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兩個月后,中國北京。 冬天到了,葉子開始一片片凋零下來。行走在大街上,五級的寒風(fēng)裹狹著米粒子似的小雪飄飄然而下,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宛如抽著鴉片似的。在這樣的日子里,很少有人在大街上閑逛。但是靠近人民法院的地方,人群的喧囂之聲絡(luò)繹不絕。 今天,孟建林和杜家的官司正式開審。當(dāng)杜以澤穿著黑色的西裝走過長廊的時候,立即有許多家媒體的鏡頭對準(zhǔn)了這個天之驕子。還有不少記者問他:“是否掌握了孟建林經(jīng)濟(jì)犯罪的證據(jù)?”“孟建林涉嫌走私,這是真的嗎?” 杜以澤什么都沒有回答。 雖然說,這些風(fēng)聲都是他自己放出來的,但是沒有到最后蓋棺定論的時候,他不想提前說什么。 庭審了三個小時,案子直到下午才落下帷幕。一審,孟建林被指控涉嫌境外走私,并且利用不正當(dāng)?shù)氖侄魏投偶腋偁?。犯罪的材料由孟建林曾?jīng)的合作伙伴,如今的北京珠寶大佬席玲玉提供,席老夫人也出庭指控了孟建林。 來自上海,北京的三個律師團(tuán)代表為孟建林辯護(hù),而杜家也派出了香港最有名的律師隊(duì)伍進(jìn)行申訴。雙方打了一場申訴的戰(zhàn)爭,最終孟建林被判有罪。 案子敲下來的那一刻,孟建林忽然大喊了起來:“冤枉!杜以澤和席玲玉都是在胡說八道,他們想誣陷我!想聯(lián)手把我打倒后瓜分北京市場!”但是誰也沒有聽他的,席玲玉還走到他的身邊,冷笑道:“日本人害了我兒子一家,也害了你們?nèi)?。孟建林,你到現(xiàn)在也不知悔改!” 孟建林頓時愣住了,他這才意識到了什么——原來他們不是為了錢才聯(lián)手起來打壓他!但是為時已晚,警察送來了冰涼的手銬。 當(dāng)杜以澤走出法院的時候,雪已經(jīng)大了。像是許多許多的白梨花落在每個人的肩頭。保鏢為他開道,一排排記者還窮追不舍。坐上車,人群還是擁擠著的。杜以澤不管那些嘈雜的聲音,閉著眼睛小憩一會兒——他一個晚上沒睡覺。 但是——“叮鈴鈴!”電話響了。 “喂?”隨手接了,電話里傳來一個沙啞的女聲:“杜以澤?” 極端的怨恨中,帶著小小的甜。杜以澤知道她是誰,不過他向來不會管閑雜人等的事情,于是就掛了電話。然而,女聲拔高了七個度,大聲罵道:“你還有沒有良心?!非得把我爺爺趕盡殺絕你才甘心嗎?!你出來,我要見你!” 杜以澤好整以暇地嗤笑道:“孟小姐,是我不想見你。”然后斷了通話,號碼加入了黑名單。 他的態(tài)度,分明是把這一通電話,只是當(dāng)做某個人的笑話而已。 因?yàn)橐O(shè)宴款待那一群從香港來幫忙的律師,杜以澤又早早去了大酒店。席間,喝酒談笑,律師們對他的保證很美好:“孟建林不僅要坐牢,而且他家的家產(chǎn)也要被罰……”“杜先生,您放心,孟家這一次是徹徹底底的完了……” “那,孟建林最多判幾年?”他最關(guān)心的是這個。 “總之,他死前是出不來了?!币粋€律師說道:“走私金額巨大,可以和當(dāng)年的遠(yuǎn)華走私案相提并論了,況且他還涉嫌經(jīng)濟(jì)犯罪。” “那他家人?” 律師推了推眼鏡:“如果證明家人也參與到走私活動當(dāng)中,那么一視同仁。不過我們現(xiàn)在還沒掌握孟建林的家人犯罪的證據(jù)?!?/br> 杜以澤明白了,這么說來——就算孟建林倒下了,孟家也不算真正的消失。 晚上九點(diǎn),宴會結(jié)束了。杜以澤給了每一位律師先期付的三十萬元的申訴費(fèi)——如果案子成功的話,那么每個人所得將會是這個數(shù)字的十倍。也正因?yàn)槿绱耍@些律師起早貪黑地為他打官司,乃至在法庭上據(jù)理力爭。 走出酒店,外面的雪已經(jīng)積了厚厚的一層。 徐楠問他今晚住哪里,杜以澤不假思索道:“回別墅?!?/br> 當(dāng)車子駛進(jìn)別墅區(qū)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下了車,鐘鼓樓的鐘聲響起,提醒著人們舊的一天又過去了。