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暴殷、始于深淵、我的主播男友、寡人無疾、扶藍(lán)、棗兒溝發(fā)家記、呆萌天才玄靈師、冷情總裁霸寵小嬌妻、錦言繡年、重生空間之天才紈绔妻
“其他丟了孩子的人家也沒找見?” “沒。全汴京城總共丟了三百多個孩子。有個云夫人和莊夫人把我們這些丟了孩子的娘召集起來,分成了三伙,大家一起分頭尋了這么多天,卻啥都沒找見。我分的那一伙,領(lǐng)頭的是東水門外賣豆團(tuán)的一位大嫂,人都叫她丁豆娘?!?/br> “丁豆娘?” “你認(rèn)得?” “我只買過她的豆團(tuán),知道這個人?!?/br> “丁嫂性子強(qiáng),人又爽利,說做啥就做啥,那股勁兒,天老爺都拗不轉(zhuǎn)??墒裁炊紱]找見,我們這伙人早散了。今天我進(jìn)城去相國寺后街一個開茶肆的杜氏那里打問,我們這伙兒原先都在她那里碰頭。她說人散了以后,只剩她和一個叫明慧娘的年輕婦人跟著丁豆娘一起尋……” “明慧娘?”游大奇說話時一直不太敢動嘴唇,這時卻忍不住叫出了聲,嘴皮上刀傷被扯得劇痛。 “弟弟,你還是先莫說話了。不過,怎么?明慧娘你也認(rèn)得?” “哦,也只是見過,不認(rèn)得。” 游大奇心里急顫,猛然發(fā)覺有一處不對。 藥勁過去后,蔣沖渾身傷口越來越痛起來,心里的怨恨也火一般燒著。 自己在家鄉(xiāng)好端端的,雖說窮,卻安安穩(wěn)穩(wěn),過兩年娶個媳婦兒,生幾個孩兒,如鄉(xiāng)里其他人一般,本本分分度日,有什么不好?偏生不安分,又貪圖伯父給的那些路費(fèi),想來這汴梁城開眼。如今眼沒開個啥,這身上卻血淋淋地都開遍了眼。即便好了,這臉上身上到處疤,癩狗一般,回去哪家肯把女兒嫁給你?更何況如今困在這楚家,是好是歹還不曉得,說不準(zhǔn)便把性命也丟在這里,死了都沒一個人知道。 想到這里,他頓時害怕起來,覺著自己似乎已被埋在了黑沉沉的地下,四周上下無邊死寂,又黑又冷,他拼力嘶喊著,卻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人死了便是這樣?他不由得哭起來。到這世上一場,好衣裳沒穿過一件,好飯沒吃過幾頓,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事也沒做過一樁,連笑都沒痛痛快快笑過幾場,就這般爐煙一般,被風(fēng)一吹,就散了? 他忽然想起幼年時,一個游方道士路過他家,來討水喝。家里只有他一個,他舀了一瓢水給那道士,心里好奇,便問那道士: “這世上什么最大?” “天地?!?/br> “比天地更大的呢?” “無?!?/br> “無是啥?” “就在這水瓢里?!?/br> 道士一口喝盡了瓢里的水,笑著遞還給他。他瞅著那空瓢,想找見“無”,可越瞅越瞅不見,不由得陷入癡懵中。那道士何時走的,都不知道。他就這么一直定定站著,盡力瞅著,癡了許久,直到他娘回來,才喚醒了他。 這事他早已忘記,這時卻忽然想了起來。隨即止住了哭,心里黯然明白,死便是無。它無處不在,遍滿天地??床灰姡讲坏?,卻像一張大嘴一般,隨時追著你,是時候便一口吞掉你,連一滴血、一粒渣都不剩。 他先是無比恐慌,繼而無限悲涼,但悲著悲著,忽而想到,我被無吞掉,我便成了無,便不生不死,遍滿天地。