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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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跟這兩個兄弟正說著話,無意間一扭頭,就見那個老漢身上冒起煙來,唬得我頭皮都要裂了——”方振說起來,臉上又顯出驚恐。 “方虞候一叫,我趕忙扭頭去看,別說頭皮,連心都要從腔子里蹦出來。雷老漢先是腦袋,接著脖頸、肩膀、身子……挨次燃著了一般,呼呼地就化成了黑灰……”李十三大聲接過去。 “我當時是背對著坐的,等我扭過身去看時,哪里還有雷老漢?根本就是一根廟里燒的粗香——”周千也忙講起來,“只是燃得飛快,才一轉(zhuǎn)眼,忽然就塌下來,散落到了地上。” “還有人看見沒有?”顏圓向店里其他圍觀的人問道。 “有——”幾個人爭著講起來。 “我聽到叫聲,望過來時,那人到腰那里都已經(jīng)化成灰了。” “等我看見時,只剩一攤灰了?!?/br> “我坐在這一邊,離得最近,又沒遮擋,全都瞧得真真的。那老漢的腦袋先燃起來的,那時還能看出眉眼鼻子來,不過眨眼就成灰了?!?/br> 顏圓數(shù)了一下,當時共有九個客人在店里,加上店主白老味、兩個伙計陸十和陳順,總共十二個人目睹了這樁異事。他讓曾小羊?qū)⒛切┛腿说拿范加涗浵聛?,其中六個是汴京本地人,三個是外路州來的客商。 剛問完,伙計陸十又從店外帶進來兩個人:“他們兩個也瞧見了?!?/br> 一個是年輕小廝,頭上頂著個竹籮,是走街賣香藥花朵的竇猴兒;另一個是個三十來歲的力夫。 “那會兒你們在哪里?”顏圓問。 竇猴兒眼珠子閃著亮,搶先說:“那時我正在店外頭,剛巧探著頭朝里吆喝,看有沒有買主。雷老爹坐在最里頭,又戴了頂黑布巾,里頭有些暗,開始我都沒瞧見他。我叫了一圈,見沒人買,正要扭頭走開,眼前一晃,覺著雷老爹的頭忽然冒起煙來。接著里頭這位軍爺叫嚷起來,我再看時,雷老爹從頭到腳全變成灰了。” 那個力夫接著講道:“我叫華四十八,那會兒是要去北街尋個人,剛好經(jīng)過這店,聽到里頭有人叫嚷,忍不住扭頭踮腳望了進來,結(jié)果就瞧見那個人渾身冒著煙,從頭到身子,香灰一般塌了下去,險些嚇死我?!?/br> 顏圓聽他們一個個講述,都神色激奮,眼閃驚異,不像是在說謊。而且這些人大多互不相識,偶然湊到這里,這么短時間,又沒有商議,不可能說出同一個謊話。但一個活人怎么會忽然冒煙化成灰? 這幾個月京城怪事異象不斷,但顏圓都是道聽途說,從沒親驗過。這回總算親身遭遇了一件,顏圓面上沒流露,心里卻暗暗歡喜。他一向自負于心思縝密,最愛探究繁難疑竇,好不容易碰到這么一樁怪事,得用心勘查勘查,看看其中究竟藏了些什么古怪玄機。 他略想了想,問那店主:“當時和雷老漢同桌吃酒的那人是誰?” “是您父親?!?/br> “我父親?!” 梁興沿著河岸,在暮色中悶頭走著,心里有些焦躁。 鐘大眼船上發(fā)生兇案,死了人,他卻沒事一般,躲了兩天,竟又受雇往泗州運貨去了。那具尸首,應(yīng)該是鐘大眼趁夜丟到河里去的。死者不是蔣凈,又是什么人?甄輝為此送了命,施有良下落不明,自己也險些遇害。 梁興想來想去,想不出絲毫頭緒。但知道,這事恐怕不會這么輕易結(jié)束,至少他自己還不安全。