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她看了眼被劉凌焚琴煮鶴用帕子捂住的后腦勺,“你的傷也要讓張茜好好看一看,原本就笨,萬一被弄傻了怎么辦?” “我……我一路被宮正司的宮人追趕……” 他話音未落,就看見幾個臉上和云旗一般半臉面具罩面的黑衣人極快地掠了回來,向著云旗覆命,將劉凌的話給打斷了。 云旗對著劉凌陰森森笑了一聲,做了一個“把嘴縫起來”的手勢,領(lǐng)著黑衣人們腳尖一點,就這么跳入了飛霜殿的院內(nèi)。 趙太妃似乎也沒有了耐心和劉凌再說什么,將他的身子往外一推,推倒飛霜殿門前的臺階下,揮了揮手。 “你去吧,我也要進去看看蕭太妃的情況了。” “可是我想回去看看奶娘……” “你回去就是!大司命所到之處,還能留下宮正司的人不成!”趙太妃不耐煩地低吼,“王寧,帶你主子走!” “是!” 旁邊已經(jīng)一直低著頭什么都不敢看不敢聽的王寧拽著劉凌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拉著他,就往拾翠殿的方向而去。 劉凌跌跌撞撞地被拉出了好遠,忍不住回過頭去,只見得趙太妃敲了敲門,那門上開了一道小縫,讓趙太妃閃身進去,這才又重新合上。 什么宮正司的人、什么呂鵬程、什么大司命,一下子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唯有他后腦勺的傷口還在持續(xù)地痛著,提醒他剛剛的一切都不是做夢。 靜安宮里,到底還有什么秘密呢? 他又該何去何從? ☆、第45章 兔子?野獸? 蓬萊殿內(nèi),袁貴妃看著太常寺用一口棺材收殮了自己的兒子,忍不住哭倒在地,拽著棺材不肯放手。 她的兒子未滿三歲,夭折是一種不孝,不能停靈,須盡早收殮入棺,下葬前也不能和父母相見。 袁貴妃也不知讓多少嬪妃一口薄棺收走了沒立住的孩子,可從沒想過自己也有送走自己孩子的這一天…… 宮正司杖死了伺候小皇子的事已經(jīng)傳了出去,太常寺的官員憐憫那些宮人們的性命,對袁貴妃也就沒有太多同情,見袁貴妃拉拉扯扯,立刻就有兩個人拽掉了袁貴妃的手,不帶感情地說道:“娘娘節(jié)哀!小皇子已經(jīng)不孝,若讓娘娘和陛下傷痛而傷了身子,那就更是罪過,入土也不會安寧的!” “不!不!” 袁貴妃眼睜睜看著太常寺的力士們抬著小棺,頭也不回地將棺槨抬離了蓬萊殿,忍不住一直追出蓬萊殿外。 “娘娘請回!” 太常寺一個官員皺著眉:“再往前就不是后宮了!” 代國婦人好赤足,袁貴妃在蓬萊殿里從來都是赤腳,如今見死去的兒子被人抬走,一路追著出來,竟也是光著腳在跑。 宮中再怎么干凈,現(xiàn)在也是寒冬時分,袁貴妃腳底又痛又冷,已然失去了知覺,終于“噗通”一聲倒地。 沿途有不少妃嬪見了她這幅瘋瘋癲癲的樣子,忍不住心中快慰,自覺晚上連飯都能多吃幾大碗。 那太常寺的官員們見袁貴妃倒了,哪里還敢多耽擱?連忙像是兔子一般跑的飛快,一下子就沒有了人影。 袁貴妃旁邊跟著的宮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了前,披衣的給她披衣,穿鞋的給她穿鞋,還有人急忙召了轎子來,將她扶到了轎子上,連忙抬回了蓬萊殿去。 蓬萊殿里依舊溫暖如春,親眼送走了兒子的袁貴妃卻如坐冰窟一般,木然流著眼淚,等著宮正司里的消息。 喪子的切膚之痛,如今唯有“處置”了劉凌,才能略解。 然而袁貴妃一直等,原本早該帶著劉凌來蓬萊殿的人卻一個也沒有來。她有些不耐地找人去宮正司催促,來人卻帶回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 “回稟娘娘,去宮正司的刑夫們一個都沒回來呢,怕是三皇子在外游蕩,苦等不至?” 