前照燈熄滅,示廓燈亮起。杜以澤抬頭就看到小區(qū)門口前有一個人,她穿著紅色的呢子大衣,在這冰天雪地里格外的引人注目。 是孟莞。杜以澤蹙眉——沒想到她居然追到這里來了。 孟莞這時候也發(fā)現(xiàn)了他的存在,直接走了過來。但是小區(qū)門口的保鏢死死攔著了她,孟莞開始大叫,像是發(fā)了瘋一樣的:“杜以澤!你滾出來!你到底要怎么整我爺爺?!你這個瘋子!魔鬼!活該自己的女人被人槍斃了!” 杜以澤本來打算無視掉她,但是最后一句成功把他勸了回來。走到孟莞的面前,孟莞才安靜了下來。那個被抓了幾道紅痕的保安正打算發(fā)怒打人,一看是杜大少爺,立即不吭聲了,還問他:“杜先生,這位小姐是您的客人嗎?” “我不認(rèn)識她?!?/br> “杜以澤!”孟莞的聲音又尖又銳:“我爺爺要坐牢了!” “他早該坐牢了。”他這么說道,而身后的保鏢也跟了過來。直接把孟莞隔在外面。 “但是他沒對付過你!”孟莞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注滿了怨恨,像是哭訴又像是諷刺:“當(dāng)初爺爺說了,他很看好你,也覺得你是個可以托付的人才。你就這么狠非要把他往死里面逼嗎?!他還能活幾年?你連一個老人都不放過嗎?” “孟小姐。”杜以澤冷笑道:“一碼歸一碼事,今天在法院上我和他必須有一個要坐牢?!?/br> “不,杜以澤,求求你放過我爺爺,我做什么都可以!”孟莞乞求道,但是杜以澤不是個傻子,他當(dāng)然明白孟莞打什么小心思:“放了你爺爺,很好,立即出來組織人手對付我,是不是?孟小姐,這個要求太不切實(shí)際?!?/br> 孟莞明白杜以澤的話是真的,但是爺爺一旦入獄,那么孟家翻盤就沒有希望了。無論如何,她都要想法設(shè)法保住爺爺—— “杜以澤,孟家都成這樣了,還怎么報(bào)復(fù)你?!” 杜以澤站住了腳:“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孟小姐,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杜以澤,那你要怎么樣才肯放過爺爺?”她提出的條件很優(yōu)惠,像是最后的垂死掙扎:“你這么處心積慮對付我們家,不就是因?yàn)槲覀儞踝∧阍诒本┌l(fā)財(cái)?shù)拈T道了嗎?那么我們孟家退出北京,將整個古董市場都送給你,怎么樣?” 杜以澤只是冷笑道:“客氣了。這樣吧,看在我爺爺?shù)拿孀由?,我可以饒過你爺爺一次。不過你得交出那一枚康熙玉璽?!?/br> 他說的像是真的似的。 價值三十億的傳家之寶,饒是孟莞也有瞬間的猶豫。不過她還是答應(yīng)了“那好,康熙玉璽換我的爺爺?shù)陌踩!?/br> 孟莞信以為真了,還要把他的承諾當(dāng)場錄下來。杜以澤答應(yīng)了,于是口頭的交易達(dá)成。 到了第二天,孟莞真的將康熙玉璽帶了過來,杜以澤拿住了玉璽看——?dú)q月的色澤依舊,包漿渾然天成。確認(rèn)沒問題后,他就把玉璽交給了徐楠。然后,孟莞問他:“什么時候放我爺爺?”杜以澤打量了一眼孟莞:“你可以走了。” “什么?!”孟莞瞪大了眼睛,漂亮的長卷發(fā)在胸.前起起伏伏:“你不是說放了我爺爺嗎?!現(xiàn)在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放了你爺爺,不可能。”杜以澤冷冷回復(fù)道。 于是孟莞徹底崩潰了,精致漂亮的一張臉,氣到幾乎猙獰起來。她還拿出了手機(jī),威脅道:“昨晚我們的對話,已經(jīng)傳到了網(wǎng)上。如果你不兌現(xiàn)承諾,半個小時之后,中國所有的媒體都會知道你為了獲得玉璽詐騙了孟家!” 杜以澤不疾不徐地聽著她的話,孟莞的底牌是:“杜以澤,我也可以讓你鋃鐺入獄!” 于是,他笑了。是那種嘲諷不自量力之人的笑:“孟小姐,康熙玉璽是贓物,遲早要交給國家的。我耍了點(diǎn)小計(jì)謀,將你爺爺走私給小坂裕生的贓物拿到了手上,然后交給了法院。