一瞬間,像是日頭從地下猛然升起來,他心頭豁然開朗,渾身也松了綁一般,頓時輕松,不由得哈哈笑起來。 “快醒醒!是不是痛得厲害了?”是楚家那個仆人凌小七的聲音。 他睜開眼,見凌小七一臉憂急望著自己,不由得咧嘴一笑,輕輕說出一個字:“無?!?/br> 洪山望著老友程得助,說不出話來。 他來開封府大獄探視程得助,本是想打問雙楊倉軍糧竊案的原委,哪知道程得助滿懷赴死之心,絲毫不愿洪山去追查這樁事情。程得助雖笑得極坦然,卻掩不住滿臉苦澀。洪山不知還能說什么,只得盡力笑著與程得助告別。一轉(zhuǎn)身,眼淚竟滴了下來,他怕程得助瞧見,不敢伸手抹淚,只能緊眨了幾下眼,將淚水?dāng)D盡。 那個孫節(jié)級在旁邊看到,卻裝作沒見,默默陪著洪山穿過過道,離開那昏暗囚牢,一起出了院子,回到早先那房里。走到內(nèi)屋門前,孫節(jié)級停住腳,低聲請洪山先進(jìn)去換衣裳。洪山關(guān)上門后,又忍不住落下兩滴淚,他忙用袖子拭凈,換回自己的那套公服。而后長舒了口氣,才打開了門。 孫節(jié)級看到,忙走了進(jìn)來,關(guān)好門,望著洪山,眼中透著關(guān)切,低聲問:“洪使臣來這里,不只是探視老友吧。” “唉,我原本是想跟他打問雙楊倉那竊案的詳情?!?/br> “我看那位老兄一心求死,一個字都不愿說。他這樁案子實(shí)在太匪夷所思,洪使臣若想知道詳情,我倒知道一些?!?/br> “哦?多謝孫節(jié)級!” “哪里,我也是瞧著那位老兄似乎是無辜受難,心里不忍,加上洪使臣與他又是如此故友情重。若能幫上些忙,就再好不過了。洪使臣先請坐。” 洪山忙坐到小桌邊那把方凳上,屋里只有這只凳子,孫節(jié)級便坐到了床邊,慢慢講起來:“說起來,我剛聽到這案子時,根本不信。整整一倉軍糧,一夜之間憑空就不見了,哪里會有這樣的怪事?后來府尹親自查問,我心里好奇,一直探聽,才知道這事竟是真的。那倉里的糧全都堆在一百個木臺上,用油布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除了您的這位故友,還有一位姓崔的軍頭,他們兩個各自帶了二十名兵卒,輪值看守這糧倉。這兩個軍頭都是武嚴(yán)營的,自做長行起,多年看守糧倉,并沒出過什么差錯。我瞧著,兩人也絕不敢做出這么大的竊案來。 “另外,還有一個人,名叫楚忠,是監(jiān)糧官。那些軍糧就是由他前去提領(lǐng)。這個楚忠行事極謹(jǐn)細(xì),提糧前一天還去了雙楊倉查看,他特地讓手下揭開了十幾處油布,那時糧食都在,一袋不少。第二天一早他去提糧時,那些糧食也仍堆得好好的,上頭油布也罩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墒堑缺咳ソ庥筒寄_上的繩索時,那油布忽然間坍縮下來,像是里頭充滿了氣,忽然漏掉了一般。在場這些人,哪個不吃驚?大家正在驚慌,卻見倉里其他糧垛的油布也紛紛坍縮下去。整整一百垛、十萬石糧食,全都不見了。” 洪山之前雖已聽說,這時再次聽到,仍然無比詫異:“在場的那些人全都親眼瞧見了?” “可不是?這些人全都關(guān)在死牢里。咱們剛才去的那座牢里全都是。這是天大的罪,死字面前誰敢說謊?何況那些人是一個個分開審的,全都說得一樣。” 洪山想了想:“他們便真想偷,一夜之間,也偷不完?!?/br> “可不是?因此到處紛傳這是鬼搬糧。您也是押運(yùn)糧草的,那十萬石糧,一石一袋子,整整十萬袋。