跑腿的小官宦在廊下猜測。 “他在外游蕩又能游蕩到哪里去?還能不回去不成!”袁貴妃咬牙切齒?!拔揖筒恍拍敲炊嗳藢Ω恫涣艘粋€小孩子!再去探!” “是!” 袁貴妃嘴里說的強硬,心里也不耐煩極了。 一邊是傷心悲憤之心在拉扯,一邊是仇恨怒火在蒸騰,袁貴妃只覺得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了要索命的惡鬼,除了讓別人不好過,再也沒辦法撫慰她半分。 她癡癡地在屋子里捧著兒子的小衣服落淚,宦官回來幾趟,告知的都是宮正司的人沒有回來,最后她索性叫人去靜安宮找王寧來,如果王寧在靜安宮里,那宮正司的人一定是沒去,或是出了什么其他禍事。 然而她沒等到王寧過來為她通風報信,卻先等來了盛怒的皇帝。 完了,若是這時候?qū)m正司的人帶了劉凌來…… 袁貴妃一咬牙,先發(fā)制人: “陛下!陛下!他們把宸兒抬走了……” “誰讓你派人去靜安宮里的!” 劉未一進門,完全沒管袁貴妃說什么,抬腳踹翻了一個熏爐,怒不可遏地向著袁貴妃逼近。 “你好大的膽子!” 袁貴妃一身白衣,哭的紅腫的眼睛越發(fā)顯得她楚楚可憐,可她從未見過如此暴虐的皇帝,當下被驚得作態(tài)都忘了,掩著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陛下……陛下說的是?” “朕下的御令,靜安宮許進不許出,闖靜安宮內(nèi)宮者死!”劉未咬著牙在袁貴妃耳邊恨聲道:“你派去靜安宮的那些宮正司宦官如今已經(jīng)死了,若再有下次,別怪朕不客氣!” “可,可臣妾沒讓宮正司的人去內(nèi)宮啊,臣妾只是讓宮正司的人去請三皇子來當面道謝……” 袁貴妃臉上出現(xiàn)怒容:“我連召三皇子來蓬萊殿的權(quán)利都沒有了嗎?!” “朕看貴妃是憂傷過度,頭腦有些不清醒了。貴妃還是早點歇著吧!”劉未冷冰冰地丟下這句話,一甩袖子,轉(zhuǎn)身就出了蓬萊殿。 “傳朕的旨意,袁貴妃憂傷過度,令其在蓬萊殿中休養(yǎng)四十七天,為小皇子抄經(jīng)念佛!” 劉未居然特意跑來蓬萊殿訓斥袁貴妃,讓蓬萊殿里的宮人們震驚萬分,且不提袁貴妃剛剛喪子,哪怕沒有喪子之時,她逼迫而死的懷孕妃嬪難道還少了?可皇帝從未過問過一次,這也是蓬萊殿里的宮人們越發(fā)氣焰囂張的原因。 而如今僅僅是因為她派出宮正司的人請三皇子來,就讓皇帝將她禁足近兩個月,四十七天,恰好是小皇子的七七之日…… 天要變了嗎? 袁貴妃要失寵了嗎? 蓬萊殿里的人感覺天都要塌了。 *** 對于剛剛逃過一劫的劉凌來說,最大的噩耗莫過于桑昭儀死了。 不僅是桑昭儀,宋娘子也被宮正司的人用棍棒毒打了一頓,若不是張?zhí)玫较⑷サ募皶r,恐怕一條命也保不住了。 桑昭儀被宮正司的人一腳踹出,正撞在了花壇上,大司命的人找回去時,她已經(jīng)流血過多而死。 “看著她們!你給我看!” 薛太妃強壓著劉凌的腦袋,讓他看向桑昭儀尸身的方向。 不同于那些在飛霜殿前瞬間死去的宦官們,靜靜躺在門板上猶如睡著了一般的桑昭儀表現(xiàn)出一種永恒的寧靜。 但相比起那些破碎的殘肢斷臂,這樣的寧靜更讓劉凌無法承受。 “你死,我們在這座冷宮里餓死凍死,你活,我們才有命活?!?/br> 開口的是薛太妃身邊一直很少主動出聲的王姬。 “我們并不是看你可憐才幫助你的,三殿下。我們傾盡所有、勞心勞力,雖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們喜歡你這個孩子,但更多的是因為我們沒的選擇。