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一會兒話，青素已經(jīng)將徐翊巍帶了進來。

    昔日那個倨傲俊俏的少年郎這會兒已經(jīng)長成高大英俊的青年，只是這會兒失魂落魄，顯得很狼狽。

    他一進來，就“噗通”一聲跪在了葉無鶯的面前，再沒了昔日的清高傲慢。

    司卿見他這副模樣，直接嗤笑一聲，顯然對他這副做派感到很看不上眼。

    “……還請、還請葉統(tǒng)領(lǐng)饒了丁家，他們當真是被逼無奈?！毙祚次〉椭^，想起不久前丁佩雁看自己的眼神，只覺得渾身血液都要涼透了。

    他與丁佩雁一同長大，青梅竹馬之情不比他人，情不知所起，竟是互相有了那等念頭，也有親密無間甜蜜快樂的時光，年少時恨不得將對方視作眼珠子，時間久了很多事成了習慣，便有些懶散起來，徐翊巍覺得自己不那么愛丁佩雁了。

    頂著家中壓力那么多年都不曾娶妻，這次母親提起，他沉默應(yīng)對，竟是沒有拒絕。本來么，他就不像丁佩雁那樣，他也是可以喜歡女子的，去過那么一兩次風月場所，見到那些嫵媚嬌俏的女子，也不是全無反應(yīng)。

    只是，他沒想過就此和丁佩雁斷了往來。

    徐翊巍早習慣了丁佩雁在自己的身旁，他忍受不了與他一刀兩斷?？墒牵譀]那么愛他了，便裝作為家族所迫，不得不娶妻的模樣，他以為丁佩雁會理解的，畢竟他是那么愛他。

    偏偏丁佩雁不，他果斷地提出了分手，竟是絲毫不留戀的模樣。

    徐翊巍一顆心就好像浸到了冰水里，冷透了，那段日子簡直食不知味又酸又苦。他覺得丁佩雁早就不愛自己了，這會兒剛好借著自己娶妻了斷這段感情，他甚至懷疑丁佩雁另有了愛人。

    明明徐翊巍自己才是那個要分開的人，到頭來疑神疑鬼心痛難忍的也是他。

    本來么，他的文才武功都很不凡，在京中都是有名氣的青年才俊，當然不至于為此昏了腦袋，可是，因為這件事生生折磨了一月有余，甚至想著不成親了去與丁佩雁重修舊好。

    他拒絕了。

    徐翊巍暴跳如雷，恰好碰上徐惠商前來游說于他，徐翊巍心中一動，竟想出了那等主意來測試丁佩雁的真心。

    當徐惠商派人將徐翊巍的“血書”和信物交到丁佩雁的手中時，一切已經(jīng)無法挽回。

    事到如今，家族都被丁佩雁牽累，他的恨讓徐翊巍承受不起，這種猶如實質(zhì)的恨意壓得他的腰都直不起來，更是心痛如絞。

    葉無鶯只是微笑，這徐家人其實情種還挺多，譬如為了趙弘霜往死里作的徐惠商，再比如眼前這個為了情字智商下降到負值的徐翊巍，再比如——咳咳，他身邊這個應(yīng)該不算吧？

    反正司卿從不自認自己是徐家人。

    但是這會兒，徐翊巍卻將腦袋往地上重重一磕，“天巫大人，看在同是徐家人的份上，還請——”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葉無鶯簡直要嘆氣了，司卿最討厭有人提他徐家人的身份。

    果不其然，只聽司卿冷冷說，“別跟我提徐家！徐家那個老頭子怎么還沒要了徐惠商的命？有這樣的敗家子，還一次次地縱容他，總有一天毀了徐家。嗯，似乎留著他也不錯，我等著那一天?！靶祚次〈蛄藗€哆嗦，他能跑到這里來，還是從家里逃出來的，一旦回去，恐怕面臨的是更嚴酷的家法，可是他顧不上了。

