已。 就這樣,同居生活平平淡淡過了一個月,期間,她的肚子漸漸大了。 陽子并不幫她做事,也不照顧她。白日出去,晚上回來。睡覺的時候各自有床,除了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實在沒其他關(guān)系。 潘說陽子是個女支女,但沈悅看她實在不像。很快,她又從門外那些看守的嘴里面聽到一點訊息:陽子有個母親,曾經(jīng)是小坂身邊的重要人物,因為犯了大錯被關(guān)押了起來。但是母親的余威仍在,所以山上的人不敢欺負陽子。 至于母親是什么人,犯了什么錯,沒有人敢提那件事。 日子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漸漸入了冬。天冷要穿棉襖了,沈悅預(yù)計自己的待產(chǎn)期在明年二月的尾巴上,所以開始為嬰兒準(zhǔn)備冬天的衣服。這一類的手工活,她做的并不好,也沒人教過她怎么做。只能摸索著做了幾件不像樣的。 當(dāng)她給衣服剪線頭的時候,陽子從倚窗的姿勢中收了回來:“你的丈夫叫做杜以澤?” “杜以澤是我的弟弟。”她不愿意承認這個身份,一旦承認了,就是給小坂裕生一個把柄。 “別裝了,杜以澤為了你和孟建林的人干上了,他們甚至把孟建林的兒子給弄廢了。你說你不是杜以澤的什么人,誰會信?” “小澤他怎么了?!”她不明白這話什么意思。 陽子神秘莫測地笑:“你果然是杜以澤的妻子,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他居然也娶妻生子了?!?/br> “你認識小澤?!”她不敢置信。 “我沒見過杜以澤。”陽子靠著窗戶,繼續(xù)抽她的大煙。外面的飛雪慢悠悠地落下,她的目光游離沒有焦點:“不過我的母親見過杜以澤,她是除了潘以外,小坂先生手下最好的殺手。但是現(xiàn)在她困在了這里,和你一樣。” 什么記憶被忽然喚醒了,沈悅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而陽子依舊保持觀望的姿勢,但面前的人,隱隱約約和什么身影重疊了。她忽然想到一幅畫面——蝴蝶夫人號沉船當(dāng)天,有一個女殺手和潘一起屠殺了全船人。緊接著啼哭的聲音,暴露了杜以澤的存在。潘把嬰兒抱了出來,交給了那個女殺手。 女殺手面無表情,她的衣服上全部是血跡。滿手也都是血腥,卻抱著這個陌生哭泣的嬰兒。潘告訴女殺手:“帶回岸上處理?!?/br> 但是十幾天后,嬰兒卻出現(xiàn)在沈陽天使之家的垃圾堆里,被孫爺爺所救。 沈悅的目光轉(zhuǎn)過去,她忽然明白為什么潘派這個女人過來了。潘絕對不會想要她死,所以派了一個不會殺她和孩子的女人過來。 “替我謝謝你的母親?!彼f,陽子默不作聲,彼此都默認了什么。但是這個什么,在這座山上是禁忌,因為軟弱和善良,是一個殺手最大的忌諱。而重重罪惡之下,唯獨這一點善念猶存,卻保護了她今生今世最重要的人。 ☆、第077章 遺骸【有虐】 轉(zhuǎn)眼到了年末。 首發(fā)哦親 2013年,2月1日,凌晨兩點三十分。英國倫敦。 這一晚上,整個英國的海岸線都籠罩在一片雷雨交加當(dāng)中,即便這里是溫帶海洋性氣候,也很少見到如此持續(xù)性的暴雨連綿。許許多多的船只都靠在岸邊拋錨息航,連小山般的客輪都停止了載客。使得海關(guān)人員一時間無事可做。 但是有一輛名為“圣誕”的全自動水面清潔船,還在泰晤士河里工作。