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一路分花拂柳,不多時,便到了一處不起眼的小閣前,然后五兒便悄無聲息地退走了。 能知道鴉雪先生之名,那便絕非一般的客人。 “鴉雪竟然住在這兒?”司卿皺著眉說。 “是啊,他一直住在這里。”葉無鶯一臉平靜。 司卿扭過頭去,早知道是來找他,他就不來了。一想到那人,他的心中就忍不住泛出一股酸意。 哪怕這輩子葉無鶯和鴉雪絲毫沒有往來也是一樣。 這人曾對葉無鶯情深一片,不求回報,哪怕葉無鶯一點也不愛他。 司卿很討厭他,兩輩子都極其討厭。 第131章 司卿其實并沒有見過這個鴉雪先生,只是聽說過他,但就足以讓他感到十分不愉快了。葉無鶯的長相太出色,招惹幾朵桃花純屬正常,上輩子的他可比此生更招人,只因他那時還沒有現(xiàn)在這樣強(qiáng)大,敵人又太多,往往境遇越是不好的時候,越是有人趁機(jī)到他身邊,司卿在心中冷哼一聲,知道這些人多半都意圖不軌。 鴉雪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即便是司卿也聽說過此人的名聲,卻從不知道一向神秘的鴉雪先生竟然住在這種風(fēng)月場所。 能在京城這種地方保持超然,從來不是身份就能夠做到的,這位鴉雪先生原姓容,沒錯,就是那個京城容氏的人,自幼也是飽讀詩書長大的,但他卻與容家決裂多年,就如同當(dāng)年張衣白割裂與家族的關(guān)系,前往西荒一樣,鴉雪在十年前,也是這般徹底與容家沒了往來。 要做到這一點其實是很不容易的,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圣者。 在這個世界,實力才是基礎(chǔ),只需要成為圣者,很多規(guī)則就不再適用于這些人。 司卿這會兒皺著眉不高興,葉無鶯也心情復(fù)雜。 鴉雪這個人,他這輩子與他從未有過交集,還記得上輩子自己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在心里暗笑“鴨血粉絲湯”,見到人的時候卻有點傻眼,然而有一個司卿在前,他再也無法對任何人產(chǎn)生那方面的好感。 不過葉無鶯可以確定,此生鴉雪不會再對他產(chǎn)生任何類似的感情了。 那時他初遇鴉雪,正處于相當(dāng)脆弱的時候,那時他從巫殿逃出,抗拒著任何人,對這世上所有人都懷有一定的敵意,幾乎將內(nèi)心所有的弱點都暴露在人前,正因如此,鴉雪愛上的是那個尖銳、脆弱、單純的他,若是從一開始,他就以現(xiàn)在這樣的姿態(tài)與鴉雪相遇,他根本沒可能喜歡上自己。 “不可以不見他嗎?”司卿終于還是忍不住說。 葉無鶯抿了抿唇,“此時不過是我和他第一次見面,你又擔(dān)心什么?” 若是其他幾人,司卿確實沒什么好說,可這個人是鴉雪。 他們在兩個容貌秀美的少女引領(lǐng)之下,走進(jìn)了這在風(fēng)月閣中并不起眼的小院。 剛一進(jìn)門,就聽到一陣笑聲,這笑聲很熟悉,一聽就是阿澤。 然后,入目就見到了一人,應(yīng)當(dāng)說只要有這人在,總是很難再看到旁人。若說這世上有一人當(dāng)?shù)闷稹帮L(fēng)華無雙”這個形容,必然就是這位鴉雪先生。 鴉雪先生其實本不叫鴉雪,他原叫容恩霖,是個很正常的世家子名字,后來出了容家,他不愿再用著容姓,便自稱鴉雪,在他口中說來,這天下非黑即白,竟是容不下第三種顏色,黑如鴉羽,白若霜雪。 當(dāng)葉無鶯和司卿并肩走入這不大的廳堂時,只讓人覺得廳堂一瞬間都亮了起來,三人的容貌各有千秋,無法判斷出哪一個更出色一些,葉無鶯的俊美英武,司卿的冷艷清麗,再有便是這鴉雪的俊雅出塵,三種截然不同的極致之美讓廳內(nèi)的眾人都忍不住拿眼睛朝他們身上梭巡。 單論這三種特性,怕是世間再沒有男子能與他們相比。 “大哥!”