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jié)
“真夠累的……”蕭御輕聲一嘆。 一國之后尚且如此步步為營如履薄冰,如果沒有謝景修的無條件支持,他還不知要在另一種陰沉莫測的爭斗泥濘當中深陷多久,又要如何掙扎出來呢。 一言一思只在片刻之間,馬車已經停在面前。 兩個宮女要來把小太子接到鳳駕上去,小太子卻緊緊抱住蕭御的脖子。 “我要小大夫抱著?!毙√勇曇艏毤毜卣f道。 他的肚子很疼,頭也疼,胸口也疼,只有被這個小大夫抱著的時候最舒服。 蕭御拍了拍他的后背,抱著他上了馬車。 兩名宮女無法,只得回了皇后那邊。 車馬儀仗起駕,有些焦急地趕往太醫(yī)院。 太醫(yī)院中先生得了通報,知道皇后要帶著太子到太醫(yī)院里看診。 雖然皇后和小太子不得圣寵,但身份擺在那里,誰也不敢怠慢,忙在院使鳳云飛的帶領之下迎了出來,分立兩排迎接鳳駕。 皇后在兩個嬤嬤的攙扶下款款走下寬大華麗的馬車,鳳云飛忙上前行禮。 “微臣參見皇后娘娘?!?/br> 皇后沒有心思應付他,徑直往太醫(yī)院內走去,面色微白地道:“羅太醫(yī)何在?” 羅太醫(yī)忙跟上前來:“微臣在此?!?/br> 蕭御已經抱著小太子走了過來,接過話頭道:“羅太醫(yī),我要給小太子做個小手術,借您的手術室一用。” 鳳云飛已經瞪大了眼睛,仿佛看見鬼一樣看著自己的大兒子。 他什么時候進宮來了?還說要給太子手術?! “鈺兒?真是胡鬧!你怎么能給太子做手術!”鳳云飛急道。 他知道自己兒子的治療手法,那是切切實實地拿刀往人身上劃拉。平常他給那些庶民如此診治也就罷了,太子是何等身份?他怎么能在太子身上動刀?! 再說太子身上的狀況,分明是有人想要他的命。不管治好不治好,都是出力不討好的下場。 蕭御看了鳳云飛一眼,沒搭理他。羅太醫(yī)已經麻利地去準備手術室了,蕭御抱著小太子晃了晃,趁機向皇后說明:“皇后娘娘,要我給小太子治病,您必須完全信任我。” 皇后看著自己的兒子,眉頭微皺:“鳳大夫要如何治療?” 蕭御把小太子交給宮女,想讓宮女抱他回避。小太子卻只是攬著蕭御,面色慘白,冷汗淋漓,想是胸腹中痛得厲害,卻一直只是輕聲哼哼,沒有叫疼。 “不用避著我,我也想聽一聽。” 五歲的孩子,沒有天真懵懂,眼睛里閃著超越年齡的成熟。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受盡苦難的孩子大概也會早早通曉人情事故。就像謝景修一樣。 蕭御心中不由得更軟了一些。 “小太子傷在臟腑,卻不知是何處受傷。胸中積有惡液,我先要在小太子的胸腔上開一個洞,用銀管將惡液導出?!笔捰p聲道。 皇后面色一變,目光如炬緊盯著蕭御。 “如何在胸腔上開洞?!”皇后顫聲道。 跟在皇后身邊的一個嬤嬤已經叫了起來:“胸膛上開了洞,人還如何能話!簡直是居心叵測!皇后娘娘——” 皇后一抬手止住她的話,只是看著蕭御,一國之母的氣勢猛然外放開來,逼得人不敢直視。 “本宮不管你如何為太子醫(yī)治,本宮只問你一句話,你能不能治好太子!” 蕭御低頭看向懷中的孩子,小小的孩童也在滿懷希望地用一雙黑亮透澈的眼睛看著他。因為胸中積液壓迫著右側肺部,他呼吸起來十分困難,小小的鼻子扇合不住,粗粗地喘息著。 “我只有一半的把握。”蕭御照實言道。 皇后面上已經不只是失望,幾乎染上了一層殺氣。 蕭御不忍再看懷中的孩子。 以前他給別人動手術的環(huán)境,比這里還是要好一些的,而且都是些健康的成年人,術中術后又有秦小大夫悉心照料。 如今病人是一個五歲的孩子,手術的環(huán)境不好,又沒有好的助手,而且他現在還不能明確診斷小太子的病情。 最要命的卻是沒有抗生素。小太子胸腔中有積液,已經污染了胸腔肚腹。他又體弱,在這種情形下不用抗生素的危險實在太大。 鳳云飛聽到蕭御的話,已是嚇得肝膽俱裂。 這可是在皇宮里,他怎么敢對皇后娘娘這樣說話,說的還是小太子的事。誰不知道自從先太子夭折之后,皇后就拿小太子當眼珠子一樣看護著。 這樣說,簡直是直接往皇后的心里扎刀子。 鳳云飛猛地跪了下去:“小兒無狀,還望皇后娘娘勿怪!太子千金之軀,實不敢以刀刃毀傷……” 皇后冷冷打斷他:“閉嘴?!?/br> 鳳云飛只能閉嘴不言,垂頭跪著。 皇后看了鳳云飛一眼,又看向廳里噤若寒蟬的眾位太醫(yī),再看向蕭御。 蕭御道:“皇后娘娘,惡液積于胸腔,必須排出。臟腑有傷,必須找出病灶使其愈合。只用藥物調理,看似穩(wěn)妥,是治不了這種內臟傷癥的?!?/br> 皇后定定地看著蕭御,突然走過去摸了摸他懷中小太子的臉頰。 “皇兒,你信不信這位小大夫?” 小太子臉色幾如透明一般,輕輕點了點頭:“母后,兒臣信。小大夫抱著兒臣,像母親抱著一樣安全。” 皇后微微一笑,看向蕭御的目光卻柔和了下來,仿佛方才那一瞬的殺氣威壓都不曾出現過。 “鳳大夫敢于直言相告,這很好,本宮聽夠了太醫(yī)模棱兩可的敷衍。但請鳳大夫全權處置,無論用何種法子,無論后果如何,本宮保證,一定安全送鳳大夫離開皇宮?!被屎笪⑽⒋故祝谅暤?,“鳳大夫,我兒,就托付給您了。” 蕭御聽著似有哪里不對,羅太醫(yī)此時從后院跑回來,叫道:“啟稟皇后娘娘,凈室已經備好?!庇窒蚴捰Φ溃巴耆凑狰P大夫交待過的法子所布置?!?/br> 蕭御點了點頭,向皇后道:“請娘娘在此靜侯佳音,我定然竭盡全力醫(yī)好小太子的傷病。” 說完便跟著羅太醫(yī)去了。 他前腳剛剛踏出廳門,卻聽院外內侍通報:“貴妃娘娘駕到!” 一道艷麗恍若神仙妃子的身影在一群宮女內侍的簇擁之下從太醫(yī)院的大門處款款行來。蕭御感覺兩道十分銳利的目光,來回打量的視線仿佛織起一張密密的大網,從頭到腳地將他籠在其中。 蕭御迎著那目光望去,卻見那雙冷誚雙目的主人不閃不避,仍舊直直地注視著他。 那視線如同粘膩陰冷的毒蛇,纏纏繞繞,令人十分不適。 蕭御眉頭皺起,不知這位素昧謀面的李貴妃為何對他這么大的恨意。難道因為他要救小太子,壞了她的好事? 皇后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恚骸傍P大夫,您自去為太子醫(yī)治吧。” 蕭御點了點頭,急步離去。 “大膽刁民!貴妃娘娘在此,豈敢避走?!還不跪下!”內侍尖利的聲音響起,幾個人攔住蕭御的去路。 懷中的小太子攬著蕭御的雙手更緊了,小小的身軀微微顫抖起來,不知是痛是怕。 “母后說,就是他們一直處心積慮地加害于我。”