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序齒,便是排行,按年齡長幼排定先后次序,無論是座次,還是祭祀、甚至于飲酒的次序,都要以這個為準(zhǔn)。 上升到國家大事,自然也和繼承次序有關(guān)。 劉凌是在三歲時遇見宗正寺十年編修一次譜牒,他正在序齒者之列,才由宗正寺上了譜牒,能被稱為“三殿下”。 否則自袁貴妃入宮后,早殤的皇子公主不少,他哪里能輪到這么前的排行。 呂寺卿用祖宗規(guī)矩駁了皇帝的偏心,皇帝居然也不敢再多言,任憑袁貴妃怎么哭鬧,也只能哄她等四皇子三歲一到就排入序齒錄入譜牒,所以袁貴妃在宮中再怎么一手遮天,劉宸也只能叫“小殿下”,沒人稱呼他“四殿下”。 只要沒入譜牒,哪怕袁貴妃登上了后位,前面三個皇子全死了,宗族不認(rèn)還是不認(rèn)。這幾年袁貴妃把兒子捧在心尖上,生怕他一不留神就夭折,恐怕與兒子還沒上譜牒也不無關(guān)系。 只憑這一點(diǎn),宗正寺和蓬萊殿中關(guān)系就不會太好。蓬萊殿里從不提小皇子還沒上譜牒的事情,宮中也把這件事當(dāng)做秘聞,不敢多言。 靜妃畢竟是皇后,又知道不少前朝秘聞,所以大皇子比兩個弟弟耳目靈通的多,也冷靜的多。 “這么說,呂寺卿不但和蓬萊閣不對,甚至還是貴妃娘娘的眼中釘?”二皇子壓低了聲音,小聲的討論。 “是,當(dāng)年我母親被迫因病交出鳳印,人人都不敢置喙,唯有呂寺卿曾痛斥荒唐,但是她那時確實(shí)是病的來勢洶洶,最終后宮里還是讓貴妃攪得一片烏煙瘴氣……” 大皇子提起貴妃自然是恨的牙癢癢。 大皇子還隱過了一截沒提,那就是呂寺卿恐怕不止是看不起袁貴妃,這幾年似乎還有些隱隱仇視袁貴妃的意思。 自袁貴妃斗到他母后之后,每年宮宴那位大長公主都稱病拒不入宮,四皇子生辰也不送賀禮,保持著他超然于外、并不看好四皇子的態(tài)度。 對此皇帝也很是頭痛,曾經(jīng)想讓四皇子讓他和這位舅舅討個近乎,結(jié)果呂寺卿冷著臉告訴四皇子,他既然沒有抱過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那他也不能抱他,以免有失公允,差點(diǎn)把四皇子給嚇哭。 拜大皇子對呂寺卿的來歷和行事說的極為明了所賜,心中原本還有些擔(dān)憂的二皇子劉祁放松了不少,甚至連外面不肯放行的宮衛(wèi)都沒覺得那么刺眼了。 “那,我們就這么枯坐著?” 二皇子雖然心中放松了不少,可是就一直這么被動等著消息,難免有些惴惴不安。 “不坐著等還能怎樣?你看看三弟……” 大皇子指了一旁已經(jīng)伏倒在案桌上假寐的劉凌。 “他……他居然還睡得著?這個傻子,恐怕什么時候死到臨頭了都還是這樣……” 二皇子看著睡得香甜的三皇子,幽幽嘆出一口氣來。 “為什么睡不著?其實(shí)我也困得很,一早就被拉起來準(zhǔn)備宮宴……” 大皇子自嘲地一笑,“若不是強(qiáng)打著精神等結(jié)果,我肯定和他一樣。這時候,我倒羨慕他心中無牽無掛。” ‘心中無牽無掛?’ 正在裝睡的劉凌心中苦笑,恨不得出聲反駁。 他是聽到呂寺卿正是蕭貴妃曾訂過親的未婚妻時低下頭裝睡的,若不這么做,他怕他會因?yàn)榕で拿娌勘砬槎冻鲴R腳。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先是知道了孟太醫(yī)就是張?zhí)哪俏磺嗝分耨R,又打探到了趙太妃的外祖家還好好的,現(xiàn)在居然連宗正寺卿都和蕭貴妃有這么一段過去? 雖然說呂寺卿肯定已經(jīng)和蕭貴妃沒什么了,但是說到當(dāng)年那段往事,劉凌肯定是要上心的。 尤其這位呂寺卿似乎還是個剛正不阿的人,天然就讓劉凌對他產(chǎn)生了好感,也產(chǎn)生了好奇。 然而時間飛快的流逝,漸漸天色開始昏暗,宗正寺里留守的寺人都進(jìn)來點(diǎn)了燈,就連劉凌都有些支撐不住假寐變真睡了,這位宗正寺卿還是沒來。 直到天色完全昏暗,外面突然一陣響動,然后敲梆聲不絕,大皇子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失聲驚呼: “宗正寺落鎖了!” *** “落鎖!” 