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jié)
皇帝既然對方孝庭下手了,那就一定會斬草除根,不但要解決掉方家,還要解決掉方黨之患。 方黨一派大多住在東城,要想全城戒嚴各家肯定有所防備,但如果趁著百官都在早朝、天色還未大亮的時候封閉東城,困難就會小的多。 能夠從容調動京中城防和軍隊的,只有兵部尚書雷震,京兆尹馮登青能封路、差遣差吏把守各條要道,但是軍隊卻不受京兆尹管制,這也就無怪乎大清早雷震沒來了。 一想到其中的癥結,眾人齊齊變了臉色。東城里住著的官員不止一家兩家,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一時間家在東城的大人們都滿臉不安,恨不得趕緊下朝回家。 劉未卻不愿讓他們就這么離開。 “刑部尚書、大理寺寺卿!” “臣在!” “臣在!”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連忙出列。 “著令汝等搜集、整理方黨造反的證據(jù),公諸于眾!此外,你二部協(xié)助兵部和京兆府控制方賊的家人,查抄方家,搜查謀反的物證……不得有誤!也不得拖延!” 劉未表情嚴肅。 “是!” 這件事早在幾個月前劉未就已經(jīng)安排好了。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自然不會露出什么難色,胸有成竹的接了下來。 而后劉未連發(fā)幾道旨意,有調動京中官員職位的,有捉拿地方上的方黨黨羽的,一道道旨意下來的時候毫不猶豫,顯然早就安排,只等著今日發(fā)作。 此時明白過來的人靜下心來想想,恐怕東南戰(zhàn)事一起,兵部召毛小虎回京覲見時,這坑就已經(jīng)在挖了。說不定釣的大魚根本就不是方黨,只不過魚上鉤后,這條魚大的連皇帝都吃了一驚,到了不得不宰的地步。 再不宰,就要給魚拖到水里面去了。 這么一想,眾位大臣面上的表情更加復雜。為官這么多年,能拍著胸膛說自己和方黨一點瓜葛的人,恐怕是一個都沒有。吏部管著官員的考核,又管著年節(jié)地方官員的炭敬、冰敬,除非個別剛正到極點的硬骨頭,否則都本著“與人為善”的想法在和他們相處,不會輕易結下仇怨。 如當年的大理寺卿莊駿因為吏部總是官官相護而結下矛盾的,畢竟是少數(shù)。 皇帝一旦動手,和方孝庭一起被拉出去的肯定是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但也不保證在殿里的沒有秋后算賬的,所以他們又敬又怕,恨不得撬開劉未的腦袋看看,看看自己的名字在不在他腦子里的那個“名單”上。 就在官員們東想西想的時候,皇帝卻做出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 “劉凌。” 劉未在堂上喊起了劉凌的名字。 此時殿上正在一片低氣壓之中,劉凌還沒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識地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兒臣在?!?/br> 只見得劉未仔仔細細地看了這個兒子一眼,像是不經(jīng)意地發(fā)出了一聲喟嘆,面對著堂下所有的朝臣,一字一句地說出了他的詔令: “二皇子德行有失,需挑選賢良之臣細細教導、耐心輔佐,方能大用。朕之前疏忽幾位皇子的管教,如今想要再進行管束為時已晚,如今朕欲封劉祁為秦王,替朕鎮(zhèn)守秦州一地,以安教化……” 這句話一說,所有大臣赫然一驚,帶著各種表情和深意的目光都朝著劉凌面上射來,恨不得能在上面看出一朵花。 大皇子成了肅王,二皇子成了秦王,莫非皇帝是要趁熱打鐵,直接立儲不成? 也有像宗正寺卿呂鵬程那樣的,隱忍下急切的目光,只顧著看著劉未正在翕動的嘴唇。 似乎這樣一看,就能讀出他剩下來的話似的。 