我算過一筆賬,若是靠人力,一晚上想搬空,至少得一千個壯漢,每人搬一百袋。這得調(diào)集兩個指揮營。偷了還得運(yùn)走,汴河上最大的船,一艘也不過載三四百石,十萬石至少得要二百五十只大船。連起來得有四五里地。從東水門到下鎖頭稅關(guān)都排不下。這比當(dāng)年水軍討伐江南的陣仗還大。若不是鬼搬糧,誰有這么大的神通?” “楚忠頭一天去查看時,那些糧食真的都在?” “頭一天楚忠去時,帶了十來個人。糧倉白天是那個姓崔的軍頭值日,他手底下也有二十個人。總共三十多個人一起查看的,這應(yīng)該沒有說謊?!?/br> “夜間可有什么異常?” “這案子如今唯一的漏子就出在夜里。夜間是您那位程老兄當(dāng)值。當(dāng)時還是二月初,天仍有些寒。他們在糧倉中央生了堆火,每半個時辰巡視一轉(zhuǎn)后,大伙兒就圍著那火堆,向火取暖。府尹大人初審時,連那位程老兄在內(nèi),二十一個人都說沒有異常。后來,府尹大人分來一個個審時,假意編了些虛話恫嚇,那些人里有幾個先承認(rèn),他們夜間睡著了,清早是程軍頭將他們叫醒的。最后府尹審問那位程老兄,他也招認(rèn),自己也睡過去了?!?/br> “唉……”洪山不由得深嘆了口氣。 “就算他們?nèi)妓^去了,照前面我算的那筆賬,仍沒法解釋那一倉的糧食是如何變沒了的。整整十萬石,十五萬大軍一個月的軍糧。若分給汴京城二十萬戶人家,一家都能分到五斗,夠整個汴京城活好幾天呢。因此,這案子根本沒法子定案,這些人全都關(guān)著,開封府、樞密院、馬步軍三司都在四處尋找那些糧食的下落,卻沒找見一顆糧食的影兒?!?/br> 丁豆娘輕步走進(jìn)莊夫人家的后屋。 屋里極靜,又有些暗,雖然擺的家什一色都是雕花暗紅木,得值些錢,但到處蒙滿了灰塵,塵氣混著陰氣,凌亂而寒寂。丁豆娘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她盡力壓住慌怕,朝屋里環(huán)視。中間一張圓桌,配了四只圓凳。迎面靠墻立著個木柜,左邊靠門是個木盆架子,上面擱著個銅盆,盆里還殘余了些污水。右邊門檻里頭倒著一只小圓木凳,旁邊還掉了一個孩童耍的撥浪鼓和小半塊餅,那餅早已經(jīng)干硬,生了厚厚的霉。 丁豆娘不由得猜想,莊夫人的兒子被擄走前,恐怕是坐在這只圓凳上,一手搖著撥浪鼓,一手拿著餅,正在吃耍。不知是什么引得他跑出后門,卻被食兒魔擄走了……想到這兒,她不由得又憶起贊兒被擄走前,也是乖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拿著一只芋頭,左一口,右一口,換來換去吃著…… 她的眼睛一酸,淚水又要涌出,她忙盡力忍住,又環(huán)視那屋子。董嫂的尸體也是倒在這屋子的門邊。她裝成莊夫人,從前門進(jìn)來,閂上門,怕是急著要穿過前屋,從后門出去,卻被藏在屋中的兇手勒死在這里。但這間屋子里并沒有好的藏身處,兇手應(yīng)該是藏在里面,董嫂經(jīng)過時,兇手躥出來行兇。董嫂自然會掙扎,怕是先掙開了,逃到了這后屋,卻被兇手追上……這么說兇手是單獨(dú)一個,而且并不是強(qiáng)人慣犯,只是普通之人? 猜想著當(dāng)時情形,丁豆娘不禁又打了個寒噤。她忙在心里不住地念,你是為了尋回兒子,才來這里找線頭,你不能怕。 她壯起膽子,穿過門道,走到前面。