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但是,他知道這玩意一直在小坂先生的柜子里。好幾次,小坂先生從柜子里拿出其他古董的時候,他能瞥見那一個端坐在天鵝絨盒子里的玉石瑪利亞?,F(xiàn)在,要去執(zhí)行一項非常危險的任務(wù),是時候把母親的遺物拿回來了,他想。 于是道:“我只有一個想要的,就是母親的玉項鏈?!?/br> 小坂裕生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大概是一秒鐘的失態(tài),又恢復(fù)了正常:“是你小時候佩戴的那一條?哦,你到現(xiàn)在還記得?!?/br> “對,它對我很重要,希望我走的時候能佩戴上它?!?/br> 小坂裕生猶豫了,他思忖了一會兒,又望向了潘——渴望的眼神,忠誠的表情。過去的幾十年來,這個白化人殺手用一次又一次的出生入死詮釋了什么叫做忠誠。那么,那么……滿足這一回?但是,但是那個林悅在他身邊…… 潘等了等,但小坂先生遲遲不肯下決定,他的目光漸漸黯淡了下來。 最后,好像下定了什么決心。小坂裕生重重嘆了一口氣,走到了博古架前面,打來了柜子。手指從漢代的古玉,清代的琺瑯器,明代的官窯,以及唐代的金銀器上面越過。直接伸到了最里面,拿出了珍藏數(shù)十年的那一枚玉觀音。 小坂裕生知道這東西的價值——圖案是“觀音坐蓮”——還是選用的上等的和田青玉。沁色是水沁,代表這東西是“海貨”??窗鼭{和皮殼,怎么說也要上溯到明代。這是一枚正宗的古董玉佩,若是出手肯定價值不菲。 現(xiàn)在,他決定用這東西獎勵最忠誠的屬下。 潘虔誠地接過了玉觀音,小坂裕生又囑咐道:“東西放在你那邊可以,但是你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沉船寶藏打撈上來之前,不準(zhǔn)把這玉觀音拿給任何人看。你要知道,財最使人瘋狂。若是想要自保,這樣的東西就要藏著,掖著?!?/br> “如果哪個不怕死的敢覬覦我的寶物,我就讓他死在鄱陽湖里?!迸说?。 “難說,田中君不就是背叛了我嗎?就算是我派給你的那些人里,也難保全是忠誠的。若是一個不小心,那就會壞了大事?!?/br> 潘點了點頭道:“那我會好好收著,不讓任何人看見?!?/br> 小坂裕生這才滿意地頷首微笑:“出去準(zhǔn)備吧,晚上的時候你們就離開?!?/br> 于是潘轉(zhuǎn)身而去,銀色的白發(fā)在飄揚的風(fēng)中起起伏伏,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甲板盡頭,小坂裕生才收回了目光,又凝視著剛才放置玉觀音的地方——只是一眼,就深邃了起來。但是一瞬間又反應(yīng)過來什么,收起了所有的表情。 ———————————分割線—————————— 到了晚上,船就進(jìn)入了九江市。 沈悅是下午才收到消息,晚上就要上岸的。這么快的安排,比計劃提前了整整一個星期。當(dāng)然,孩子不能同行,她最后要求把孩子交給陽子看管,潘答應(yīng)了,但是也警告她:“林悅,陽子只是代你照看孩子一段時間,如果想要活著回來看他的話,上岸以后就好好聽話,好好辦事。不然隨時把你切碎了喂魚?!?/br> 這一次,沈悅沒有回嘴。她只是緊緊抱著孩子,太舍不得了。但是兒子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睜大著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 這時候,潘從她的身邊走過,忽然孩子咧開嘴笑了,糯糯地喊了潘一聲:“爸爸。抱!” 甜甜的娃娃音,雖然含混不清。但是已經(jīng)有點正宗東北話的影子了。 潘愣了愣,他的母親是個東北人,當(dāng)然懂東北話。