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好起來的。”

    劉凌長長地呼了口氣，看著口中吐出的白霧在空氣中慢慢地散開。

    “人常言，大難不死，必有后福?！?/br>
    從代國開國以來，宮中恐怕也沒有幾個皇子，能像他這樣多災多難。

    “是啊，大難不死，必有后福?！?/br>
    孟太醫(yī)看著劉凌，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

    他靜靜地立在劉凌的身邊，隨之附和。

    “殿下必能一飛沖天！”

    “哈哈，借孟太醫(yī)吉言了！”

    ***

    劉凌出了事的消息，不必多久，就傳遍了東宮。

    劉祁聽到宮外戰(zhàn)鼓擂起的時候，正在和徐楓對弈，驚得手中的棋子掉了都沒察覺，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他直覺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了。

    無奈劉祁不出宮的時候，根本沒有什么可用的人手，派出去的宮人們?nèi)ゴ蛱较ⅲ瑓s被戒嚴后四處巡視的宮衛(wèi)們趕了回來，連東宮的大門都沒能走出去。

    等前面隱隱約約傳出消息說三殿下出了事，連金甲衛(wèi)都觸動了以后，劉祁心中咯噔一下，連安靜地在屋子里待著都做不到了。

    如果老三出了事，他便是最后得利的那一個，無論這事是不是他做的，父皇恐怕都要懷疑到他身上來。

    他確實沒這個實力，可難保方家……

    如果真是他們做的，他該如何自處？

    父皇真會相信他是無辜的嗎？

    劉祁心如亂麻，在屋子里實在呆不住，索性披起父皇賜下的裘衣，在東宮里吹著冷風，滿腦子亂想。

    他聽得外面越來越亂，甲兵衛(wèi)士不停地來回巡視，宮中一片燈火通明，卻不似往年那般宮人們成群結(jié)隊的出來觀燈，反倒有一片肅殺之氣，更是難以相信。

    直到劉凌被紫宸殿的人送了回來，頭發(fā)沒了一半，束發(fā)的金冠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身上穿著的甚至是父皇平日里的常服，只有那件黑色大氅還是一開始出去時的打扮，不由得一驚。

    再看老三臉上、手臂上多有傷口，神色也是疲憊至極的樣子，劉祁忍不住奔出幾步，貌似關(guān)心實則害怕地問道：“三弟，你這是怎么了？”

    見劉祁奔了出來，劉凌臉上露出一副復雜的表情，半天沒有言語。

    就在劉祁被劉凌奇怪的表情望到有些尷尬和惱怒的時候，劉凌才神色如常地對著二哥行了一禮，淡淡地回應。

    “沒什么，登樓時遇刺了而已?！?/br>
    ☆、第120章 善后？亂局？

    京城作為代國最富庶的地方，已經(jīng)多年沒有災禍發(fā)生了。雖說歷年來京兆尹如同走馬觀花般的換，但大多是政治上的考量，而非真的有什么大的失職。

    但今年上元節(jié)，不但讓身份貴重的皇子差點遇刺身亡，還使得百姓相互踩踏，死傷的人數(shù)甚至比去年泰山地動那次還要多。

    定安樓上金龍炸開的畫面讓城中無數(shù)百姓仍心有余悸，而隨后四處起火的場面更是讓人許多百姓徹底對京兆府的能力失去了信心。

    這些都還好，更可怕是之后層出不窮出現(xiàn)的問題。

    定安樓上的金龍燈被人動了手腳，從里面跳出三個人來，是許多百姓都看見的，事情一發(fā)，就有聰明的禁衛(wèi)軍立刻捆了在場協(xié)助點燈的將作監(jiān)官員，然而等到宮中派人去捉拿那幾個做燈的匠人時，卻發(fā)現(xiàn)這些匠人都已經(jīng)死了。