    “我有證據(jù)的，這件事是我和徐惠商合謀逼迫丁家，丁家并沒有刺殺葉統(tǒng)領(lǐng)的心思?！?/br>
    葉無鶯卻微微一笑，“徐家人智商都這么低嗎？”

    “他們素來相當蠢，”司卿很快回答，“真想不到蠢貨集中的家族還能好好存活到現(xiàn)在?！?/br>
    徐翊巍忍氣吞聲，哀求說，“我說的都是真的，當初那封假血書我這里有留存，送信道丁家去的人也還在……”

    “我想說，你真的沒有腦子嗎？”葉無鶯嘆了口氣，“僅僅憑借丁佩雁，其實并不能完全做的了丁家的主。就憑丁尚書對丁佩雁的寵愛就能派出一個圣者來刺殺我？你想得未免太天真了?！?/br>
    徐翊巍打了個哆嗦，“你是說——”

    “這只是一個引子，”葉無鶯平靜地說，“更大的可能，那個丁家圣者之所以出手，是宮里的意思。”不管是惠妃還是趙弘啟，總之脫不開關(guān)系，如果說上輩子趙弘啟已死的情況下發(fā)展也是一樣，多半是惠妃的主意。

    在京中的時候，葉慎恬曾經(jīng)和他說，宮中惠妃是個最溫柔的性子，所以她的兩個兒子脾氣也最好，這一點他持保留意見。上輩子，她的兩個兒子都沒能活到成年，可是她在宮里的地位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反而因為兩個兒子的死，在葉無鶯被圍殺之前已經(jīng)被升為惠貴妃，在葉無鶯死的時候，她已經(jīng)懷有六個月的身孕。

    這樣一個女子，怎么可能簡簡單單用“溫柔”來形容？

    大殷的皇宮可比真正的古代還要恐怖，別說是皇子皇女了，那些皇妃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而且下起手來毫不容情。趙弘顯平庸，趙弘啟軟弱，這兩個皇子即便是活下去了，爭奪那個位置的可能性也不大。

    徐翊巍閉了閉眼睛，又磕了個頭，才站起身來轉(zhuǎn)身離開。

    他是一時間昏了頭腦，糊涂了，卻并不表示他是真蠢，顯然，他從葉無鶯的話里聽出了什么，這會兒回去，想保住的只有丁佩雁。

    男兒膝下有黃金，他愿意為了丁佩雁跪葉無鶯，自然能夠為了保住丁佩雁做任何事。

    葉無鶯只想說，早干嘛去了？

    青素嘆了口氣，“不知道圣上會如何處理此事?！?/br>
    “上好的借口，剛好可以讓他再殺一批人?！比~無鶯嘲諷地說。

    祈南平靜下來，每日來吊唁葉慎之的依然絡(luò)繹不絕，司卿的心情卻一天比一天壞。

    葉無鶯以一敵八把圍攻的圣者殺了個一干二凈的消息傳了出去，于是，二十歲還未行冠禮就已經(jīng)是圣者的葉無鶯頓時成為大殷多少女孩兒的夢中情人！尤其跟著家中長輩來吊唁的那些世家士族的少女們看到高大俊美容貌無雙，又身著素服有些憂郁模樣的葉無鶯時，一顆心落在葉無鶯的身上就不足為奇了。

    按禮，葉無鶯要為祖父守孝三月，比起古制，已經(jīng)寬松許多，古制上動輒守孝一年半載三年五載的，現(xiàn)如今子女守孝一年，到了孫輩，三個月便可以算是出孝了。

    可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葉無鶯不會在祈南留三個月的。

    趙博瑞調(diào)查的案子已經(jīng)牽連不少人，很快就會進京去了，葉無鶯作為當事人，定然也是要進京的，而且，十月二十八是他的生日，怕是要在京城行盛大的冠禮。