于是冷笑道:“林悅,你把這個臭小子教的不錯。但是他注定沒有爸爸,連mama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沈悅有點怒火,然而她知道這樣頹廢什么問題都解決不了。于是把孩子放到了陽子的懷中,陽子道:“我會照顧好他的?!?/br> 她嘆了一口氣:“麻煩你了?!币苍S,信任陽子是最好的法子了。起碼,陽子是小坂裕生的女兒,而虎毒不食子。 但是,如果出了意外呢?不敢想象,她想,無論如何,這一回要平平安安地回來。 出了船艙,她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對岸的農(nóng)村。夜風(fēng)中,那邊是萬家燈火,這邊是燈火全無。小坂裕生害怕暴露了目標(biāo),下令全船不許開燈,也真是夠做賊心虛的。而潘帶著幾名屬下,正在準(zhǔn)備登岸的事項,她看到那個姓許的中國殺手也在。 就說,小坂裕生不會放心潘帶她出去的,果然派了另一個看守者。 不一會兒,一名水手過來告訴潘:“潘先生,再往河道中央行駛遲早會遇到中國的海關(guān)。所以我們只能在這里把你們放下去。” “這里離岸邊多遠(yuǎn)?” “大概不到一公里遠(yuǎn),對面是個村莊。應(yīng)該很安全?!?/br> “那好,現(xiàn)在我們準(zhǔn)備登陸?!迸丝戳丝词直?,喊了一句:“放!”小艇就放了下去。 “你還站在船頭看什么?!”潘不耐煩地走了過來:“林悅,我們該走了!耽誤了時間你負(fù)責(zé)?!” 她不負(fù)責(zé),于是也隨著潘走向了下方。 ☆、第090章 傳信 上岸的日子沒有持續(xù)多久,就又下了水。 沈悅還記得,潘上岸之后就帶她去了城市的另一端。然后,半夜三更的,潘居然叫人搞到一艘漁船。又連夜把船開出了九江市。 船艙非常狹小,睡的也不如大船里面安穩(wěn)。然而,她很快得知小坂裕生和他的屬下棄船逃生,也不知道到底躲到了什么地方去。 其實,就算誰也不告訴她,她也能猜到小坂裕生去了哪里——歸根究底,小坂裕生能來中國的鄱陽湖上撒野,無非仗著手中有一張日本皇軍的戰(zhàn)略地圖。而地圖小坂裕生給她看了好幾遍,上面圈圈畫畫的地點,也記得差不多了。 靠近九江市的地方,有一處偏僻的日軍要塞。若她是小坂裕生,會選擇那里。 然而,現(xiàn)在無法把這些訊息傳遞出去。她只能每天聽著隔壁的各種嘈雜,閑度日子—— 臨近打撈寶藏的日子了,潘身邊的人手逐漸地增多。漁船每天都會前進(jìn)一段水域,然后??吭诎哆叺却承┤说墓馀R。她聽到音色不同的人,從老至少,從男到女都有——上船,走進(jìn)船艙,然后和潘說著什么,其中最常聽到的單詞是:“money?!?/br> “多少錢?傭金十萬起步價,事成之后小坂先生還會有額外獎勵?!?/br> “哦,這可不行,潘先生,我們這從越南偷渡至中國搞定海關(guān)就花費了不下十二萬?!币粋€cao.著東北口音的中國人說道。 “那放心,很快你們就會回去了。小坂先生不需要任何浪費錢的飯桶!”潘罵了一句,然后把此人趕走。她坐在隔壁的屋子里,聽到潘打了個電話:“剛才那一伙人不行……我知道他們跟著您辦事二十年了,但是開口談錢的人,干不了這筆買賣。請您多考慮考慮。” 潘掛了電話,然后屋子里就陷入了沉默。 她豎起耳朵聆聽了一會兒,還是什么都沒聽到,打算上床睡覺了,沒想到那邊的人卻開始發(fā)火:“該死!事到臨頭一個都靠不住!全給我滾出去!” 滾出去就沒人做事了,她想。 結(jié)果:“林悅,你給我滾進(jìn)來!別裝死,我知道你在隔壁聽得到!” 于是她只好起身,開門,轉(zhuǎn)到了他的房間去。這房間真的很狹小,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兩張凳子。她坐在唯一空余的那一張凳子上,等著潘的發(fā)話。