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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節(jié)

    “你不必見他,郭指揮的事他都詳詳細細說給我聽了。你要問,就問我。你究竟想問些啥?”

    “這……郭夫人死前那兩天,郭指揮有沒有丟啥東西?”

    “丟東西?啥東西?”

    “比如家里鑰匙?!?/br>
    “沒丟。”

    “伯伯連這也知道?”

    “咋不知道?郭夫人死后第二天,郭指揮得了信兒,趕緊趕回家里去,是我侄兒陪著去的。郭指揮家的院門鎖著,鑰匙若丟了,郭指揮能進得了家?”

    鄧紫玉走進了梁紅玉的房內(nèi),頓覺眼前如同展開了一匹銷金紅錦。

    屋子寬敞,桌、凳、床、柜、鏡臺、衣架、巾架、盆架均用一色紅木制成,形制秀巧,邊角上都鏤以泥金纏枝薔薇花紋,沉紅耀著金暈,彤霞一般。床帳、簾幔都是薔薇繡軟紅紗。這屋內(nèi)陳設(shè)遠比她的精貴富麗。

    她心里被猛割了一刀,臉上卻絲毫未露,只是腰背不由自主越發(fā)硬挺了挺。她朝床那邊望去,床帳半掩,只看得到紅綢繡花被下微微隆起,躺著個人。她不等那個綠衣婢女趕過去,便搶先走到床邊,一把掀開了床帳。一眼望去,她心里一寒,又被割了一刀。

    床上躺著個女子,正是梁紅玉。鄧紫玉只在樓上窗內(nèi)隔著街望過她兩回,面目看不太清,只覺得腰身秀挺,頗有英姿。這時湊近一看,梁紅玉沒有梳洗,臉上猶帶著些倦容,一頭青絲散亂在紅錦繡枕上,如同潑了一攤黑漆。即便如此,依然掩不住她杏眼清亮、柳眉勁秀,真正是眉目如畫,襯著玉脂般面龐,明艷絕倫,更透著幾分英氣。

    鄧紫玉雖萬般不愿承認,心中卻頓生絕望。不但自己,連自己過世的jiejie鄧紅玉,比之于梁紅玉,也要遜色一二分。難怪崔mama不惜堆金填銀來藏養(yǎng)她。鄧紫玉這一分神,心內(nèi)情緒頓時透到臉上,她忙驚覺斂容。幸而梁紅玉有些吃驚,只詫異望著她。

    這時,崔mama已經(jīng)快步走到床邊:“紅玉,這是對面劍舞坊的紫玉姑娘,她聽說你身子不好,特地來看望你?!?/br>
    梁紅玉聽了,忙半欠起身子:“多承紫玉姑娘記掛,請恕紅玉病中失禮。”

    鄧紫玉聽她話語雖謙恭,語氣卻似乎有些輕慢,心里又沖起一股怒火。不過她神志已回,臉上露著姊妹一般的笑,熱熱地放高了聲量:“梁jiejie病著,我這樣冒冒失失過來,才叫失禮。不過呢,雖然只隔著條街,咱們兩家卻像是隔了道楚河一般,你瞪著我,我瞪著你,斗雞似的,好生沒趣。這幾個月,常聽人說梁jiejie如何如何好,一直盼著能拜會拜會。若不是借這個由頭,還真跨不過這條河呢。今天見了梁jiejie,總算是了了我一個心愿。那些人說話果然是信不得,梁jiejie這樣的品貌,哪里是一個好字便能形容得盡的?照我看,一百個好都不夠。meimei我今天算是真正開了眼。”

    “紫玉姑娘這番話,才真讓紅玉無地自容。紫玉姑娘請坐,我這就起來奉茶?!?/br>
    “別,別,別!小心著涼!”鄧紫玉忙伸出手狠狠按住梁紅玉,指甲險些刺進她肩膀的rou里,“我是來看望病人,哪里有勞動病人的道理。梁jiejie你好生養(yǎng)病,等你好了,我備好茶,請你過去,咱們再好生親香親香?!?/br>
    第九章 敬重、癡迷

    兵不奇則不勝。

    ——《武經(jīng)總要》

    曾小羊回到了廂廳,見書吏顏圓不在,廳里靜悄悄的。

    扭頭一看,廂長朱淮山坐在窗邊扶手椅上,手里仍捧著那本頁角已經(jīng)卷爛的《莊子》在讀,嘴角露著笑,并沒有抬頭看他。曾小羊不敢驚動他,輕腳走進去,小心坐到墻邊的條凳上,瞅著臟破鞋尖,等著胡大包??傻攘嗽S久,都不見胡大包來,急得他直抖腿顛腳。