我們不怪你一時善念幫了小皇子,也不怪你行事莽撞在沒有具備保護自己的能力前就顯露你的本事,但至少下一次再遇到這種事時,請想一想還在冷宮里翹首盼望你平安回來的我們。” 劉凌的面容慘白,不發(fā)一言。 “宋娘子身子本來就弱,這么一來,毒發(fā)的恐怕更快了?!睆?zhí)鸀殡y地看著昏迷不醒的宋娘子。“得想辦法弄到解藥,不能再拖了?!?/br> 劉凌的臉色蒼白的更加厲害。 “哎……” 薛太妃閉了閉眼,放開按壓著劉凌腦袋的雙手。 “劉凌,我們甚至沒辦法為桑昭儀備一口棺材。冷宮里就沒有棺材這種東西。我們明日去深處挖一個坑,將她埋了吧?!?/br> “她以前一直嫉妒先帝賜我的那條折金裙,回頭我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明日給她換上下葬。” 方太嬪一抹眼淚。 “伺候她的宮人們該怎么辦呢?主子一死,她們連這點年例都沒了……” “我養(yǎng)?!?/br> 劉凌咬了咬牙。 “我養(yǎng)她們?!?/br> “你拿什么養(yǎng)?你自己還是靠我的家當才好生生長大!” 王姬深吸了口氣,真的是有些傷心了,擦了擦眼淚轉(zhuǎn)身就奔了出去。 “別想太多了,跟張?zhí)ブ殓R殿休息吧。你腦袋后面開了那么大一個洞,又流了那么多血,要好好休養(yǎng)?!?/br> 薛太妃見劉凌已經(jīng)露出悔恨的表情,心中知道已經(jīng)磋磨夠了,再逼下去恐怕要適得其反,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他推去張?zhí)沁叀?/br> “奶娘這……” “如意看著。” 劉凌看了眼停在屋內(nèi)的桑昭儀,以及躺在屋角床上的宋娘子,咬了咬唇,跟著張?zhí)吡顺鋈ァ?/br> 月朗星稀,兩人走在靜安宮的小徑上,一路無語。 待行了一半,提著燈籠的張?zhí)蝗挥挠拈_口:“當年我張家的藥園子里,曾養(yǎng)著許多小白兔。我小時候一直覺得它們可愛,可大了以后卻開始害怕它們。你可知為什么?” 劉凌心情沉重,哪有什么心思和張?zhí)f小白兔,只是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些小白兔,是我們家拿來試藥的。很多藥一旦分量掌握不對,就和毒一般無二。昨日還活蹦亂跳的小兔子,明天就可能皮開rou綻,又或者腸穿肚爛,還有的眼中流血,皮毛盡褪……一想到這些兔子會變得這樣是我們害的,我就沒辦法再喜歡它們。一看到它,我就想到人到底是多么殘忍,漸漸連藥園都去的少了。” “我那位師哥……就是你遇見的孟太醫(yī),當年藥園里那些活不成的小兔子,全是他處理的?!?/br> 她提起那位青梅竹馬的師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惆悵:“這是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差事,他卻從來未曾推卻過?!?/br> “他和我說,這些小兔子是為了讓更多的人活而死的,雖然我們干了當時看起來惡的事情,但卻能挽救許多人的生命,于是惡便變成了善。殺死兔子不可怕,可怕的是因此而麻木,將它們的死當做一種理所當然?!?/br> 聽著張?zhí)涇浀穆曇?,劉凌隨之也動容了起來。 張?zhí)粗种械臒艋\,聲音也變得輕快。 “他說,我會害怕是一件好事,因為我只要想到這些小兔子,就會提醒自己一旦用錯藥,別人會落得什么樣的下場,從此用藥治病就更加慎重。而他也一直用這些小兔子提醒自己,藥即是毒,毒亦是藥,全看如何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