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是診病診不出來的，比如天命多長，但通過一些蛛絲馬跡，有時候也能推斷出一些。

    想到袁貴妃性格會更加不穩(wěn)，孟太醫(yī)暗自慶幸自己已經(jīng)找到了“下家”，收回診脈的手之后，便淡然地對袁貴妃說道：“貴妃娘娘容易動怒，怒傷肝氣，燥熱生火，最近恐怕痰多潮熱，最好清心靜欲一陣子?！?/br>
    “靜妃死了的事，你知道嗎？”

    袁貴妃趁著診脈的功夫，悄悄問他。

    孟太醫(yī)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陛下說是自縊身亡，你見過人嗎？是不是自縊？”

    宮中有份位的嬪妃去世，都需要太醫(yī)局記錄死因，大部分時候都要到場看一看，當然，到底是什么“死因”，就要看上面的意思。

    聽見袁貴妃的話，孟太醫(yī)又點了點頭。

    自盡肯定是自盡，只是到底是皇帝逼迫的還是自己想死，就不得而知了。

    “王氏好狠的心腸，為了把兒子塞到我這里多一些勝算，居然能做到自縊的地步……”袁貴妃想到這里，忍不住也打了個哆嗦，“只是她這一死，大皇子肯定是恨我入骨了……”

    “娘娘如今要做的，是盡快養(yǎng)好身子，重得圣眷。只要娘娘依舊得寵，那無論誰要對您不敬，都得先過得了陛下這一關(guān)?！?/br>
    孟太醫(yī)有些不耐煩聽袁貴妃倒苦水，干脆的從袖子的夾縫里取出一些熏香來，壓在油燈之下。

    這便是助興之藥了。

    袁貴妃找孟太醫(yī)來，原本也為的是這個?？刹恢罏槭裁?，當這藥真送了來，再想到劉未對她和孩子的絕情，她卻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再用。

    自己的親生兒子死了，換來一個可能恨她入骨，貌合神離的假兒子，除了騙騙天下人，對她來說并沒有實際好處。

    她雖對政治并不了解，但治人卻有一手，大皇子是個一有危險就跑的，二皇子是性格孤僻的，唯有三皇子，雖懦弱無能，但性格還算單純，耳根子也軟，如果早早抱來養(yǎng)著，說不定也有養(yǎng)熟的那一天。

    宮正司派人“請上門”的鬧劇，等養(yǎng)熟了以后也可以說成是“誤會”……

    可惜劉未完全不給她這個機會。

    “我若還想要孩子，真的那么危險嗎？”袁貴妃咬了咬唇，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才生下來養(yǎng)大的兒子，頓時淚眼婆娑。

    “我就想再生一個，是男是女都好，能讓我的宸兒再投胎回來……”

    ‘投胎回來干嘛？造孽嗎？’

    孟太醫(yī)腹誹著，臉上卻是一副認真的表情。

    “若真要懷上，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娘娘畢竟年紀大了，之前生孩子又動過幾次胎氣，導(dǎo)致產(chǎn)后受損，再生比別人要艱難些，恐怕有性命之憂……”

    孟太醫(yī)說的直接。

    “和孩子比起來，娘娘您的性命才是第一位的，您說呢？”

    袁貴妃臉色白了白，點點頭按住了油燈，紅著眼圈命人送孟太醫(yī)離開，直到孟太醫(yī)離開了許遠，還能聽到蓬萊殿里陣陣哭聲，哀怨悲決。

    “孟太醫(yī)，我最近月事有些不準……”

    送孟太醫(yī)出來的蓉錦紅著臉搭話。

    “哦？勞煩尚侍伸手給我看個脈?！?/br>
    孟太醫(yī)立刻意會，讓蓉錦伸手。

    蓉錦羞答答地伸出膚如凝脂的一只手腕來，橫在孟太醫(yī)面前，由于纖瘦，青色的脈絡(luò)在孟太醫(yī)面前清晰可見。

    ‘不知道孟太醫(yī)看見我如此伸手，可會覺得我太過孟浪……娘娘答應(yīng)我會放我出宮，聽說孟太醫(yī)醉心醫(yī)術(shù)，尚無妻室……’