身著石青色官服的呂寺卿對著左右下令。 “無論任何人來,除非拿著陛下的手諭,不得開門?!?/br> “是!” 被緊急召來宗正寺的官員們躬身領(lǐng)命,分坐堂下,只是臉上依舊驚疑不定。 “前面小皇子剛剛殤了,我們就落鎖,會不會不太好?” 宗正寺少卿林泉有些坐不住。 “貴妃娘娘不一定會因?yàn)檫@個就鬧著要將小皇子上譜牒……” “我將各位召來,不是為了這個?!?/br> 坐在主座上,穩(wěn)如泰山的呂鵬程神情肅然:“我接到了宮中的消息,小皇子出事時,其他三位皇子也均在一處,袁貴妃現(xiàn)在瘋癲若狂,認(rèn)定了三位皇子中肯定有人對小皇子下了暗手……” “袁貴妃真是……”另一位少卿劉潞忍不住拉下了臉:“她是想讓三位皇子為小皇子陪葬嗎?簡直是心如毒蝎!” “那么多人伺候著,三位皇子還能做出什么不成!” “這簡直豈有此理!” 在座的大多是皇族或宗親,最不濟(jì)也是后戚,又有呂寺卿罩著,大概是最敢和宮中嗆聲的一群。外面大臣對于這些事諱莫如深,因?yàn)楹妥约簺]什么關(guān)系,僅僅關(guān)系到下任儲君,但和這些宗正寺里的官員來說,那就是家事了,對于袁貴妃的討論也越發(fā)肆無忌憚。 “陛下為什么會寵幸這惡婦!” “哎,王皇后賢良淑德,昔日打理宮務(wù)有條不紊,對待皇子也算公允,現(xiàn)在怎么弄到如此地步!” “宮中沒有太后,皇后又因失德被廢,袁貴妃會一手遮天也是自然?!?/br> “沒了兒子,她還能囂張幾時?” “就怕陛下這幾天也無心上朝了……” 一群宗正寺官員在下面竊竊私語,呂鵬程眼睛似閉非閉,像是對下面的言論毫無所動,只是手指卻在不停地摩挲著身前的案桌。 待到下面義憤填膺之聲漸漸止了,呂鵬程才睜開了眼睛,微微笑道:“看樣子各位也對袁貴妃意圖謀害皇嗣有所不滿?” “這違背祖宗規(guī)矩,當(dāng)然不滿!” “殿下子嗣原本就不多,更何況長幼有序,小皇子雖年幼而殤,但宮中之前早殤的皇子公主也不是沒有,各個要都這樣,袁貴妃豈不是第一個該死的?” 有幾個剛直的當(dāng)場就表了態(tài)度。 其他的官員雖沒有說的這么明白,但同情和憤怒之色也均溢于言表。 “各位一片忠君愛國之心,呂某深感佩服,呂某也與眾位同僚持同樣的觀點(diǎn)……”呂鵬程站起身子,對著堂下的所有官員深深一拜。 “呂寺卿,您這是做什么!” “呂寺卿,我們只是說了實(shí)話,當(dāng)不得當(dāng)不得!” “眾位同僚有所不知,正因?yàn)楹髮m即將大亂,呂某身為皇室后戚、朝中官員,對于幾位皇子的安危深表擔(dān)憂,所以我先斬后奏,提前將三位皇子請來了宗正寺中……” 他直起身子,凝視著堂下宗正寺官員們驚詫莫名的表情,一字一句說的說了起來,說的很慢。 “還請各位同僚,一、同、照、拂?!?/br> ☆、第39章 番外孟太醫(yī) 乙未年中秋,我父母回鄉(xiāng)探親,恰逢海上卷起怪風(fēng),我母親動了胎氣,于船上生下了先天不足的我。 據(jù)說生下我后,風(fēng)暴不弱反強(qiáng),船上的漢子們動了拿剛生下來的我獻(xiàn)祭龍王的念頭,結(jié)果被身為邊關(guān)守將的父親一刀一個連殺了三四個人,這些水手才熄了這種念頭,最后是拿這些死去的水手獻(xiàn)祭,才使得風(fēng)平浪靜。 平安上岸后,父親給我取名為“帆”,意欲一帆風(fēng)順,但似乎自我出生后,家中就沒一帆風(fēng)順過: ——我的父親后來死于一次守城之戰(zhàn);我母親得到消息就自盡了,拋下年幼的我丟給了祖父祖母,而從小身體孱弱的我,在孟家的老宅里度過了寂靜如死一般的童年。 從小時候起,我就知道自己有些異于常人。 我會將枝頭上的蟬打落下來,用簽子一個個扎死,享受凌虐的快感;我身體弱,長得又瘦小,族中的兄弟總是欺負(fù)我,但我從不反抗,而是故意將自己的傷弄的更重些、重到幾欲將死的地步,“恰巧”倒在他們家的門口…… 你問我要是真死了怎么辦? 真死了就死了,反正活著也沒有什么意思。 我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欺凌我看起來最沒有危險,但這些腦子里長的全是肌rou的族兄們,怎么能知道我代表的是何種意義? 