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庭心中一驚，擔(dān)心他們逼迫太過，適得其反，反倒讓皇帝有了忌憚。

    后戚干政幾乎是代國所有皇帝的心病，尤其劉未正當(dāng)壯年，至少還能做幾十年的皇帝，自然更不愿意早早立下太子。

    當(dāng)年袁氏進(jìn)宮立刻得寵，外朝的大臣心中都明白，袁氏恐怕已經(jīng)成了皇帝清掃后宮勢力的工具，只能勸誡在宮里的家中女孩韜光養(yǎng)晦，避過這一劫去。也不愿提起立儲之事得罪皇帝。

    可現(xiàn)在不伸頭不行了，難不成眼睜睜看著袁貴妃將后宮攪得腥風(fēng)血雨？皇帝已經(jīng)把皇后和幾位外戚勢力最強的后妃給毀了，也該是退上一步，平衡前朝后宮的時候了，就算不立儲，至少虎毒不能食子吧？

    “儲君事關(guān)重大，自然是有德有能者居之，三位殿下尚且年幼，又未學(xué)有所成，怎能輕言立儲?！?/br>
    原本在角落里不發(fā)一言的呂鵬程嘆了口氣，上前幾步和起了稀泥：“陛下，立儲之事先暫時不論，三位皇子確實該要好好教導(dǎo)了……”

    劉未握著龍椅的手指用力到發(fā)白的地步，他深吸口氣，微微側(cè)過身子道：“呂寺卿也認(rèn)為朕待幾位皇子太?。俊?/br>
    呂鵬程看了看三位皇子，尤其是在三皇子身上多注視了一會兒，默默點了頭。

    “我想太后若在世，也是不愿孫兒們?nèi)绱嘶膹U時光的?！?/br>
    “太后……”

    劉未將這兩個字在口中重復(fù)了一遍，搖了搖頭：“朕小的時候，比他們?nèi)似D難多了，他們長成這個樣子，多受其母的影響，若繼續(xù)跟在婦人之側(cè)，必難成大器……”

    聽到劉未的話，方孝庭等人心中大喜，這明顯是皇帝服軟，開始給自己找臺階下了。

    御史大夫立刻會意，連忙接話；“若陛下認(rèn)為幾位皇子跟在婦人身邊會養(yǎng)偏了性情，不妨讓三位皇子全都移居?xùn)|宮，一來培養(yǎng)感情，二來互相照顧，三來同吃同住，也不存在苛待了哪一位殿下的事情……”

    他話說的輕巧，大皇子和二皇子看了一眼劉凌，俱嫌惡地皺起了眉頭。

    這明顯是讓他們照顧這個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劉凌也是臉色一白。

    他一直接受冷宮里太妃們的教導(dǎo)，身上的經(jīng)脈也并未修復(fù)，全靠在蕭太妃那里調(diào)養(yǎng)，這時候去了東宮，經(jīng)脈就真徹底廢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可以如此，但三皇子，臣認(rèn)為這樣處置不妥。”呂鵬程看了劉凌一眼，朗聲奏道：

    “大皇子和二皇子從小在東宮崇文殿讀書，三皇子卻未發(fā)蒙，進(jìn)度和兩位皇子完全不同，須得從頭教起。他留在東宮里，根本起不到互相照顧的作用，恐怕時日久了，還會生出自卑之心?！?/br>
    “依臣看，大皇子和二皇子可以繼續(xù)一同讀書，三皇子最好另請先生發(fā)蒙，待進(jìn)度能趕上大皇子和二皇子時，再進(jìn)東宮一同讀書。”

    方孝庭等大臣原本就是為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來的，三皇子只是捎帶，也沒人費心為他謀劃，見呂鵬程這樣說，也沒有太多異議。

    ‘這么快就想著先入東宮了……’

