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節(jié)
大長公主氣的拂袖就要走。 “大長公主!公主!您得想辦法救救我們主子,我們府里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被禁軍圍了,我們實在是沒辦法了??!” 榮壽大長公主沒走幾步,也不知為何又突然掉回了頭,眼眶赤紅。 “他就知道那個賤人!出了事,哪次不是靠我!以前那時候也是……我,我……” “您和主子畢竟是夫妻……” 那心腹左右為難。 “夫妻,哈哈,好一個夫妻,夫妻本是同林鳥……”榮壽大長公主喃喃自語,心中好一番掙扎,最后還是咬了咬唇。 “罷了,我命中欠他的。去把薛舍人請來吧。” 沒一會兒,一身縞素的薛棣翩然入內(nèi),他原本生的就好,面如冠玉,長身玉立,一進入廳中,竟連心中一片犯愁的榮壽大長公主都贊嘆他的人品相貌,生出幾分好感。 只是寒暄片刻之后,她那幾分好感也蕩然無存。 因為她聽見薛棣帶著一絲笑意說道:“大長公主,呂寺卿隱匿譜牒,企圖混淆皇室血脈,又間接導致陛下駕崩,我們殿下看在呂寺卿是陛下親生舅舅的面子上,愿意饒他性命,但是……” 他的笑容越發(fā)高深莫測了。 “如果殿下不能即位,那他就沒有權(quán)利放呂寺卿離開內(nèi)尉。您也知道內(nèi)尉的手段,說不得還有什么其他罪證,審著審著就審出來了……” “你敢!” 虧他還是薛門后人,怎么如此無恥! 薛棣見她外厲內(nèi)荏,也樂了。 “是是是,在下當然不敢,可是事情怎么發(fā)展,有時候往往出人意料,您說是不是?” “你們到底要干什么!三殿下到底要我做什么!” 榮壽大長公主恨的牙齒嘎吱嘎吱作響。 “不敢,只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宗室那邊,就要麻煩大長公主多多走動了?!?/br> 薛棣笑的可惡至極。 “只有這樣,呂寺卿才能安然回到您的公主府。” *** 劉未駕崩后的第三日,正是“大殮”之禮,在百官的護送下,劉未的尸身被放置入棺槨之內(nèi),進行大殮。 大殮之禮在含元殿的階前舉行,按制,必須由儲君蓋上衾被、棺蓋,如今這一項,自然是由劉凌代勞。 棺蓋蓋上的那一刻,劉凌心中一片蒼涼,因為從今日起,他便是無父無母的孤家寡人,而他的親生兄弟如今和他天各一方,等接到父皇駕崩的消息,說不得還會生出恨意。 父皇走了,沒有給他留下什么德政佳臣,只留下一大片爛攤子和心中各懷心思的朝臣。 這幾日來,他一直逼迫自己做到最好,可幾天幾夜幾乎不合眼的日子,還是讓他身心俱疲,恨不得也鉆進那棺槨之中,和父皇一起長眠才好。 可站在他身側(cè)的薛舍人,還有不停跑前跑后的戴良卻在提醒著他,現(xiàn)在還不是他倒下的時候。 他的身后站著無數(shù)人,他的身前還有無數(shù)人等著他發(fā)號施令,一旦他倒下了,局面只會更混亂。 沒有人會同情他有多疲累,他們只會認為他這個新君是如何的不稱職,他父皇的選擇也是個笑話,甚至他能夠登基都是老天瞎了眼。 他不能做別人的笑柄,他還要…… “殿下,您怎么了?” 薛棣有些擔心地悄悄推了推他。 “嗯?” 劉凌努力睜大紅腫的眼睛。 “薛舍人你說什么?” “馬上是哭禮了,您得在靈柩前東階答禮,您這一副馬上要倒的樣子可不行。張?zhí)o您的薄荷油呢?趕快抹一點在鼻子下面?!?/br> 薛棣看左右沒人注意,往他身前擋了擋。 