我的父親是為國捐軀的將軍,我的母親是以身殉夫的烈婦,我的祖父是告老還鄉(xiāng)的致仕官員,哪怕為了“名聲”,族中也不可能不做出反應(yīng)。 尤其我們孟家主持宗法的族老是一個剛正不阿的老人,從不會因?yàn)槭亲约易拥芫桶印皟词帧?,漸漸的,那些喜歡欺負(fù)我的族兄因?yàn)椤吧圆蝗省北或?qū)逐出族中,徹底失去了家中的庇護(hù),有些因?yàn)槊曁^不堪,甚至舉家搬離了鄉(xiāng)里,恐怕這輩子都會因?yàn)椤安蝗省倍鵁o法得到舉薦。 在這個時代,一點(diǎn)點(diǎn)的名聲污點(diǎn),這輩子就毀了。 但凡事有好就有壞,我身體原本就孱弱,幾次三番把自己整的更慘,更是弱的猶如破布撐起來的人偶一般,我是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的,我的叔叔們也不在意,但我的祖父卻不可能拋棄我這個孫子。 所以,他將我送去他昔日為官的好友張?zhí)t(yī)家中,希望杏林張家能幫我調(diào)養(yǎng)好身子,不求別的,只求能活到為孟家開枝散葉。 說到底,祖父也不是心疼我,只不過不希望長房的傳承斷絕罷了。 大概是這樣的請求,讓我心中又燃燒起了無名的邪火。 我開始反復(fù)幻想著我成功的活到了成人,卻沒有依從祖父的要求娶妻生子,而是自縊在他面前的場景。 他們要我活,我偏要死;他們要我留種,我偏要斷子絕孫;他們想看我健健康康,我就健健康康,但健康并無什么用處,人該死還是要死的…… 是的,從我記事開始,我就無時無刻不想著去死,我并沒有求生的*,活著只不過因?yàn)槭桥紶栠€能看到有眷念的事物。 也許是母親妝盒里的一枚金簪,也許是祖母摩挲的那一棵山楂樹,也許是祖父在我床前默默念誦的那些詩詞歌賦…… 祖父的好友家在京中,家中世代在宮中任太醫(yī)的職務(wù),一家子人住在城南一處頗為龐大的府宅內(nèi),聽說他們家的家人感情甚好,從大房到五房都沒有分家,五房皆為老夫人所出,混住一處,真正是滿門皆醫(yī)。 待我到了張家,才知道這個人家多么有意思。 長子在宮中任太醫(yī),出入宮廷,沉默寡言;二房在軍中任醫(yī)官,一年回不了一回家中;三房在京中開了一家醫(yī)官,逢雙日免費(fèi)為百姓義診;四房做的是草藥生意,家中草藥全由他供應(yīng),在京中也是赫赫有名;五房只為達(dá)官貴人看診,如果需要身為太醫(yī)令的長房或老太爺出面診治疑難雜癥也得通過他來,當(dāng)然,所需醫(yī)費(fèi)也是讓人咂舌,可以說張家還算殷實(shí)的家世、以及老三義診所費(fèi)的消耗,都是老五掙來的。 初來乍到,又是陌生地方,想要平安,必須要偽裝成和這個地方的人一樣的特質(zhì),慢慢獲取信任,方能舒心暢意。 我本是個性格陰沉的少年,無奈張家一家大約是世代治病救人的緣故,各個都長得慈眉善目,性格溫良,男丁也是身強(qiáng)體壯,越發(fā)襯得我內(nèi)向可憐。 可憐就可憐,可憐也是本錢,為了博取所有人的同情,我將一個“父母雙亡性格內(nèi)向家中兄弟殘酷不得不舔舐著傷口過活”的形象演繹的淋漓盡致,為了打開我的心防、達(dá)到醫(yī)身又醫(yī)心的目的,善良的張家人讓他們家和我同齡的子弟與我一起玩耍,為我排解寂寞,終于漸漸的“使我重展笑顏”。 要裝天真裝純良其實(shí)很難,畢竟我的天性與之恰巧相反,但如果你有個參照的對象模仿就再簡單不過了,尤其這個參考對象人人都喜歡的時候。 張家五房,唯有一個女孩,便是大房的幺女張茜。 張家男多女少,五房八子,只有這一個女孩,該如何寵愛,可想而知。年方八歲的我剛剛到張家時,簡直要被那一團(tuán)滾過來的白胖東西嚇?biāo)馈?/br> 一個五歲的女娃,吃的這么胖,養(yǎng)的這么圓,真的好嗎? 眼睛都擠不開了,只知道傻笑…… 無奈張家人就喜歡這種單蠢的孩子,害得我也不得不跟著學(xué)她的蠢樣。大概是性格內(nèi)向的孩子歡笑起來更招人喜歡,加之我天生右頰有一酒窩,笑起來頗為有趣,張家人都無比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