見他們來了,阿澤顯得很高興,“我正與鴉雪先生說,邀請他去艾爾沃德做客呢。” 一聽這話,司卿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不好看了,簡直不想看這個豬隊友的臉。 葉無鶯忍住笑,“先生答應(yīng)了嗎?” “阿玉姐說了我們阿伯特的神奇,他便答應(yīng)了!” 司卿忍不住看了謝玉一眼,又一個豬隊友! 那邊鴉雪含笑看著他們說話,并未否認(rèn),顯然阿澤說的是真,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去艾爾沃德看看。 葉無鶯倒是并不驚訝,雖然鴉雪長時間住在風(fēng)月閣中,卻也不是不出門的那種,他最喜歡的便是四處游歷,若非如此,也不會巧遇上輩子的葉無鶯。 廳內(nèi)除了他們幾人之外,還有幾個葉無鶯不太認(rèn)識的人,其實大殷朝堂上的人他根本沒見過幾個,他的身上領(lǐng)著將軍之職,實際上卻游離在大殷的官場之外,之前經(jīng)營的勢力能夠真正拉攏到的不過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官員,這一次葉無鶯正準(zhǔn)備將他們都運(yùn)送到艾爾沃德去,至于能作為鴉雪的座上賓的,定然是朝中重臣了,能作為趙申屠一系的官員,怎么想都不會混得太差才是。 一身長衣的鴉雪已經(jīng)站了起來,同葉無鶯見過禮,便一個個給他引薦這些朝廷大員。本來鴉雪對朝廷也是置身事外的,但他名聲極佳,不僅身為圣者武學(xué)資質(zhì)很好,讀書更是厲害,當(dāng)年他還才剛滿十六,便已是大殷朝的探花,因只是第三名,他非但沒有參與選官,反倒又回去讀書,三年一次的科舉中又一次得了狀元,才算是滿意,偏他的性格與官場不和,只當(dāng)了三年官,便辭官遠(yuǎn)游。 即便如此,朝中仍有不少文人愿與他來往,并以他為榜樣,羨其風(fēng)骨慕其人品,因此鴉雪在京中也算得上交游廣闊。 葉無鶯回京之前,就暗自讓人悄悄聯(lián)系過趙博瑞,輾轉(zhuǎn)之下趙博瑞竟是走了鴉雪的路子,讓葉無鶯也有些意想不到。 感情之事本就說不清楚,更談不上欠與不欠,上輩子鴉雪對葉無鶯極好,葉無鶯也不是不感激,但是正因為他的感情,葉無鶯從不愿意受他的恩惠,搏命救過鴉雪一次,權(quán)當(dāng)償還恩情,如此兩清。此生葉無鶯并未與鴉雪結(jié)識,如今看來,鴉雪仍是那個鴉雪,于他卻更像是陌生人,那雙眼睛溫柔帶笑,卻也帶著些許距離。 葉無鶯并不失落遺憾,反倒松了口氣,因為這樣對彼此都好。 他了解鴉雪,他愿意去艾爾沃德是一件好事。 “還請諸位先去那遙遠(yuǎn)大陸避過此劫,等到京城局勢定了,圣上召見再回京城便是,反正靈陣往來,也不算太難。”葉無鶯真誠道。 其中一位雙鬢斑白的老人嘆了口氣,“可若是圣上需要我們,我們都離他而去可怎么辦?!彼浑p眼睛期盼地看著葉無鶯,明顯想要葉無鶯一個承諾,“如此離開,當(dāng)真心下難安。” 這個老狐貍。葉無鶯嘀咕著,忠心是夠忠心了,看著那幾人紛紛點頭的模樣,就像想著自己承諾去救趙申屠呢。這些都是文官,且官位雖高,卻并無多少家世背景,在與上官家的博弈里最容易受到清洗。趙申屠喜歡用的就是他們這樣的能人,大世家的子弟有好處,他們這些人用起來自也有其優(yōu)點。去葉無鶯那邊避難他們是愿意的,這會兒他們的家人都已經(jīng)被秘密送往這里,怕是都要到了,除了他們之外,聽說三天后還有一批。但說出口的話也是真心,只盼著葉無鶯顧念一下父子之情,帶著站在廳內(nèi)的他這些屬下一起去救圣上于水火。 他們一個個可都是圣者賢士啊,哪怕只有五人,都足以影響京城的局勢了。 上官家在慢慢清洗朝廷,將關(guān)鍵的位置換上他們的人,圣上再不出面,怕是整個朝廷都要被上官家把持了,只是大殷之禍,不得不防啊。 這些人能夠治理大殷,治理區(qū)區(qū)一塊布里廷的地盤實在是很容易的。