    一時間，博望那些懷春少女的心都要碎了。

    守孝期間她們不敢妄動，可若是等等，那就沒機會了呀！

    眼瞧著那容貌昳麗的青年英武不凡當世無雙，卻沒有接近的機會，讓她們心焦不已。

    雖然她們基本都知道，以她們的家世根本沒法配得上這天家的麒麟兒。若他真是葉家子那倒還好，即便資質(zhì)再出眾，以她們大世家大士族女子的身份，指不定還能奢望一下妻子的位置，但他本該姓趙，這真是個叫人痛苦的真相。

    司卿的暴躁也源自于此。

    他的無鶯和上輩子不同了，即便是一樣出眾的相貌，但氣質(zhì)比曾經(jīng)更加出挑，只看一眼就足以勾起人的情思，再加上附著在他身上的那些故事，不管是當今圣上的私生子，母為大巫父為帝王，還是他資質(zhì)出眾能力卓絕，甚至是西走荒漠遠行異國，都可以寫成傳奇故事，供那些好奇的世家士族子弟羨慕談及。

    這對于司卿來說，并不是太好的體驗。

    他的占有欲本就強，還是為了能夠徹底奪回葉無鶯才強自忍耐，可仍然還有人一再想要挑釁他的容忍度。

    “無鶯哥哥。”白裙的纖弱女子容貌秀麗，長睫彎彎，她微微笑了笑，“真是好久不見?！?/br>
    哪怕多年未見，葉無鶯仍然是一眼認出了她，“是你。”

    司卿站在一旁，渾身冒著酸水恨不得直接出手干掉這少女，他眼神不善，“你是誰？”

    “我？”她似乎有些悵然，“當年只差一點，我就與無鶯哥哥定親了呢。”

    葉無鶯：“……”騙鬼！

    面前這位貌若少女的女子就是當年爬過葉無鶯窗戶的王臨初，哪怕王家已經(jīng)沒落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博望還沒死透，明明王家和葉無鶯已經(jīng)結(jié)下了深仇，這次葉慎之的喪事，他們?nèi)匀缓衲樒さ嘏扇藖淼跹洌瑏淼牟皇桥匀?，正是王臨初，也是她主動擔起這項任務(wù)。

    司卿聽到這話卻差點炸了，“定親？”

    “聽她胡說！”葉無鶯沒好氣地說，“我只是在想，你們王家為什么還有臉出現(xiàn)在我爺爺?shù)脑岫Y上?！?/br>
    王臨禪已經(jīng)被帶走了，他和葉無若一樣，與葉慎之的死有牽扯。

    王臨初眨了眨眼睛，“為什么沒有？我又沒做錯什么，做錯的是其他姓王的，與我何干？”

    葉無鶯：“……”他差點忘了，這也是個腦回路異于常人的。

    “你是王家的人？”司卿瞇了瞇眼睛，虛空之中忽然出現(xiàn)一把長刀，直直朝著王臨初劈了下來！

    他這一手十分狠辣而且出乎人的意料，夜的身形只探出些許，這把刀卻悄無聲息，朝著王臨初的脖頸而去，一看便知是要將她的腦袋割下。

    “叮！”王臨初手中小巧沉重的金燕剪險之又險地擋住了這一刀。

    她的臉色蒼白，想不到這位天巫直接就這么下了手，她自問從未得罪過他，為何——

    看著葉無鶯冷漠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不會救自己。王臨初趕緊說，“我手中有證據(jù)，我知道是誰殺了你的祖父！”

    司卿不甘不愿地讓夜停了手，他知道，既然她說了這句話，葉無鶯不會讓自己再殺她。

    “你知道？”

    “我知道！”王臨初喘息了一聲，“不是王臨禪也不是葉無若，他們頂多只能算是幫兇?！?/br>
    “那是誰？”

    王臨初眨了眨眼睛，“是葉其允?！?/br>
    葉無鶯覺得自己的腦袋“嗡”了一下，“你說誰？”

    “葉其允?！蓖跖R初清晰地吐出這個名字來。

    葉無鶯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干澀，“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而且已經(jīng)死了快二十年了。

