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劉恒膝行至靜妃膝下,抱住她的身子。 “讓二弟、三弟去蓬萊殿吧,讓他們?nèi)サ悄莻€位子!等立了太子,我去藩地就國,我將您接出去,離這里遠(yuǎn)遠(yuǎn)的,您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我陪您!我們不熬了,行嗎?” “你可知我為了那一天,布置了多久?”靜妃默默地將兒子的頭推開,面無表情地說著:“你父皇好寵幸那些身份卑微的賤人,為了不讓那些賤人爬上來,我這雙手早就不干凈了。若不是方淑妃識趣,早早靠上來,也沒有劉祁什么事……” 她像是豁出去讓兒子明白后宮多么殘忍似得,不管不顧地說著:“就連方淑妃手上,也滿是人命。劉凌之前,總共有五位皇嗣,我只對其中一位下了手,其他四個夭折的皇子,究竟是誰的謀劃,你不妨猜猜?!?/br> 劉恒難以忍受地咬緊了牙關(guān)。 “除此以外,袁貴妃的廚房里有一做糕點(diǎn)的宮女,名為朱衣,她的父親被安置在我弟弟府上做馬夫,她一家都攥在王家,所以不得不聽我的,此人以后可以隨你差遣,哪怕是往糕點(diǎn)里投毒……” “劉凌身邊那個叫王寧的宦官,他有一兄弟,當(dāng)年曾為他殺了人,隱姓埋名藏在京中,罪證在你舅舅手上。王寧天生就是天閹,為了日后有能力救事發(fā)的兄弟,所以進(jìn)了宮來,若劉凌日后有所不對,你可對他差遣。哦,他和朱衣假作對食,但我看這幾年似乎有了真情意,你可用此謀算……” “方淑妃身邊的青鸞、綠翠有情郎在外謀官,我曾答應(yīng)三十歲之前送她們出宮,如今我也沒了這個能力,你得小心她們反倒向方淑妃那邊……” “你父皇身邊……” 她一點(diǎn)一點(diǎn)說著自己這么多年的謀劃,劉恒渾身上下寒毛直立,胃中、喉頭不停地有異物翻涌,就如同他每次和不潔的東西接觸后那般痛苦。 靜妃沒有看他,只顧著說著自己曾經(jīng)禪精竭慮做出的自保之舉,亦或是先發(fā)制人所暗設(shè)的那些手段,無一不讓人觸目驚心。 終于,劉恒支持不住了,爬起身一頭栽到一棵松樹之下,稀里嘩啦吐了個干凈,扶著松樹大口大口的喘氣。 “你看,吾兒,你我身上早就背著這么多孽債,你若不能登上皇位,光這么多人,就足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你做不了賢王,劉祁也做不了賢王,你們?nèi)值芾?,若你登基,劉凌恐怕還能留個賢王之位,劉祁卻怕是要和你不死不休……” 她嘲笑似的對兒子齜了齜牙。 “活下去吧,忍到你兩個弟弟毒發(fā),又或者你先死在袁賤人的手上,到底怎么選,你自己想一想!” 劉恒喘著粗氣,像是背后有什么冤魂在追趕一般,慌不擇路地逃出了長慶殿里,連身邊的隨從嚇得叫喚都聽不到。 他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到了宮中的湖邊,這才跪倒在湖前,拼命地撩起水來洗著自己的手、脖子、臉面,若不是隨從拼死將他拖了上來,他恐怕要在這春寒料峭的天氣里跳到水中去。 “殿下,您瘋了嗎殿下?您若出事,我們?nèi)腊?!?/br> 隨從緊緊壓住他的身子,低吼著大哭。 “我不能死,我娘還等著我給她過好日子呢!” “那我呢?我娘也讓我給她過好日子!”劉恒嚎啕大哭:“可我要過好日子,就不能認(rèn)她做我娘!” “殿下!殿下!總有辦法的!總有辦法的??!” 隨從咬牙捂著他的嘴。 “您不能亂說話!等您好了,娘娘就能過好日子!” 