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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寡人無疾在線閱讀 - 第168節(jié)

第168節(jié)

    人的身體極為復雜,但凡再高明的大夫,對于腦子里的問題都有些束手無力。昔日名醫(yī)能夠開顱治病,那只是個傳說,真要對皇帝說“我要動你的腦子”,那百分百都是被砍頭的命。

    太玄真人的內(nèi)力是道家無上的玄妙真?zhèn)?,?nèi)力一吐在劉未身體里運轉(zhuǎn),如果是健康之人,便會毫無阻滯地運行一個周天,滋養(yǎng)血脈后進入丹田,最是對人有好處,可如今太玄真人運氣,到了劉未的腦補就無法再通暢地行進下去,說明劉未腦部的氣脈已經(jīng)有了血瘀,無法再用人力去除。

    而且,由于劉未經(jīng)常久坐,年復一年的低頭批復奏折,頸部也已經(jīng)形成了痹癥,頸骨筋聚,壓迫了正常的氣脈,使得風疾越發(fā)加劇。

    因為天子的身體事關(guān)國體,宮中內(nèi)外也不知有多少耳目,所以劉未并未和誰切實說過自己的身體情況。

    每日早起,他都會頭痛眩暈,有時候四肢都出現(xiàn)麻木的情況。所以好幾次未上早朝,都并不是因為前一夜犯了風疾,而是清早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先躺著,對外宣稱犯病而已。

    除此之外,每日批閱奏折時,他的頸部和肩部的肌rou都常常酸痛到無法抬起來,一旦低頭久了,還會嘔吐不止,全靠岱山替他掩飾。會重視和提拔薛棣等一群近身的舍人,外人看起來是他想補償、提拔薛門的門生,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為他的身體再也不如年輕之時,什么事情都可以親力親為了。

    而薛家的名士以前大多是天子近臣或太傅太師出身,又大多執(zhí)掌山院,對于制誥、檢閱文書、歸檔總結(jié)都有自己的一套本能,最是適合做這些輔助的工作。

    劉未見太玄真人氣色凝重,心中也七上八下,再顧不得保密,屏退了所有人,只剩下從小伺候他的宦官總管岱山,問起太玄真人:

    “真人,太醫(yī)們向來是報喜不報憂,朕就想知道,還能不能治好?”

    太玄真人并不是什么真的得道高人,在這種情況下,第一個反應當然是自保。治是一定治不好了,可要說有什么生命危險,那也未必。

    所以他沒有告訴劉未他的身體已經(jīng)很糟糕了,只是斟酌后開口:“陛□□內(nèi)陰陽不調(diào),陽氣不能內(nèi)斂,肝陽上亢,動則生風,所以風疾越來越嚴重。這種病最是折磨人,卻還不到最壞的地步?!?/br>
    劉未聽到太玄真人的話,終于松了口氣。

    “不過這種病癥,最怕的就是數(shù)病同發(fā),又或者是外風引發(fā)內(nèi)風。所以從此往后,陛下最好少食油膩、勿要疲累,也不要吹風。冬季雖將至,最好不要去泡溫湯,一冷一熱,最易引發(fā)風痹……”

    “這些太醫(yī)都和朕說過。有沒有什么醫(yī)治的法子?或者頭風發(fā)作時能夠減緩一點痛苦?”

    劉未難得露出示弱之色。

    “至少這幾年,能夠……”

    太玄真人好歹也在宮中受皇家供奉過幾年,臉皮再厚也做不出再忽悠著皇帝的事兒,更何況這皇帝為了江山確實是禪精竭慮,只是因為性格多疑,所以才留下這么一堆隱患,是以斟酌再三后,還是送出了金玉良言:

    “陛下,其實只有保重身體,才能徐徐圖之,貧道建議您……吏治之事,可以暫緩幾年,待身體調(diào)養(yǎng)好了再……”

    等不及了,再過幾年,說不定都有人招兵買馬,資敵造反了!

    劉未心道。

    “此事已經(jīng)迫在眉睫,不得不發(fā)?!?/br>
    方淑妃和方黨都動了,動一半放棄,豈不是功虧一簣?