    “莫抖腿顛腳。男抖腿,窮一世;女顛腳,苦一生。”廂長忽然出聲,眼睛卻仍盯著書卷。

    他忙停住腿腳,心想,這個毛病得戒掉,若讓黃鸝兒聽到這句話,怕是再不睬我了。想到黃鸝兒,他又有些擔心起來,自己說動了胡包子,一起訛表哥楊九欠的錢,這事黃鸝兒若知道了,不知會怎么想?從她常日里那些言語看,她似乎敬重踏踏實實、堂堂正正的人,于窮富上倒不如何計較。她對我雖然不見外,要笑就笑,要罵就罵,但似乎從沒有敬重。我再做出這種事,她怕是越發(fā)要看輕我了。他頓時沮喪無比,越想越怕,似乎都已經(jīng)看到黃鸝兒指著他氣罵了一通,隨后把他攆了出來,說從今再不想瞧他一眼,說著“砰”地關(guān)上了院門。

    他似乎真真聽到了那關(guān)門聲,嚇了一跳,忙扭頭小心問:“廂長,一個女孩兒,若是不敬重一個人,還愿意嫁給他嗎?”

    “當然不愿意?!睅L仍瞅著書卷。

    “哦……”他又遭了一重錘,頓時垂下了頭。

    “不過呢,女孩兒家,要嫁誰,哪里由得了她?父母不在,還有兄弟,兄弟不在,還有親戚。除非親人都不在了,獨留她一個人。那時,才由得了她自己。即便如此,世間種種是非、好壞、善惡、得失,全都羅網(wǎng)一般捆著她,目被牽、耳被擾、心被絆、神被縛,哪里有真愿意?不過是種種世俗之見由她的心里發(fā)出、口中道出而已。除非如藐姑射山之處子,餐風飲露,游于四海之外……”

    “哦……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她們心里頭?!?/br>
    “心里頭?”廂長這才抬起眼望向他,“敬不敬,與嫁不嫁,是兩回事情。這世間事事處處兩難全,不是敬卻嫁不得,便是嫁了卻不敬,嫁其所敬、敬其所嫁者,少之又少?!?/br>
    “哦……多謝廂長教導?!?/br>
    曾小羊聽了個迷糊,低頭搓著手指,又尋思起來。黃鸝兒雖說不計較窮富,可她也愛穿些好衣裳,愛戴些花兒朵兒的,再敬重,若是窮得沒飯吃、沒衣穿,這敬重也難長久。還是得先有了銀錢,再去像斗絕梁興一般,做個堂堂正正、威威武武的人,她對我,自然會生出敬重來。

    想明白后,他心里頓時亮了,不由得露出笑來。正笑著,卻見書吏顏圓走了進來,臉色瞧著不好看,似乎碰上了啥厭煩事。他先還有些納悶,隨即想起自己早間誑了顏圓,說欒老拐猛發(fā)了大財。顏圓怕正是在為這事煩心。他越發(fā)覺得可樂,忙笑著站起身問:“圓子哥回來啦?”

    顏圓瞅了他一眼,眼里似乎在探詢,但扭頭看到廂長在,便沒有吭聲,坐到自己那張桌子前,胡亂翻開簿書,裝作在看,瞧那神情,哪里能看進一個字去?

    曾小羊笑著剛坐下,就見胡大包小心小意走到廂廳門邊,朝里面探頭望了望,手里拿著張紙,眨著兩只小豆眼,賊一樣。

    游大奇一直躺在那只小篷船里,昏睡一陣,又呆想一陣。

    聽了那個救了自己的船娘子桑五娘的勸解,他已經(jīng)打消了求死之念。然而,桑五娘的藥再好,自己臉上恐怕仍會留下幾十道傷痕。抬著這樣一張花瘢臉,往后如何去見人?如何去謀營生?這時回想起來,他才發(fā)覺,從小到大,這張臉不知給了他多少便宜。幼兒時,認得不認得的大人見了他,都愿意給他香糖果子吃,其他生得丑的孩子卻只能望著;大一些,里巷里的孩童們一起玩耍,他就算做不得頭領(lǐng),至少不會去扮隨從、小廝或腳夫,生得丑的扮起來才像;成年后,哪怕去問路,別人也答得仔細些,而生得丑的,則常被當作盜賊躲避。也正是這張臉,讓他自小就覺著高過周圍那些人,生來就是做大事的人??扇缃瘛?/br>
    他被劃爛的,不止是臉,更是心。只覺得自己一整個人都被割成了碎片,再難收拾到一處。