而潘望著她的雙眼沉默了一會兒,卻是冷靜地問道:“寶藏打撈最少需要幾個人?” “我跟小坂先生說過了,如果最簡化打撈程序的話——一艘船,兩個水手,兩個潛水員,再加一些專業(yè)的設(shè)備,就夠了?!?/br> 然而,小坂裕生一開始根本就不信她的話。非要大架勢地跑到中國來,貪得無厭地想要把全部寶藏打撈起來——那真是癡人說夢。 “為什么都是兩個?” “如果一個出事了,另一個可以接替他的任務(wù),不是嗎?” “那好?!迸俗叩搅怂纳磉叄骸捌邆€人,你,我,許,兩個開船的水手,兩個潛水員。我們有一整天的時間?!?/br> “這些告訴我做什么?”她淡淡地嘲諷道。 潘看她的眼光,好像在打量一只掌心中的小白兔:“告訴你別妄想著逃跑,也別耍什么花招。其余的人手我會安排在水路上和岸邊上監(jiān)視,若是周圍有一點風(fēng)吹草動,我必定第一個拿你當(dāng)擋箭牌……林悅,你笑什么,我說的話這么好笑?” 笑,的確要笑:“潘,你知不知道。你有個很大的缺點,叫做心虛的時候就愛逞強?!倍?,她的小澤也有這個缺點…… 潘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白化人沒有表情變化。但是眼珠子卻是釘住不動了,她和他對視了一會兒。潘忽然問道:“不怕我強女干你?” “怕,很怕很怕呢,但是你如果那么做了,我也只有死路一條。大不了拉數(shù)億的寶藏陪葬就是了?!彼湫Φ溃嚎凑l比誰狠。 “還真是有恃無恐。”潘也嘲諷道:“到了下個星期,看你是不是還這么囂張?!?/br> 說的好像他自己不囂張似的,沈悅想。她早就摸清楚潘這一套了。真是應(yīng)了一句古話: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親人和你的敵人。但潘這一回之所以這樣精簡人員,她猜還是由于小坂先生的屬下叛變的緣故。獵人要防止任何半途劫道的窺視者。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迸撕孟窈芟訔壦频模骸敖酉聛韼滋靹e再來煩我!” 她還不愿意見到他呢! 結(jié)果接下來的三天,她果真沒有見到潘。這一艘漁船繞著水道彎彎曲曲,也不記得拐了多少彎,才來到了一片開闊的水域上。她以為潘會直接把船開到鄱陽湖里,沒想到他居然要棄船上岸,改換另一條船秘密前往撈船的地點。 第六天的早上一大早,她就被潘吵醒了。 走出船艙,能看到碼頭就在不遠(yuǎn)的地方。岸上幾乎沒什么人,只停著一輛小吉普車。 “今天上岸,許會看住你?!迸苏驹诩装迳细嬲]她:“他接到的命令是不許你和旁人說一個字,要不然撕爛你的嘴?!?/br> 正說著,她的眼角余光掃到了這個叫“許”的中國殺手——他正站在對面的甲板上抽煙,穿的一身黑色風(fēng)衣比潘裹得還緊,夾住煙卷的兩根手指的關(guān)節(jié)處都有厚厚的老繭,而且眼神冰冰涼涼的,只盯住遠(yuǎn)方地平線的終點。 “我知道了?!彼龝R時務(wù)的。 “那好?!迸丝戳讼率直恚骸皠e忘了你今天的話,再亂來誰也保護(hù)不了你!”。”說完,潘就離開了。而看在別處的許立即轉(zhuǎn)過了目光,接班潘監(jiān)視她。沈悅搖了搖頭,也不理會這個殺手,只用手肘撐在欄桿上面,假裝眺望遠(yuǎn)處的風(fēng)景。 這個地域的水面很開闊,堤壩也延伸的很長。因為是春天,岸邊的柳樹垂下流蘇的狀絲絳,閑閑地隨風(fēng)晃動。然而,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做……滿心是對兒子的擔(dān)心,可這一群人只想利用她找到沉船寶藏。 “哦,該死!誰讓你碰它了?”身后傳來潘的罵聲。 “對不起,潘先生,我以為這只是一個小木盒子……”道歉聲漸漸小了下去。她看到潘手中捏著一個小首飾盒出來了,上面還鑲嵌了一朵白色的玫瑰花。