盡管不大愿意,為了賣他們一個好,讓他們心甘情愿幫自己做一陣子的事,至少構(gòu)建起一個好的框架,讓他沒有后患地徹底吞下布里廷的土地,葉無鶯只得點頭答應(yīng),“今夜你們一走,我便進(jìn)宮去探上一探?!?/br> 他們總得先去艾爾沃德才行,這是他的底線。 幸好老頭子沒再和他扯皮談判,痛快地答應(yīng)了這個條件。他們要的只是葉無鶯的一個承諾,既然承諾拿到了,接下來要擔(dān)心的就是自己的安危了。 “真的要去?”自從見到鴉雪之后,司卿就顯得很不痛快。 葉無鶯善解人意地說,“你不愿意也可以不去。” 司卿的回應(yīng)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勾住他的脖子深深地吻住了他,害得剛好進(jìn)門來找葉無鶯的阿澤一下子捂住眼睛退了出去。 不過比起當(dāng)初,他已經(jīng)不會再受到那么大的驚嚇了。 夜色漸漸彌漫開來,風(fēng)月閣中絲竹樂聲響起,那溫暖的空氣中似乎氤氳著某種曖昧的香氣,混著歌聲傳來,又有少年少女清脆的笑聲和淅淅瀝瀝獨成韻律的秋雨聲,構(gòu)成了此處獨有的纏綿氛圍。 鴉雪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環(huán)境,可今夜仍有些不同。他設(shè)宴給眾人送行,正在準(zhǔn)備之時聽到他的婢女在悄悄談?wù)摻裉靵淼哪莾蓚€青年。一個是當(dāng)今皇子圣上遺珠,一個是巫殿天巫神秘難測,皆不是一般人物,卻不知為何,兩人看著自己的目光都有些奇怪……他想了想,吩咐身邊的婢女道:“去請那阿澤少爺先來幫我一會兒忙?!?/br> “是。” 那幾人之中,那位葉將軍和天巫大人自不必說,一眼瞧去便知是那等強(qiáng)勢不好惹的人物,至于兩位女統(tǒng)領(lǐng),即便是一剛一柔,卻也絕非尋常,剛強(qiáng)那位目光清正,并不是心中沒有成算之人,柔和那個更是心思深沉,若為她柔情似水的容貌迷惑,怕是定然要吃個大虧,五人之中,唯有那難辨年紀(jì)一派少年模樣的阿澤最為單純,若真要打探,怕還真是要從他入手。 如此想著,他耳朵一動,聽到風(fēng)月閣的前苑隱約傳來了尖叫聲,那急促的尖叫掩藏在一片嘈雜中,卻仍然被他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了。 鴉雪的心中一沉,還是出事了。 今日怕又是一個不眠夜。 第132章 風(fēng)月閣能數(shù)百年在京城屹立不倒,當(dāng)然不會是毫無背景,能有這樣一副花團(tuán)錦簇的氣派,自也不是尋常人弄得起的。這河心島上的雕梁畫棟,那河上的畫舫小船兒,甚至是這些美貌的男男女女,哪個都不是輕易弄得起來的。 它的根基很深,深到許多大世家大士族也要顧忌幾分。 葉無鶯上輩子不知道風(fēng)月閣背后的人到底是誰,這輩子卻隱約有些猜測,這猜測還是在東?;貋碇蟛庞械模从谮w弘語與他的那次談話。能讓京中那些大世家大士族也要給幾分面子的,這世上絕對不多,葉無鶯猜,這風(fēng)月閣的背后人,或許姓太史,與皇后娘娘太史映徽一個姓氏。只是經(jīng)營這樣的地方名聲不大好聽,與太史家隱世的身份也不大相符,這事兒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但是給風(fēng)月閣撐一撐腰還是可以的。 這事被安排在風(fēng)月閣,走的是鴉雪先生的路子,葉無鶯想著自己現(xiàn)在做的事應(yīng)當(dāng)也是皇后默許的。 上官家不敢動皇后,趙申屠閉關(guān)了,皇后卻好好地待在宮里,他們只敢軟禁她,卻不敢稍動她分毫,可見太史家絕非好惹。 這種情況下,還有人敢來風(fēng)月閣鬧事,實在是膽子太大了一些。 鴉雪聽到前面動靜的時候,葉無鶯也聽到了,司卿正喝了一大缸老陳醋,兩人還沒說上幾句話,就被那嘈雜和尖叫聲給打斷,尤其是司卿,心情實在不怎么美妙。 