    他已經(jīng)沒有氣力傷心或怨恨,甚至連動一下手指的氣力都沒有,躺在那里,只是一塊沉甸甸的rou,只有一口氣還是活的。桑五娘說,好男兒靠的是胸口里那股志氣。但他這口氣,不過是茍延殘喘而已,哪里還有志氣可言?桑五娘還說,男人只要盡了自己本分就好,可他的本分在哪里?

    他忽然發(fā)覺,活到現(xiàn)在,自己從來沒想過這件事,自己的本分在哪里?自小受父母寵愛,連根掃帚都沒抓過。長大后,瞧不上父親那修鞋的賤活計,不愿學。學其他的,又不肯下力,覺著自己不該是下苦力的人。入了禁軍,瞧不上老老實實按資升階,也從沒想過要在軍中建立些勛業(yè)。最終做了逃軍,誤入匪群,落到這步田地。自己的本分在哪里?

    他本已被割成碎片,想到此,連這些碎片都化成了灰?;盍诉@么多年,自己原來不過是一具空殼而已。徒耗水米,白累父母辛苦撫養(yǎng)。這樣的無用之軀,割爛了又有什么可惜可怨?一瞬間,連那口僅余的活氣也幾乎窒息。投水沒有死掉,這時,他才覺著自己真的死了。

    這樣死沉沉躺了不知多久,小船忽然振動搖晃起來,有人上了船,隨后鉆進了船篷,是桑五娘。游大奇睜著眼看她進來,卻連轉(zhuǎn)眼睛的氣力都沒有了,只呆呆望著她。桑五娘只瞧了他一眼,眼中也毫無生氣,隨即背轉(zhuǎn)身,費力坐倒在斜對面的長凳上,垂著頭,肩膀靠在船篷上。夕陽斜照進船篷里,桑五娘的背影瞧著極疲累。

    游大奇一直呆呆望著她,心里空蕩蕩得像個破口袋。船篷里也一片空寂,只有水拍船舷聲、船身輕搖的吱嘎聲,以及岸上時有時無的人聲、車聲、牛聲。

    半晌,桑五娘忽然埋下身子,用手蒙住臉,哭了起來。游大奇看著、聽著,卻木然無感。然而,桑五娘那哭聲像是一股潮水,向他沖過來,拍打巖石一般,不斷拍打他的心。他忽然想起當年在錢塘江邊看潮水,一個巨浪卷過來,將他們一群站在岸邊的人全部沖倒,他身邊有個婦人抱著個幼兒,那幼兒隨即被卷進潮水中。他想都沒想,便爬起來撲進水中,在巨浪中奮力抓到那幼兒,又轉(zhuǎn)身拼力游回去,爬上了石岸。那婦人趕過來,一把抱過自己的孩子,哭著向他連聲道謝。

    想起那婦人的悲喜感極的淚眼,他心里忽然松動了一下,我雖從沒盡過本分,至少還做過這樣一件被人感激的事。這個念頭像是一線亮光,頓時將他照醒。他望著仍在抽泣的桑五娘,心想,往后自己恐怕沒有什么可活之路,但這婦人救了我,至少我也該回報于她,替她做些有益之事。

    于是,他費力張開嘴,從喉嚨里發(fā)出一陣喑啞之聲:“大嫂,你莫哭,我?guī)湍銓つ愕膬鹤印!?/br>
    石守威剛走到街角,就看見一個渾身艷紫的俏麗女子從紅繡院走了出來,昂首快步過街,向劍舞坊走去,后面緊緊跟著丫頭和仆婦。仔細一瞧,竟是鄧紫玉。

    巧!他忙快步趕了過去。他是殿前司的旗頭,只是個低階節(jié)級,月俸一千五百文,軍糧二石五,他只吃得了六七斗,余糧都拿去賣了,差不多能得四貫錢,這樣一個月就有五貫多錢。除去日用開銷,再吃吃酒、賭賭錢,一個月便剩不下幾文錢。如今已過月半,余錢不到兩貫。幸而三月初一金明池爭標,他們龍標班拔了頭籌、奪得銀碗,每人不但得了御賜的兩匹錦、十兩銀,殿前司又各獎了一匹錦、五貫錢。那三匹錦前兩天他托人拿去賣,還沒得著錢。十兩銀和五貫錢,他為求爽快,在賭桌上連輸兩回,如今只剩四貫錢。