昨晚一夜沒睡好,今天又奔走了一整天,今晚得找個穩(wěn)便的地方好生睡一覺,養(yǎng)足精神才好跟那些人纏斗。 他想了一圈朋友,倒是有不少借宿的地方,但自己沾惹了兇事,萬一給人招去麻煩就不好了。他猶豫了片刻,忽然想起了劍舞坊,劍舞坊是軍營妓館,那里人頭雜,趁夜進去,應(yīng)該不會惹眼。 他看了看天色,雖然就要黑下來,但還是早了些,便先回到虹橋,進到溫家茶食店,坐下來要了一盤雜煎事件,讓打了半角低等酒,才舉起筷子,卻見一個熟人走了進來,三十出頭,身材魁梧,是韓世忠。 “韓大哥!”梁興忙起身喚道。 “梁兄弟?” “韓大哥不是去江南了?” “嗯,我是奉命回京上報軍情?!?/br> “韓大哥快請坐!” 梁興忙又叫來那個侍女珠娘,讓趕緊烹兩道這店里最好的主菜,筍焙鵪子和酥骨魚,又要了兩個下酒小菜。他知道韓世忠嗜酒,又吩咐:“上等羊羔酒,盡管打來!” “哈哈,好!”韓世忠笑著坐下,“許久沒有放懷好生喝一場,這肚皮里都要生霉了。不過酒錢得我出!” “大哥這話就小氣了,這點酒錢也要和兄弟爭?” “哈哈,那好!” 梁興最敬佩的人便是韓世忠。韓世忠勇力過人、騎射精絕,十七歲應(yīng)募從軍,當年便隨軍攻打西夏。在銀州對戰(zhàn)時,西夏人拼力守城,久攻不下。韓世忠獨自攀上城墻,跳入城中,揮刀斬殺了守關(guān)敵將,將首級拋出城外,宋軍士氣大振,一舉攻下銀州。西夏調(diào)遣重兵抵抗,韓世忠率領(lǐng)一小隊敢死士卒,從小路進擊,途中遇到敵軍一支重兵。韓世忠率領(lǐng)部下殊死戰(zhàn)斗,敵兵被其勇悍震懾,稍稍退卻。韓世忠見敵陣中有一個將領(lǐng)十分勇銳,旁邊一個老兵認得,說是西夏監(jiān)軍駙馬。韓世忠聽后,立即飛馬疾駛,殺入敵營中,奔到那監(jiān)軍駙馬近前,一刀斬下他的首級,敵軍隨之大潰。 經(jīng)略司將韓世忠的戰(zhàn)功上報,當時統(tǒng)軍是童貫,童貫卻以為這是虛報夸飾,只許晉升一級。接著幾場戰(zhàn)役,韓世忠又數(shù)次躍上敵軍城頭,屢屢斬殺敵軍首級,他才被升為進義副尉。武職官階共有六十級,進義副尉為第五十七級,依然是低等官階。 西夏戰(zhàn)役結(jié)束后,這十幾年間,再無大的戰(zhàn)事,韓世忠也便沒了用武之地,只能照規(guī)矩,五年一磨勘,沒有大的過犯,才能逐級遷轉(zhuǎn)。至今只升了三級,仍是個低等武官。 梁興入禁軍后,經(jīng)由義兄楚瀾引見,才認識了韓世忠。楚瀾是想讓兩人比試弓箭。他已經(jīng)備好了一張泥金黑漆硬弓和一匣雕翎寸金鑿鏃箭。神宗時,有一位叫張宏的匠人創(chuàng)制了一種形制如弩的神臂弓,射程遠及二百四十多步,能穿透榆木,被目為大宋第一神弓。楚瀾這套弓箭就是由張宏之孫親手精制,尋常一張弓要一貫錢,這套弓箭卻花費了三十貫錢。 當時兵器以弓弩為主,所謂“兵器三十六,弓為首;武藝十八般,弓第一”。禁軍中弓按力分為三等,九斗為第一等,最強的武卒曾拉開過三石的弓,一石約九十二斤半,而韓世忠卻能挽三百斤硬弓,被稱為神力。梁興早就聽說了韓世忠名頭,也暗自苦練臂力,幾年下來,終于也能拉開三百斤硬弓。兩人初見時,梁興還沒掙到“斗絕”的名號,韓世忠看他只是一個年輕長行,不信他能拉三百斤硬弓。梁興一言不發(fā),從楚瀾手中接過那張弓,屏氣運力,穩(wěn)穩(wěn)拉開。韓世忠看了,頓時高聲喝彩,更激起斗意,全然忘記兩人身份階級,和梁興各射十箭,比試準頭。韓世忠射中了八箭,梁興雖然能拉開那弓,畢竟有些吃力勉強,只射中三箭。