還沒等他們出去,就看到謝玉走了進(jìn)來,輕輕一笑說,“放心吧,沒有大事,上官家拋出了幾個棄子?!?/br> “你是說——” “說來好笑,”謝玉笑盈盈的,“這秦家和祝家為何這般膽大?京城的水這么深,他們當(dāng)真膽大包天,才敢在這里面摻一腳?!?/br> 葉無鶯冷笑一聲,身形一晃就消失不見。 等到一片混亂的前廳眾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站到了那兩邊開滿了鮮花的青石小徑上。 風(fēng)月閣處處風(fēng)雅,此時正是黃昏,暗香浮動,花影重重,正是一派醉人美景。 來人確實如謝玉所說,入眼便是一個葉無鶯眼熟之人,正是秦家無疑。他并不大認(rèn)識祝家人,但那些面容矜驕的世家子,多半來自祝家。謝玉說的不錯,上官家只是把他們當(dāng)做棄子。 秦家是葉家的姻親世家,雖然與葉無鶯素有仇怨,卻是葉慎敏丈夫的夫家。至于祝家更是與葉家關(guān)系親厚,作為博望城的大世家之一,與葉家也結(jié)過一門親。葉家家主葉慎一的妻子,正是姓祝。 顧輕鋒站在葉無鶯身邊,淡淡開口,“除此之外,還有幾個不成器的顧家人,不用顧忌,全部殺了吧,這樣的蠢貨留著也只會禍害家族?!?/br> 這時才有一個年輕人跳了起來,“顧輕鋒,你——我要去告訴父親!” “去吧?!鳖欇p鋒嘴角的笑容很譏誚,“反正我也從未將他視作我的父親。” 這世上與家族割裂聯(lián)系的可不僅僅是張衣白張將軍,又或者自名鴉雪的容恩霖,但唯有成了圣者,若當(dāng)真要脫離家族,還真不困難,連經(jīng)常張家那樣的大世家,甚至是容家這樣的十大世家之一,他們都沒什么好怕的,更何況顧家只是個小地方的小世家。 不用顧輕鋒說,葉無鶯也猜到了這青年必然是顧輕鋒同父異母的弟弟。 顧家以往人丁單薄,只因素來多出情種,顧家多是夫妻恩愛一生相伴,再無第三人的長輩,偏偏顧輕鋒的父親是個例外,他娶妻納妾,有些妾生的兒女顧輕鋒連見都沒見過幾次。 比如眼前的顧輕汝。 愚蠢、自大、天真,簡直像是被門夾了腦袋。 顧輕鋒覺得,其實還是以前的顧家好一些,孩子太多了,自然很難個個都養(yǎng)得好了,就容易良莠不齊,譬如眼前這個,就是“莠”的代表性人物。 一些與他們的家族有聯(lián)系的世家子,再加上重金聘來的兩個圣者,便想阻攔他們實在是有些太過樂觀。 葉無鶯目光沉凝,總覺得上官家真正想做的并不是這個。 這時候謝玉驚奇,“噢,你們竟然姓謝嗎?我可是從未見過你們。” 幾個謝家子弟憤憤地看著她。 要說謝玉也是傳奇,從小被后母虐待,后來峰回路轉(zhuǎn),卻是得到謝家看重,謝家老太太總說謝家對她有多少恩情,其實根本不盡然。在她十歲進(jìn)入官學(xué)之后,明明作為煉氣士,該是用黃金堆起來的修煉道路,于謝玉而言容易得就跟吃飯睡覺似的,她跟著葉無鶯,竟是再沒用上過謝家,因此和謝家的關(guān)系也很是淡薄。 之前因為葉無鶯的緣故,謝家也想要管束謝玉,讓她為家族服務(wù),然而謝玉早已經(jīng)脫離了他們的控制,根本不是他們所能夠治轄的了。 “鴉雪先生?!?/br> 葉無鶯頭也沒回,輕輕道,“這里先拜托你了,我心有所感,怕是上官家的目的并非在此間。” 鴉雪有些驚訝,他成為圣者已經(jīng)不少年了,于隱匿身法上有獨到之處,即便同是圣者,能這樣就發(fā)現(xiàn)自己著實不簡單。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心中涌現(xiàn)出一種古怪的想法,覺得這位葉將軍似乎對自己很熟悉。這種感覺很難說得清楚,且不僅是他,他身旁那位天巫大人對自己的敵意也來得相當(dāng)莫名其妙。 他可以確定,在今日之前,自己從未見過這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