    劉未不置可否地望了眼呂鵬程，再望了望方孝庭，有些惡劣地扯了扯嘴角，開口準(zhǔn)奏：

    “老二一直在道觀里養(yǎng)病，功課恐怕也落下了，先不必入宮讀書，在道觀里將落下的功課補起來再說；老三依舊留在含冰殿，從今日起，靜安宮外三殿和內(nèi)殿之間筑起高墻，高墻筑成后由翰林院派博士一名在外三殿教導(dǎo)劉凌讀書習(xí)字……”

    他看著面露失望的二兒子，繼續(xù)說道：“老大這段時間修身養(yǎng)性，可見已經(jīng)反省了，由中宮移往東宮光大殿居住，每日在崇文殿書房讀書。待兩位弟弟進(jìn)度跟上，再一同讀書?！?/br>
    大皇子頓時欣喜若狂，連忙跪地謝恩。二皇子雖然有些失望，但想到自己在道觀里也從未荒廢過學(xué)業(yè)，想來進(jìn)宮也就是這幾個月的事，也跪了下來謝恩。

    唯有劉凌，有些呆愣地立在原地，還是呂鵬程咳嗽了一聲，這才跪地趕緊謝過父皇的“恩典”。

    筑起高墻……

    外三殿和內(nèi)三殿筑起高墻……

    這是要把太妃太嬪們關(guān)死在冷宮里不要出來的意思嗎？

    致遠(yuǎn)殿中，君臣之間你進(jìn)我退、以退為進(jìn)的權(quán)謀之術(shù)沒有讓劉凌獲益匪淺，反倒遍體生寒。

    劉未臉色不好的離開了致遠(yuǎn)殿，其他大臣們也被請離了中宮，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得到了滿意的答復(fù)，也恢復(fù)了清白，袁貴妃手伸的再長，這么多大臣盯著，這段時間想來也不敢再做什么。

    等來日他們?nèi)肓藮|宮，東宮自成系統(tǒng)，和皇帝的居處一般有自己的侍衛(wèi)、自己的隨從，要比后宮里安全的多。

    二皇子從頭到尾沒有看劉凌一眼，徑直跟在曾外祖父后面走了，大皇子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想到暖閣里好心當(dāng)做驢肝肺的事情，搖搖頭也帶著自己的隨人離開。

    只有劉凌還失魂落魄的立在致遠(yuǎn)殿中，無法回過神來。

    “三殿下，臣送你們回西宮門口吧。”

    一把熟悉的溫柔嗓音傳入劉凌的耳中，隨即一只大掌落在了他的肩頭拍了拍，讓他回過了神。

    劉凌抬起頭，面前站著的不是呂鵬程，還有何人？

    皇宮何其大，劉凌根本不認(rèn)識致遠(yuǎn)殿到西宮的路，王寧從來只是在后宮里轉(zhuǎn)悠，更不知道前面該如何走，無論呂鵬程是不是別有用心，如今居然專程留下來帶他回去，都足以讓劉凌心中感激一片。

    這樣的人，難怪人脈會這么好，不過是一夜的功夫，各方都入宮勸諫，甚至連國子監(jiān)的學(xué)生們都叩了宮門。

    “走嗎？”

    呂鵬程笑著伸出一只手。

    劉凌裝作害羞的樣子，沒有牽呂鵬程的手，而是跟在他身后出了殿門。

    門外等候已久的王寧連忙跟上，三人一路沿著宮道，安靜無聲地朝著西宮的方向而去。

    等看到了熟悉的祭天壇，劫后重生的劉凌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可一想到很快靜安宮就要進(jìn)行“改造”，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心情沉重加上對呂鵬程有所防備，這段路上更是一言不發(fā)。

    呂鵬程也并沒有故意挑著劉凌說話，他是外臣，一直送到了靜安宮附近，這才笑著彎下身子，在劉凌耳邊叮囑。

    “殿下雖然心善，但日后行事之前，要先多想想利害關(guān)系。若是你有個萬一，豈不是讓那些關(guān)心你、愛護(hù)你的人的痛不欲生？殿下在冷宮里艱難長大，卻不知道這冷宮外比冷宮里更難，行錯一步，可不止一個人粉身碎骨而已?！?/br>
    劉凌沒想到呂鵬程會說這樣的話，微微錯愕。