你卻在外面告我一個欺詐罪,嗯,誰會信你?” 孟莞愣住了,她不可思議道:“你怎么知道?!” “孟建林,小坂裕生,好的很吶。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北京的孟建林,大連的萬常青,和日本的小坂裕生組成了一個走私團(tuán)伙。將中國流落的文物全部送到國外去。這一筆單子,就是幾十個億,嘖嘖,怪不得孟家富可敵國?!?/br> 杜以澤冷冰冰地說出這一番話,直接把孟莞打下了地獄。 暴露了,全部暴露了!孟莞這時候才明白,原來杜以澤對付自己家,為的不是錢。 但是,怎么暴露的呢?!她不知道,只是明白這個真相一旦被揭露,接下來真的是完了——不僅是爺爺要完了,整個孟家都要完了! “孟小姐,你可以走了。”杜以澤再一次下了逐客令:“要不然,明天的頭條就是今天我們談話的內(nèi)容。”說完,他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筆。筆桿上紅色的燈光還在閃閃爍爍,杜以澤按下了“r”的標(biāo)志,顯示“錄音已完成?!?/br> 孟莞魂不守舍地離開了,這時候孟家已經(jīng)徹底落敗了。 而杜以澤拿著康熙玉璽,把玩摩挲——平心而論,這玩意于他而言,就是一件有升值空間的古董罷了,交給法院或者擺在自家博物館都沒什么區(qū)別。然而,想到這是jiejie生前最后看到的古董,心里就開始戀戀不舍起來。 就像是吸了大,麻,一邊抽搐一邊飄飄欲仙。 就像是他對jiejie沈悅的感情,就算沒有任何回復(fù)了,依舊放不下。每每夜里想起來,此生此世能遇到一個人愛得那么徹底,而且真實(shí)地得到過她?;蛟S這也是一種慶幸——畢竟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個美好的結(jié)局,起碼他不是。 收起了玉璽,杜以澤喊來了徐楠:“萬世軒現(xiàn)在訓(xùn)練的怎么樣?” 徐楠擦了一把汗,提到萬世軒,少爺下達(dá)的“電擊令”就浮現(xiàn)在眼前。這是少爺?shù)男念^大恨,他也伺候的很小心:“現(xiàn)在勉強(qiáng)能看出一些來,上次有一只晚清的玉鐲子,他說是民國山東的一位軍閥太太的陪嫁品,和我們的調(diào)查結(jié)果是一致的?!?/br> “那好,今晚讓他看康熙玉璽?!倍乓詽蛇@么說道。 徐楠立即去安排,到了晚上九點(diǎn)的時候,杜以澤忙完了一天的公務(wù),就來到了郊外。萬世軒囚禁的位置選的很小心,周圍也是豪宅區(qū),守衛(wèi)森嚴(yán)不說,還有各色政要人物當(dāng)鄰居。就算是警察,也不敢輕易進(jìn)到這里面來。 但是,誰都不會想到,其中的一間豪宅的地下室里面囚禁著一個人。 一個大連古董王之子,一個曾經(jīng)身家億萬的少爺,一個現(xiàn)在還在公安部門有名字的“一級通緝犯”——萬世軒。 當(dāng)杜以澤再次見到萬世軒的時候,他已經(jīng)瘦得不成人形。今天一整天,萬世軒還是什么都沒看出來,一碗飯擺在旁邊,能看卻不能吃。他對著那一碗飯咽口水,嗓子在冒煙,身上的肋骨一根根凸顯,隨著呼吸起起伏伏。 要是jiejie看到萬世軒這樣,是該罵他殘忍,還是覺得大快人心? 杜以澤自嘲道——為什么又假設(shè)起來,jiejie明明不可能看到了,那么他就替她看。替她看春去秋來,替她看地上的明媚和地下的晦暗。 萬世軒看到他來了,那饑餓的眼神就望向了他——“給,給我吃的!杜以澤,給我吃的!”聲音也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以往的尊貴和驕傲都不見了。深深的饑荒的呻.吟,像是從五臟六腑里發(fā)出來的哀鳴。聽得讓人心里瘆的慌。 但是杜以澤只是把康熙玉璽,擺在了他的手邊:“看看這個。” “給我吃的!我餓!”萬世軒只重復(fù)這一句:“我就要死了!你們什么都得不到!” 但是杜以澤不以為然,他走到桌子旁,拿起了那一碗彌足珍貴的米飯,走到了垃圾桶前面。萬世軒的眼睛眨都不眨,而杜以澤將碗傾斜了一個角度,漏了一口米飯,萬世軒就大叫了起來:“不!