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jié)
“殿下真是善心人,難怪對剛才那道人也這么寬厚。” 這名宦官喜笑顏開,看看一同出宮的宮人禮官們早就已經(jīng)湊到法壇那里去了,也心癢難耐,一聽到劉凌讓他隨意,立刻就擠進了人群。 此時王七也已經(jīng)送完玉板走了回來,放下手中的雜物,狀似無意的站在了劉凌的身邊,嘴唇翕動著問道:“敢問殿下,王姬可好?” 劉凌知道是王太寶林給的金環(huán)得了他的信任,微微點了點頭。 剎那間,王七的眼淚潸然而下,像是難以自抑一般捂住了臉。 “太好了,太好了……大姐還活著……” 劉凌含笑看著王七流淚。 薛棣聽到薛太妃無事時,也是這般情景。 想來骨rou至親,是不可磨滅的深厚關(guān)系,一旦有所希望,便會披荊斬棘,不顧一切地伸出援手。 約莫幾個眨眼的時間,王七已經(jīng)平復(fù)了自己的情緒,擦了擦眼淚,丟下一句讓劉凌如遭雷擊一般的話來。 “殿下,這天下,恐怕要亂了!” *** 法事結(jié)束,劉凌匆匆和王嫂打了個招呼,便跟著宮人回了宮。一路上,劉凌猶如夢游一般,好幾次閃了神,差點從馬上掉下,也沒有了之前剛剛出宮時那種什么都感興趣的新鮮勁兒。 幾個宮人見了劉凌這個樣子都有些害怕,再想到他是取了指尖的心頭血后變成這樣的,不由得生出了一絲恐懼之心。 難道說幫人招魂,是真的會對自己的魂魄有所損傷的? 一想到這個,他們看向劉凌的表情也變得古怪起來,生怕他一回了宮,也變成了活死人。 變成活死人卻是不會,可劉凌現(xiàn)在腦子里猶如一團亂麻卻是真的。 他的腦子里不?;叵胫跗邔λf過的那些言語。 “殿下知道,鄙人是個商人,南來北往,互通有無,便是鄙人的生意,所以對市場上的動蕩極為敏感。大約從四五年前期,市面上的糧食便一直在被人囤積,鄙人也曾探查過,發(fā)現(xiàn)各地都有人在囤糧,且做的隱蔽,看不出有什么不對,只是但凡囤積新糧,舊糧就要被拋出,市場上的糧價變動蕩不大,可這幾年新糧被囤積不少,舊糧卻沒有被大量拋出,導(dǎo)致糧價越來越高……” 王七的聲音還猶如在耳邊。 “恵帝時,天下設(shè)立十七處皇商,舉凡鹽、鐵、銅、糧一旦價格有所波動,立刻便有皇商徹查清楚,或拋或購,平抑物價??扇缃窕噬桃呀?jīng)名存實亡,天下商人爭名逐利,糧價一高漲,許多人都看出這其中有利可圖,于是乎從去年起,但凡大一點的商號都囤積了不少糧食,就等著囤積居奇?!?/br> “今年南方大旱,秋收的情況不盡人意,加上賦稅未減,民間已經(jīng)有了許多摩擦,只是還沒徹底爆發(fā)出來?,F(xiàn)在市面上的糧食又被大商人囤積,等百姓沒有了糧食又買不到糧食之時,恐怕會有大禍!” “非但如此,鄙人做的是西域通往中原的生意,主營的便是馬場。這么多年來,舉凡有關(guān)馬匹生意的消息,都比旁人更加靈通。” “從前年起,從涼州、肅州各馬場售往中原各地的馬匹價格越賣越高,如果是西域的種馬,更是百倍的獲利。殿下,這行商猶如官場,也是有自己的規(guī)矩的,馬匹價格變高,那是因為市場上有人在大量收購馬匹,使得供不應(yīng)求、有價無市,最終只能高價買再更高的價格轉(zhuǎn)手的原因。如今連拖貨的劣馬都能賣到往年良馬的價格,您說,有人又囤糧食,又囤馬匹,是不是馬上就要天下大亂了?” 代國以前曾經(jīng)發(fā)生過大旱,所以從恵帝起,京中就修建有十座糧倉,負責收儲糧食,以備災(zāi)年所用。每年收入新米,再用陳米發(fā)放百官的祿米,已經(jīng)成了定律。 就如肅王,一年的祿米是三萬石,這么多米他自己肯定是吃不掉的,要么售出,要么就賞賜給其他官吏作為福利,對于所有的官員來說,肯定希望市場上的糧價越漲越高,而不是賣個賤價。 時人輕商,沒有多少官員精通商道,即使是戶部的官員,大多也只是精于計算,并非真的從過商。而所謂的“皇商”,因為先帝時“資助謀反”的原因,也不在得到重用,幾乎名存實亡。 是以如今國中出現(xiàn)了這么多變化,竟沒有幾個人發(fā)覺,恐怕還有不少官員認為糧價升高是好事,至少每年吃不掉拿出去賣的祿米可以換到更多的錢了! 