里頭越發(fā)昏暗,是個過廳,也擺著些雕花暗紅木的家什,也蒙滿了灰塵。一張方桌,四把椅子,一張五斗櫥,一個花架,上面擱著一個碧瓷淺邊的花盆,里頭一株蘭草已經(jīng)枯死。她心里一陣傷嘆,看屋里陳設(shè)和莊夫人的性情,自然是個好整潔的人??珊簺]了,這個家便齊齊地全都死了,就像我自己的家一般。 她呆嘆了片刻,見左右各有一扇門都開著,就近先走進(jìn)右手邊的屋子。屋子不寬,里頭只擺了一張小木床和兩只柜子。床上地下散落了許多孩童玩物,泥孩兒、毛毽、彩球、扯鈴、打馬象棋……矮一些那個柜子上擺著個紅漆大方木盤,上面排立著些小樓閣、小亭臺,其間站立、坐躺著許多小人物,都是用羅帛攥制,鑲著珠翠,精巧不說,更是活的一般。丁豆娘認(rèn)得是京城有名的萬山亭家賣的意思兒。有回去相國寺,贊兒看到后,鬧著要。她一問價,最簡的一套也要九貫錢,她哪里舍得買?瞧著這套意思兒,想起贊兒當(dāng)時抹眼淚的樣兒,她心里一陣酸悔,又要落淚。 她忙收住神,又四處仔細(xì)瞧了一圈,卻瞧不出什么來。便離開這里,穿過小廳,走進(jìn)對面那間屋子,也是一間臥房,但寬敞許多。一張大床,掛著淡綠碎葉紋羅帳,淺青蘭花繡錦褥上疊放著水紅桃花繡錦被,兩只青釉瓷枕,分別繪著士子、仕女圖。這張床遠(yuǎn)比丁豆娘家的精貴,原本該十分清雅安逸,但昏暗中瞧著,透出些幽寒,讓人生栗。 床上還放了套女子衫裙,白羅抹胸、淡青羅衫、百合色蘭花繡錦褙子、石青羅裙。像是在配樣式花色一般,由里到外依次疊放著,裙擺垂在床邊。只是并不平展,似乎被按壓過一般,布滿了凹褶。丁豆娘盯著瞧了一會兒,隱約覺著似乎是莊夫人原先穿著這套衫裙躺在床上,而后身子飄離,留下空衫裙在這里。一陣寒意從腳底直升到脊背,她慌忙扭過頭,去看別的家什物件。 床對面窗邊是一張雕花紅木桌,上面擺著蓮葉邊的銅鏡、雕花鑲銅的首飾盒子、木梳、篦子、胭脂盒、眉筆……物件擺得十分齊整,都蒙著灰,許久都沒動過。 靠墻邊,則是一架紅木大柜,幾乎占滿了整堵墻。丁豆娘走過去,一屜一扇地打開看,里面按類整齊疊放著布帛、衣物、被褥、木匣……看了一遍,她仍什么都沒瞧出來,也不知道自己該找些什么,不由得懊喪起來。 正不知該怎么辦,窗外忽然傳來一陣響動,驚得她頭發(fā)都要立起,急忙縮到了桌子邊,蹲下身子躲了起來。偷偷聽了聽,聲音是從房檐上傳來,撲撲拉拉又嘰嘰喳喳的,是燕子。房檐下恐怕結(jié)了個燕巢,母燕捉了食回來喂乳燕。 她這才捂著胸口長出了幾口氣,小心站起身,手腳卻仍嚇得直發(fā)抖。 第十三章 大道、歸處 夫以寡擊眾者,利在于出奇也。 ——《武經(jīng)總要》 天黑了下來,月光照著郊野,清風(fēng)微涼,一塊塊田地明暗錯雜、黑白交纏,如人心一般。 石守威沿著田埂,慢慢往紅繡院方向走去。做個爽快人,頭一條便是凡事不優(yōu)柔,更不多思慮。既然認(rèn)定一件事,尤其是答應(yīng)了人,便得快刀切瓜、疾風(fēng)吹草、猛火燒油一般去做成它。做了這么多年爽快人,石守威也早已練就了這果斷快性。然而這時,他的雙腳似乎在有意拖延,沉贅贅地走不快,全沒了常日昂首闊步的爽快樣兒。 幫鄧紫玉偷人,這事他既覺著不對,又隱約有些難堪。不管自己的爽快是天性本有,還是強(qiáng)裝的,至少生平從沒做過這等事。原先沒錢時,也偷過無數(shù)回糧食菜蔬,哪怕被人發(fā)覺,能跑就跑,跑不贏就打,并不值什么。