剛剛經(jīng)過了千禧橋,這艘船的螺旋槳似乎卡住了什么東西,開始停駐不前了。負責(zé)水面清潔的工作人員立即過來查看,結(jié)果他們打開船艙,看到下面有一具高度腐爛的尸骨。 由于膨脹和朽壞,尸骨根本分辨不清任何面目特征,許許多多的部位腐爛得只剩下白骨。但是根據(jù)法醫(yī)的判斷,這該是一個亞洲女人的尸骸。于是,倫敦的海事局立即調(diào)查了近半年泰晤士河附近的失蹤人口名單,繼而一通電話打到了上海去。 接電話的人正好是當(dāng)初的報案人——杜以澤。 “杜先生您好,我們是倫敦海事局的人,我們要通知你,半年前你報的失蹤案也許有眉目了,我們在水底下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亞洲女人的尸骨,死亡時間大概是半年前……”通知的人還在絮絮叨叨說著,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對了,失蹤者是您什么人?” “啪!”回答他的是掛了的電話。 這一天上海也是暴雨傾盆,杜氏集團的董事長辦公室里放著張國榮的《當(dāng)愛已成往事》。婉轉(zhuǎn)的調(diào)子伴隨著滴滴答的雨聲,使得裝飾豪華的辦公室,看起來也十分冷清。杜以澤很少去看窗外的風(fēng)景,現(xiàn)在他轉(zhuǎn)過身看著窗外,不知是不是雨太大了,濕潤了他的臉。 十天后,杜以澤就來到了倫敦。 倫敦的海事局建的像是中世紀的城堡,在這樣的日子里,進進出出的人無不是面色輕松。但是許多人也注意到了一個臉色蒼白的中國男子走進了海事局。有穿著黑絲襪的金發(fā)女郎停下了腳步,互相交頭接耳:“哦,他長得很可口。” “杜先生,感謝你千里迢迢來到倫敦,我是海事局的局長斯科爾斯。對于您妻子的事情,我感到十分抱歉,不過請你協(xié)助我們的調(diào)查。” 跟隨杜以澤而來的,還有徐楠,他有點擔(dān)心少爺?shù)木駹顩r——其實杜以澤前幾天剛從醫(yī)院里出來,他的胃一直不好,經(jīng)常各種腸胃炎,胃潰瘍住院。即使再怎么注意飲食,還是這個樣子。只有和林小姐在一起的時候,少爺沒發(fā)過病。 后來,杜家的私人醫(yī)生告訴他們,人會犯胃病無非兩個原因:生理和心理。假如一個人精神崩潰,那么他的胃也會隨之崩潰。很顯然,現(xiàn)在的少爺就處于崩潰的邊緣。他們真的很擔(dān)心少爺能不能支撐住去看那一具尸骸,看完了以后是不是就要胃出血了。 但是杜以澤堅持要來,無論是他,還是哥哥,都無法阻止。就連老爺子也嘆息道:“讓他去吧,早點死了這份心也好?!?/br> 所以現(xiàn)在,杜以澤在這里了。 徐楠幫他簽字,寫證明,繁瑣的確認程序一道道過去,然后他們就可以去看尸體了?,F(xiàn)在尸骨保存在冷凍室里,他們是穿著羽絨服進去的,進去以后,就看到一個長方形的鋼鐵冰柜處在冷凍室的中央,上面蓋上了一層深褐色的帆布。 徐楠先走過去幫他確認一下,只是掀開了帆布的時候,他忍不住別過臉去,然后捂住了嘴——這女人真的是腐爛的夠可以的了,皮膚全部都脫落,所有的骨頭都清晰可辨,顏色是那種難以言喻的深黃色,這就是泡在河底的結(jié)果。 但是仔細看一看,可以看出來這一具尸骨的身材大小和林悅十分相像,再加上發(fā)現(xiàn)的地點,死亡的時間——應(yīng)該就是她了。但是這個結(jié)果,不是少爺想要的。他也實在無法說出口,只能回頭道:“少爺,很抱歉,我覺得你最好不要看?!?