    殺人滅口，手段毒辣，根本不留下一點線索。

    將作監(jiān)的官員們因此受到了內(nèi)尉嚴厲的盤查，有好幾個受不住刑，就這么死了，還有硬撐下來的，也是回答什么都不知道，他們本就是管理匠人的官員，又不是親自制作東西的工匠，真有什么貓膩，確實也是很容易就被糊弄過去。

    皇帝劉未身邊也不乏能人，在城樓上取下已經(jīng)燒毀的龍燈殘骸一盤查，發(fā)現(xiàn)這燈確實被人動過了手腳，燈油和引信里有硝石和硫磺等物，突然炸開的部分更是和江湖中一個以制造煙花爆竹、引線火彈聞名的門派有關(guān)，名喚“雷火門”。

    這雷火門的祖師爺據(jù)說是煉丹道人，在煉丹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雷火”的秘密，便在江湖中創(chuàng)立了這個門派，并不在江湖中走動，只是以這個為手段營生和自保，并不是什么大門大派，但也算是別具一格。

    刺殺皇子的人用的是雷火門的不傳之秘，這一下子這個門派就倒了霉。劉未直接下了一道旨意，讓雷火門所在的漳州當?shù)爻鰟颖R，剿平這個門派，將雷火門的門人和剩余的“雷火”帶回來。

    這東西作為武器太過危險，劉未已經(jīng)決意不準讓這種東西流入民間了。

    至于后來刺殺劉凌的那個用匕首的刺客，一打開口中塞著的木條就咬舌自盡。內(nèi)尉們檢查時發(fā)現(xiàn)他的后槽牙被人掏空了，里面放了劇毒的藥物，顯然是早就培養(yǎng)好的死士，之前劉凌叫人塞上東西，自然是找不到機會自殺，可內(nèi)尉為了審訊消息將木條一拿，那人就咬破假牙，中了立刻斃命的猛藥，死在了當場。

    至于那個被劉凌削了手臂的倒霉蛋，流血過多差點沒活過當晚，整個太醫(yī)院的人辛苦了一夜，才好不容易將他救回來。內(nèi)尉擔心他會這么死了，不敢強行逼供，仔細盤問了許久，他卻一口咬定是擔心暴民作亂，才要放箭保證內(nèi)城不失。

    洪彪已經(jīng)是多年的宿將，當年也是禁軍一名統(tǒng)領(lǐng)，只是曾玩忽職守耽誤了劉未一件事情，才被貶去看守城門，除此之外，再無劣跡，平日也很少出內(nèi)城，查不到什么交往過密之人。

    一樁一件，幾乎是滴水不漏，即使真找到什么證據(jù)，也是不可用的證據(jù)，扳不倒方家，更抓不住他造反的證據(jù)，劉未心中暗恨，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內(nèi)尉們想要撬開洪彪的嘴，卻無計可施。

    在這一點上，洪彪確實是個硬漢子，硬的劉未牙癢癢。

    上元節(jié)的燈節(jié)出了事，除了無數(shù)無辜的百姓遭殃，更影響到了明年開科的士子們。

    今年來觀看登樓的除了普通的百姓、京中的官員，還有許多為了明年年初禮部試而提早來京城的士子，這些士子平日里舞文弄墨倒是可以，可遇到這種人擠人能把人踩死的局面，被推倒擠倒著不知凡幾。

    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士子在踩踏中死的死，殘的殘，即便一點事情都沒有的，也在精神上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想要用最好的精神面貌來對待明年的科舉，顯然已經(jīng)是枉然。