就算被朋友知道,只需哈哈一笑,說自己不過是想嘗嘗做賊的滋味,錢已加倍還給了人,他便越發(fā)是個爽快人。然而,偷人,無論如何都有些說不過去。 鄧紫玉說,她和那丫頭主仆情深。像她這樣一個淪落風(fēng)塵,又孤高不肯伏低的嬌女子,能遇見一個貼心貼意的丫頭,的確不易。但她把那丫頭偷回去,肯定沒法大明大白地留在身邊使用。藏起來,又覺著古怪不合情理。這女人家心,實(shí)在難猜。 不過,石守威轉(zhuǎn)念又想,鄧紫玉那般聰穎,自然有她自家的計(jì)較。她既然讓我去偷那丫頭,一定是早就想好了妥當(dāng)之策。聽她所言,這是她心頭最要緊的事,我若幫她做成,她自然會感念于我。想到鄧紫玉那雙水瑩瑩的眼兒癡望著自己,那雙細(xì)嫩嫩的手兒輕撫自己的肩膀,那張俏嫩嫩的口兒不住輕喚著“石哥哥……”他頓時身發(fā)軟、心發(fā)燙,再沒有思慮的氣力,不由得大聲說:扯他娘的閑絮,干!男兒為美人赴湯蹈火,這才是天下第一等爽快人,做的第一等爽快事! 他甩開大步,氣昂昂往前行去,直覺著自己如蓋世豪杰,沖入十萬軍中去殺敵一般。 走進(jìn)紅繡院西墻那個小巷子,他才放慢了腳步、放靜了心神。巷子兩邊都是墻,沒有燈光,極幽黑,只有另一家那院墻上落著些淡月光。他貼著紅繡院的墻根,在暗影里輕步前行,一路都沒見有路人經(jīng)過。估摸著來到梁紅玉那座小樓外,他摸了摸懷里的布袋和繩索,長舒一口氣,而后騰身一躍,雙手攀住墻頂。腰臂再一用力,便翻了上去。墻內(nèi)是一株大柳樹,正好遮著他。他伏在墻頭,朝里窺望。月光下,院里盡是樹叢斑駁,同樣十分寧靜。斜前方不遠(yuǎn)處樹叢之上,果然露出一角樓檐,下面透出些燈光。 他輕輕一躍,跳下了墻頭,落地時,腳底一滑,不知踩到了什么濕滑的東西,一屁股摔倒在地,頭撞到墻上,發(fā)出一聲重響,手掌又拍到草刺上。他忙爬了起來,顧不得頭暈手痛,忙縮在墻角聽了聽。還好,沒有什么動靜。他這才摸著拔掉手掌的草刺,揉著后腦,弓著背,穿過樹叢,來到那小樓近旁。 小樓兩扇窗亮著燈,底樓和二樓各一扇。他瞅了半晌,見沒有人影,便快步溜到底樓那扇窗邊黑影里,見窗紙角上有個細(xì)縫,便湊近朝里窺望,里頭擺著鍋灶,燒著爐火,是間廚房,但沒有人在里頭。上二樓的梯子就在旁邊,他先覷了一陣,見沒有人,便忙走過去要上去??赡翘莅逡徊缺惆l(fā)出咯吱聲,在靜夜中異常刺耳。他只得縮回了腳,向兩頭望了望,見前面樓邊有棵大樹,粗枝丫正好接近上頭樓梯口。他便輕步過去,摸著樹干試了試,粗細(xì)正好爬。他自小爬樹,十分慣熟,抱住樹身,手足并用,片刻間便已爬到那根粗枝。他伸手抓住欄桿,輕輕一翻,便上了樓臺。他不禁得意一笑,見樓上也沒有人,便輕輕走到那亮燈的窗邊。窗戶關(guān)著,他不敢亂動,貼墻靜聽。 里頭傳來一個女孩子柔細(xì)的聲音:“jiejie,何媽給你熬了一碗果木翹羹,你喝一些吧?!?/br> “好,先擱著。你去歇息吧?!币粋€年長一些的女子,聲音清亮。 這自然是那丫頭和梁紅玉。屋里隨后傳來輕微腳步聲,朝房門走去。石守威忙輕步移到房門外,貼墻站著。門打開了,走出來一個人,房檐遮住了月光,看不清面容,只見纖瘦身影。他等著那丫頭輕手帶好門、轉(zhuǎn)身要走時,倏然出手,朝著那丫頭脖頸上一砍,那丫頭只發(fā)出蚊子一般的嚶聲,身子一軟就要倒下,他忙伸手抱住。這一招他曾跟著一位拳師苦練過,瞬間擊暈一個人而不致傷命,位置輕重盡都精準(zhǔn)。