    他說完這番話，手掌在劉凌背上輕輕一推，似是不經(jīng)意地說道：“還請殿下……替臣給蕭太妃請個安?！?/br>
    劉凌是已經(jīng)從大皇子那里知道呂鵬程和蕭太妃的關(guān)系的，他畢竟還沒有“修煉”到不動如山的地步，突然乍聞蕭太妃的名字，忍不住身子顫了顫，但很快就控制住了背部的肌rou，讓它不要亂動。

    呂鵬程的手掌很快就離開了劉凌的背后，劉凌連回頭都不敢，謝過呂鵬程的相送，帶著王寧就快步扎入了冷宮禁地之內(nèi)。

    ‘他果然知道蕭太妃是誰……’

    呂鵬程仰起頭，只覺得西宮外天高云闊，連嘴角都柔軟了起來。

    他就知道，她不是那種閉目等死的女人。

    ☆、第43章 殺人？被殺？

    帶著王寧回到靜安宮的劉凌，一進(jìn)宮門就覺得有些不對。

    靜安宮屬于內(nèi)宮，即使像是呂寺卿那樣的身份也不得踏入，從祭天壇那邊開始，每過一門必有侍衛(wèi)把守，靜安宮門前也有兩班守門宦官，各個身強體壯，劉凌小時候跑出去玩，還被這些宦官嚇唬過。

    可現(xiàn)在，靜安宮門前的把守宦官卻不在原位，宋娘子也沒有早早等在宮門外。雖說這幾年她毒發(fā)后腿腳越來越不好了，可像是昨天那樣的情況，她一定是急的眼睛都合不上，該早早在門前等著才是。

    “殿下，你有沒有覺得怪怪的？”

    王寧也察覺到了不對，眼睛掃過冷宮中的小徑。

    “誰把落葉掃了？”

    “王寧，等下情況不對你就跑?！眲⒘杓傺b玩地上的葉子，在地上撿起一根枯枝，將前端掰成尖銳的角度?！拔視┓郎淼奈渌嚕亲o(hù)著你卻不行，若里面真有人埋伏，你直接跑出去找呂寺卿搬救兵，他應(yīng)該還沒走遠(yuǎn)……”

    “殿下，要不然我們不要進(jìn)去了吧……”

    王寧心中七上八下。“會不會是袁貴妃那邊？”

    “你以為真要有人埋伏，我們往外跑能跑得掉嗎……”劉凌嘆了口氣，“我覺得幾道門后大概都藏著人……”

    呂寺卿說的沒錯，行錯一步，何止是他一人粉身碎骨。

    他有天命在身，日后能夠成帝，可宮中這么多護(hù)著他的長輩們難道都有天命護(hù)身嗎？

    若是連累了旁人，恐怕這輩子他都不可能原諒自己。

    劉凌將枯枝藏在袖中，小心翼翼地領(lǐng)著王寧摸回了含冰殿，上前幾步作勢叩門，那門卻一下子打開，竄出來幾位黑衣宦官。

    劉凌扭頭就跑，王寧看到幾位來意不善的黑衣宦官，驚得脫口而出：“宮正司的人！”

    “宮正司都是貴妃娘娘的爪牙，恐怕是來抓我的。你明面上是貴妃的人，現(xiàn)在趕緊跑，應(yīng)當(dāng)沒有人攔著……”劉凌匆匆交代，緊盯著王寧的眼睛，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認(rèn)真?！拔液湍棠锏男悦?，就交給你了！”

    “殿下放心，還請多保重！”

    王寧慎重地點了點頭，扭身口中大叫著：“殿下休要怪我，是娘娘這么吩咐奴婢的！”