/br> “你下去?!?/br> “少爺,董事長吩咐了我得全程陪在你身邊?!?/br> “徐楠,你跟在我身邊也快五年了,現(xiàn)在我說這話,不是以少爺?shù)纳矸?,而是朋友?!?/br> 杜以澤很少對下屬真情流露,即使是偶爾的關(guān)切都讓人十分激動。何況是此時此刻軟弱的請求。 于是徐楠就出去了,他站在走廊的盡頭看著杜以澤的背影。冷藏室里面只有一個小椅子,杜以澤就緩緩坐了下來,目光鎖定在冰凍柜子上面。也許他和jiejie就相差這么多步,但是沒有任何辦法跨越這一道長長的鴻溝—— 死與生,白骨與活人。 杜以澤拿出隨身攜帶的一個小小的首飾盒,打開盒子,里面是黑色天鵝絨包裹的一枚鉆戒:“jiejie,其實我打算回國以后向你求婚的,連結(jié)婚戒指都買好了。但是你很懶,又這么愛找麻煩,我現(xiàn)在要考慮到底給不給你這個戒指。” 棺材里的人,當(dāng)然不會說話。而杜以澤把戒指緊緊握在掌心里。 他甚至沒有勇氣上前去看一眼,因為這樣就沒法自欺欺人說jiejie還沒有死了。 那一晚的事情,他什么都沒有目睹,jiejie就不見了。當(dāng)他追上去的時候,只見到那個白化人拽著jiejie的頭發(fā),朝她的腦袋開了槍,然后,一聲,兩聲,三聲……jiejie緩緩倒了下去,他也沒有了知覺,再醒來就是在醫(yī)院里面。 但是現(xiàn)在,上天仿佛要他承認這個事實了。他卻帶著戒指來看她。雖然說人總要死的,但是jiejie走得實在太突然,他根本沒有任何防備。所以當(dāng)初受到的鈍痛,一直持續(xù)延留在感官里面,很久很久沒有一點點消散的跡象。 “jiejie,有幾件事我還沒跟你說一聲抱歉?!彼膽B(tài)度很軟,好像要補償當(dāng)初對她暴躁的那一段時光:“我們最后在沈陽吵架的那個下午,我不是故意踢了你的行李箱的,我只是不想讓你走,你一個人走的時候我也很想跟上去?!?/br> 但是當(dāng)時年紀還小,哪里懂得那么多事情。只是覺得jiejie讓自己不好過了,她也休想走得開開心心?,F(xiàn)在想想,jiejie分明才是背負最多的那一個。 “還有,我一開始真的很討厭你。十四歲以前,你很笨,成績比我這個從不聽課的人還差,老是給爺爺帶來麻煩,還長得不漂亮。但是后來,本來的那個jiejie走了,你來了,你說你叫沈悅已經(jīng)死去很多年。你又聰明又能干,還老是愛逞能,只是下雨天會忘了帶傘。還喜歡在我的面前說一些大道理,其實你真的很煩。” “但是jiejie,對我而言沒有人比你更重要。我想我不該那樣對你的,尤其是不該讓你滾,還對你說別出現(xiàn)在我面前,那些都是氣話?!敝皇窍氩坏?,或許有一天孩子的玩笑都會成真。jiejie真的走了,再也無法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而他,獨自一個人面對棺材,漸漸地淚流滿面。 小時候的jiejie又可愛又倔強,長大后的jiejie又麻煩又優(yōu)秀,直到懷抱中相愛的那個jiejie,會溫柔體貼無比,會把他視若生命。這時候他才深深地愛上了她,不再是那些虛無縹緲年少輕狂的性幻想,和求之不得的饑渴。而是兩個人心貼心rou貼rou的那一種歡喜,他第一個晚上就明白了可以和jiejie過一輩子的,jiejie的溫柔簡直無法抵擋。 但是紅顏化為白骨,留下難以痊愈的傷口。 “jiejie……既然你用了十年的時間讓我記住你,那你猜猜我會花多少年的日子忘記你?”