他該怎么辦? 他要怎么才能把這件事的嚴重性告之于父皇? 對了,有薛棣,還有陸博士,實在不行,還有沈國公! 一定還來得及! 還來得及! ☆、第98章 奪嫡?謀位? 但凡改革,都是困難重重,其原因除了因為改革會觸動到既定利益者的利益,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即使是皇帝,想要將政令完全正確的傳達下去,也是很困難的。 無論改革者多么強有力,制定的律法多么的嚴謹合理,但只要執(zhí)行的人出現(xiàn)了問題,就會從最下層分崩離析。 代國的律法和政策,無疑是這個世界上最先進的律法和政策,但由于人是有私心的,再好的德政也會慢慢變得腐壞,原本是為國為民的律法,卻成了禍國殃民的原罪。 到了這種地步,想要慢慢根除已經(jīng)不可能了,但如果直接將根源連根拔起,就必須要動兵。 只有殺一片、滅一方,徹底將既得利益者完全洗牌,將土地收歸公有,再還歸與民,才能根本解決掉這個問題。 但是這些得到好處的勢力,就會乖乖引頸就戮嗎? 沒有人會這么傻,這世上如同蕭家、薛家、趙家這樣的門庭,畢竟是少之又少的,大部分的家族依舊是以家族為先,所以從他們開始以國策橫征暴斂之時,就一定料想到了天子最終會發(fā)現(xiàn),雷霆震怒的那一天。 反抗和自保的力量,從剛剛開始“違法”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積蓄了。而如方黨這種想要渾水摸魚的,不過是給這些人提供了□□,互相得利而已。 至于天下是姓劉、姓方還是姓其他,對于這些根深蒂固的家族來說,并沒有太大差別,因為無論是誰在當政,都不可能小瞧了他們的力量。 腐化吏治只是第一步,接下來的殺招,才是方孝庭真正的埋伏。 劉凌走向東宮的步子越來越快,他的思緒也越來越清醒,以至于到了后來,戴良見到他時,也嚇了一大跳。 “殿下,您怎么了?” “什么?” 劉凌的眼睛亮的可怕。 “殿下,您沒發(fā)現(xiàn)您一直在抖嗎?” 戴良捂著嘴,嚇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要要要不要找個太醫(yī)給您看看?今日招魂是把您的魂丟了嗎?” 劉凌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由于激動,身體一直抑制不住的在抖動,想必臉色也紅潤的可怕,所以嚇到了戴良。 他打開窗子,站在窗邊吹了好半天的冷風,直到心緒平靜下來,才考慮著該怎么把這個消息傳給父皇。 自己去說肯定不行。 王家當年被族誅,回京勤王的各路兵馬當年對王家抄家滅門,此事便是太后下的令,如果暴露了王七的身份,說不定這王家的遺孤也就從此見不得光了。 告訴陸博士或是薛棣,都會讓人生疑。他們一個是文士,一個是儒生,從未在民間計算過經(jīng)商之事,如果突然有了這么多數(shù)據(jù)上報,那一定是非常突兀。 那就只有…… 劉凌扭過頭,眼神熠熠生光地望著戴良。 戴良胳膊上雞皮疙瘩直竄,抱臂哆哆嗦嗦地說道:“殿殿殿下,您您您看我干什么……” 殿下是中邪了嗎?為什么用這種眼神看他! 他可沒先帝的癖好啊! “戴良,我記得你父親未進入殿試、任工部官員之前,曾游歷代國各地十余年,相交滿天下?是否?” 劉凌沒管戴良的表情,自顧自問道。 “是?!贝髁悸牭絼⒘枋菃栠@個,總算舒坦了一點,點點頭,“我父母都愛游山玩水,代國各地,北至幽州,南至越州,東至膠州,西至涼州,他們都去過了?!?/br> “沈國公府是不是一直都在經(jīng)商?我曾聽陸博士說,你家數(shù)代無人出仕而不倒,就是因為經(jīng)商能力了得?” 劉凌繼續(xù)發(fā)問。 “殿下,您問這個干什么……”戴良有些困擾地撓了撓頭,“經(jīng)商畢竟不是光榮的事情,這個,這個……” 就因為這個,加上他們家那些亂七八糟的家規(guī),所以他們家的男人才一直娶不到什么好出身的姑娘。 “不,你家經(jīng)商,實在是大大的好事?!?/br> 劉凌踱了踱步子,心中忐忑不定。 沈國公府真的值得信任嗎? 沈國公府也在經(jīng)商,糧價和馬價暴漲不可能不知道,為何一直都不曾告之過戶部?如果這種大事告訴了他們,他們沒有出手幫他,而是私下開始囤積糧草,推波助瀾,那他豈不是助紂為虐? 可如果沒有沈國公府的幫助,這樣的消息,是很難送到父皇那里的,很有可能折子到了一半,就被壓下去了。 “殿下,您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要讓我家去辦?”戴良敏銳的察覺到了劉凌心中的掙扎,直率地問出了口。 “如果您有什么差事,只管提就是。我爹說我做了您的侍讀,我沈國公府一門就和您已經(jīng)拴在了一起,一榮俱榮。我祖父也說,我這樣的庸才,能跟著您就是祖墳上冒了青煙,只準給您幫忙,不準給您添亂……” 他是個直腸子,家中長輩私下里叮囑的話,竟一下子倒了個干干凈凈。 劉凌聽了戴良的話,忍不住啼笑皆非,就算沈國公和戴執(zhí)大人不可考,以戴良的心性,確實是很難在他面前隱瞞什么的。 如果沈國公府真的在私底下做了些什么,他告不告訴他們,也沒什么區(qū)別。 “戴良,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非常重要。重要到我無法用筆書寫讓你帶出去,而是必須你休沐回家后原原本本的告之你父親和你祖父。”劉凌看了眼王寧,示意他去把住門,繼續(xù)說道: “我知道你記性不好,我會說兩遍,原原本本的分析給你聽,你必須要記住……” 劉凌頓了頓。 “這關(guān)系到江山社稷!” 他重重地說道。 “那殿下,您還是不要跟我說了吧,我怕我記不?。 贝髁疾灰樀貜埓罅俗?,“我祖父常說,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你這憊懶的家伙,說的都是什么鬼!”劉凌緊繃的情緒被戴良徹底給弄沒了,哭笑不得地搖頭:“沈國公都說了,你成了我的侍讀便是我的人了,我讓你在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為戴良說起這件事:“我今日在出宮,偶然知道了一個消息。這消息來源非??煽浚蔷唧w如何,還得麻煩沈國公府派人細細佐證……” 他沒有說王七的身份,也沒有說出是從哪兒得知,只是將糧食和馬匹的事情之事和其背后的隱患說的非常明白。 “……正因為如此,我根本無法平靜下來。如果一旦民間因為缺糧而動亂,那么只要有心之人加以引導(dǎo),百姓不會對有眾多家丁和護院的富商或豪族下手,只會沖擊儲存有大量糧食作為賦稅的官府。一旦有官府出事,其他暴民便會紛紛效仿,等他們嘗到了甜頭,就會集聚起更大的力量……” 劉凌沉下臉。 “我不怕百姓造反會生出劇變,因為代國的吏治雖然出了些問題,但百姓對于官府依舊有著敬畏之情,王師所到之處,百姓必定是俯首稱臣。但我怕幕后還有用心險惡之人,趁機混入亂民之中生事,甚至資助有野心之人糧草、馬匹和軍備,釀起更大的災(zāi)禍。” 戴良哪怕再怎么資質(zhì)魯鈍,聽到這里也明白為何劉凌回來時不住在顫抖,因為他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緊張的連話都說不出口了。 “那我怎么辦?和我爹、我祖父說了這件事,就有用嗎?” “我根本做不到什么,戴良,我能做的,只有借你父親、你祖父的口將這件事告之我父皇。你父親是工部大員,你祖父是國公之身,人脈廣闊,無論是查證此事還是送呈上奏,都會引起重視。一旦這件事被發(fā)現(xiàn),戶部有許多經(jīng)濟上的人才,朝中又有眾多能臣干吏,必定會想出解決的法子。再不濟想不出什么法子,及早預(yù)防、想法子平抑糧價總是做的到的?!?/br> 劉凌只恨自己沒有早知道這個消息,早一點見到王七。 “我明白了,我會一字不漏的告知他們的。” 戴良點了點頭。 “殿下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