    一路上他都在猶豫,要見鄧紫玉,哪怕只吃一杯茶,也得十兩銀子。以往他都是和朋友們一起湊份子,今天自己獨個兒來,雖說和鄧紫玉有過半天的師徒名分,但這行院里的情分,如同沙地上的水,說沒就沒了。鄧紫玉一旦不認他,身上這四貫錢,只夠在她門邊蹭一蹭。幸而上天眷顧他這爽快人,鄧紫玉剛走進劍舞坊時,被他及時追上了。

    時候尚早,劍舞坊門前并沒有迎候的人,他快步走進樓前綴彩歡門,喚了一聲,由于不敢太高聲,鄧紫玉并沒聽見。他忙提高了些聲量:“紫玉姑娘!”

    鄧紫玉停腳回身望了他一眼,似乎沒認出他來,轉(zhuǎn)身又朝里面走去。石守威心里一沉,來的時候不對,鄧紫玉那神色打了霜一般,粉白的臉微有些發(fā)青,似乎受了些氣。他正在猶豫要不要再喚一聲,鄧紫玉竟又停住腳,回轉(zhuǎn)身,臉上露出些笑來。

    “是石哥哥?將才被只母雀險些啄到眼,正惱著,竟沒認出石哥哥來。石哥哥說要教我刀法,怎么只旋了兩圈,就不見人影了?”

    “嘿嘿!”石守威被她一陣熱刀子般的話語逼住,答不上一個字來。

    “石哥哥快請樓上坐,前兩天福建茶商剛送了些新茶,還有兩瓶老酒,我一直給石哥哥留著呢?!?/br>
    鄧紫玉粉臉上春風飛揚,俏眼中秋波輕漾,石守威早已暈暈蕩蕩,跟著她上了樓,走進一間客房??头坷镥\耀漆亮,更散著馥郁香氣,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走進去、如何坐到了一張雕花圓凳上。只聽著鄧紫玉不住聲地喚“石哥哥”,如糖如蜜,不住地澆在心里,甜甜膩膩,簡直要將他酥死。

    鄧紫玉一邊和他說笑著,一邊不住催促丫頭仆婦。片刻間,面前那張黑漆雕花圓桌上已經(jīng)擺了七八碟果菜。旋即,鄧紫玉又把著紅瓷茶瓶,握著細竹茶筅,親手為他點了一盞新茶。隨后笑吟吟地雙手奉到他面前:“石哥哥請用茶,這紫芽新茶,你可是頭一個嘗鮮的呢?!?/br>
    石守威慌忙起身接過,紅瓷茶盞極光滑,又有些燙手,他險些沒端穩(wěn)。

    “石哥哥快安安穩(wěn)穩(wěn)坐著,你跟我還講究這些客套?”

    他忙坐了下來,慌慌窘窘地喝了口茶,燙得一顫,幾乎叫出聲,更沾了滿嘴茶沫。

    “呵呵,石哥哥還是這么耿耿直直、誠誠樸樸的,我就愛男子漢這么不遮不掩,不假斯文?!?/br>
    石守威聽了,心里又是慌,又是甜,忙嘿嘿笑著放下了茶盞,用手背抹去嘴邊的茶沫。

    “石哥哥許久不來,今天為何想起來瞧瞧我了?”

    “這個……嘿嘿?!笔赝f死也不敢、不舍得提來這里的緣由。

    “石哥哥不說,我也知道。只要來了,就是好,我就歡喜?!?/br>
    “嘿嘿……”

    “酒來了!你去吧,把門帶上,”鄧紫玉從丫頭手里接過白瓷酒瓶,看著她出去關(guān)好門后,這才笑著轉(zhuǎn)身,給石守威滿斟了一杯酒,“這可是高太尉府上的家釀,我只得了兩瓶,前幾天馬軍司的王都指揮使來,我都沒舍得拿出來呢。石哥哥自然是酒中豪杰,嘗一嘗,瞧瞧如何?”