    “我道門用方,講究中正平和,頤養(yǎng)天年,如果陛下是想短期內(nèi)能夠振奮精神,確保國事,最好還是和可靠的太醫(yī)商議……”

    太玄真人說的也誠懇。

    “只是這種藥,大多是虎狼之藥,一時用來提升尚可,但不可多服久服,否則有生命之危!”

    劉未聽了太玄真人的話,眼睛微微瞇起,想起一個人來。

    孟太醫(yī)是他母后為他留下的人,后來又聽從他的命令去輔助袁貴妃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正邪觀念極為淡泊,且醫(yī)術(shù)高明,見多識廣,無家無累,不用擔心他和誰結(jié)黨謀私,原本應該是最合適的人選。

    只是孟順之這個人,性格太過古怪,他一向不喜歡用“無欲無求”的人,事關(guān)他自己的生死,又在這緊要的關(guān)頭,一個無懈可擊的人,用起來反倒危險。

    更何況他當年是舅舅引薦入宮的,私底下也有些交情,萬一……

    但那個以“招魂”之說得罪于整個太醫(yī)院的年輕人李明東,卻是個可以利用的人物。

    有野心,有機變,且以他這種張狂,日后肯定在太醫(yī)院大受排擠,唯有緊緊抓住自己才能在宮中立足。這種人,不但不會想他出事,恨不得他能長命百歲,一直替他穩(wěn)固權(quán)勢,做第二個孟順之,所以倒是可以一用。

    說起李明東的“招魂”……

    “太玄真人,朕的長子突然口不能言,木訥無神,太醫(yī)們俱說是得了‘離魂癥’。前些日子,太醫(yī)局有人用民間的方法‘招魂’,但毫無用處,您看,是不是舉行個法事,嘗試著……”

    劉未苦笑。

    “肅州山高水遠,他若想平安抵達,最好還是能好轉(zhuǎn)一點?!?/br>
    “離魂癥,咳咳?!?/br>
    太玄真人突然有些心虛。

    “怎么?”

    “沒什么,敢問給大皇子招魂之人是?”

    不會是皇帝親自拿掃帚吧?

    “是老三劉凌?!?/br>
    劉未開口。

    “陛下,那老道行法事的時候,最好還是三殿下在場?!碧嫒擞珠_始賣弄神棍的本事。

    “敢問大殿下如今在何處?”

    “……在禮賓院。”

    “這……”

    太玄真人露出為難的表情。

    “無妨,朕命人送劉凌出宮一趟,待道人行過法事后就回?!眲⑽磭@了口氣,“希望老大能好,否則……”

    肅州民風彪悍,精兵猛將眾多,其實他也留了后手。

    只是老大出了事,他派去穩(wěn)定肅州大局的人馬,說不得會有自己的心思。

    如今肅王妃看起來倒是個精明能干的,只是女人在兵馬之事上天生就是弱項,魏坤年紀又小了點,等成長起來至少要幾年……

    劉未的思緒跌宕,不免對太玄真人有了些期待。

    ***

    禮賓院。

    “守靜兄,你怎么不去幫忙?”

    被宮人送到禮賓院的劉凌終于見到了自己的好友張守靜,也見到之前王太寶林心心念念的可能是她七妹的王七娘。

    由于禮賓院里來來往往還有不少人,所以劉凌沒有辦法單獨去和太玄真人身邊正在忙著架設(shè)法壇的王七說什么話,只能找了也閑在一旁的張守靜聊聊天。

    太玄真人做法,許多人都來看熱鬧,因為外人太多,肅王妃沒有出面,只派了心腹的丫鬟花團和錦簇出來幫忙,實際上也幫不了什么忙,這種“專業(yè)性”太強的事情,只有道士們才能插上手。

    “我學的不是這些。”張守靜嘴角含笑,“而且太玄真人‘做法’,也實在是不需要什么人幫忙?!?/br>
    就差沒把跑江湖賣藝那套東西拿出來糊弄人了!

    “我一直很好奇,守靜你姓張,應該是天師道張致虛天師的嫡傳子嗣吧?為什么只是一個小小的道童?”