    ‘唔，這手臂倒是很好看，若把這些經(jīng)脈切開，流個滿臂，一定更美……’

    孟太醫(yī)想著的事倒是毫不浪漫，柔軟修長的手指按在蓉錦的脈上，微微皺了皺眉。

    “如何？”

    蓉錦抱著期待地眼神望著孟太醫(yī)。

    ‘根本什么病都沒有嘛！身體好的像是一只母豬?！?/br>
    孟太醫(yī)心中冷哼，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還是張茜那樣的姑娘好，有什么頭疼腦熱自己處理，哪里會為一點頭疼腦熱、雞毛蒜皮的小事無病□□。

    “尚侍的身體確實不太好?！?/br>
    孟太醫(yī)收回手，面無表情地說道：“你體質(zhì)偏熱，最好多吃些寒性的東西?！?/br>
    “咦？可我并不畏熱，手足也常常發(fā)冷……”

    “那是因為你現(xiàn)在還是個處子，看不出什么不對，待你成了婦人，體質(zhì)就會越來越熱，這對婦人并非好事。”

    孟太醫(yī)眼皮都不眨的說著謊話。

    “……是，謝謝孟太醫(yī)指點?！?/br>
    饒是蓉錦聰明能干，聽到孟太醫(yī)一臉自然地說著“處子”、“婦人”云云，臉上還是紅霞滿布，連送他出去的時候都忍不住低著頭。

    她就喜歡這樣城府深又不解風情的……

    蓉錦抬頭看向步出蓬萊殿的孟太醫(yī)背影。

    唔，什么東西是寒性的呢？

    ***

    正如陸凡先前所預(yù)料的，袁貴妃思子成狂，欲求一嗣的事情完全沒劉凌什么事，還沒他冒個泡呢，就這么塵埃落定了。

    王寧帶回來靜妃自縊的消息時，莫說劉凌，就連薛太妃和張?zhí)热硕悸冻隽擞行┩榈谋砬椤?/br>
    王氏入宮，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是一場悲劇。王宰得勢時如日中天，自古臣強主弱者，一旦君王可以親政，權(quán)臣的下場都不會太好，以劉未涼薄的性格，能等到王宰相病逝后才對王家動手，已經(jīng)算是仁至義盡了。

    更何況按照她們的看法，王氏無論是人品、性格、手段都遠不如太后，太后當年能保下自己的兒子，和她早早拉攏了宮中一干不得寵的妃嬪有很大的關(guān)系。她確實是個手腕非常厲害的人，和每一個人都能相處融洽，并且是發(fā)自肺腑的信任她。

    而王氏則太過明哲保身，這在宮中雖然不會出錯，但也絕不會出彩。當然，當年太后即使拉攏妃嬪們也不會對她的地位有什么影響，左右皇帝不愛女人，王氏有太多的顧慮。

    可在后宮里有個現(xiàn)成活靶子的情況下，王氏卻明哲保身不去尋找援手，在這些太妃們看起來也太被動了一點。

    其實要不是袁貴妃那窮貨掌管后宮后靜安宮里的待遇直線下降，恐怕這些太妃太嬪都不必關(guān)心到底誰得了勢。

    總是要比較，才會明白哪一種更糟糕些的。

    “接下來幾年，恐怕兩位皇子要斗個你死我活了。”薛太妃嘆了口氣，摸了摸劉凌的小腦袋瓜子。

    “如果真的避無可避，你也不要再裝了，該怎么樣怎么樣吧……”

    “那豈不是就把你們給暴露了？”

    劉凌有些擔心地開口。

    “大不了，我們?nèi)愕斤w霜殿去?！?/br>
    張?zhí)α诵Α?/br>
    “皇帝都不敢進飛霜殿呢！”

    “好了，這都是后話?！?/br>
    薛太妃打斷了張?zhí)嫠济钕搿?/br>
    “到避無可避的時候，肯定是命最重要，你如今大了，你父皇還在壯年，恐怕也裝不了幾年。”