劉恒被自己從小伺候的隨從捂著嘴,悶著聲發(fā)出一陣陣哀嚎之聲,就像是受了傷的幼獸,卻要藏在草叢里獨(dú)自舔舐傷口一般。 “會好的……會好的……” 隨從機(jī)械地重復(fù)著。 “會好的……” *** “情況如何?” 劉未批著奏折,頭也不抬地問著陰影之中的屬下。 “大皇子去了長慶殿,哭著跑了出來,大概是有了決斷?!标幱爸械娜寺曇鬸ian細(xì),不明身份。 “二皇子去了觀中后請來了方孝庭,方孝庭其后去了魯元大長公主府?!?/br> “魯元姑姑?” 劉未手中的朱筆一頓,輕笑道:“想不到老大看起來怕事,反倒是個狠絕的;老二看起來決斷,卻還想著兄弟情義……” 魯元大長公主和榮壽大長公主是親姐妹,榮壽大長公主便是嫁了呂鵬程的那位。方孝庭沒有通過榮壽大長公主去找呂鵬程,卻通過丈夫的弟妹是王家人的魯元大長公主去找呂鵬程,也算是煞費(fèi)苦心。 為了不讓大皇子和二皇子認(rèn)袁貴妃為母,方孝庭也顧不得暴露了。 怕是明早,前朝又要引起奏議,硬把老三推給蓬萊殿。 劉未想到那些個老頑固,頓時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間,對著屬下吩咐:“既然老大哭著出來,恐怕是已經(jīng)決定舍下王氏了。他既然選了這條路,那還有用一用的資格,去給靜妃賜一條白綾吧,告訴她我會好好照顧兒子的……” 是照顧哪個兒子,就不一定了。 陰影中的人影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躬身悄悄退下,只剩下紫宸殿里劉未執(zhí)筆批著奏折的身影,明暗不定…… 第二天一早,報(bào)喪的人去東宮尋找一夜未眠的劉恒。 “報(bào)大殿下,長慶殿靜妃娘娘,昨夜于宮中自縊了……” “不!” 劉恒凄厲地發(fā)出了一聲大叫,猛地掀翻了桌子。 “不可能!” ☆、第53章 姑姑?婆婆? 二皇子會讓方孝庭去尋找呂鵬程的路子,自然也超出了劉未的估計(jì)。 他立刻敏銳的察覺到,在宗正寺的那一晚,恐怕是發(fā)生了什么,才會讓一向最為自傲的老二居然也對呂鵬程產(chǎn)生了依靠之心。 ……就跟當(dāng)年的他一般。 但劉未并不認(rèn)為呂鵬程會管這種事,就像袁貴妃寵冠后宮時,無論如何囂張跋扈,呂鵬程也不會為了他的“家事”出手做什么。 他一直懂得分寸,從不會讓他感覺到咄咄逼人的氣勢,但有些時候,也會冷不防伸一下爪牙,告訴他自己還存在,就如四皇子病逝那晚。 如今看來,老二倒是最合適那個位子的孩子,只是他牽絆太多,看似決斷其實(shí)未必,還須繼續(xù)磨練磨練。 老大經(jīng)過此事,那種天真應(yīng)該收起來了,他從小跟隨王氏,養(yǎng)成了一有事情就縮的個性,現(xiàn)在避無可避,退無可退,無人可靠,總要立起來了吧? 老三…… 劉未腦海里浮現(xiàn)出劉凌從小便俊美的容貌以及高出尋常孩童的身高,有些煩悶地松了松領(lǐng)子,強(qiáng)迫自己將他拋之于腦外。 不要多想…… 不要多想…… 既然做了這個決定,就只能認(rèn)了,沒有回頭路可走。 “告訴老大,允許他為靜妃戴孝三天,三天后去了孝,去袁貴妃那里磕頭吧?!?/br> “是!” *** “什么?是老大劉恒,不是老三劉凌?” 袁貴妃得知前面?zhèn)鱽淼南ⅲ瑲獾谋亲佣家岬埂?/br> 她要個那么大的“兒子”干什么! 別說王皇后對她是恨之入骨,她養(yǎng)大的孩子,能指望他日后對他貼心? 陛下還說要給她終身找個依靠,以免他走在她前面,自己當(dāng)時感動的恨不得與之同生共死了,結(jié)果就是這樣的結(jié)果?!