    說罷扭身就跑。

    他在冷宮里待了這么多年，活生生的地頭蛇，一逃出眾人包圍就鉆入了小徑，跑了個沒影。

    幾個黑衣宦官都沒想到王寧會先跑了，待聽到他口中的話后微怔了一下，想起他確實是袁貴妃的人，遂沒有管他，徑直去抓劉凌。

    劉凌雖然才剛剛九歲，但身材并不瘦小，手長腿長，所學(xué)的武藝又大多是沙場上活命的招數(shù)，幾個黑衣宦官手中拿著哨棒、繩索去抓劉凌，卻被劉凌幾個滑步給避開，頗為“狼狽”地躲過了他們的攻擊。

    聽見外面的動靜，含冰殿里突然傳出一聲尖叫：“殿下快跑！里面人更多，快往冷宮里逃……?。　?/br>
    “奶娘……”

    劉凌眼中淚水滾來滾去，但拼命忍住，擔(dān)憂視線模糊會跑不出去，只能咬牙悶著頭往深宮中跑。

    就這一瞬間的功夫，從墻頭、門后跳出一堆黑衣宦官，人人腰間鼓脹，宮中不給帶兵刃，但這些宮正司的宦官們皆有自己傷人的本事，哪怕是木槌哨棒也能敲死人。

    他們口中喊著“殿下莫怕，奴婢們只是請你出去去坐一坐”，卻隱隱圍成一圈，極快地包上前來。

    當(dāng)前有一個宦官最是心急，手中的哨棒已經(jīng)送到了劉凌的面前，誰料到眼前突然黑影一閃，頓時一聲慘叫，捂著眼睛珠子倒了下去。

    原來是劉凌使了“袖里藏劍”的本事，快似閃電地在他眼上刺了一記。

    這一下頓時使包圍圈有了破綻，劉凌貓腰一鉆，使出蕭太妃教的步法，發(fā)足狂奔地往冷宮里跑去。

    “怎么辦？”

    “怎么辦？辦砸了袁貴妃的差事，就是辦咱們了！追！”

    劉凌張大了口死命地跑著，冬日的冷空氣鉆入肺中，燒的肺腑之間一片火辣辣的生疼，想到含冰殿里的奶娘不知生死，這袁貴妃又如此惡毒步步緊逼，劉凌發(fā)指眥裂，恨不得能一口咬死袁貴妃才好。

    那些宮正司的“黑烏鴉”追著劉凌入了冷宮，劉凌先是反射性地往綠卿閣跑，然后馬上想到薛太妃根本不會武藝，去了只是害了可能在里面的薛太妃和張?zhí)惆胪緭Q了個方向，調(diào)頭就往蕭太妃的飛霜殿跑。

    他腿腳畢竟不可能比成人快，只是仗著對冷宮熟悉，左閃右躲，堪堪甩開了一小段距離，但這些黑烏鴉們大概也知道在冷宮里跑得太深危險，居然甩開手中的哨棒木槌等物就朝著劉凌砸了過去。

    劉凌跑到一半，突然察覺腦后有勁風(fēng)襲來，想要縮脖子已經(jīng)是晚了，后腦勺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記，頓時腦子里“哄”地一聲，眼冒金星天旋地轉(zhuǎn)，一下子摔到在地上。

    “殿下還是乖乖和我們走吧！”

    幾個宦官竄到前面，抖手灑出一片網(wǎng)子，想來是早有準(zhǔn)備，也做的慣了，那網(wǎng)子瞬間張開就兜頭罩下。

    劉凌強忍著張口嘔吐的惡心感在地上滾了一圈，那網(wǎng)子沒將他全身網(wǎng)住，但還是罩住了他的上半身，他沒法子，就這么爬起身來，頭上頂著、胳膊上纏著罩網(wǎng)，繼續(xù)往里面狂奔，一邊奔一邊大喊：“救命??！殺人啦！救命啊啊啊啊！”

    “殺人？誰殺人??？”

    滿頭插著菊花的桑昭儀從不遠(yuǎn)處茂密的草叢里站了起來，見到面前的架勢，嚇得大聲尖叫：“啊啊啊?。∮腥岁J宮啦！抓刺客?。”菹?，陛下救命啊！蕭將軍殺人啦！救駕！救駕！”

    說罷，將手中的菊花和花盆都砸了過來，阻攔了一下這些人的追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