    禮部和劉未最惋惜的就是這一點，說起此事，簡直是悲痛莫名。反倒是聚集在京中的那些豪商，由于帶的家丁眾多，商人又惜命，一見情況不對就先跑了，居然沒損失多少人。

    更可怕的是，這段時間京兆府天天有人奏鼓告狀，御史臺、刑部和大理寺的門檻也差點被人踩破。

    燈節(jié)之時失蹤了不少人，尤其以女人和小孩居多。

    每年燈節(jié)人販子拍花子的人本來就多，混跡在人群中對著合適的人下手，是以每年京兆府在燈節(jié)過后都要處理不少這樣的案件，今年局面更亂，京兆府的人忙著救火已經(jīng)是焦頭爛額，哪里管得到這些別有用心之人？更別說有的人不見得是失蹤了，恐怕就是罹難了，只是家人不愿意承認，情愿他們是失蹤了罷了。

    京兆府沒有辦法，那些家中失了人的就一層層上告，狀告京兆府不作為、草菅人命等等，所以御史臺、刑部和大理寺均有訴狀，可這些衙門心里也清楚地很，不是不作為，也不是草菅人命，實在是太多了管不過來，也沒法子管，只能派出差吏們一個個安撫，但想要解決問題，也是太難太難。

    踩踏之后，官員及其家屬被暴動的百姓抓做人質(zhì)、盾墻，企圖抵擋城頭的弓箭，這些觀燈的人家里有些是舉家出來共襄盛舉的，家中長者有當場被人推進人群里踩死的，也有脫險回家后一病不起眼見著不行的，還有受傷的、受了驚嚇的，太醫(yī)院這段時間忙到日夜不休，全是為了這些老大人、老誥命們奔波。

    吏部和太常寺遞上了一本在燈節(jié)中痛失父親或母親的官員姓名，劉未草草一看，差點沒又一口血噴到折子上。

    雖說無人可用時可以“奪情”，可同時奪這么多人的情，哪朝哪代也沒有出現(xiàn)過，真要這么做了，“丁憂守孝”就真成笑話了。

    可如果真的同時損失這么多京官，就得臨時在地方上征召官員回京填補，上下人員一動，又給了吏部許多可乘之機。唯一高興的就只有來年考恩科的士子們，對他們來說，明年不但不會“有官無缺”，恐怕要缺多人少了。

    一時間，劉未是七處冒火，八處冒煙，京兆尹從出事第二天起被至少彈劾了十幾次，全靠劉未以“現(xiàn)在無人可用”壓了下來。

    好在其他人都不傻，京兆尹現(xiàn)在是最忙亂的時候，從百姓到官員都對他沒有好臉色，更沒人覬覦他這個位置自討苦吃，御史臺和其他官員彈劾他，大多是有官員在那場動亂里吃了虧，想要在他身上泄憤而已，可平心而論，那種情況，馮登青能做到最快速度滅火，已經(jīng)是很有能力了。

    另一邊，劉凌以一種簡直讓人刮目相看的方式登上了代國的舞臺。關(guān)于他的一切，都被無數(shù)人津津樂道。

    士子們說他登樓時向眾人行師禮，是禮賢下士；武將們說他能在三個刺客手中逃出生天，有勇有謀；官員們說他臨危不懼，調(diào)動兵卒，膽識過人；百姓們則夸夸其談他的長相、威武，他身邊跟著的宮女如何身手了得……

    若不是劉凌如今只有十三歲，恐怕等他一納妃的時候，各家女兒們都要擠破頭。這一場應對實在是太漂亮，相比之下，之前主持冬祭的劉祁就顯得中規(guī)中矩，沒有什么出彩之處了。

    因為官員出缺，吏部開始忙碌起來，而作為吏部主官的方孝庭卻報病在家，許多事務(wù)無法處理，隨著一個又一個的官員上奏請求方孝庭重新回到朝堂，劉未就算差點咬碎一口牙齒，也只能準了方孝庭重新任職。

    當看到方孝庭得到詔令后的第二天，就和沒事人一樣開始上朝時，無論是劉未，還是劉凌、劉祁，心中都百味雜陳。

    京中那么多人都出了事，方家卻因為方孝庭報病全都沒有去觀燈，滿朝文武之中，只有寥寥可數(shù)的幾個人沒收到波及，這其中就有方家。

    想到三皇子若有意外，二皇子就板上釘釘?shù)膬?，眾人心中都有些了然，只是找不到證據(jù)，方黨又一手遮天，加之這次禍事中出事的也不乏方黨眾人，也就沒有人敢置喙。