    劉凌看著一身普通道服的張守靜,再看看穿著法服的太玄真人,十分好奇。

    “誰叫我年紀小……”

    這膚淺的世人??!

    張守靜有些淡淡的憂傷。

    “年紀???”

    “我問你,但凡做這種法事,你是愿意找太玄真人這樣仙風道骨鶴發(fā)童顏的道人呢,還是我這種貌不驚人年紀輕輕的道人?”

    “……自然是太玄真人這樣的。”

    劉凌輕笑。

    “那我和太玄真人站一起,你覺得是我像長輩,還是他像長輩?如果你有事要找天師道幫忙,是去通傳太玄真人,還是我?”

    張守靜又接著問。

    “你不用說了?!眲⒘栊Φ难劬Χ剂灵W閃的,“我明白了?!?/br>
    “哎!”

    張守靜搖了搖頭。

    “其實做道童也有做道童的好處,至少許多庶務翻不到我。”

    劉凌啞然失笑,這張守靜的口氣老氣橫秋,儼然一副“要不是我年紀小這掌教都是我的”以及“雖然現(xiàn)在不是掌教但也少了許多麻煩事還是有些好處”的語氣,就像是這掌教是他自己不要,當個道童玩玩罷了。

    “說實話,我還要謝謝你和太玄真人……”劉凌抬眼望去,太玄真人腳踏七星,手持七星劍,正在祝禱著什么。

    “你們一直關(guān)心著我,你送我的無色水,也派上了很大的用場?!?/br>
    “這些不過是小道罷了?!睆埵仂o驕傲地說道:“所謂無根水,不過是借著植物的特性,我天師道兼容百家,但凡機關(guān)、符箓、醫(yī)藥、天文、地理、水利、農(nóng)事、陰陽五行,皆有涉獵,等殿下登,等殿下成年,如有需要,可傳召我等天師道弟子,三千天師道弟子,任您差遣?!?/br>
    劉凌沒想到他想說的是什么,但任誰聽到這種話,心情都會大好。

    “哈哈,借你吉言。不過可不是人人都是你,我一傳召就來的,等你當上了掌教,我才敢說差遣三千弟子,否則三十個都不見得能用上……”

    “那殿下可否和我打個賭?”

    張守靜笑著開口。

    “什么?”

    “如果我能在二十歲之前當上天師道的掌教,殿下便重新修繕祭天壇,尊我道門為國教,如何?”

    張守靜認真地說道。

    “我不和你打這個賭。”劉凌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此事不是我能許下的,也不是我能用來打賭的事?!?/br>
    張守靜有些失望,但他知道事情沒有那么簡單,既沒有惱怒也沒有氣餒,只是微微點頭。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br>
    劉凌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口氣有些過于嚴肅,只好隨便扯了件事來化解有些尷尬的氣氛:“我看那王七在太玄真人身邊跑來跑去,可態(tài)度卻絲毫不見恭敬,還有些隱隱的敵視,這是為何?”

    “您看出來了?”

    張守靜心驚于劉凌的心細如發(fā)。

    “原本沒太注意,可剛剛燒符篆時,太玄真人似乎也有些避著王七?”

    “其實這并不是什么能拿出去說的事,太玄真人和昔日的王家之間,有一些糾葛?!睆埵仂o也知道劉凌是從小由冷宮里的太妃們帶大的,所以沒有什么隱瞞:“說起來,這件事還跟離魂癥有關(guān)?!?/br>
    “咦?”

    “當年王家大姑奶奶年過二十還未嫁人,王家為她招倒插門的女婿,引得四方來人。太玄真人那時候還沒入道門,只是一四處游蕩的游俠兒,便跟著一群朋友去瞧熱鬧……”

    其實就是變了裝束混進招婿的隊伍,趁機進去敲詐勒索。

    “后來人多生亂,來參加招婿的都想娶掌管王家繡莊布坊的王大娘子,就有人在王家鬧了事,差點傷了王家那位大姑奶奶,太玄真人陰錯陽差也不知怎么就救了她一命,只是頭部也受了重傷,變得癡癡呆呆,看過的大夫都說他得了離魂癥,怕是好不了了?!?/br>
    “又是離魂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