他全心拜服,韓世忠對他也刮目相看。兩人攀談起來,脾性竟也相投,迅即成了朋友。 去年底,方臘生事。大宋開國之初,最強兵力都集中于北地,用以防遼。遼宋結(jié)盟后,百余年間,四境大都安寧,只有西夏斷續(xù)侵擾。因此,禁軍雖有百萬上下,善征戰(zhàn)的,只有陜西沿邊戍軍。方臘攻勢太盛,朝廷急于剿滅,特調(diào)遣了陜西戍軍前去征討,韓世忠去年恰好輪戍到秦鳳路,正在被遣之列,隨軍去了江南。梁興一直想去沙場征戰(zhàn),卻只能留在京城訓(xùn)練那些兵士爭標。 兩人已經(jīng)許久不見,梁興忙斟滿了酒,舉杯祝道:“我敬大哥一杯!大哥常說這些年閑得憋悶,人快漚成了醬菜,一身武藝膽略也白白虛耗。這回好了,終于又能提刀跨馬、縱橫沙場。我聽說,前一陣杭州一戰(zhàn),全靠大哥率領(lǐng)兩千兵卒,半路埋伏,才殺退賊眾,奪回杭州,贏得第一場大勝。” “哈哈!不過——剿殺內(nèi)賊,總不及在邊關(guān)抗敵來得痛快直截?!?/br> “這話怎么說?” “在邊關(guān),進犯我國境的是敵軍,什么都不必想,拼力殺敵就是了,剿賊卻不一樣。那方臘賊眾,雖然殘狠,四處殺戮,但說起來,其中絕大多數(shù)人,原先都是安順良民?!?/br> “也是。東南一帶,這些年受盡花石綱之害,官家要尋些奇花異石,圣旨一下,各地官吏便趁勢生出無限事端,百般威逼索取。聽說方臘原也只是個漆樹園的漆工,被逼到?jīng)]有活路,才做出這逆天的勾當。跟他的那些人,大多也都是窮苦至極,餓死不如鬧死,才跟隨了他?!?/br> “你不知道,他們攻占下州縣后,只要捉到官吏,便凌遲、剝皮、剁碎、烹煮、喂狗……諸般想不到的殘虐之法,若不是恨到了極點,誰會做出這種事來?” “他們對平常百姓如何?” “方臘信奉摩尼教,穿白衣、吃素齋,崇拜日月,信奉清凈、光明、大力、智慧。教眾不分貧富,通財互助。方臘自稱摩尼圣王,打的旗號是要解救萬民于水火。他倒是還能嚴令部下,不許侵害百姓。但他只是個漆工,能有多少統(tǒng)領(lǐng)大軍、管轄萬眾的本事?才幾個月,就聚起十幾萬人,又哪里都是本分良民?自然有不少潑皮無賴、閑漢惡徒。因此,亂軍所到之處,也有不少趁亂作惡的,搶劫財貨、強jian婦女,諸般惡事也不少?!?/br> “不管其間是非善惡,這么亂下去,總不是好事。還是該盡早擒獲賊首,趕快平息這內(nèi)亂?!?/br> “是啊。” “目前戰(zhàn)事如何了?” “杭州雖奪回來了,其他州縣卻吃緊,只贏了幾場小戰(zhàn)。” “大哥定能重展神勇,如當年單騎斬殺西夏駙馬一般,擒獲方臘,為天下解難?!?/br> “哈哈!我倒也想,只是方臘如今的軍力,比得上西夏全國的軍力?!?/br> “大哥如今的膽識智謀,也遠勝十七歲時?!?/br> “哈哈。但愿如你所言,不為求功升官,只為天下除害。” “好!這才是大丈夫之志!再敬大哥!” 兩人一飲而盡,韓世忠神色忽然沉郁下來:“我聽人說,楚瀾老弟過世了,可是真的?” “嗯?!?/br> “說是被人謀害?是什么人?可捉到了?” “那人叫蔣凈,當夜就逃走了,至今沒找見?!?/br> “對了,清明那天正午,我見你上了一只小客船,你是做什么去了?” “大哥那天也在這一帶?” “嗯,我正好是那天到京,船剛到這岸邊,就見到你上了對岸那只小客船,我本要招呼你,才下船,到處亂起來,再找不見你了?!?