然而讓所有的朝臣驚訝的是,劉未并沒有直接立儲,而是話鋒一轉,繼續(xù)說道: “肅王和秦王都離開宮中之后,東宮僅剩三皇子劉凌一人,未免孤單。劉凌尚小,不宜封王,著令他遷入東宮的明德殿內,除六部的歷練外,由百官輪流教導學業(yè),課業(yè)由朕和宰相及六部主官共同制定內容?!?/br> “劉凌,你接旨吧?!?/br> 劉未似乎也并不能下定決心,逼著劉凌趕快接旨。 “兒臣接……” 劉凌心中并非沒有野心,正準備趁熱打鐵接下旨意…… “陛下,不可!” 一位御史臺的老臣顧不得此時會不會觸怒皇帝,急忙奔上前來奏議: “陛下,明德殿乃是太子接見群臣和處理宮務的地方,三皇子不過只是一名皇子而已,如何能住在明德殿中?如果陛下想要讓三皇子入主明德殿,不如直接立下儲君便是!臣等絕無異議!” 這老臣一聲呼喊,許多大臣紛紛回過神來,七嘴八舌的附議。 進了明德殿,等于半只腳已經(jīng)踏上御座了,現(xiàn)在皇帝擺明了是想要留下三皇子好好培養(yǎng),卻不肯立儲,莫非還在忌憚有了太子,自己的權利會被分弱? 能夠下手鏟除方黨的皇帝,又怎么會對自己這么不自信呢? 難道還有什么其他原因? 此時方孝庭及其方黨的黨羽早被金甲衛(wèi)捆了下去,能留在朝堂中的都是自認沒在皇帝那里留下“秋后問斬”印象的官員,有些居然還敢在這個風頭上和皇帝抗議這種事情。 劉未見有這么多官員居然會幫著劉凌說話,想要推他一把,心中有百般滋味,臉上卻一點表情也沒顯,只默默記住了帶頭發(fā)聲的幾個官員的名字。 對于一位皇帝來說,即使那個是自己屬意的儲君,看見這種百官迫不及待擁立儲君的畫面,心中總是會有一些糾結的。 這些官員里有大半是在上元節(jié)那天得到劉凌幫助留下命來的,也有一直就和方黨不對付爭斗了大半輩子的。 見到方黨倒霉,他們就高興了。方黨下去了,他們就有更好的上升空間了,而只要不是方孝庭的曾外孫繼位,那就是再好不過了——這些大臣推動的理由也很簡單,簡單到劉未都沒辦法失落。 他扯了扯嘴角,輕笑著搖頭: “朕心意已決,眾位愛卿不用勸朕。至于立儲之事,朕自有打算……” 他眼神似有似無地從劉凌身上收回來。 “劉凌,速速接旨!” 劉凌抿了抿唇,在眾人如電光一般射過來的眼神中,躬下了身子。 這是真正的“恩旨”,其中蘊藏的深意,足以讓一個劉凌這么大的少年動容。 “兒臣,接旨!” *** 對于東城的居民們來說,今早發(fā)生的事情可以讓他們拿來當談資當一輩子。 天未亮時候的東城,是一天之中最嘈雜的時候,這里有十座官坊,里面住著的都是在京官們的官邸,每到上朝之前,騎馬的大人們就會在馬夫和隨扈的陪伴下朝著內城而去,此時若有心等在路邊,甚至能夠和這些位高權重的大人們說上幾句話,混個臉熟。 對于西城和南城的百姓來說,東城的“大人們”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可在東城的居民看來,不過就是一群苦逼到天沒亮就要去上朝的大臣們罷了。 但今日這群大臣們去上朝之后,東城連接三個方向的門,竟然被悄悄的封閉起來了。 起先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的是更夫們,但這些人都是人精,當發(fā)現(xiàn)城門中守著一批京兆府的差吏之后,他們什么話都不說地掉頭就走,權當沒看到。 至于后來一群粗壯的力士們扛來了梯子,就更加視若罔聞了。 這些力士們背著的梯子足有幾丈高,上面摻著灰泥和其他防火之物的涂料漿液甚至沒有干透,一望便知是臨時從哪里征用來的,所過之處,地上和墻上不經(jīng)意間就會留下一些劃痕。 在這些力士之后,是腳步匆匆的禁衛(wèi)軍們。這些禁衛(wèi)軍腰間別著箭袋,手中持著長弓,身上的甲胄盡除,應當是為了防止甲胄上的金屬片互相摩擦發(fā)出來的聲音會驚動別人。 饒是如此,這么多人在街上走動,還是驚動了許多早起的人家,譬如說家中主人剛剛去上朝的。 在京中的老人,很多都還記得當年那場宮變。宮變之后,勤王的將領和地方官員領兵進了京,住著平民的南城安然無恙,可東城和內城卻殺成一片,整個東城都散發(fā)著一股血腥味,幾個月不散。 