這么女性化的東西,一看就令人覺得羅曼蒂克起來,她甚至自嘲心道:是給我的嗎? 當(dāng)然不是給她的,潘經(jīng)過她的身邊,把小巧精美的盒子放進(jìn)了行李箱。然而,只是一瞬間的擦肩而過。她卻忽然覺得身上冷颼颼的,順著冷風(fēng)的來處看去……首飾盒上泛濫著一層黑霧,這霧是如此之濃郁,代表著強烈的一股怨念…… “盒子里裝著什么?!”她脫口而出。 “這不是你該問的事情?!迸藳]好氣道,然后把行李箱搬到了小船上。 于是沈悅不再多問,畢竟多管閑事,還是敵人的閑事實在太愚蠢。她也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這里什么都沒有,除了……她移開枕頭,拿出一只已經(jīng)快禿了的鉛筆——這是房間的床板下面發(fā)現(xiàn)的,像是船的前任主人隨手扔掉的垃圾。 慶幸,她還能在自己的房間撿到一支筆,說不定,這也是自己唯一的自衛(wèi)武器了。 不一會兒,船就??吭诖a頭,沈悅隨著潘上岸。過程一切順利。 然后她進(jìn)入了那一輛吉普車?yán)铩E碎_車,許陪她一起坐在后排,筆放在右邊的口袋里。她估算著拿一只筆和兩個大男人同歸于盡的可能性有多少?根本沒有。那么……目光掃向了窗外,這時候吉普車正好穿過鬧市區(qū)。 好久沒看到這么多人了,黃皮膚黑頭發(fā),都是中國人,都說著熟悉的中國話……她甚至有點感動,現(xiàn)在就算是死也算葉落歸根了。但是她不想這么早死,尤其是杜以澤上船來找她之后,活下去的信念就更加堅定了。 那么,只有拼搏一把了。 “哎呦!”她忽然捂住肚子叫了起來。 “怎么了?”潘的車速沒有減慢,而許警惕地看著她。沈悅假裝疼得要命的樣子:“剛才走的時候太急了,喝了一口昨晚倒的冷茶……停車,我要上衛(wèi)生間。” “不行,這里是鬧市區(qū)。”潘毅然地否決道。 “可是我忍不住了,好疼!”她擦了一把因為緊張出的冷汗:“求求你們,放我下去上個廁所!” 許就坐在她的身邊,把她的臉色看得清清楚楚——臉上滲出黃豆粒大小的汗珠子,佝僂著腰,捂著肚子,一副急壞了的模樣……他想到了什么,建議道:“去加油站一趟,那里面有公共廁所?!庇志嫠骸跋萝囈院髣e做找死的事情,小坂先生說過我隨時可以殺死你?!?/br> 沈悅點了點頭。 gps導(dǎo)航,很快他們就找到了一家有公共廁所的加油站,現(xiàn)在是清晨,加油站的員工都沒有上班。沈悅搖搖晃晃下了車,而潘進(jìn)去“掃蕩”了一遍,確認(rèn)了之后才走過來跟她說道:“給你兩分鐘的時間,不出來你知道后果?!?/br> “好的?!彼泵ε苓M(jìn)去了。 兩分鐘,時間寶貴……她拿了一張廁紙,然后拿出了筆……這時候連手都是顫抖著的,但還是完整地留下了求救信號……然后趕了出去。出乎意料的是,她前腳出來,后腳許也走進(jìn)了女廁所。她立即明白這兩個殺手的敏感是多么地可怕了,而她,她把求救的那一張紙條……手掌心捏出了汗水,大腦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 直到那個姓許的從女廁所出來:“沒問題,繼續(xù)出發(fā)?!币活w心才放了下來……也是,畢竟藏紙條的地方太隱蔽了。 她之前就知道,中國式的抽水馬桶掀開頂蓋,可以看到里面有個抽水裝置,還有一個控制抽水時間停止的浮瓶。剛才,她把浮力瓶拔到了最高處,卡死。然后把紙條塞到了浮力瓶的下面,再把墻上貼的小廣告紙條撕下來幾張,黏上去…… 若是有人上廁所,肯定會發(fā)現(xiàn)抽不上來水。那么就會打開水箱的蓋子,發(fā)現(xiàn)下面黏貼的紙條……當(dāng)然,一切只是她美好的猜想而已。 希望這一次,上帝能夠眷顧到自己。 ————————————————分割線———————————————— 半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