/br> “我是去尋蔣凈……”由于事情毫無頭緒,梁興本不打算講出來,見韓世忠問,便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哦?死了的不是蔣凈?那是什么人?查出來了嗎?” “尸首停在那邊廂廳后院,目前還不知道身份?!?/br> “除了船主一伙兒,你再沒見到其他人?” “沒有,隔壁小艙當時一定有人,不過我沒見到。隨后那船就不見了。” “哦……”韓世忠低頭沉想起來。 欒老拐又趕到了羊婆家里。 他原本指望著撈幾百貫錢來養(yǎng)老,雷炮一死,沒了事主,那筆錢只能是別家鍋里的rou,白嗅。他喪氣了一整天,到晚間吃飯時,僅剩的幾顆牙又掉了一顆,氣得他連碗都險些摔掉。心里一陣陣悲苦,一個跛腳、沒牙又沒錢的老鰥夫,這往后可怎么過活? 他連投水自盡的心都有了,走到昏黑的岸邊,望著銀茫茫的河水,心里陡然騰起一股怒氣:我這么孤凄凄死掉,讓解庫那伙人白得那上千貫錢?不成!哪怕只剩這幾顆老牙,咬也要從他們身上咬下幾塊rou來! 他頓時來了精神,蹬著老跛腿就過了虹橋,敲開了羊婆的門。 “你走吧!井里頭撈魚,白想。”羊婆一開門,立即板起臉。 “啥白想?” “還能有啥?” “你去探過了?讓我進去,我還有話說?!?/br> “還說啥?我點燈,你看蠟,咱們還是各照各路。” 羊婆說著就要關(guān)門,欒老拐一急,狠力一躥,躥進門里,隨手把門關(guān)上了。 “你干啥?!” “你都是個老菜幫子了,還怕我奪了你的貞潔?好了,你無兒,我無伴,眼看一天老過一天,咱們得好生謀劃謀劃,給自己找條安穩(wěn)退路才成?!?/br> “唉,多少年輕力壯的,紅了眼、豁了命,都撈不到幾文錢,你我兩個老秋蟲,能跳幾寸高?” “你先說說你打問到的事兒。” “我今天一早就趕到那解庫店主嚴申家外頭候著了,瞅著他出了門,就趕緊鉆了進去,找見了他家娘子。我給她賣過兩回繡作,還算搭得上話。進去后,繞了八百里的彎兒,才彎到雷家的那筆錢。他家娘子當即就用自己兒女賭咒發(fā)誓,說她家從來不吃一文昧心錢?!?/br> “她承認雷老漢放錢在她家解庫了?” “沒。她說解庫每天進出賬目那么多,誰能記得清哪一筆有、哪一筆無?又說,解庫只看契據(jù),只要客人拿了契據(jù)去,哪怕賠盡家產(chǎn),也不會少了客人一文錢。” “這么說,就是賴定那筆錢了?” “沒憑沒據(jù),你能咬他?再說那雷炮不也死了?他家成了絕戶,就算討出那些錢來,照律法,也是全部充公。” “雷老漢不是還有個女兒?” “若是未嫁的在室女還好,兄弟在,能分到兄弟財產(chǎn)數(shù)目的一半;絕了戶,只剩在室女一個人,家產(chǎn)就全都歸她??墒抢桌蠞h那女兒早就出嫁了。” “你不知道?絕戶的出嫁女,還是能得三分之一。若是被丈夫休了,或者夫亡無子,也和在室女一般,能得娘家全部家產(chǎn)!” “她丈夫胖壯得豬一般,死不了。我看他們夫婦兩個也情投意合,離不了?!?/br> “你又不知道?雷老漢化灰第二天,曹廚子就休了雷珠娘!” “真的?我怎么連一絲兒都沒聽說?” “你是女丞相、母尚書,成天盡去辦大差事,哪里顧得上這點雞毛雜碎事?” “就算真的,沒有契書,哪怕錢多似山上林,也休想討回一片葉。” “那就瞪眼看著解庫白吞了那上千貫?” “大雁掉進他鍋里,那是該他吃rou。還能有啥法?” “不成!落進他鍋里,就算煮熟了,我也得扯出一條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