劉凌苦笑,在袖底事先抹好薄荷油的地方擦了一把,又揉了揉鼻子,頓時一股辣氣直沖上腦,整個人也清醒了一瞬。 恰逢此時,相者高喊: “置祭禮!哭踴之禮!” 剎那間,所有的文武大臣并宗室子弟,按照身份尊卑高低,輪流上了靈柩之前,頓足拍胸而哭,更有一頭撞在靈柩之上,抱住靈柩不撒手,哭的背過氣去的。 這些大臣們有些受過劉未的恩惠,有的和劉未博弈了一輩子,眼見著改革未行、江山未定,就這么撒手丟個爛攤子去了,很多人心中都生出不知何夕之感,哭的越發(fā)真實。 這三日里,每日朝夕朝臣都要去靈前哭靈,劉凌作為嗣子,一直也都在場,不但要主持喪禮,還要號慟擗踴,終日不食。 如今大殮之禮,儲君需要哭的比百官還要傷心,劉凌心中其實十分痛苦,可日日這樣撕心裂肺的哭泣,有再多的傷懷也哭的麻木了,連眼淚幾乎也要流干,眼睛眨一眨都是刺痛,開始有些厭惡這些繁文縟節(jié)。 可禮法在此,禮不可廢,他再怎么有苦難言,也只能將袖子往眼睛上一揉,大哭特哭是也。 就在百官大哭特哭的時候,由內(nèi)侍匆匆忙忙趕來,一膝蓋跪倒在含元殿前,大呼起來。 “啟稟殿下,啟稟諸位大人,國子監(jiān)的太學生們又在叩宮門了!” “這時候添什么亂!” “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士子,是想要被叉出去嗎?” “如今又沒有陛下閱呈書了,嗚嗚嗚,陛下,陛下,嗚嗚嗚,這些士子還來叩什么宮門!” “叩的是什么?” 一身祭服的莊駿著急的問。 “這些太學生們大喊‘國不可一日無君,三殿下應于柩前即皇帝位,否則先帝之靈不寧,國之重器無主,乃是大禍之兆!’” 那內(nèi)侍口齒極為伶俐,一句話說的擲地有聲,竟是一個字都沒錯。 他的聲音太大,喊得含元殿前的廣場都有了回聲,諸多哭靈的大臣們眼淚都還沒有擦干,聽到那內(nèi)侍的話,頓時一怔。 忽然間,就猶如這位內(nèi)侍念了什么咒語,正在行哭踴之禮的百官們突然一改之前在宣政殿中的態(tài)度,竟前赴后繼地對著東階前的劉凌跪拜了下去。 “殿下,這些太學生們奏呈的不錯,依周、楚舊制,即使皇帝駕崩,但軍國大事不可停闕,尋常閑務任之有司,長期輟朝,有傷國本!” “殿下,人死不得復生,殿下雖仁孝,但若您太過哀傷以致壞了身子,就是國家的不幸了,您應當早日即位,早日為先帝出殯才是!” “正是如此!宗室也希望殿下能早日即位!” “臣等希望殿下早日即位!” 也有完全摸不著頭腦的大臣不明白情況為什么會如此變化,可身邊的人都跪了下去,他們左右看了一番,露出一副“我要不跪是不是不太好”的表情,莫名其妙也跟著跪了下來。 其中不乏前幾天在宣政殿跳的最厲害、恨不得直接指著劉凌鼻子罵他謀朝篡位殺父矯詔的,只能說氣氛這種東西真的有一種可怕的作用,讓心智最堅定的人,也能為之屈服,暈頭轉(zhuǎn)向。 原來被眾人齊齊叩拜,萬萬人之上,是這樣的感覺。 劉凌怔怔地立在東階之上,看著階下跪倒一片,局面突然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心中突然就涌起了一番豪氣。 神仙說過,他有帝命,可為昭帝。 既然連上天都決定讓他做皇帝,讓他肩負起代國的興衰,他還有什么退卻的?這世上又能有幾個皇帝如他這般,還沒有登基,連謚號都已經(jīng)知道了? 他扶著父皇的靈柩,看著底下百官痛哭流涕請求他立刻即位,臉上的神色變的越發(fā)堅毅。 “諸位臣公的諫言……” 他目光堅定。 “本宮不敢推辭?!?/br> ☆、第150章 往事?未來 宣政殿。 “老奴最早便是伺候先帝的,他小時候身子瘦弱,又著不得風,無論吃什么都長不了rou,一副養(yǎng)不活的樣子,反倒是密室里的那位皇子,哪怕吃些粗茶淡飯,也長得壯壯實實,而且長得還像先祖?!?/br> 劉未已經(jīng)死了,岱山留著這些陳谷子爛芝麻也是無益,不必劉凌細問,自己就把這件事抖了出來。 “太后那時候怕是想著萬一有個什么,她還能把劉意抱養(yǎng)到膝下養(yǎng)的念頭,所以對兩個孩子都是一碗水端平,白天照顧先帝,晚上會去暗室陪伴劉意……” 所以無論是父皇還是劉意,其實都認識薛太妃等人。 不,大概白天不方便陪伴劉意的時候,太后是托幾位知情的太妃照顧的,否則薛太妃不會照顧劉意那么多年。 “后來宮中大亂,太后和先帝被侍衛(wèi)和少司命護著去見陛下,卻在半路上被蕭大將軍的人馬截下,太后不能確定蕭將軍會不會對先帝不敬,便讓心腹帶著先帝伺機逃走了,對外只說宮中大亂,和皇子走散,正在找他……” “薛太師他們便派人在宮中四處尋找陛,先帝,最后找回來的不是先帝,而是被清寧宮里的侍衛(wèi)們保護的劉意殿下。因為他也喊太后母后,又是被清寧宮侍衛(wèi)們護著回來的,而且長得極像先帝,自然一下子就被當成了大皇子。太后也不知為何就將錯就錯了,將劉意殿下當做親子,一直被蕭將軍等人護衛(wèi)在宮中?!?/br> “你們是不知道劉意殿下有多可怕,這樣說也許有些不敬……”岱山露出可怕的神色:“當年老奴是貼身伺候先帝的,后來自然也就被調(diào)去伺候劉意殿下。聽說宮亂時,他被其他太妃救出暗室,卻殺了救他的人,而后命令清寧宮的侍衛(wèi)帶他去找太后,手段之果決,連侍衛(wèi)們都吃了一驚?!?/br> “他住在先帝的寢殿時,但凡是先帝心愛的東西,他必定會毀掉,而后讓人換新的。先帝身邊伺候的宮人,也不許近身。老奴雖然是伺候他的,但除了給他端茶倒水,并不能接近他,可當年他那種眼神,老奴卻記得清清楚楚……” 岱山打了個哆嗦。 “而且他很聰明,在太后面前極為乖巧,也會刻意去討薛太師和其他人的歡心,人人都喜歡他,甚至已經(jīng)開始準備登基大典了……” “到了這個時候,人人都以為太后要立這位劉意殿下為帝了,可事情就是這么巧,偏偏這個時候,幾位老大人不知道在哪里聽聞了謠言,說是皇子們都不是先祖的子嗣,因為先祖根本不碰女人,也不能生育……” 劉凌一驚。 “不能生育?” “是啊,伺候先祖的內(nèi)侍們都一口咬定先祖不會留種給女人。既然不會留種,又怎么能生出孩子?” 岱山自以為說的很清楚了,笑的極為勉強。 只是劉凌雖然看過《凡人集仙錄》,但在男女之事上還是懵懵懂懂,岱山說了種不種的,居然沒有聽出來,只以為是賜了湯藥之類,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大概是查驗的結(jié)果不太好,身為‘皇嗣’的劉意殿下就被大人們帶走了,先帝倒還藏在宮里。之后幾位大人們要召藩王入京,劉意殿下不知說了什么,太師和蕭將軍他們又要太后將先帝交出來,太后就說,就說……” 岱山一咬牙。 “就說劉意殿下才是她的親子,先帝只是從小養(yǎng)大隨時準備做替身的孩子,宮亂之后,為了防止他妨礙到親生兒子的地位,已經(jīng)送出宮去了?!?/br> 劉凌聽著這一波三折的故事,心頭砰砰亂跳,不由得為當年的明槍暗箭心驚rou跳。 雖只是三言兩語,但當年逼宮改朝、氣勢凌人的“大人們”的形象,一下子就鮮明生動了起來。 或許這些老大人在忠心和才干上都是不可指摘的,可對待太后和皇子的態(tài)度,卻不見得十分恭敬。