他將那丫頭的身子一掀,扛在肩上,便朝樓梯走去。這時已經(jīng)不怕腳步聲,不過他還是盡量放輕腳步,照著丫頭下樓的輕重步數(shù),小心下了樓。前后仍沒有人,他忙扛著那丫頭鉆進(jìn)樹叢中,放到地下,取出布袋,將那丫頭套進(jìn)袋里,用繩索扎緊袋口。這才又重新扛了起來,快步走到墻邊。他放下布袋,先牽著繩索另一頭,縱身攀上墻,而后將布袋拽上去,又吊放到外面地上,隨后躍下墻頭,扛起那布袋就朝前街走去。 走到紅繡院正門附近,他見一輛廂車停在紅繡院門前,下來了三個人,走了進(jìn)去。那輛廂車瞧著是租賃店的車,他忙急步趕過去,一問那車夫,果然是。他忙說:“送我去新門外殺豬巷?!?/br> 梁興從梅大夫醫(yī)館回來,已是深夜。 到了黃家院門前,他伸手一推,仍給他留著門。他輕輕推門進(jìn)去,院里月光灑地,一片安靜。他小心閂上了院門,輕步走進(jìn)堂屋。 “你回來了?”這回是施有良的聲音。 “施大哥還沒睡?” “鸝兒要等你,我見她忙了一天,就讓她先去睡了。”施有良打著火石,點(diǎn)亮了油燈。燈光映照下,他一臉疲憊,滿眼憂色,“紫玉姑娘為了你的安危,才安排你到這里。你這樣接連出去,若是碰見那些人,可怎么好?” “施大哥放心,我一直很當(dāng)心?!绷号d坐到了施有良對面,笑著說,“說起來,我倒是有些盼著他們動手,只可惜他們似乎已經(jīng)顧不得我了?!?/br> “你千萬莫大意了?!?/br> “我知道。” “你連著三晚出去,究竟去了哪里?” “去見了幾個人?!?/br> “什么人?可查問到什么了?” “目前仍然亂麻一般,還理不出什么頭緒。” “你這樣沒頭沒緒、東奔西走恐怕不是辦法,得提起綱目來,才好?!?/br> “哦?施大哥覺著綱目在哪里?” “我細(xì)想了這幾天,綱,恐怕在鐘大眼船上。” “嗯,我被卷進(jìn)去,也正在鐘大眼船上。那么,目呢?” “清明那天正午,虹橋下那只大客船遇了事,接著又起煙霧、鬧神仙,離奇失蹤。你說翰林畫師張擇端先生瞧見,那船出事前,有兩個人從那客船跳到了鐘大眼船上。其中一個是死了的假蔣凈。另一個外面穿著船工布衫,袖口卻露出一截紫錦。我覺著,這整場事件的目,應(yīng)該正是此人?!?/br> “哦?施大哥為何這么想?” “其一,此人來自那只離奇客船,他里頭穿著紫錦衣,應(yīng)該不是普通船工。外面套著船工布衣,自然是怕被人認(rèn)出。其身份來路恐怕不簡單;其二,你也說過,鐘大眼的船那天泊在那里,應(yīng)該正是為了接那個紫衣人;其三,假蔣凈應(yīng)該是受人指使,將那紫衣人接到鐘大眼船上。他之所以會死,自然是幕后之人怕他泄露此事,殺人滅口;其四,你說張擇端先生還瞧見,鐘大眼船上小艙里原本有兩個人,一轉(zhuǎn)眼那兩個人就不見了,這兩人,一個恐怕是那紫衣人,另一個則是軍巡鋪廂兵雷炮要尋的那個姓牟的。兩個人消失,這才是整樁事情中最詭秘之處,也應(yīng)該是關(guān)鍵所在?!?/br> “頭緒太多,我竟疏忽了這個紫衣人。這人什么來路?” “目前我也不清楚。但整樁事全都緣起于此人?!?/br> “我下了鐘大眼的船后,軍巡鋪的雷炮接著上了那船,緊跟著又有一個冷臉漢子,帶著三名幫手也上了那船,將那船押到了上游。那個冷臉漢子又是什么人?他是否也是為那紫衣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