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袁貴妃不停地重復(fù)著這句話,就差沒有捏著傳達(dá)消息的宦官脖子甩了。 “陛下說,靜妃自盡了,大皇子如今正好喪母,貴妃娘娘可以趁機(jī)安慰他的喪母之痛……” 那宦官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昧著良心復(fù)述皇帝的這段話的。 “陛下還說……還說……” “還說什么?” 袁貴妃不耐煩地伸出光/裸的腳丫子將他一腳踢倒。 “有話快說!” “陛下說,大皇子既然住在東宮讀書,就不必搬來蓬萊殿了,每日早晚請安就成……” 所以只是名義上是她的兒子,連讓他們培養(yǎng)感情的面子帳都不準(zhǔn)備做了是嗎? 她只是又一次被利用的棋子? 袁貴妃氣的直抖,但她知道自己是擰不過皇帝的,就像這次他隨意一句話就能將她禁足一般,若他真塞了大皇子到她的名下,她除了受著沒有任何事情能做。 “算了,大皇子今年都十二歲了,我又并非他生母,住在我宮中確實(shí)不好……”袁貴妃硬生生讓自己臉上擠出笑意:“陛下想的周全,是我貪心了。早晚請安就可以了,日久見人心嘛……” “娘娘明理,奴婢一定將娘娘的話轉(zhuǎn)告給陛下。” 那宦官松了口氣,行了個禮爬起身,忙不迭地就離了蓬萊殿。 他怕再待下去,要待出什么禍?zhǔn)聛怼?/br> 果不其然,宦官一離開蓬萊殿,袁貴妃就把屋子里那些貴重的擺設(shè)砸了個干凈,氣的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 旁邊的宮人上來勸說,全被她像是殺人一般的眼神嚇得退避三舍,就連最受寵的蓉錦也只能默默跪下,在地上收拾一片狼藉。 “去把孟太醫(yī)請來,就說我身體有些不適……” 袁貴妃在宮中無親無故,也沒有人商議什么事情,唯有一個孟太醫(yī)算是自己的心腹,一旦出了事情,立刻想到就是和他商量。 雖說之前他不肯幫她誣陷三位皇子,可這次他又出力幫她重拾圣眷,無論如何她都要謝他一番…… 雖然結(jié)果并不如她的意。 孟太醫(yī)原本就奉命待命,袁貴妃暈死過去的時候劉未是真的慌了神。后宮里現(xiàn)在袁貴妃一人獨(dú)大,如果袁貴妃出事,重新讓后宮完全在他掌控之中還不知道需要多久的謀劃,他自然是不敢讓袁貴妃有一點(diǎn)點(diǎn)閃失。 只是他太小瞧了劉未的無情,就連袁貴妃生病,他都能利用著布局,三個兒子加自己的發(fā)妻,更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從不帶一絲憐惜…… 他一直以為自己心狠,看樣子,劉未才是最心狠的那個。 孟太醫(yī)入了蓬萊殿,先請過平安脈,不露痕跡地多診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袁貴妃肝氣旺盛,便知道她動了盛怒…… 其實(shí)也不用診,看滿屋子琳瑯滿目變得空空蕩蕩,毛皮地毯上還有碎屑沒有完全清理干凈,也能知道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袁貴妃年紀(jì)不小了,肝火卻如此旺盛,恐怕日后更加暴躁癲狂,我是不是該提醒劉凌一聲?’ 孟太醫(yī)收回手,心中暗自奇怪。 ‘婦人這種情況,往往到五旬左右才越發(fā)明顯,她不過四旬就出現(xiàn)這種病癥,莫非是天生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