    鄧紫玉又雙手奉杯,這回竟直接送到石守威嘴前,石守威慌寵至極,頭不由得往后仰避。

    “小妹敬哥哥酒,便是孔夫子也不避讓,石哥哥怕什么呢?來,張嘴。”

    石守威中了邪一般,忙張開了嘴。鄧紫玉湊近他,將一杯酒全都傾入他口中。他雙眼一直癡盯著鄧紫玉瑩波流閃的俏眼,竟忘了閉嘴,一小半酒全都流了出來,灑得滿須滿襟。他慌忙閉緊嘴,咕咚一口,吞掉剩下的酒。隨即忙要用手去擦下巴的酒水,鄧紫玉卻已呵呵笑著,從袖里抽出一張雪白的帕子,替他拭凈下巴胡須,又揩干了他的衣襟。那嫩白柔指觸到他的面龐,如酥玉,似春風,讓他幾乎軟倒,恨不得一把將鄧紫玉抱住。

    然而鄧紫玉卻轉(zhuǎn)過身又給他斟滿了酒,而后放下酒瓶,坐回到自己凳上。石守威胸前一空、身子一松,不由得長xiele口氣,汗珠滲滿額頭、后背。

    鄧紫玉笑吟吟盯了他一會兒,忽然雙眉蹙起,悵悠悠輕嘆了一口氣。

    “怎么?”石守威慌忙問。

    “石哥哥不知道我們這行的苦,諸事都由不得自己。便是恩客們,當著面千憐萬愛、千盟萬誓的,一轉(zhuǎn)身,便將人甩到腦背后,再記不起。哪里有實心實意肯幫扶你的?我也不敢貪多,若有一個,也就千足萬足了。”

    “我……”石守威脫口而出,卻不敢說下去。

    “我知道石哥哥是個誠心人,可石哥哥是豪杰大丈夫,這心全都放在外頭,哪里顧得上我這樣沒姿沒容、沒溫沒柔的孤魂兒?!?/br>
    “不對!”石守威猛地放大了聲。

    “真的?石哥哥真的肯放一些兒心在我這里?真的肯憐惜我、幫扶我?”

    “嗯!”石守威恨不得當即跪下。

    “我不信?!?/br>
    “真的!”

    “真的?”

    “嗯!”

    “我仍然不信。除非你幫我辦一件小事?!?/br>
    “啥事?你說!”

    “我自小被發(fā)配到這風月囚牢里,從沒人疼。后來好不容易得了一個丫頭在身邊,還算知冷知熱,也知道我脾性,凡事都能貼心順意。誰知道對面來了個叫梁紅玉的,她家一心要扶她奪了我jiejie劍奴的名位,把她嬌寵得上了天。前幾天,她見了我那丫頭,回去便嚷著要討過去服侍她。她家mama過來許了大錢,竟生生把那丫頭從我身邊奪走了。離了那丫頭,我像是丟了一半魂似的,吃不得、睡不著,已積了些病在心里。再這么下去,怕是活不了幾個月了。石哥哥將才見我,我不是正在傷心氣惱?我是去對面求梁紅玉,情愿出雙倍的錢,懇求她把那丫頭還給我,她卻不但不答應(yīng),反倒當著眾人盡情嘲罵了我一通。唉,我自小沒爹沒娘,有個jiejie還早早去了。剩我一個孤魂兒,只能任人欺負……”鄧紫玉說著哭了起來。

    “你莫哭,你莫哭,你要我做什么?”石守威見她哭起來,如一朵才開的嬌艷艷海棠花被風雨打落了一般,心里頓時涌起無比疼惜。

    “石哥哥是做大事的人,我這小事哪里能勞煩你?石哥哥不必管我,我哭一哭就好了。那丫頭走后,每天我就是靠著眼淚勉強過活?!编囎嫌窭^續(xù)哭著。

    “什么事?你盡管說?!?/br>
    “我……算了,就算說出來,石哥哥也未必肯幫我,還是不說吧。擾了石哥哥的興致,是小妹的罪過。來,咱們還是喝酒?!编囎嫌裼媚菑埮磷邮萌I水,強露出些笑意,眼中卻淚光尤閃,凄雨嬌花一般。

    “你說!只要你肯說,我便肯做!”石守威不由得攥緊雙拳。

    “我……我是想求石哥哥替我把那丫頭偷回來。”

    “偷回來?”

    “哎……我不該說出來的。石哥哥不必當真,就當我說了句胡話。來,石哥哥喝酒?!?/br>
    “這個……我去替你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