    “明日就要起圍墻了，劉凌以后不能常常來，我心中好難過?！睆?zhí)行╊j喪地說：“我還種了那么多藥草，誰來給我提水呢？”

    “原來是為了提水……”

    劉凌露出傷心的表情。

    “我還以為您是舍不得我?！?/br>
    “好了，別說笑了，蕭太妃不是已經(jīng)答應(yīng)練武的時候會派大司命的人去接你過墻嗎？你們在這唱的哪一出?。　?/br>
    薛太妃拍了張?zhí)蛣⒘璧哪X袋一人一記。

    “好好跟著蕭太妃學習，不僅僅是學武，她有很多東西能夠教你……”

    薛太妃認真地望著劉凌。

    “若遇到危險，逃到飛霜殿去，也能保你一命?！?/br>
    “是?！?/br>
    劉凌知道薛太妃是為了他擔憂，圍墻一起，進出冷宮就沒有那么方便了，他在宮里能商量的人只有孟太醫(yī)和陸博士，孟太醫(yī)礙于身份，不能常常來找他，陸博士雖然為他授課，但苦無實權(quán)，能做的也不多。

    說到底，他比之前也還是好不了多少。

    “好了，回去吧?！?/br>
    薛太妃紅了眼圈。

    “沒有被送給袁妖精當兒子，已經(jīng)算是萬幸了。”

    劉凌心中難過，忍不住跪下來給幾位太妃行了個禮，擦著眼眶跑了出去，又在靜安宮里走了一天，挨個給那些曾經(jīng)照料過他的太妃太嬪們行禮問好，倒惹了不少人的眼淚。

    雖說只是起個圍墻，可一旦有圍墻，就有了守衛(wèi)，確實不像現(xiàn)在這般可以亂跑。加之劉凌漸漸大了，靜安宮里許多都是未曾有過人事的婦人，在這方面也格外注意，早沒有以前那般捏捏抱抱。

    一想到自己養(yǎng)大的包子就要出去闖蕩了，眼淚又要流上一籮筐。

    劉凌沿著宮道往飛霜殿而去，路過一處荒涼之地時突然見到青煙直冒，似是失火，頓時驚得拔腿就竄，想要看個究竟。

    靜安宮一旦失火，可沒多少人能來救火！

    好在只是一處竹舍外的藥罐子燒干了，所以青煙直冒，劉凌趕緊飛起一腳把藥罐踢翻，熄滅爐火，藥渣頓時潑了滿地，劉凌此時跟著張?zhí)鷮W醫(yī)已經(jīng)有了不少成績，粗粗一看，盡是些張?zhí)碌玫难a藥，大半是從孟太醫(yī)那得來。

    怎么會藥燒干了都沒出來？

    劉凌心中暗叫不好，一下子鉆進屋里，直聞得屋內(nèi)腥臊不已，床榻上臥著一個老婦人，頭發(fā)花白，形容枯槁，猶如一具骷髏架子，讓劉凌詫異不已。

    他走到床前，壯著膽子伸出手撥過婦人的頭發(fā)，發(fā)現(xiàn)這臉看起來有些熟悉，仔細回想了一下，頓時有了印象……

    幾年前，薛太妃帶著他求人教導(dǎo)武藝時，也曾來過這個地方，當時薛太妃喊的是……

    “馬姑姑？”

    劉凌記性很好，想起來后連忙搖了搖她的身子。

    “馬姑姑？”

    當年他就覺得靜安宮里的太妃太嬪們雖然年紀不小，但畢竟還算風韻猶存，但這個馬姑姑卻像是油盡燈枯的病弱之人，如今不過是幾年的功夫，他甚至將她當成了老嫗，可見已經(jīng)凄慘到了何等境地。

    明明自王寧能夠偷偷摸摸送東西以后，冷宮里已經(jīng)很少有餓肚子的人了……

    劉凌不知道她是什么毛病，沒敢搬動她，只是伸手把了把脈，這一探脈，劉凌嚇得將手縮回，吃驚地長大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