小太子用微弱的聲音輕聲道,“現在他們還攔著你,不想讓你為我醫(yī)治?!?/br> 蕭御抱緊了小太子:“別怕,你母后在呢?!?/br> 這些人當著皇后的面就敢如此囂張,可見是跋扈慣了的,蕭御也不知道皇后能不能制住這位甚得圣寵的貴妃娘娘。 李貴妃已經走到近前,一雙眼睛更加肆無忌憚地打量著蕭御。 “這就是纏住了元王世子的那個男人?不過如此?!崩钯F妃笑道,“皇后娘娘請這種人進宮,意欲何為啊?” 蕭御眉頭深深皺起。 皇后跨出門檻,居高臨下地看著李貴妃。 竟無一人向皇后低頭行禮,李貴妃身邊的宮女內侍無不驕傲地昂著脖子,面含譏諷,無人把這中宮之主放在眼里。 誰都知道,皇后早已失了帝心,如今不過是占著名份不讓?;实垭m不對她動手,卻從不過問其他妃嬪甚至是寵妃身邊的宮人對于她的欺壓。若不是她自己掙著不愿去死,她早該化成一捧飛灰,和她所生的皇子一起,在這后宮之中徹底消失。 鳳云飛看著兩相對峙的兩個身份最高的女子,一時怔忡之間,竟似看到了方氏與盧氏。 盧氏的手段堪比李貴妃,方氏卻沒有皇后娘娘那樣的強硬。 他沒有看到過方氏帶著長子在淮遷的那十幾年是怎樣過活的,但卻將皇后娘娘的困頓辛苦全部看在眼里?;屎笤谏肋吘壣峡嗫鄴暝藥啄甑臅r光,到此時似乎已經塵埃落定了。 如果沒有長子的強橫,方氏也許早已孤苦伶仃地死在老宅的家廟當中,而他還一無所知,還以為自己每年送回大筆銀錢,就是對她最好的照顧。 如今皇后即將一無所有,一敗涂地,又是他的這個兒子,毫不猶豫地站在了皇后的身邊。 這一次,他還能再次力挽狂瀾嗎? “讓開?!被屎罂粗鴵踉谑捰砬暗膶m人,沉聲道。 幾個宮人只是笑嘻嘻地昂頭挺胸,互相譏誚地笑著。 蕭御心頭一沉,沒想到皇后在李貴妃面前竟是如此無力。 羅太醫(yī)早已退回到太醫(yī)的隊伍中,不敢出頭。 誰敢在李貴妃面前為皇后出頭?嫌命太長嗎? 李貴妃走到蕭御身邊,冷膩膩的目光緊緊地盯著他懷中的孩子,輕聲道:“你來到這個世上,只有受苦的份,每天活在恐懼當中,多么痛苦啊。你是時候放手離去了?!?/br> 蕭御聽得心中發(fā)寒,抱著小太子退到老十身后。 這種女人是怎么得到皇帝寵愛的?皇帝難道嗜好這種腦子不正常的偏執(zhí)狂? 蕭御近看李貴妃時,發(fā)現這個女人的眼神有些不太對。雖然她神色安然,那雙眼睛的深處卻總有些不太正常的東西閃閃爍爍,給人的感覺十分詭異。 幾名宮女搬來一只圈椅,扶李貴妃坐下。 “聽聞小太子得了急癥,本宮亦是心急如焚,親自前來探視?!崩钯F妃緩緩說道,手下數名內侍卻將蕭御等人團團圍住,不得動彈。 分明是故意要拖延小太子的醫(yī)治時間,想要親眼看他咽氣才罷休。 蕭御抱著小太子顫抖不停的身軀,心中越沉越冷,卻束手無策。 在如此任意妄為的強權面前,任何言語手段都是蒼白無力的。 “碧云?!被屎笸蝗粏緛碣N身的宮女。 那引著蕭御進宮的綠衣宮女低頭走了出來,雙手捧著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奉到皇后面前。 李貴妃看著皇后的作派,挑高纖麗的眉頭,不屑地看著她。 碧云展開那件華麗無雙金線織就的鳳袍,小心地伺候著皇后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