給我吃!別倒掉!” 杜以澤放下了這碗米飯:“吃不吃得到,取決于你的眼睛。萬世軒,再給你最后一次機(jī)會?!?/br> 萬世軒這才將目光轉(zhuǎn)回了玉璽上——現(xiàn)在的杜以澤,就是一個魔鬼。別指望跟他講道理,也別指望哀求能打動他。他,他已經(jīng)餓得不行了。胃里像是火在燒,即將燒化了身體。這時候,談不上什么尊嚴(yán),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目光盯住了玉璽,死死地,緊緊地,像是要拼盡全身的力氣。 終于,萬世軒看到了什么,雖然只是很模糊的幾個片段,不過也足夠應(yīng)付:“這玉璽去年年初去過倫敦展覽……一個老頭子帶著一個女人,把它放在了一個展覽柜里面。然后,一個長的很白的……不,是個白化人……白化人將玉璽拿走了。然后把它帶到了一條船上,船上還有許多人,還囚禁著一個穿著黃裙子的女人?!?/br> 杜以澤沉默了,但是面上的表情變了。 陰森森的回憶席卷而來。他真恨不得當(dāng)時死的人是自己。 “后來,他們帶回了另一個穿著黃裙子的女人?!?/br> 萬世軒還在繼續(xù)看,玉璽的記憶是模糊的。除了明顯的色塊,什么細(xì)節(jié)也看不清楚。不過玉璽上的怨氣很大,說明最近有一樁血案和這東西有牽連。怨恨是保持回憶最好的媒介,要不然,他也看不到這么詳細(xì)的兇案過程—— “那個白化人把,把那個囚禁的女人拖了出去殺死了。把帶回來的女人綁在了角落里……” 說完了,萬世軒又看向了杜以澤,乞求那一碗飯。 但是杜以澤卻愣住了——他方才分析著萬世軒說的話,和倫敦那一晚的情況一一對照。前面的都沒問題,但是最后這一段——兩個黃衣服的女人,一個被另一個掉了包。被殺死的是另一個女人,而帶回來女人卻沒有死? 這意味著什么?他不難理解。但是十分懷疑這事的真實(shí)性。 分明jiejie死在眼前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榱?,忽然間,另一種可能性冒了出來。 他的感覺居然是害怕,連心臟都慢了一拍:“你是說,那一晚上有兩個女人。被帶回來的那個沒有死,她被白化人帶走了?” “對?!比f世軒已經(jīng)有氣無力:“能看到的就這么多?!?/br> “萬世軒,編個謊話騙人也要長長腦子?!倍乓詽衫湫Φ溃骸八麄兇蛩懒说氖菐Щ貋淼呐?。” “不,那個女人沒死。他們只是把她關(guān)了起來?!比f世軒哪里知道帶回來的女人到底是誰,不過他確信——死的是本來在船上的女人,因?yàn)樵箽饩褪撬摹_@一股怨氣非但沒有隨著時間褪色,而且明明白白附在了玉璽身上。 但是杜以澤開始站不穩(wěn),連雙手都緊握成拳—— 這什么意思?看到的都是假的?jiejie沒有死?他們搞錯了被殺的對象?! 亦或是說,這本就是一場障眼法。小坂裕生用了一個十分簡單的招數(shù),讓他們誤以為jiejie死了。 ☆、第084章 地震 窗外,大雪還在不停地下著。 剛剛進(jìn)入一月份,天氣就別樣的寒冷。沈悅站在窗邊向外望過去,幾個守衛(wèi)的臉都凍得通紅通紅的,呼出的氣形成了一片小小霧,即使在這樣的日子里,他們依舊沒有放松警惕心。真不明白這些人為什么如此聽小坂裕生的話,她想。 “吃飯了,今天的壽司用北海道的魚子醬包的?!标栕诱泻羲恕?/br> “來了?!鄙驉偸栈啬抗庾吡诉M(jìn)來,剛剛舉起筷子要吃飯——“哇!”地一聲傳來,寶寶又哭了。畢竟母子連心,這一聲啼哭雖然微弱,但是她聽得清清楚楚,連忙丟下了筷子就去看兒子,原來兒子的尿布又濕了,于是她沒了心思吃飯,趕緊給寶寶換了換,還裹了一層衣服——在這樣的天氣里凍著不是鬧著玩的。 “唉,當(dāng)母親真麻煩?!标栕影褖鬯舅土诉^來。順便戳了戳孩子那吹彈可破的小臉蛋。她一直照顧到兒子安安穩(wěn)穩(wěn)入睡,才出來隨便吃了幾口。大概是因?yàn)樘焯湮队X遲鈍,實(shí)在嘗不出什么味道。蹙著眉頭咽了一口,就不想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