如今又見禁衛(wèi)軍進入東城,許多人家立刻掩上了門戶,惴惴不安地回報家中其他的主人,大部分人家都摸不清頭腦,只顧著自掃門前雪,也有耳目靈便一點的,派了家人出去打探,但打探的就這么一去不回,任誰都知道情況不好,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沒一會兒,這些人家聽到方家那邊傳來了用木頭撞門的聲音,俱知道是方家出事了,一時間幾家喜幾家愁,有些和方家過從甚密的,甚至已經(jīng)開始籌備著收拾細軟,將自家孩子送出去了。 料想當年蕭、王幾家出事,恐怕也是同一番景象。 但方家能和蕭家比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兵部尚書親自帶隊,領了禁衛(wèi)軍將領、京兆府差吏并熟悉情況的幾個耳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圍困了方家,一小半人馬撞門,另外四支隊伍分別從東、西、南和角門方向爬墻而入,直接跳入方家,根本不給方家人反映的時間。 他們和之前血洗蕭家、薛家的亂軍不同,主要目的是為了拿住所有的方家成員,審訊出方家背后所有隱藏的棋子和布局,所以并不以殺人為目的,而是抓了七八個粗使的下人,再和熟悉方家的耳目一起,直奔方家各個院落。 由于這些人來的太快,方家家中大部分管事、方孝庭的幾個子嗣和侄子都被抓住了,可等他們搜遍全府,卻唯獨不見了方家?guī)讉€直系子嗣的影子。其中就包括國丈方順德、方宜君,以及他們的家眷。 “報!我們在方孝庭的書房里找到了一面墻是空的,卻找不到打開機關的辦法!” 一名手下飛快來報。 “砸!找不到機關,直接砸開!帶那么多器械來是干什么的!給我破墻!” 雷尚書寒著臉惡狠狠地怒道:“破開墻后帶一隊人進去,務必要給我查明方家人逃到了哪里!” “是!” “尚書大人,我們在方宜君屋子里的暗格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一名內尉的官員匆匆趕來,遞上一枚機簧。 “尚書大人請看,這是不是失蹤的神/機/弩……” “正是神/機/弩的機簧!方家果然對那幾箱子東西蓄謀已久!”雷尚書接過機簧,面色鐵青,小心翼翼地又將那枚機簧交給了內尉官。 “此乃重要的證物。務必要和好幾個人一起保管,面呈圣上!” “是!” “報!方家的庫房被砸開了,但是里面沒有多少值錢的東西,留下的都是不宜搬動的屏風用器和玉石擺件等等……” 原以為會發(fā)一大把財?shù)拇罄硭虏罾魝兒谥樳^來通報。 “公中庫房里的東西都不見了。下官已經(jīng)讓管庫房的管事拿冊目來,略略一對,就知道少了什么?!?/br> “這個不是我們此行來的目的,你登記造冊就好?!崩咨袝鴮Α俺摇辈o什么興趣。 “你可細細查過,還有哪里藏有暗格或暗道沒有?” “正派了將作監(jiān)和工部擅長機關和營造的官吏細細盤查?!贝罄硭虏罾魝冞B忙點頭?!爸皇欠礁m然不大,但一時半會沒那么快……” “不需要快,我們這幾日就在這里不走了!” 雷尚書猙獰著臉。 “有藏著的,除非不吃不喝,否則都得給我乖乖從暗格里爬出來!通知下面,日夜巡邏,一個角落都不準放過!” 逃,就算你們逃到天邊去,也是個反賊的身份! 人證物證俱全,看哪里還敢冒著株連九族的危險窩藏你們! 方家通往東市的地道中。 “大哥,你怎么知道會有此一劫?” 方宜君一邊走,一邊在地道中匆匆換了一身商人裝束。在他的身后,早已經(jīng)沒有了家中兒女的影子,顯然事情發(fā)生的太突然,他只來得及跟著兄弟一起逃出生天。 “我雖已經(jīng)不上朝了,但到了那個時候一定會醒。平日里我醒了都會在外面轉轉,今天太過安靜,連更夫和火夫都不見,我便留了個心眼。不過還是太慢了……” 方順德臉色灰暗地行走在地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