    葉其允是葉無鶯名義上的父親，也是他母親葉其裳的親生哥哥，傳聞這位是個實實在在的紈绔子弟，早年在青樓與人爭風吃醋死的不明不白。

    王臨初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覺得司卿的眼神如利劍般刺在她身上才收斂了一些，“他沒死，一直沒死。你的外祖父葉慎之當真是個人才，雖說自己在四個兄弟姐妹中最為平庸，卻生了兩個最優(yōu)秀的兒女。你的母親被巫殿帶走還好一些，葉其允早年，其實是葉家資質(zhì)最好的一個，可是沒兩年，大家就忘了這回事，因為他還比不上那幾個資質(zhì)不如他的堂兄弟。在葉家那個環(huán)境里，”她的笑容變得有些譏嘲，“他只能成為一個紈绔子弟，醉生夢死，斗雞走馬，不學無術(shù)。”

    那是一層保護色，為了保護他自己，可惜，卻并沒有起到他想要的效果。

    “他在哪里?！比~無鶯問出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

    王臨初平靜地看著他，“葉其允嗎？”

    “是?！?/br>
    “你見過他的，也知道他的名字?！?/br>
    “什么？”

    “當年他詐死，為了幫他轉(zhuǎn)換身份，我那鐘情于他的姑姑可是費了大力氣的，替他轉(zhuǎn)換容貌，假造身份，甚至入了仕途?！?/br>
    葉無鶯聽得有些心驚，“是誰？”

    司卿忽然在一旁說，“是賀統(tǒng)領(lǐng)吧?！?/br>
    葉無鶯：“……”他的三觀受到了強烈的沖擊。

    “也就是說，王貴妃在嫁入皇宮之前，就已經(jīng)喜歡那個假的‘賀統(tǒng)領(lǐng)’了是嗎？”

    王臨初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點頭，“不錯，她早早就定下了幫他詐死的計劃，若非我們王家這樣在博望城手眼通天的世家，他的詐死計劃怎可能做得這樣天衣無縫！”

    “不對，王貴妃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入宮了，而葉其允詐死是在之后?！?/br>
    王臨初瞇了瞇眼睛，“因為計劃趕不上變化，家中送她進了宮，但交換條件就是要幫著葉其允脫身，”她輕輕一笑，“我那位姑姑還真是情深。隆湖賀氏與我王家本就是姻親之家，又遠離博望，就成了上好的選擇。更何況那位私生子因為長得丑，哪怕資質(zhì)好，卻也在家中不得歡心，賀家主從來不喜歡他，他也多半時間住在外面，后來出了意外，橫死在外邊兒，賀家主便假稱他外出游歷，幾個月后，葉其允便成了那個丑大哥。他也真舍得，為了轉(zhuǎn)變身份，毀了他那人見人愛的俊美容貌，甘做丑得人厭狗嫌的賀家子。”

    葉無鶯還真的沒想到，上輩子他見過“賀統(tǒng)領(lǐng)”好多次，絲毫沒有在他身上看出破綻。

    “那個鄉(xiāng)下接來的丑妻，就是他之前的妻子張氏吧?！彼厩浜鋈幌肓似饋?，“假作合離再嫁，沒多久就蹊蹺地病死了?！?/br>
    同樣是詐死而已。

    王臨初笑得十分嘲諷，“是啊，可憐我那姑姑一片深情，又貴為貴妃，偏偏對這樣一個薄情的人念念不忘。他根本就不愛她，心中還是想著他那個鄉(xiāng)下老婆，甚至成功成為統(tǒng)領(lǐng)之后，仍然認那個張氏當妻子?！?/br>
    葉無鶯皺著眉，“他為什么要殺祖父，這是他的親生父親！”

    “因為他恨他?！蓖跖R初平靜地說。

    “你為什么要將這件事告訴我？”

    王臨初露出一個奇異的微笑，“因為我也恨。我恨王家，我恨它明明沒落了怎么還死而不僵，竟然這么難以摧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