    只是方黨和皇帝之間的氛圍越來越劍拔弩張，連帶著二皇子也在其中受到了牽連，許多痛失親人或在那場爭斗中受到劉凌照顧的官員，開始漸漸往劉凌身后站隊了。

    ***

    下了朝，劉祁追上已經(jīng)走遠了的曾外祖父，滿臉猶豫。

    “怎么？殿下找老臣有事？”

    方孝庭依舊還是那副沉穩(wěn)有度的樣子。

    “是……”劉祁躊躇了片刻，這才掙扎著問出口：“上元節(jié)那天……那天……是不是阿公您……”

    方孝庭瞇了瞇眼，笑著裝傻。

    “殿下在說什么？老臣可聽不懂?！?/br>
    “不是，您這樣說，讓我有些為難?！?/br>
    劉祁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頭。

    “我想有個答案，哪怕是不是也好！”

    “殿下多慮了，其實又和您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方孝庭模棱兩可地回答，突然顧左右而言他。

    “咳咳，殿下覺得那些點心，可還合口味？”

    他在這個時候居然還在問他點心合不合口味！

    他居然在問他點心的事情！

    劉祁瞠目結(jié)舌。

    ☆、第121章 誣陷？意外？

    皇帝這么容易就妥協(xié)了，不但劉凌吃驚萬分，就連方孝庭都有些意外。

    他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皇帝血洗滿門的準備，開始讓小兒子一點點轉(zhuǎn)移自己的資產(chǎn)，甚至將家中有資質(zhì)的第三代都送了出去，就是防止自家如同當年的蕭家、薛家一般，頃刻之間灰飛煙滅。

    但他在內(nèi)心里，是不相信劉未敢魚死網(wǎng)破的。他看了他無數(shù)年，從還是個孩子看到現(xiàn)在，最明白他的性格如何，若是一開始就能魚死網(wǎng)破，他早就這么做了，偏偏他想的太多，又太顧忌名聲，沒找到天日昭昭的證據(jù)，是不可能做出血洗滿門之事。

    他登上皇位便是通過這樣的手段，到如今百官不能齊心，不無當年太后血腥手段鎮(zhèn)壓的結(jié)果，加上先帝的名聲那樣之壞，以至于劉未從登基之初，就格外在意自己的名聲。

    若不是他如此自傲，總想著能青史留名，擁有和高祖、景帝等賢明帝王一般的名聲，他也找不到那么多可趁之機。

    所以劉未下了征召令，他雖懷疑其中有鬼，但還是在謙虛的推辭幾下后選擇了回到朝堂。

    如今的朝堂亂成一團，最是好施展的時候，方孝庭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但凡有“共處”的機會，他就不會想到最后魚死網(wǎng)破的那一日。

    但方孝庭回到朝堂后，卻感覺到了和過去不一般的氣氛。

    往日的他，是一言九鼎的，是受人尊敬的，是從者如云的，而如今的他，雖表面上依舊風光，可他不是笨蛋，那些朝中同僚們眼神中隱隱的戒備，以及處理朝政時的小心翼翼，都告訴他，對于上元節(jié)燈會那件事，自己做的也許沒那么漂亮。

    都怪劉凌那替身！

    “關(guān)于恩科的‘禮部試’，雖然是加恩科，但如今官員空缺眾多，僅僅靠往年那十幾個位置已經(jīng)不夠了，臣請‘禮部試’放寬條件，增加名額，允許各地的‘薦生’與考生一同參加禮部試，最終選拔出合適的人才……”

    方孝庭心中不無得意的奏議著：“今年春闈之后，吏部的‘選試’也可以放寬條件?！?/br>
    百官們有些議論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