他仿佛一個生怕永遠失去的孩子,不停地傾訴:“我也想早點有妻有子,我的妻子要很愛很體貼我,她最好是個獨一無二的美人,那樣我們的孩子一定漂亮。但是現(xiàn)在你把這一切都毀了,你猜猜不到半年的時間,我拒絕了多少送上床的女人?” “jiejie,你別以為你魅力多大,因為這只是我死心眼忘不了你?!彼f:“一直忘不了,你就是我的幽靈,每晚都來sao擾我。” 說完了這些話,杜以澤終于忍不住讓淚水滴落在地板上——在jiejie面前還不哭,這一輩子他不會找到第二個人可以在她的面前哭。爺爺,孫爺爺,還有許許多多的朋友,親人,都無法像jiejie一樣,讓他表現(xiàn)出最真實的自己。 杜家的少爺不能哭,杜以澤不能哭,只有jiejie的小澤可以。 最后的最后,他站了起來,想把戒指套在她的指骨上。就算是白骨一具,好歹也隨之入殮,反正這戒指不會屬于第二個女人。 于是他走到棺材的前面,手指輕輕地掀開一個小角落,落入眼前的先是灰黃色的棺底積液。然后,他看到了白骨的一個角落,順著骨頭的位置往下,他很快就找到了右手的手指關(guān)節(jié)。都已經(jīng)腐爛成了森森然的白骨。 他把戒指要套上去,于是手也情不自禁地伸了進去。 但是,戒指還懸在半空中,杜以澤所有的動作都僵住了——目光死死逡巡尸體五指的指節(jié)——食指比無名指要長一截,但是jiejie的右手分明是無名指比較長。他再掀起一個角落,所有的細節(jié)一一探查過去,都和jiejie不符合。 jiejie的肩膀比她的要短一點,jiejie的頭發(fā)不是這種棕色,而是要偏亮一點。 這具尸骨根本不是她! 杜以澤放下了帆布,出來的時候徐楠迎了上來:“少爺?” “告訴海事局的人,尸體搞錯了,不是林悅?!彼哪樕琅f蒼白,頓了頓,繼續(xù)道:“如果沒人來認領(lǐng)這具尸體,你就安排一下給這個女人下葬?!?/br> “好的,可是少爺,為什么……” 不為什么,就因為他慶幸這不是jiejie。或許那個幸存的夢想還有可能。 ☆、第078章 再會 2013年的鐘聲響起,倫敦的雨停了,卻迎來另一場飄飄然的大雪。 杜以澤住在伊麗莎白塔前的一所酒店里。本來的考慮是這里離英國國會大廈很近,安全性高一些。但是到了農(nóng)歷年的年末,許許多多的華人聚集在塔下,等待著大本鐘敲打那十二下。于是,人潮涌動成為了窗外最獨特的風(fēng)景。 這個新年過得不太好。 杜以澤看到很多同胞攜家?guī)Э趫F聚在一起,一眼望過去都是黑發(fā)黃皮膚的華裔。但是別人的歡聲笑語是別人的,自己聽在耳中就特別刺耳。于是他拉上窗簾,開始專心致志看書。書是老掉牙的一本《圣經(jīng)舊約》—— “……耶和華使他沉睡,他就睡了;于是神取下他的一條肋骨,用那肋骨造成一個女人,領(lǐng)她到那人跟前。那人就說:“這是我骨中的骨,rou中的rou,可以稱她為女人,因為她是從男人身上取出來的。”因此,人要離開父母與妻子連合,二人成為一體?!?/br> 杜以澤沒看完就關(guān)上了書,今天他不該在英國過年的,因為中國人這時候都守在電視機前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只有外國的華人才會走上街湊熱鬧。他也不該看這一本書,因為中國能出版的宗教經(jīng)文里面從來不提到男女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